六月十四日阴雨。世变日亟,人心日非,天下事非区区措大所能挽救,日夕忧愤,亦复何益!此后当戢影一室,涵养天和,薄有所知,则专疏上陈,以尽臣职。馀日则我行我素,择家藏书籍之切实有益而又简约易守者,罗列案旁,晨夕玩味,既以自娱,兼以课子。稍倦则访二三知己,扺掌剧谈,宣导堙郁。死生得失,一听诸天,唯知守拙而已。因取以名日录,而标数语于简端。

晨餐后入城,祝廖仲师六十寿。诣燮师,未值。访张畹丈略谈。归签《校邠庐抗议》十馀篇。晚,微雨,天骤凉,可御夹衣。

十五日阴。签《抗议》讫,计四十七篇,下签六十馀条。此书所议,有三十年前情形,与今日不同者,有陈义虽高而不能行于今者,有逞心而谈,行之实窒碍且滋纷扰者,皆与笺识,未敢附和其间。至其卓识竑议,确然可行,往往有今已通行,而先生已早发其端者,不可谓非通人也。傍晚与次寅分缮黄签。访衡甫,又诣董处,三鼓乃归。阅邸钞,排日召对翰詹科道诸臣,许部员士民条奏时事。新政之最可喜者,治平之兆其基于此乎?得刘嗣伯书。

十六日晴。与次寅缮签粘书讫。午后颇倦,适橘农在子蔚处遣价来招,因往剧谈。与橘农论时事,意见多不合,一笑置之。晚早寝。

十七日子初起,入内递封奏。(凡四条:一广译泰西政治家言;一陈八旗驻防及内外蒙古;一仿屯田之法令营兵开矿;一停捐纳以劝学校人才。为片论热河练兵,拳贼殃民。)

月色皎然,琼楼金阙,如在镜中。在朝房假寐,至天明,事下,乃行。归寓酣寝。午刻至南河泡,赴陈孟甫同年之约。宴后散步河干,红荷绿盖,冉冉送馨。西望遥山,葱翠欲滴。尘俗胸襟,为之一洗。留连久之。归路复访夏闰枝,阅所录《日本学校考》(从黄遵宪《日本国志》中录出),其培养人才有足取者。因思西国政治往往暗与古合,参取所长,以辅吾之不及,亦礼失求野之意。乃迂拘者既摈斥不谈,趋时者复事事推崇,举而加诸吾中国之上,欲尽弃所学而学焉,皆不得其平也。

十八日午前骤雨一阵即晴。苏济帆来。写外舅筠墅先生信,托提塘寄。接大兄、六弟信,内附杨怀冰信并二百金,托为其弟怀仁办誊录。又接福成侄信。又发许锡珍信,并史恒甫捐项尾款四十八两零,交德恒号转寄。吴絅斋同年送来所书先府君墓志,雅健匀洁,足传不朽。随具衣冠前往叩谢,晤谈良久。闻经济特科登荐牍者,多阘茸之流,半系徇情且有以贿得者。大臣举措若此,徒变法制何济乎?顺至恒裕,托其为外舅办加级。申刻至同丰堂,赴何颂梅之约。即席戏赠颂梅:“白下诗人何颂梅,一樽聊为晚凉开。故人已作松江守(颂梅馆于濮梓泉年丈寓,新简松江知府),还乞鲈鱼下酒来。”近来心神散漫,友人托办及自己当为之事,多半遗忘,每致失误。今思得一法,用白粉牌一面悬于座右,有事即书其大略,事了销之,庶几心不劳而事易结。偶阅旧帖,悟古人用笔之妙,皆蓄满不发,故能笔短意长。

又古人起笔多用逆锋,绝无平下者,特其锋有露有不露耳。松雪书最圆润,用笔亦非平直。

俗子任笔所之,皆取顺势,无怪学赵者辄蒙熟烂之讥也。中宵不适。

十九日晴。竟日疲困,若受大伤。大约湿蒸所致也。至董宅祝外姑五十六寿,面后归。

为诸生及成儿改课作。晚饭后至对过与两生论学,劝其读宋儒书。看《朱子语类》论世论人各条,几席间谈,极有精切可味之语,为摘录本所不能入者。以此知学紫阳者断不可不读全书也。闻总署日前与日本使臣会晤,谈及变法,日使谓自来治国之道,断无全舍自己而专学 

他人者,欲求自强,仍须从自己做起。闻者愧之。

二十日阴。立秋节。访杨荫北。祝子蔚生日,坐彼久谈。拟约蔚、橘诸君广和晚酌,因病体不支而止。夜雨。接家信。

二十一日大雨时作。体仍不快。午刻偕次寅至裕升楼,赴苏济帆之约,令余服清胃和中丸。陶伟仲约江苏馆,辞。归寓看《朱子语类•法制门》,于当代掌故考究煞是精详,兼能深体立法之意。其于介甫、蔡京变法得处,亦不埋没。真可谓恶而知其美矣。只缘学者畏《语类》繁重,不肯细看,故于朱子学问经济多不见。世多诋宋儒空疏,试问其曾见过朱子书否?盲心瞽目,可笑可恨。复大兄信。

二十二日晴。体仍不快。刘叔南太翁寿,亦未往视。写应酬数件,腕力颇疲。静看夏心伯先生(炘)《述朱质疑》四卷(起朱子少时学术,止己丑中和之悟),精思深识过王白田,读之不忍释手。接赵棣威皖中书。得荫北柬,知前折留中,片交查。

廿三日晴。稍健。写应酬两件。展临东坡书,悟其左势必逆蹴,右势必含蓄。看《述朱质疑》卷五,发明朱子主敬之学甚切要。傍晚入西城,答拜庄心安丈,谈及湖南辰州有一种矿砂,其名为锑,西语谓之安的摩尼,可作炸药及制器染物之用。出产甚旺,惜雇用洋工融炼,所费太巨,而土法又劳而鲜功。近来中国学生考究矿学化学颇有成材,当就学堂调取此项人才用法淘炼,为利更大。余意此种锑砂当与朱砂相类,特其用为不同耳。朱砂亦出于辰州。申刻至福兴居,赴黄捷卿之约。坐有绍兴少年,与余初见,便信口雌黄朝政,可为少不更事矣。接钱绍云同年信,论变法当从根本上着手。可谓要言不烦。

廿四日晴。酷热不可耐,唯有静坐读书一法。偶检《朱子全书•读书法》,阅之终卷。

又看《述朱质疑》卷六、卷七(考论朱子编纂各书)。傍晚走访志先,未值,晤葭孙、剑秋,其案头有观海楼苏帖一册,甚佳。至董处少坐。访橘农,偕至广和,兼约子蔚、次寅。因论变法,余举《朱子语类》论法制及熙宁人物数条,橘农击节叹赏,服为通儒之论(论介甫新法)。接汤温丈信,极言湖南提督驻常德,昔为要边,今则为腹地,所辖武职极多,皆安坐骄惰,克扣军饷,糜俸无益,似当议裁。武子彝大令(光樽)、李香谷农部(增芳)来谈,皆滇人也。

二十五日晴,尤热。子蔚、伟臣、颂梅、效丈、景丈、志先、吉甫、慰堂均来为次弟送行。黄补臣来见。午后,挥汗作应酬屏对十馀件。虽觉热不可耐,却得心手相应之乐。晚,设酒肴,为次弟饯行,兼约效、志、慰三君。接许锡珍信。

二十六日卯刻入内,恭祝皇上万寿。辰初在午门外行礼(仅二十馀人,而翰林院人员居十分之九)。归寓送次弟登程。聚首年馀,顿形寂寞。午刻阵雨,俄顷即晴,仍酷热。写诸兄弟信,交局寄(内有要言,急于达到,恐次弟在路耽搁故也)。静看《述朱质疑》卷八、卷九(皆记同时学派)、卷十(辨前人诋诬朱子之说,如李氏《朱子晚年全论》,戴氏《孟子字义疏证》,胡氏《篝灯约旨》之类)、卷十一(论朱子出处及各奏札)。戴东原于汉学颇有心得,丁亥戊子间,余正治声音训诂之学,于《东原文集》曾研究一番,喜其精核深刻,唯有意与程、朱为敌,遂不惜盲心眯目,发为离经叛道之谈(如指人欲为正之类)。其心术实不可问。段茂堂为东原高弟,晚年乃深服朱子小学(见《经韵楼文集》),可谓智过其师矣。

窃谓诸君专精汉学,穷搜冥索,不失为经师,乃必与宋儒为难,诋其学术,并诋其立品,一概以迂疏二字了之。微论程、朱诸大儒断非迂疏,即六经中义理之言,亦复开卷即是,岂能一笔抹煞乎?况纲常名教,非宋儒所创,汉学诸君岂置其身于纲常名教之外乎?意气用事,利欲熏心,只见为蚍蜉之撼而已(如毛奇龄、江声之流尤其谬者)。今日人心日非,大道将裂,梅瑟(摩西)之教,乘吾之虚以祸中原,未始非汉学诸君有以阶之厉也。(掊击宋儒,世人不复闻义理之说。人而无义无理,亦将何取不至哉!孟子斥杨、墨以无父无君之学祸天下,杨、墨亦岂欲无父无君,然其弊必至于此。以此论汉学诸君,正非苛激之论也。观于有明士气之盛,主昏于上,犹能维持数十年者,诸公讲学之力也。今日如宋学盛行,时事之坏, 

余敢断其决不至此。)读心伯先生诸论,感而书此。晚,凉风徐来,酷暑顿解。灯下看书颇久,夜深始寝。

廿七日阴,微雨。先中翰公忌日,拜供。收拾书斋,为静坐读书计。午后访子蔚,纵论中古,至二鼓后始归。以性理精义授诸生,世衰道微,能将此道留得一分,即圣学有一分维系。守先待后,虽非其人,窃有其志也。

廿八日晴,仍热。先中丞公生辰,拜供。伏案作字,辄挥汗如雨。一日随意观书。晚饭后,蔚兄来谈,情谊极洽,更深乃去。余思守约专看一书,以便施诸实用。拟看《经世文编》,又拟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此书于北宋一代朝章国故,多采自当日公私著述及实录、公牍,故较正史倍为详明。其立法利弊,政事得失,多可借以推见本末。余得是编,珍喜特甚,盖不独娴熟北宋事迹,于经济一道实大有裨益也),踌蹰不决,因举以质诸子蔚。蔚老谓《经世文编》中固有精要之作,然其空者,徒发议论,坐言未必起行;其实者,拘于一时一地,又未必即奉为不刊之典。奏疏所陈,半系纸上文章,未见悉符实事。且一篇之中,枝叶过于精华,徒费目力,获益殊鲜。不如专看《长编纪事》,既可多识前言往行,而以后代人观前代已行之事,得失昭然,最足阅历事情,增长识见。余深服其论。嗣后当专看此书,冀收实益(熙宁以后之事,于今日之用尤切)。以此知为学之必赖有良友也。杨门斗来,为成儿小试报名。

二十九日晴。至长椿寺行吊。复拜客数家。傍晚,诣董处晚饭。接吴质甫信。许少鹤同年遗缺补常州府,特过余访风问俗及利弊所当兴革者。(〔眉〕后补镇江府。)

七月初一日晴。皇上孟秋时享太庙。臣毓鼎陪祀。成儿诣府学审音,因留宿内城,备明日县考正场,托诲卿同往照拂一切,王先生亦赴试。黄榆庭来见。王季樵前辈过谈。未刻至同丰堂赴朱莹如之约。仆人来请,知莒生八弟自津来,八叔明日可到。留其暂下榻于此,畅谈里门近事。延王西丈为柔、酉两儿诊病。接德麟阁大令(恩)信。

初二日晴。午后偕莒生出永定门迎八叔,遇于中途,因延至同丰堂便餐。薛以庄丈、孙虚谷(皖人,来引见者)同来,并约之。傍晚始散。谈及伯母上月患病数日,恐大兄一时未便成行。又闻次寅候泰顺轮船尚未南下,旅宿塘沽,清况可想,为之凄然。张润泽自束县来,知成儿考试无恙。灯下看《读朱质疑》卷十二(纪奏札及出处)、卷十三(居官政绩)、卷十四。第十二卷中引颜之推语云: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陵忽长者,轻慢同列,以学求益,今反自损,不如无学也。反复斯言,感叹者久之。书祧庙议状奏札后一篇,议论正大切当。古今议始祖祧庙者,得此论而定,真经生之文也。

初三日寅夜雷霆震撼,几榻俱振,骤雨如倾。因摄衣端坐。黎明后天竟放晴。岳母枉过。济帆来,为酉诊疾。巳刻在陶然亭请客(潘泉孙大令〔志裘〕为正客,陈润甫、朱古微两前辈,李橘农、徐芷帆、夏闰枝、曹根荪四同年作陪。杨味莼、陈孟甫未到),皆壬午同年也。雨后山色特佳,薄暮始散。八叔枉临,未值。得次寅塘沽所发书。又接曹星阶(晋泰)

信并件。阅《国闻报》,录春间皖藩于次棠方伯举劾一疏(劾大学士李鸿章、翁同龢,侍郎张荫桓。举大学士徐桐,前尚书崇绮,总督张之洞、边宝泉、陶模,巡抚陈宝箴,前四川总督李秉衡,提督冯子材),切直沉痛,足以褫奸邪之魄,而增敌忾之忱,近来章疏中有数文字。

初四日晴。李蠡莼丈、汪作黼、刘仲鲁来谈。仲鲁学问淹通,可敬也。午后谒八叔,未见。与莒弟久谈。交到叔坤、季莽信并《曾文正全书》。答访武子彝,未值。看《述朱质疑》卷十五、六(杂考证)毕。

初五日晴。濮梓泉丈来谈。至江苏馆,祝丁年伯、年伯母双寿(衡甫同年之尊人)。

顺诣董处午饭。仆人自内城出,知成儿正场取第三十九名,今日初复。申刻至同丰堂赴景苏丈之约。席散诣八叔处久谈。归寓四鼓。八叔交到五伯信一封并寄银百两。又大伯信并履伯侄妇上贺礼。又季兄信。连日因酉儿患病,终日哭闹,心绪异常恶劣,勉强坐书斋看书排遣, 

而思虑终不能澄。五伯信中言,变法当先变人心,又以危行言孙相勖。皆至论也。夜间说话过多,上床竟不成寐。因思自收拾书斋已将十日,而东翻西阅,仍不能专一用功。今拟立一简要课程,每日只看二书:早半日看《续通典》(宋以后法制利弊与今日较相近,又可省一番考订之功)(〔眉〕看《续通典》仍不如看《续资治通鉴》及《长编纪事》为易得力);下半日看《朱子语类》(此书毕,再看文集),读《古文辞类纂》数篇,其馀概不翻阅。心既不纷,功亦易竟,或可收守约之效。

初六日晴。成儿出城(明太祖以时艺取士论;沿海设机器局多年,未闻有制一器者,果何如而行之有效策)。傍晚报到,知取列第二十三名。复令进城,备明日终复。俞希甫来久谈。饭后橘农在子蔚处相招,遂往剧谈。连日条陈昭信股票扰累地方者颇多,虽皆奉严旨训饬而迄无惩办停止之意。各督抚欺饰圣明,已成惯技,其肯据实人告乎?仍为具文而已。

余近来在广座论及时事,愤懑之下往往不能择言。又性好诙谐,忍俊不禁,有时一二戏言,伤人次骨,殊非处世之道。晓醒细绎五伯危行言孙之戒,瞿然警省。昨定功课看《通典》,继思稽核制度,颇伤繁碎,不免过耗精神,殊非中年所宜,不如仍依子蔚言,专看《长编》为要。五弟东城保案于今日入奏。

初七日早起枯坐,颇有感触。午前大雨。刘琴斋自房山来见,问学之心甚切。看《长编纪事》卷一至卷八(中有三卷缺)。申刻访吴蔚若、王季樵两前辈,均未值。因至方壶斋赴杨荫北之约,座唯八叔及余而已。肴甚精美。门人黄补臣来柬,意欲编纂《国朝掌故》、《泰西政事》二书,皆用表体。余答以二者均于表不宜。《国朝政事》当仿《长编纪事》体例,分代分类以次相从。诏谕奏议皆择要甄录,其大事有关系处,则用温公《通鉴》、豫章《遵尧录》之法,作为论以发明之。《泰西政事》当用编年体,使纲举目张,盛衰利害犁然在目。遇有可法可戒处,亦略加论辨,俾求新者可得其平。补臣用心甚专,识议亦好,倘能独力成此二书,洵盛业也。接刘嗣伯信。

初八日晴。武子彝来,论中国茶业利弊甚悉。午刻子蔚过访,纵谈殊惬。偕至琉璃厂各书肆看时务书,余与蔚各买《海国大政纪》、《英法俄德四国志略》一部而归。灯下略翻阅,笔墨均简要,胜《万国近政参略》远甚。接方燮尹、史挹珊二信。

初九日晴。门斗来报,成儿县试长案取列二十五名。大兴邑尊林文伯(绍清),云南举人,由昌平州调署吾邑。雅初、吉甫来谈。傍晚访张燮钧前辈。燮翁新简驻朝鲜公使,以母老辞。燮翁谓,凡驻外国使臣,最要在探其阴谋。朝鲜虽不须虑此,然俄、日两国刻刻有谋鲜之志。防俄、日以护朝鲜,即所以卫中国也。故首宜联络俄、日驻鲜使臣,庶可得其要领。所论可谓扼要。又在董处晚饭。

初十日晴。先妣忌辰,拜供。八叔在此午饭。与志先本定初九公请盛杏荪、吴季卿、庄心安三丈,黄伯南、沈友卿两同年及八叔,盛、庄诸公以是日不能到,自改今日。余与志先皆有家忌,乃勉改,以便衣从事,约陶端一、丁衡甫作陪,傍晚散。

十一日晴。过节。祭神,谢宅,祀先。荐茄饼。云依来,为娴女诊疾。盛杏丈以新刻《经世文续编》见赠。篇目一依贺氏正编,略有增易。官书私著,编辑颇详。缪筱珊、汪子渊两君任其事,而杏翁总其成,亦犹魏邵阳之于贺氏也。午后写应酬各件。展临苏帖,颇舒胸中郁勃之气。

十二日晴。杏丈过谈,兴辞后即一径登程矣。一日客来络绎,气急头昏,神志恍惚。

此种无益有损之周旋,竟无法以绝之。薄暮稍静,发诸兄弟信。灯下看《长编纪事》卷十,太宗谓田锡奏对“陈词不繁,指事尤切”。此八字是奏疏要诀,吾辈当以为法。

十三日晴。杜门谢客,为黄补臣写五伯及顾紫霞两信。午后吊吴聚垣年丈之丧。复答拜数客。秋热甚炽,因归寓,随意读老泉文,复细玩山水画谱,以领静远之趣。时局日非,无能补益,唯有养心一法,是实落受用也。晚饭时阅邸抄,湘抚陈右铭丈疏保八叔,奉旨预备召见。即诣会馆夜谈。接季兄电。《经世文续编•学术门》所采数篇,多不满意于唐确慎 

《学案小识》。鲁通甫谓,陆清献、熊文端诸公辨姚江于王学方盛之时,犹有可说,若唐氏之时,非特讲程、朱者难得,并讲姚江者亦不可多见,而犹斤斤持此门户,无乃迂阔鲜当乎?(余不记通甫原文,此特撮其大意耳。)余按:确慎立身为学,均无可议。至《小识》之不惬人意之处,诚如通甫所讥。唯《经世编》中录此等文字,殊不关紧要,且亦收不胜收。

十四日阴,微雨生凉,始有秋意。看《长编纪事》卷十、卷十一。未刻至江苏馆,赴张啸圃丈之约,席散在董处少坐。阅邸抄,汰冗官,谕詹事府,通政司,大理、太仆、光禄、鸿胪四寺,一律裁撤。河督,督抚同城之巡抚,不押运之粮道,无盐场之盐道,不管地方之同通佐贰,均裁去。其被裁之督抚、京卿等,另候录用。其馀详细章程,令内阁六部限一月筹议复奏。臣谨按:各官有名无实,久应裁并,我皇上毅然废之,一破宋元以来积习。彼失职者横生非议,何足窥变法之精心哉!唯微臣愚见,圣朝中外一家,将三百载,而满汉之见犹不能融,堂司各官皆重重对设,是每官常增一倍也。又,京师文武大小满官专缺,其数尤繁,斟酌重轻,岂无可议?乃满臣既不肯言,汉臣又不敢言。旷职糜禄,莫此为甚!微臣抱兹孤悃,窃因汰官之谕,聊一及之。接次寅沪上信,海天无恙,颇慰所怀。

十五日阴。秋凉袭人,遂御重袷。午刻至江苏馆,赴沈友卿之约。交去岳母托寄信一封并洋拾元。席散至武阳馆,为友卿送行。在八叔处晚饭。子蔚来谈,三鼓始去。

十六日晴。管养和丈自浙来,作半日谈。饭后杨仁山来访,欲于大学堂设博物院,而举余为提调。余自愧迂疏,恐无能为役也。未刻赴余绶屏同年之约。灯下看书甚久。今日为诸生定简明功课单,复草一柬示诸生,附载于此。

今日世衰道微,邪说蜂起,圣学遂有凌夷之渐,可骇可叹!吾辈为学,原非专为利禄计。正学不讲久矣,正宜趁此师友相处,专一考求,使修齐平治之理,常存于一二人。晦盲丕塞,安知无天清地宁之一日。倘能达而在上,自可出所学以匡济明时;即不幸穷而在下,亦可成己成人,培植来学。孟子所谓守先待后,吾侪亦与有责焉,正不必震为高远也。顷所陈应看各书,如《资治通鉴》,程、朱诸大儒之书,《日知录》,皆当视为毕生身心性命之学,而不可一日离者也。诸君从我游,颇思有所成就,以不负比年相从之雅,故特发数语为诸君劝。务望恢宏志气,相与有成,勿第囿于俗学,孤此启迪,仆实有厚望焉。

十七日晴。为采涧复徐芝田信。午后至恒裕,又访作黼,出示其世兄液池(霖龙)策论数篇,才气颇好。因至小学堂,适黄慎之丈在坐,与王小航共商畿辅水利。甫归寓,八叔来召,复诣会馆,至则八叔已移入内城预备召见。与伟臣、啸圃、季超诸丈,莒生弟略谈而归。大雷雨。

十八日夜半入城,途遇骤雨。至六项公所,送八叔陛见。天明归寓,检《明儒学案》罗念庵语录静阅廿馀段,此卷去冬及今春研究颇专,今日偶一翻阅,如遇故人,遂不忍释手。

傍晚莒弟来约便宜小酌,率成儿同往。

十九日晴。草专责成封奏(此奏未用)。傍晚,橘农在子蔚处相招,往谈至夕。晚饭后与张、苏、程、赵、吴诸生讲学,均觉默默领会。此道不讲久矣,一堂辨论,气象犹佳。

阅邸抄,礼部六堂因阻遏主事王照封奏,为王所讦,怀、许两尚书,堃、徐、溥、曾四侍郎,均革职;王照赏三品顶戴,以四品京堂候补,奖其敢言。

二十日晴。一日缮写封奏,手目俱疲。夜早寝。志先招饮,辞。

二十一日晴。子刻入景运门,递封奏,计二件:一劾广西巡抚黄槐森庸懦欺饰,贻误戎机。请别简谋勇兼裕大员一;面饬湘抚陈宝箴、黔抚王毓藻,严防两省交界处所,杜贼外窜之路。一请在京师建武备大学堂,为各省中小学堂总汇,以储将才,并调操天津练军,俾成劲旅。又呈递膳牌,预备召见。递折后至吏部朝房八叔处小憩。黎明事下。折留中,乃行。 

归寓酣寝。未刻至便宜坊,赴效丈、景丈之约。

二十二日晴。项薇垣来谈。午后答拜管养吾丈。访云依,请其就近至董处为赞、柔、酉诊疾。晚归寓。莒生来。阅邸抄,以昭信股票扰民,特旨停办。我朝忠厚之家法,圣主体民之仁心,均于此见之矣。

二十三日白露节。竟日微雨。写应酬各件。午刻制肴点,迎吴氏妹,与饯行。未刻至江苏馆,赴刘伟臣、葆良、史季超三君之约。散后至吴季丈、董景丈处送行。闻朝议有剪发辫、易西服之意,忧愤填膺,几至食不下咽。归接家信,知大兄即日挈眷北来。为孟常、成儿改甘陵南北部党论二篇。看《理学宗传•姚江门人》一卷,意味津津。独坐至四鼓始就枕。

此学不讲久矣。余独为于举世不为之日,非偏嗜也。正以此心此理之同,触之而无不应,返之而无不惬,意味深长,自令人不能暂释。即如近来为苏、张、程、赵诸生讲授,浸入此学,至议论入心处,佥欣欣点首领会,亦可见心、理之同然矣。

二十四日晴。午刻答拜各客。在八叔处久坐,为其料理封奏,三鼓始归。接大兄沪上电,即日开轮。又接迎静斋信。

二十五日雨。蒋季和来谈。交去李子康同年乙酉帮分六十馀金。随意看书消遣。傍晚拜近处数客。为黄榆庭觅王卉堂信。子蔚过访,知其已改知府,分发四川。平日肺腑之交,遂将远别,一腔心血,郁郁谁语,念及此,不禁泪下沾襟。谈至三鼓方去。送客至门,忽发眩晕,狼狈就枕,不能转侧。

二十六日阴。写应酬各件。杨仁山来谈。傍晚与子蔚、子和、橘农在广和夜谈。闻翰林院有淘汰编检之信(仅留数十人),相对忧叹。东海为掌院十馀年,平日唯知照应私人,受制权要。一旦危机相迫,乃噤不敢发一语,非唯不能护持全局,而因循迂执,且授外人以弹射之资。同类将倾,犹恋恋病躯,不忍舍去,自命心性之学,今日直败露无馀矣。

二十七日阴。甫下床,即会客。午刻诣会馆少坐。至湖广馆乙酉团拜。申刻赴张次山前辈之约。遣郑贵下天津,迎大兄。苏、程两生皆散学。连日酬应冗杂,作种种无益周旋,说种种无益言语,自己正事一例废搁。妻、子轮流患恙,沸耳呻吟,寝食俱为之不快。偶一瞑坐,神志旁皇,学固日堕,身亦将病矣。

二十八日晴。子蔚来,作半日谈。迎云依来,为采涧及赞、柔、丙、酉诊疾。八叔枉过。傍晚客去,头眩不能支,遂狂呕两次,多时宿水,倾肠倒胃而出之。

二十九日晴。疲倦异常,脾胃甚劣。以人参、松术、茯苓、陈皮煎浓汤药之,遂杜门谢客为静养计。看《明道语录》,后世朱子、象山、姚江论学之旨,先生皆有以发之。明道论新法,其言公平广大,吾辈今日所当熟复者也。

三十日阴,微雨。海运委员张雨人(树德)来见。午后迎云依诊疾。吉甫来访。傍晚,郑贵、张寿自津押行李来。

八月初一日晴。祖妣盛夫人生辰,拜供。朱莹如来谈。午后访濮梓泉丈,何颂眉换次伯借据。申刻大兄嫂率两侄女到京,灯后长谈里门近事。采涧病,请王西丈诊治。西丈一病之后,竟大见衰老,披裘拄杖,扶挈而行。拟于廿五日携幼女遄返云南,万里长途,龙钟就道,良用侧然。西丈谈及永昌风土之胜,居家日用之俭,悠然生避地之思。无事检阅《明儒学案》邹东廓、钱绪山语录,复检《理学宗传》中两先生语录阅一过,两家所录全然不同。

精深微妙,耐人寻求,足以见诸儒学派,《学案》为胜。若抉择简当,约而易守,有益身心,则《宗传》尤可玩味也。枕上成一联云:“闭门即是安心法;寡欲斯为却病方。”二语于余最为切当,拟制联书之,悬诸书塾。欲,不必专指色欲。凡有所沾滞牵率,足以累心者皆是。

既无山深林密之可避,唯有杜门静摄,是养心第一义。诸欲亦无一时遽绝之理,但使寡之又寡,渐至于无,庶几此心静定,得实落受用也。是日三鼓篝灯复记。连日恭阅谕旨。我皇上之励精图治,广开言路,至矣尽矣。惜乎参谋国是者之非其人,恐终负此一番宵旰忧勤耳。

初二日竟日阴雨。闷损无聊,未作一事。八叔简放福建泉永道,欣喜不置。国恩之逮 

臣家,至矣。晚偕大兄冒雨在豫和堂便酌,兼约濮梓丈、何颂眉。散后诣会馆少坐。归看《东廓语录》(《宗传》本),有两段云:“世界安能磨人,人自磨世界耳。薰风吹林,荟蔚不能障;杲日当空,江湖不能浸。矧灵于万物者,乃被荣华拂郁磨杀耶?故善学者以拂郁为玉成,不善学者以荣华为桎梏。”“古之不入俗久矣。求合于古,则必咈于俗,而阉然媚于俗者,且将得罪于古。故士君子宁受多口之憎,而侃侃尚友于千载之上,然后可以对越天地而无愧。”

玩读再四,令人激昂奋发,坚自守之心。

初三日晨雨,午晴。衣冠诣八叔,道喜兼送行。写谭敬甫年伯、史研孙姻伯信,均托榆庭带。又为桂丹洲(步銮)作王伯信。《理学宗传》不收聂双江,未测其故。白沙之致虚,双江之归寂,念庵之收摄保聚,皆从未发中透性体,是归根立命工夫也。

初四日阴。病体不健,怅怅无聊。午前访云依,在董处午饭。归寓云依旋来,偕至季兄新居相度,将有所建置也。复至粤东馆赴梁铃远同年之约。席间所闻,深堪骇诧。晚饭后,子蔚来作半夕谈。

初五日阴。榆庭来见。莒弟来辞行,留其午饭,偕访志先,不值,晤庞葭荪。拟至便宜坊赴季超之约,病骨殊不耐劳,乃归,作柬辞之。晚间心绪尤恶,就枕后遂发热。

初六日阴。壮热殊甚。云依来诊,谓有外感,略疏散之。傍晚呕吐两次,子蔚来视疾。

闻步军统领至南海馆逮康有为,已于昨日远飏,系其弟广仁以去。晚阅邸抄,皇太后仍训政,初八日御勤政殿受礼。朝局大变。

初七日沉阴不雨已数日矣。热仍不减,呕吐弥甚,饮食不能进。云依复来诊,更以黄连清之。子蔚来视疾,颇代担心。为往约西丈,西丈扶病而来,大咎濮方用凉药之误,改用桂枝汤。缇骑逮侍郎张荫桓,侍读学士徐致靖,御史杨深秀,参新政四章京谭嗣同、杨锐、林旭、刘光第,举人梁启超。梁已逸去。(改东洋装,为日本人拥护而去。康有为坐太古重庆轮船至上海,为英国人保护往香港。官军视其去,莫敢谁何。)人心汹汹,莫敢自保。余病莫能兴,且自问坦然,此心不动,唯惊心时事,系恋圣躬忧危竟夕。

初八日晴。皇上祭夕月坛,应毓鼎侍班,请黄慎丈代往。昨晚服药,天明热竟退,稍能进饮食。子蔚来视疾,又为我往约西丈。西丈病,不能来,嘱服苓桂术甘汤。

初九日晴。病势已轻,疲倦特甚。专服人参、白术以扶元气。子蔚来视疾。朋友相待之挚,可感可感。

初十日晴。余三十六岁生日。子蔚乔梓、吉甫,苏、刘、张、赵诸生,门人王泽寰、项薇垣均来祝。五叔、岳母枉祝。不肖孤露馀生,终身不应作生日。家人以余病初起也,为设酒肴以乐之。余禁其勿杀生。京官所裁各衙门俱一律复设。

十一日晴。病中以《剑南七律》消遣,始知放翁诗妙处。其忧国之切,见道之深,直与少陵一脉,而格律精严,情景真切,结调炼字之清超,真能拔出唐贤之外,自成一大家。

子蔚来谈。

十二日阴。看书养病。子蔚两次来谈。闻杨、谭、杨、刘、林、康俱斩西市,惊痛刺心,呕吐大作(张遣戍、徐永远监禁)。(〔眉〕此十三日事。)祸福相伏其机,真可畏哉!

十三、十四日晴。子蔚来谈。

十五日晴。中秋节。早祭神,命成儿代行礼。晚祀先,大哥来行礼。橘农来谈。

十六日晴。阿成府考入城。宝龢年来谈。

十七日,十八日晴。发家信。黄慎丈来谈。

十九日晴。成儿经古场取第十八名。子蔚来谈。

二十日,廿一日晴。成儿正场取第十一名。张润泽来谈。写筠墅先生信,又复品园舅信,均托黄榆庭带。榆庭来辞行,少谈。

廿二日阴。闻西丈病笃,感念畴昔之情,力疾往视。余杜门谢客已半月矣。西丈病虽危,尚可支持,少坐而返,赠以人参数件。 

廿三日晴。至对过大兄处散步,看张大风(风)、曹逸云(沂)山水画册良久。成儿初复,取第十二名。润泽来谈。夜,子蔚来,论事不合,断断争辨,气促汗出,体为之疲,可笑也。然此正契友乐处,否则世故周旋,虚与委蛇,无真性情矣。

廿四日晴。与大兄在江苏馆请瞿廉访(廷韶)、何学使(乃莹)、谭观察(启宇)、濮太守(子潼)、赵太守(椿年),翁弢甫、余绶屏、冯志先作陪。谭、可、赵均不到。因先至武阳馆答拜瞿丈,再至省馆终席而归。成儿终复,取第九名,居然跳进前十,颇为可喜。写三叔祖母禀,并件托张(树德)带。门人张(之锐)自江右来见。阅邸抄,考试仍复八股文试帖(闻系何乃莹所奏),禁止各处报馆。

廿五日晴。先生、诲卿、成儿均出城。橘农来谈,偕访子蔚,不值。卧病以来,静读《八家古文》,择其尤精善者百数十篇,合为一编,令诸生分钞,为朝夕讽诵玩味之本,庶几专心守约,易于得益。披阅《海峰全集》,文派固甚正当,然才力薄弱。一种简洁者,苦乏深味;一种有意学韩,故为奇崛,又不免以芜杂为累。求其精深完美者,不过十馀篇而已。

只缘当时望溪推奖甚至,又得惜抱翁为之弟子,不免推尊本师,取以继震川之绪,其实上逊震川,下愧惜抱,殊觉名过其实也。

(原稿此处空三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九月初九日晴。霜降节。段春岩同年约湖广馆衣冠局,辞之。访徐芷帆,甫坐定,朱古微前辈、秦幼衡、刘式夫两同年踵至,偕出左安门游花之寺(俗名三官庙,曾宾谷所更名)。

花市殊萧索,柿树特奇。坐谈良久。又访唐家花园。夕阳西下,乃入城,同诣广和畅饮。志先约便宜坊。

九日偕朱古微、徐芷帆、刘式夫、秦幼衡同年游城南花之寺(此诗颇近放翁)

胜侣相携不待求,西风仍许续前游。黄花又作重阳节,红叶未寻古寺秋。病起经旬犹断饮,时艰何地可埋忧。且随丈室参茶话,莫负云山半日留。

初十日晴。一日静坐,未出门。收拾书室为读书计。三冬无事,拟谢绝应酬,杜门看书,养心定气。时事难言,且求乐耳。(〔眉〕一冬悠忽,此言仍未能践。甚矣,躬之不逮也。

可耻可恨。十二月十七日记。)

十一日阴。朱嵩生来谈,将引见出京。托余接管西悦生堂善举。选八家文毕,共一百六十馀篇,精益求精,删存颇废斟酌。分托诸门人及一仆缮写成帙。复拟选明归震川,国朝方望溪、刘海峰、姚姬传、家子居先生、梅伯定、曾文正、吴南屏文,为后八家,仍照前编分类,列为后编。两编约共三百篇,以资读味,终身守之有馀矣。(海峰稍弱,不甚惬意,然上接震川,下开惜抱,渊源一脉,故列之以备一家。)桐城文家尚多,如周星叔、管异之,皆能自立,然余反复较量,无逾姚、梅、曾、吴诸家者。

十二日晴,甚寒。出门拜客。在志先处午饭。接家季文先生、刘嗣伯信,均有汇款,托买物及办事。

十三日晴。四点钟入内,随同值日预备召见。七点钟单始发下,命臣第二起入见,九点钟召对于勤政殿。皇太后与皇上并坐,面向南。太后问话甚多,臣一一恭对。因论练兵,复奏陈七月间请练八旗驻防旗丁一事,颇蒙嘉许。臣又恭问皇上圣躬欠安,近日能否轻减。

太后复详论病状及药饵饮食诸琐事,乃退。时已将近十钟,与志先、剑秋在合兴小餐。归寓因先室管恭人生忌,拜供。至对过祝大嫂四十五岁生日,设有酒肴。面后复至松筠庵,赴熙菊明、刘仲鲁、李橘农三同年之约,尽欢而散。疲乏早寝。 

十四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傍晚诣岳母,少坐。

十五日晴。壬午公局,在江苏馆请端午桥廉访,桂月亭观察,冯星岩太守。桂同年辞。

十点钟即往,候至未刻始入座,薄暮终席。又至朱古微前辈处,赴陪媒之约。

十六日晴。巳刻至夏闰枝同年处,道嫁女之喜。约余送亲,因至朱处兼襄赞礼。归寓少息,复至恒裕宝兴隆一行。晚饭后,子蔚来作半夜谈。

十七日晴。答拜各客。

十八日晴。访陆申甫,交去豫建侯同年赙馀四十金,存款利折一扣(共百金存程敬诒堂,每月息银一两)。接家信。

十九日晴。管恭人忌日,拜供。复钱绍云同年信,并沈姓收条乙纸。坐书室,颇苦寒,因重理陋室。晚至福兴居,赴袁葆三之约。

二十日晴。王植卿来谈。午后访李玉舟丈,代曾蜀章募刑部囚衣。归在陋室位置书史,陈列菊花,净几明窗,颇饶雅趣。因约子蔚来作半夕谈。

廿一日晴。访吴颖芝,少谈。至广和,赴植卿之约。在座皆保山诸君,共议西岑丈灵柩及幼女行止,吴楚生创议留京,与余意合,同人佥以为然。唯韦莲浦稍立异议。席散复至江苏馆,赴陆风石师之约。灯下为成儿改《信乎》题文一篇。

廿二日晴。访华铭新,托带复季文太叔祖一信并人参三匣。诣李蠡丈久谈。至钮伯雅处,贺娶子妇之喜。至长椿寺,吊翁弢甫祖太夫人之丧。归得四哥电,知廿四日可到。

季文曾叔祖索寄近作,诗笔久干,无以应也。偶成小诗奉寄,聊当报章问讯诗中伯,分襟八载馀。东篱正秋色,佳句近何如。风雨催吟管,乾坤入寄庐。

江湖余乐也,南望重踌躇。

(原稿以下失记。一整理者注)

十月初一日阴。至西北城,答拜尚会臣同年(其亨)。又顺拜客数家。傍晚,杨蓉浦丈过谈,出示湘人黄(风岐。河南同知)新上练步队条陈,其人奇事也,惜不能尽其用耳。

至同丰堂,赴何颂眉之约。夜微雨。

初二日晴。复卢子明、曹星阶、刘嗣伯三信,均交邮政局寄。沈太师母来召,因往久谈,述其家庭之苦,沈(宗养)殆非人类也。又诣岳母处。又访冯润田。薄暮始归。灯下钞古文两篇。为苏、吴二生讲授桐城家文,有序有物,实古文正宗,余既自勉,复以之勉诸生。

二生皆忻忻有乐为意。

初三日阴。奸商挑剔钱文,百物之价骤踊两倍,居长安之苦真不可言矣。午刻至同丰堂,赴四兄之约。房山大令王荩臣来谈。

初四日竟日微雨。略得静憩。申刻至广连升,赴效丈之约。候他客至,二鼓乃入座,宾主赌酒喧呶,余独与葆良静坐,谈桐城家古文宗旨,如林鸟之呼其类,颇得和声之乐。归寓已晏,犹在灯下录惜抱文一篇。剑秋来辞行。

初五日阴。伯父资政公忌辰,在大兄处拜供。午刻至同丰堂,赴陈庾年、公坦昆仲之约。至申刻未散,又至隔座赴冯润田之约。自廿三至今日,五日不局,百事都废。真符“困于酒食”之占矣。归寓写次寅信,托剑秋带。又录古文一篇,乃寝。夜殊不适。

读史有感斗室千秋俯仰宽,忽悲忽喜两无端。须知展卷惊心处,都作前人血泪看。命世几 

曾逢稷契,论才不敢薄申韩。(杨蓉丈极赏此两语。)高谈平日匆匆过,当局经营觉大难。

初六日竟日雨声滴沥不止,借此静养不出门。姜仲良约福隆堂,却之。傍晚,就近拜陈荪石京兆,未值。写复汤温丈书,交信局寄。为诲卿、成儿各改文一篇。灯下录古文一篇。

又读文数篇。坐陋室中,挑灯听雨,其味深长。

初七日晴。天骤寒,非火不温。饭后答拜冯昆甫。又诣四兄久谈,上灯始返。

初八日晴。饭后访王植卿(西岑丈之族弟),代写各件。顺至琉璃厂书业堂少坐,买彭刻《曾文定全集》,张刻《宋名臣言行录》五集,价共五两。又见洪刻《言行录》初印本,精雅无比,索价十二金,只可割爱。余之买此书,为翻阅计耳,非徒供插架也。张刻有圈点,尤便读。其价只二金,故遂舍彼而取此。(作文有师法,作人亦宜有师法。持躬、治家、居官之要,皆备于此书,即作为平生师法可也。)《南丰集》亦有圈点,辑诸家评语甚备,最便揣摩。余于古文,近日立志以南丰为宗主,以桐城各家为辅,庶有门径途辙可循,而用心不分,亦易得力。灯下与诲卿、成儿畅论学问文字,余令其于经治《穀梁春秋》(此余之独见),于史治《汉书》,于理学书看五子《近思录》、《理学宗传》,于古文学欧、曾及桐城家,于经世杂学治《日知录》,聚精会神为专门之学。二子咸奋发鼓舞,有乐从之志。接李泽之、宋春伯信。

初九日晴。写请旌呈(王先生之母夫人及吴县蒋节妇),托赵星楼同年(礼部仪制司主事)代办。饭后写复庄思缄信,交曰升昌寄。灯下为苏、吴二生授古文两篇。两生闻余言,亦深嗜曾文,如沆瀣之一气相合也。

初十日晴。皇太后万寿圣节,辰正二刻在午门外朝服祝嘏。归寓略憩。润泽来交课,应手改定而去。傍晚答谢丁兰生观察,未晤。灯后王荩丈以要事来谈。接吕椒翁专差来信,大兄作复。

十一日阴。钞古文两篇。饭后访钮叔文,未晤。访廉惠卿,久谈。惠卿出示吴挚甫先生文四十馀篇,乃其手所钞辑者,因借归细读。又借望溪先生曾、王二家评本(系录于储选十家本)。道途泥淖,冻坚处如峭石,车中摇撼不堪,又触冒寒气,临寝遂大呕吐。

十二日晴,甚寒。养疴不出门。吴颖芝丈招万福居,辞。读吴先生文,品在昌黎、半山、南丰间,叙事尤工,惜其中寿序过多,又间以考据之作,未尽卓卓。接家信,次寅病体颓唐,语多惨沮,阅之不怡半日。灯下看《宋名臣言行录》前集卷一、卷二。

十三日阴,大风。叔文柬约面谈,未往。看《言行录》卷三、卷四、卷五,其中立品、治家、处事、接物皆可师法,为益甚多。诲卿及成儿亦喜阅之,均有奋兴之志。诲卿自购一部,为循味计。余拟再购一部,授成儿,庶几志趋早端,为异日有用之学。刘葆良来访。灯下取茅鹿门本曾文,过录储方评点(此后每日灯下必批数篇,不再赘记)。望溪绳南丰文甚苛,且多删改。余意后人文笔,岂能远过前人,以己之文法律前人,动辄议其不合,此则文人矜夸轻蔑之习,不意望溪亦复蹈之。

十四日晴。起颇晏。许静山同年来谈,山西胡中丞所保使才也,谈时事殊有见地。吊王西丈之丧。未刻题主,傍晚始归。灯下看《言行录》卷六。与诸生谈诗,畅论杜诗宗旨,因思少陵诗选本甚多,皆胸无见解,漫为去取,无一佳者,唯含山张(燮承)《杜诗百篇》,所录皆意味深厚、寄托闳远之作。篇幅虽简,能使全集宗旨见于一斑,不特可窥杜老门庭,于诗教渊源亦思过半矣。余深嗜之,珍为善本。盖舟车枕上所尝寝馈也。

十五日晴。黄慎之丈之二世兄(号敏仲)与董效曾丈之大令嫒缔姻,余及志先作媒人。

先至男宅午宴,押盒至女宅,待以茶点。复诣男宅,礼毕而归,已上灯矣。灯下看《言行录》卷七。

十六日阴。与大兄为成儿改文一篇。饭后入城,祝崇文山先生寿。答拜陈公坦(聘臣师之世兄)。访张畹九侍御,为次寅事。归寓甫下车,知四兄约广和消寒,已与大兄先行, 

因易衣复往。座唯云依,畅叙而散。与云论次寅病,甚可忧,为之半夜焦灼。

十七日晴。访费芝云,为孟常姻事(芝云将以其侄孙女为盂常续室),以一言订定。

至江苏馆,祝陶端一太翁寿。馀庆堂赴朱嵩生之约。晚,为成儿讲文两篇,看《言行录》卷八、卷九、卷十,前集毕,钮叔文过访,相左。吴颖丈来谈。

十八日晴。先妣蒋恭人生忌,拜供。饭后访叔文,作半日谈。小备酒肴,留余晚饭。

见叔父所藏南田翁墨迹临河南书两种(隋清娱志、汝阳公主志),会规草稿一纸,画跋草稿两种(一山水,一画蝶,涂改凡三四易稿,可见前人矜慎,无一字苟且)。皆极真极精之品,洵可宝也。敬观良久,不忍释手。归为成儿讲文两篇。接钱省三津信。

十九日晴。二酉斋书贾来,以十四金买毕氏《续资治通鉴》一部(江苏书局本,字大行整,殊便翻阅)。余向日观史,独喜有宋一代(人品、经济,事事可为师法),前得《通鉴长编纪事》、《四朝别史》,即有志于专精,以期致用,昨购两宋名臣言行五录,今又购此巨编,庶几采猎山渊,探求无尽,可成一家之学矣。(〔眉〕其中典章法制,须参之《文献通考》、《续通典》,乃得分明。此二书余亦购置,左右逢源,取资甚足矣。十二月十七日又记。)自今日为始,朝夕唯守此数部书,以求实效。虽有他途,不问津矣。古文专读曾、王及桐城家(韩、柳难于步趋,苏文性所不近),诗读陶、杜,字习东坡。此余近日守约功课也。午刻至广和居,赴翁又申之约。归路诣岳母处,少坐。杨蓉丈请省墓假,即日南旋,便衣往话别。

与大兄共批改成儿文,大有长进,可喜。

二十日晴。至广慧寺吊丧。午后四哥来,偕至琉璃厂访揣骨相人雷姓,未遇。在二酉斋少坐。复至便宜坊,与大、四兄为何颂眉公饯。闻子蔚自保阳回,卧病不能出。接包子如信。

二十一日晴。十点钟至董处,午宴后押轿诣黄府,复回董处,晚饭而归。易便衣,访子蔚,作半夕谈。写次寅信。

二十二日晴。巳刻赴黄府,午宴后押轿诣女府,复回黄处,赞礼撒帐归。作上伯母禀及次伯信。因步访颂眉送行,托其带信件(次伯所需老鸹草)。晚,甚疲矣,又作怀冰一书,亦托颂眉带。

二十三日晴。翰林院知会派充咸安宫总裁。十一点钟至效丈处午饭,同诣黄宅会亲见礼。散后贺朱古微前辈升侍讲之喜。又访秦佩鹤前辈,拟询咸安宫一切,未晤。归寓料理成儿明日下通州。又至广和居,赴古微消寒第一局。接蒋季和信。

廿四日晴。写应酬数件。午刻至效丈处,陪新婿回门。散后至三圣庵行吊。访陈荪石前辈。晚,呕疾复发。

廿五日晴。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具折谢恩。辰正在西苑门内行礼,皇上升勤政殿觐见俄国使臣,名格尔思,臣毓鼎侍班。在德昌门外与同事齐班(济、瑞、秦三学士)。

巳正二刻,皇上入座,起居注官随御前大臣同入,立于殿内西向南上。使臣升宝座,呈递国书,上微欠身手接(自去年至今,三侍觐见班。第一次在宝座下递国书,恭忠亲王手接;第二次登宝座,然犹置案上;此次直亲手接受矣)。各致辞讫,退出。上下座,起居注官趋而出。在合兴号午餐少憩。因至昆、徐二师相处致谢,回寓将申初矣。接筠墅先生信。灯下看《言行录》后集卷一(韩魏公,尽一卷),忠诚远识,德业两全,卓然为一代伟人。展卷令人敬慕,不能自已。

廿六日晴。午后季兄来,与大兄同访揣骨人。价太昂,且茫渺无凭据,遂只谈相而出。

(所谈有道着语,而多圆活之言。)在正文堂少坐,买原版《惜抱轩全集》。诣王植卿处,会子蔚,资遣西丈亲戚栾氏父子。其十一龄幼女(名寿保),由余领回抚育,以践西丈两次遗嘱托孤之约。晚饭后访蔚久谈,至三鼓。

廿七日晴。接包子如信并《通鉴》一百零四本。应看之书陆续购置略备,自今而后,余将专意看书,不复旁搜博览矣。午后访杨荫北久谈。又访叶鞠裳,卧病未晤。出城诣岳母 

处。又与蔚、橘在广和消寒。夜深始返。

廿八日阴,风,甚寒。访济帆,留午饭。归齐书。灯下钞古文一篇半。

廿九日晴。风狂如虎,天气厉寒。闭产不敢出门。沈逸叔来谈。午后,钞古文两篇。

傍晚,通州有报来,成儿廿七日考古,次日出案,取列第二名,于进学颇有可望。

十一月初一日阴,大风。奉朱笔转补翰林院侍读,钦此。志先来谈。午后至四兄处预祝四嫂寿,以明日有事故也。晚面后又久谈,冒寒而归。赵叔沄自通回,述及成儿古试,极承宗师垂青。此次考古(史论,赵普论,性理论,为学须有切实工夫论),宗师特调近面试。

初二日晴,仍有风。先中翰府君六旬冥寿,在三圣庵唪经。亲友来者三十馀人。上灯始归。接常州电,知翊虞侄昨日得一子。子孙又多一代矣。国恩家庆,感悚殊深。

初三日晴。午后吊徐年伯母丧。因入西城谢客。

初四日晴。清晨得潞报,成儿提复第三十七名,今日酌复。午后接诲卿、润泽来信(文题“其至尔力也”至“而皆去其籍”。“有则髡必识之”。“旋筑诗坛按酒兵”)。灯后得潞电,知成儿入学。一脉书香又多一代,祖宗庇荫之泽长矣。冯虎生表兄之次女字同乡萧颉云为继室,余与叔南作媒,今日过礼。先诣男府午宴,押盘至女府,设有茶点,后回男府少坐,即归。发常州电。,初五日晴。清晨报来,知成儿取入大兴县学第二十五名(先生入第二十四名)。作字约赵生叔沄来,请其赴通办复试结,余家向例二十金(〔眉〕此次只以十五金成之,旧例为之一减),今但申旧例,可不费唇舌也。此次成儿应考,左之右之,皆诸生徒之力,可为不负师门。效丈、四哥来贺,傍晚就近谢客。灯下作伯母禀,诸兄弟信。

曹年伯母刘太夫人七旬寿诗清秋瑞气动蓬莱,燕喜华尊七秩开。刘女久书中阃范(明王集敬妻刘氏著《女范》行世),曹门再见大家才。金萱郁郁凌霜健,玉树亭串傍日栽。忝列郎君屏外客,长吟愿侑紫霞杯。(此种诗无可出色,但能兴题雅切,便是好诗耳。)

初六日晴。秦佩萼前辈、费芝云、冯志先均来谈。咸安宫掌稿笔帖式广(禄)来见,请到学日期。咸安宫每月两大课(初十、廿五),六堂均到,轮出题;六小课(逢三、逢八),轮一总裁到。见史泽山同年(悠咸)《燕台秋感》七律八首,清丽婉约,寄托悠深,深得玉溪风味。泽山有《眠琴阁诗集》,已付梓。近日诗人也。

初七日晴。沈仲昭、刘伟臣、濮云依来谈。巳刻至翰林院上任。谒圣及韩文公如仪。

出城答拜各客。至江苏馆,祝毛艾生同年祖太夫人寿,留午面。申刻至福州馆,赴陈润甫前辈消寒第二局。发家信,又次伯信,均邮局递。归后随意检《通鉴》,阅《孝宣帝纪》一卷。

温公论霍氏得祸,前半责霍光擅权致祸,后半讥宣帝酿罪寡恩,语语精当。温公《通鉴》义例宏深,固为经济绝作,胡省三注,于地理分合险要,制度因革损益,凡纠纷难解处,一一爬梳稽核,详审分明,尤善测古人用意,错综情事,审决旨归,无不推见至隐,洞中窾确,不唯为涑水功臣,实为后学津逮。昔人称其体大思精,洵不虚也。

初八日晴。成儿生日。午后贺钮闻叔续室之喜。子蔚来作夜谈。子蔚论古有卓识,与之读前人书,一阅便能见其深处。批卻导窾,皆余所日对之而懵然者也。于此见子蔚天分之高,而余资性心思之浮拙,愧恨者久之。

初九日晴。萧处过妆,午后先至女府宴饮,复押妆至男府。成儿自潞暂归。

初十日晴。冬至节。巳刻至咸安宫。本日推仲弢前辈出题。余无公事,唯据公案受教习、学生参见,画到而已(同事者景敦甫〔厚〕、伊仲平〔克坦〕、秦佩萼〔授章〕、陈梅村〔秉和〕、黄仲弢〔绍箕〕五前辈)。归寓午饭后,至男女两府成礼而退。两接家次荪叔祖信。 

润泽来,详询通州考事。翰文斋送来《方望溪全集》(以一两四钱留之),有正集、外集及补遗,皆桐城戴存庄(均衡)所辑。望溪之文莫详于此本矣。存庄于先生文深嗜笃好,乃至如此,宜其所就足以自成一家欤?《易》曰言有序,又曰言有物。文章义法不出此两言。文而无序,固不足以成章,然有序而无物,则优孟衣冠、祭祀刍狗焉,亦安足贵乎?故文章以有物为最难,亦以有物为最重。古文精华不可磨灭者,恃此而已。宋之曾南丰,我朝之望溪、惜抱二先生,皆湛深经术,洞达义理,而于为文之法,讲之尤精。故其文非他家所及,有序有物殆兼之矣。余于此三家文,皆已购得。自此以后,当潜心玩味,以期自得,庶几有所依归云。

十一日晴。一日静养,不出门。吉甫来贺,偕其步行访袁锡三,未晤。晚,刘葆良来访,留其晚饭,相与坐陋室中论古文义法,殊有益。客去后,眩呕复作。苏府同人消寒第一局,在福兴居,曹再韩前辈作主人,余未往。

十二日晴。成儿复下通州,请孟常伴送。草疏通翰林封事,灯下脱稿。又看《续通鉴》第一卷。傍晚诣岳母久坐。叶鞠裳同年来谈。浙江解饷委员周、叶均来见。葆良论文,不甚主南丰,而欲贯通史汉、六朝文、唐宋八家、本朝桐城派为一大家,其志愿甚宏。余则唯欲合韩、南丰、曾为一冶,而辅以方、姚、梅、曾(湘乡)四家,不能上溯也。大旨求于平整中见精神,不能过于奇崛,则才分限之。

十三日晴。午后访子蔚畅谈,至二鼓始归。

十四日晴。两日草崇正学封事。答拜家继卿叔祖及周、叶二令,未见。未刻赴志先之约,酒数行即起。祝濮云依尊翁寿。又至江苏馆,赴夏薇卿之约。灯下看《覃溪诗话》,尽四卷(其论唐人诗殊有端委)。

十五日阴,微有雪意。心斋、润泽均来。至董处午饭。复访四兄,见其新装订食元诗选》三集(顾侠君编),纸版精美可爱,搜辑有元一代之诗,可云备矣。晚至豫和堂,赴夏闰枝消寒第三局。归后看《覃溪诗话》后四卷毕。

廿四日晴。以上因病失记。是日王保之师生日。午刻率成儿入城,谒张振卿大宗师,未值。因参拜景月汀方伯。连日养疴,读韦縠才调集》,深有领会。由此上而汉魏乐府,又上而楚骚,又上而至诗三百篇,其中渊源一脉,犹可推见。温柔敦厚,宗旨未遥。唐人诗之可贵在此(宋元以后去此远矣),此本之可贵亦在此。唐诗选本虽多,皆非正法眼藏也。

余去年读是编,即领悟及此,今更深信而笃好之。以此为本体而更广之,于少陵,于诗道,庶有得乎?拟略为删削(其中不无近亵者),本韦君之意,再补录数十篇,别缮一部,细加丹黄,以授成儿及诸生徒,当易于领略。灯下为苏生讲解李山甫诗八首,温飞卿诗三首,欣然有会。(山甫诗首首有意味,妙处不减义山,自来选家罕称及之,何也?)

廿五日晴。晨诣咸安宫大课,轮余出题(“子路问闻斯行诸”至第二段“闻斯行之”。

诗题“料得南枝有早梅”)。午饭后散(肴馔甚精美,平日有名)。接家信两封,银十二两。

写上筠墅先生信(并蜜糕、风鸡)。复史研丈信。又致诸兄弟信。又上次伯信(并请旌行查稿)。均托湖北解饷委员金峙生(鼎)带。傍晚,为冯虎生送行,托其带人参须一匣(常州吕处),天津本家冀林、寄生两侄信并贺礼(冀侄新嗣一子)。未值。因诣岳母处少坐,夜饭后归。灯下仍读《才调集》。

廿六日晴。率成儿再谒张宗师,晤谈良久。归寓易便衣至便宜坊请客(袁植臣、黄敏仲、董吉甫,程、赵、张、苏、吴五门人),除黄、吴外,皆因其在潞照应成儿,谢之也。

尽欢而散。就枕前殊不适。

廿七日晴。一日不出门。志先、陈润甫前辈来谈。二酉堂杜诏、杜庭珠合选《唐诗叩弹集》,起白乐天,迄韩致光,凡三十七人,皆中晚名家。又《续集》三卷,则精选各家名作,起李绅,迄徐铉,系旧刻本,以一金留之。自来选家多卑视中晚,除乐天、义山、牧之外,所录皆极寥寥。其实中晚诸公诗,神韵、意味之佳,皆能于初盛外自极其长,各具面目 

(诗境至王、孟、李、杜而极,后人实无从措手。故昌黎变而为奇崛,卢、李(贺)变而为幽险,温、李、杜亡牧)、罗、韦诸公变而为浓至深厚,皆时代为之。中晚之与初盛不同,正其各具精神,不相蹈袭处也。后人乃一概以王、孟、李、杜诗格绳之,而卑之不足道,误矣!),决非宋元以后所能及。此选专重中晚,采录精详,与《才调集》皆唐诗善本也。余近来论诗宗旨专注在此,故于此二种特深信笃好,觉诗境较前颇有入处矣。晚复大呕,内热通宵,继以寒颤,神魂旁皇不能安。

廿八日晴。静坐养疴,以诗消遣。晚在寓设席请客(黄慎翁、董效翁、子蔚、作黼、伟臣、保良、志先。根生、叔南辞),病不能陪,大、四兄代作主人。

廿九日晴。疾少间。徐班侯来诊,云服赤石脂至壹斤,可终身无痰饮之患,拟尝试之。

祖妣盛夫人忌辰,在对过拜供。接任筱翁信,又门人朱颂青信,均有伴函。接看《宋名臣言行录》后集四、五、六三卷。王介甫立身本无可议,即变法亦未可尽非,唯一意执拗,好同恶异,专用一般邪谄小人,流毒当世,遂受后来恶名,几与古之奸邪误国者同类而语,则荆公有以致之也。至朱子录入名臣,亦自有见。(盖南宋政治委靡苟且,其弊更深,非得英明君相,取相沿秕政,逐渐变更,不能为治。故朱子不以介甫变法为非,观《语类》论介甫处可见。)而余前见明刻《临川全集》序(忘其姓名,系万历时人),乃举旧案而尽翻之,谓荆公新法,事事合宜,则误甚矣。

三十日晴。批咸安宫课卷十馀本。曹根荪、项薇垣来谈。余以《庄子•养生主篇》质诸根荪,颇觉豁然意解。灯下看《叩弹集》,读曹唐诗三十馀首,清华遒丽,寄托遥深,真才人之笔(世徒称其小游仙,未尽所长也)。又,李群玉五言古,结藻清英,格调遒亮,直驾温、李而上之,觉中、晚五古无逾文山(群玉字)者。读二家诗良久,辍卷犹有馀思。学诗几二十年,今得此编,乃确然有门径可寻。

十二月初一日阴。朱笔补授翰林院侍讲学士。此次题本,系左庶子黄绍箕当头,毓鼎乃逾次越级而得之。天恩高厚,顶踵难酬。即发常州电。午后预备谢恩折。遣邱福送交杨苏拉。济帆、伟臣、四兄均来贺。申刻同乡消寒第三集,在同丰堂,余作主人,八点钟即散。

归路微雪,中宵遂皓然,积二寸许。入冬第一次祥霙也。

初二日丑刻雪止,朔风怒号。寅刻起,冒寒入城,绕景山至西苑门外下车。在朝房与裕寿田、庞纲堂两丈剧谈。午初折始发下,即归寓少憩。一时许,诣大、四兄及岳母处磕头。

申刻同年消寒第五集,在福州馆,刘式夫作主人,地近而暖,因往畅谈。散颇早。篝灯读《叩弹集》乐天诗廿馀篇,乃就枕。余虽于乙未年因大考开坊,然资俸甚浅,由赞善得中允,须与司业较俸为一关,由侍讲转读为一关,由侍读得庶子为一关。而余于侍渎名列第三,资深诸公蝉联而上,皆足压余,往往历十馀年不得进一阶,故此关为尤难。而乃水到渠成,毫无停顿。叨窃非分,至超两庶子而上之,始愿万万不能及此。可见凡事皆由命定,人力不必施,人力亦无可施。唯自顾陋薄,遭际过优,盈满之忧无时敢释耳。唯有事事谨慎,见义必为,力杜骄矜,时怀兢惕,于上天裁成之厚,祖宗庇荫之深,保泰持盈,庶几不负。漏下三刻,书此自警。

初三日晴,寒甚。管丹丈、叔沄、孟常均来。饭后访济帆。归访子蔚,二鼓后方归。

吾乡读蒲萄之蒲作白音,琵琶之琵作别音,今日读乐天《寄献裴令公》长律云:“羌管吹杨柳,燕姬酌蒲萄。银含凿落盏,金屑琵琶槽。”蒲字琵字皆作仄声用,岂白公亦作吾乡音耶?接雅初信。

初四日阴,雪。因升官祀先。浙江委员周锡康来见。饭后诣王保师磕头,未见。冒雪拜客数家。申刻至豫和堂,赴效丈之约。接钱省三信。又桂步銮信并伴函。陈子励同年过谈。

接国史馆知会,总裁点派复校奏议年表。

初五日晴。批阅咸安宫课卷。夜微雪。岳母来下榻。

初六日晴。迎云依来,为采涧诊。入城至徐、孙、廖三师处磕头,均未见。又谒钱子 

密尚书。傍晚约云依,大、四兄在广和小酌。汪作黼来访。济帆传一治疟疾方,用大枣一枚,对太阳念咒云:吾有枣一枚,一心归大道,忧他或忧降,或劈火烧之。念毕即将枣置病人口中,立愈。看《言行录》后集卷七至卷十。

初七日晴,稍和。看《言行后录》卷十一、卷十二(王存无甚言行可记,不知何以录之)。申初刻至翰林院上任。谒圣拜文公祠如仪。诣昆师相处磕头。归路至恒裕访冯润田,商借度岁之资。上灯始归,饥疲殊甚。车中读《汉书•霍光传》,前半叙其定策辅政,以至病薨,自始至末一无贬辞。至其因忤意杀李种、王平、徐仁等,贵显幸臣冯子都等,奏事者关尚书先白副封,仇视儒生诸事,则旁见侧出,带叙于后。深服班氏史体之善。

初八日晴。以腊八粥荐灶君及祖考。连接家信三封,详哉其言之。迎云依,为采涧诊。批咸安宫课卷毕,写定甲乙。灯下看《言行录》后录毕。因录中及洮河事,乃检《长编纪事》,看王韶取熙河洮岷一卷。韶此事不无功绩,但无故迎合君相之意,开边黩武,荼毒生灵,耗中国之财,以守无用之土。虽能拓地,实不足言也。汉武帝开拓西北,以断匈奴右臂,其雄才远略,有益边防不小,不得以神宗此举例之。伊仲平、朱古微两前辈,叶鞠裳同年来谈。

初九日晴。大寒节。接于华堂信,即作答寄去。访尹寿人少谈。在效丈处午饭。至广和居,赴杜莜生诗钟之局。同人只以矜奇斗僻为王,绝不加意琢句,余所不喜。掌灯方散。

济帆约福隆堂,辞。

初十日晴。陆凤石师枉谈。午初至咸安宫大课,饭后点名发款。归寓已日斜。少憩,复至福兴居,消寒第四集,费芝云作主人。看《言行录别集》卷一至卷四。此集所录多宣和、靖康忠节之士,唯于言行釆辑殊略,而所记反有不关紧要处,去朱子前后两集远矣。

十一日晴。济帆来谈。午后吊冯星岩同年太夫人之丧,陪吊少坐。答拜城西各客,傍晚始归。复至同丰,赴四哥之约。接五伯信并二百金(折差来)。无事,读龙翰臣《粤西团练略序》,颇爱其说团练利弊,多精理名言。行文纡徐往复,亦近南丰。亟欲登之《古文简要编》(余所选桐城文读本),以资玩读。迨展诵再四时,觉其笔气散缓,条理多不相应。至文字紧要处,辄令人不能畅然洒然。若入南丰先生手,醇茂中仍自遒密,必无懈可乘。古今人才力不相及如此。

十二日晴。溧阳史翥云(源)来见(直隶知县),素不相识也。聆其谈论,尚能留心时事。盛称其同乡缪恒庵(彝)之吏治(直隶候补道),并以《缪武烈公遗集》见赠(名梓,恒庵之父,任金衢严道,殉粤匪之难)。饭后缮崇正学疏。四哥来谈(交去叔明侄官照一纸)。

晚,作同年消寒第六集主人,在寓,用家庖(唯陈孟甫不到)。席散又久谈乃散。

十三日晴。写折毕。又缮疏通翰林片。灯下复五伯信,交折差携回。偶检《唐鉴》,读敬宗至昭宣帝共六卷,唐宋各论,语重心长,大有关系。真有用之文。昔伊川、颍滨晚年专看此书,皆极重之。

十四日晴。午刻赴松筠庵直隶公局,请刘景韩中丞、何润夫京兆、廷绍民廉访。散后入西城访叶鞠裳。归寓适四兄在此,橘农、子蔚继至。蔚谈至三鼓方去。与子蔚考究五代舆地,检欧公《职方考》读之,前后五朝,纵横十国,沿革无常,得失靡定,谱中所列,乃一目了然,如指上罗纹,历历可数。真有经画之才。

十五日晴。伟臣、济帆来谈。饭后出门,答拜各客。

十六日晴。一日人殊不适,杜门谢客。灯下书应酬小行楷二百馀字,略得舒静之趣。

十七日晴。叔祖母八十四岁寿辰,在中街作竟日周旋,二鼓后始归,疲困极矣。夜,大风。接季文太叔祖信,并和余前寄诗原韵数首。

十八日晴。一日缮写封奏。

十九日晴。丑正至西苑门外递折(计一折两片)。在朝房假寐,黎明诣起居注,恭进二十三年记注。屋大而寒,阴气砭骨。同事陆续而来。候至九点半钟,毓鼎折留中,起居注 

折发下。又候半时许,始举铁书柜(满汉书共廿四本),随至内阁大堂昆中堂收验讫,加封舁入大库。疲冻特甚,不暇饮啖而归。傍晚,访效丈及作黼。晚饭后子蔚来,略谈即去。接本家冀林信。

二十日晴。采涧未刻生一女,取名恩官,以志恩遇。效丈,大、四兄均来。

二十一日晴。接史翥云信,并《国朝骈体正宗续编》,乃嘉兴张公束(鸣珂)所辑者。

午后入西城,谒王夔石大农,坐谈良久。余备陈钱荒米贵利害,乞大农早筹善策,夔老亦深以为忧。又答谒陆凤石师,卧病未见。出城贺段春岩同年嫁女之喜。车中读吴仲伦文集,气体清迥,笔墨简静。刘葆良曾品评先生文,谓如世家子弟,一裙一屐,气度自亦闲雅;又如秋山平远,虽无大邱壑,自能涤俗怡情。皆笃论也。(〔眉〕惜抱集》有答仲伦书,以“理当格峻,气清词雅”评吴之文,殊非轻美。)灯下检读惜抱先生文,则醇实渊雅,高出《初月楼》上矣。

二十二日晴。甚和,大有春意。写春联。复史翥云信。小孩洗三。吉甫来。饭后至江苏馆,祝吴楚生太夫人寿。晚至同丰,赴根荪之约。归看惜抱《九经说》两卷。先生论学分义理、考据、词章,其文殆兼之矣。后来足与抗行者,唯曾湘乡,其馀各家皆有厚薄虚实之分(梅伯言最优于各家,然较之姚,则稍不逮)。《经说》多错简、脱行、重篇、缺句之处。

余藏此书系原刻初印本,必非书贾所误。不知当日编锓时,何以疏舛若此。如以先生原稿不免凌乱,刻时未敢轻动,则当于序中及之,而又未明言,何也?接瞿子玖丈银、信。

二十三日晴。傍晚送灶。晚饭后访子蔚,作半夕谈。

二十四日晴。立春节。写春联。写家信(并管淑人小照一卷)。又致钱绍云信,本家寄生信。复钱省三信。四哥来谈。

二十五日晴。写五伯信,均交邮局寄。晚,赴潘经士消寒之约。接赵铸伯同年银、信。

二十六日晴。国史馆臣工划一传告成,请奖,奉旨恽毓鼎赏加三品衔,钦此。即换顶戴,在祖先前磕头。子蔚来,略谈而去。饭后至恒裕一行。接潘筱斋银、信。

二十七日晴。德音蠲缓江苏被灾州县钱粮,同乡京官具折谢恩。黎明登车,辰初事下,在西苑门内行礼。出至聚丰堂便饭。因往北城各师处拜年。灯下读《辽史》各志,以考证其疆域、职官。

二十八日晴,有风。得奖各员具公折谢恩。黎明登车,颇寒,在六项公所少坐,事下而出。归寓因感寒腹痛,至晚未愈。一日料理账目,烦杂异常。

廿九日晴。不适犹甚。还债付款,钱如水流。银缺钱荒,百物昂贵。京师人海,而食货匮乏,乃至于此。时局何以支持?忧心如焚,正不第为长安难居私计也。傍晚至四兄处拜神影辞岁。复诣岳母处。归,先在大兄处祀先,复在家行礼。倦极,略憩假寐,至子初起,接灶。

己亥年,岁在屠维大渊献,皇帝御宇二十五年正月朔日子初起,焚天香。皇太后升皇极殿受贺,皇上率百官行礼。臣毓鼎侍班(着貂朝衣)。巳正入锡庆门(景运门对过),在皇极门外与同事齐班。入门在阶下少憩。午初刻驾到,在皇极门外降舆,步行自东门入。起居注官立于宁寿门外西阶下北上东向。上御貂朝衣,自东阶上,在金殿(殿在门东序)(〔眉〕按此殿不过一间屋,备皇帝临时休憩及更衣之所,宫中通称之曰金殿云尔)少坐。午初三刻,闻鸣炮十声,殿上钟动,乐作,门启,太后升宝座。上在宁寿门槛外行三跪九叩礼。王公拜于阶下。一二品大臣、内廷诸臣拜于皇极门外。三品以下官拜于午门外。礼毕,上仍自东阶下,起居注官随出。上升乾清宫受贺。归寓在至圣先师前行礼,先像前行礼。与大兄嫂拜年。

四兄来,未值。饭后诣武阳馆,在文昌、关圣帝君前行礼,与王先生拜年。复至四兄处拜神影,拜年。又诣岳母处拜年。成儿均偕往。效丈、吉甫来,相左。 

初二日晴。大风。拜城外西北各客。在子蔚处少坐。晚湖广馆内阁团拜。四兄搭灯果相邀,偕大兄同往,亥正归。

初三日阴。拜年。晚,落先像。

初四日晴。饭后游厂,买玩物数种而归。

初五日晴。祝黄慎丈生日。顺道拜年。饭后偕子蔚游厂,买《宋诗钞》一部,价银四两。归少憩。复至兵马司前街,赴曹再韩前辈之约,觥筹交错,夜深始归。

初六日阴,微雪。德音蠲缓顺直钱粮,同乡官在西苑门外谢恩。因至后门外拜年。午后,迎先生开学。晚,在寓设席请先生,效丈、橘农、子蔚、伟臣、根荪作陪。夜,雪积三寸许。

初七日雪竟日未止。接家书,知六弟妇病颇危笃,甚以为虑。晚,大兄在寓请子蔚、效丈、伟臣、四兄。

初八日雪。午刻至伟臣处手谈,子初始散。吉甫约同丰堂,辞。

初九日晴。在家随意看诗消遣。午后,四兄来,偕游火神庙。晚,访子蔚。接陆惕身同年银、信。

初十日晴。子蔚与杨莲府前辈结姻(为佩伯定亲),余与丁衡甫同年作媒。衡甫午初来,同至吴处略进酒点,即押礼诣杨处宴饮,终局复回吴处。易便衣晚宴。席散倦矣。

十一日阴。接李次甫粤东信,并广雅局书目一本。又接陈吟伯(崇礼。乙未荐卷门生)

芜湖来信。饭后,四兄来,同作厂游,路泥淖,几不能行。买《归震川文集》一部。又买花瓶一个。

十二日晴。拜西城内年。在叶鞠裳同年处茗坐。出城诣岳母处。

十三日晴。午刻至松筠庵,赴陈瀁峰丈之召。座有贺紫澜观察(元彬),为先君昔年旧交,谈光绪初年朋辈过从事甚悉。散后复至四兄处赴局,夜深乃归。

十四日晴,天甚和暖。午后偕大、四兄游厂。买磁器数种及文具插屏。连日校读吴挚甫先生古文讫,交还廉惠卿。挚老文有义法。其读《荀子》两篇,记写定《尚书》后两篇,张蓟云墓志,醇古奇逸,皆无愧古之作者,在集中最为高作。其馀好用古字涩句,以震骇耳目。此近数十年号称名士者之本领,微特方、姚诸家所不屑为,即唐宋八家亦无此笔墨也(此种始于樊宗师,然樊岂文之至者)。又,寿序之与墓志,虽同一谀人,然墓文盖棺论定,犹有公道,且体近于史,故其文特尊。若寿序,则直面谀而已。归震川以此取讥于大雅,昔人往往编之外集,为其不甚足存也。若夫巨人硕士如惜抱翁之于刘海峰,张廉卿之于曾文正,名实相副,故读者不以为嫌。否则受者有愧辞,施者即未能称心而出矣。集中寿李合肥者两篇,寿合肥赵夫人及马太夫人各一篇,此外酬应上司之寿文不一而足,在当时既为其属吏,又素负能文名,当操笔之任自不得不尔,若刻集传后,似不必一概存之。余以此意作书致惠卿,劝其斟酌删削,不知以为然否。

十五日阴,微雨。釆涧生日。效丈父子、黄敏仲、苏诲卿、四哥均来。诲卿言,元旦日出时,见日下复有一日,其色稍赤,摩荡良久,始渐隐去。变不虚生,深为忧虑。傍晚祀先。采涧未弥月,余又精神恍惚,招呼不到,以致祭祀之菜苟简异常,痛自责恨,晚饭不能下咽。祖宗得子孙如毓鼎者,亦复何所用之!其罪真无可解免也。竟日为之不怡。

十六日阴,颇寒。答拜贺紫澜丈。因至祁景沂处,赴午刻之局,家庖精美,京中不可多得。散复赴张子清年伯之招,归寓二鼓。

十七日阴。荣心庄大令来会,己未世兄弟也。历任昌平、顺义、怀柔、通州各州县,爱民嫉恶,不畏豪强,其循能为顺属牧令之冠。现任房山令,以余掌教是邦,故特来会谈。

申刻赴效丈之约。席散复赴潘经士之约,半席复赴子蔚之约。冒雪奔驰,三鼓始毕。寿臣叔祖枉过,新自津来。

十八日雪竟放晴。常州府在湖广馆搭楼团拜,公请新放太尊德乾一(元)。戏演太平 

和部,有声有色。余巳刻即往照料,子刻始归。

十九日晴。恩女作弥月,女客颇多。午刻至广和居,赴王植卿之约,同人公议西岑丈归枢事也。灯下复雅初书。连日读惜抱轩文。接冯仲梓丈银、信。

二十日晴,有风。作送子蔚序。构思遣词,经营殊苦,傍晚大致脱稿。申刻赴孔小篷之约。道途泥泞,无一步平,车中摇杌,头晕几呕。半席先归。

廿一日晴。吊贾筱云丈太夫人之丧。答拜寿臣叔祖,交去致杨濂甫前辈一函。接常州电,惊悉六弟妇史宜人于十九日戌刻逝世。兄弟六人,弦断其四,是系何风水耶?殊为伤恻。

六弟本极工愁,儿女又均幼弱,凄凉况味,其何以堪!因发常州复电。又作伯母禀,慰六弟信,附致五弟一纸,接李伯虞丈银、信。灯下修改送子蔚序。

廿二日晴。午初骑马入西北城,补拜未尽各家年。在董雨农处少憩,略进茶点。雨农尊人汇川先生年正八十,其配年七十六,皆矍铄如五十许人。汇翁步履尤健,能往返行十馀里。余询汇翁养生之术,答云:愚拙,别无他长,唯屏除焦思烦恼,使此心不动而已。此正触余病痛,闻言憬然。酉初始归。(凡事熟能生巧,余于骑马见之。)灯下录曾文正古文一篇。

王伯唐在广和居约诗钟,曹根荪约消寒,皆未往。

廿三日晴。合家在三圣庵成服。效丈、四兄均来祭。礼毕,四兄偕过寓午饭,作半日谈。申刻至三胜馆,赴尹寿人之约。

廿四日晴。热不胜裘。与大、四兄在豫和堂请春酒。吕椒生舅自延庆州来,因约其入局。客坐两席,傍晚始散。子蔚来,作半夕谈。写致荣心庄信,交大兄携去。

廿五日阴,微雨。惊蛰节。写瞿赓丈信,交沈逸叔带。申刻至福隆堂,赴广源金店王寿山之约。归寓录古文一篇。延订吴江庞君溪生司笔札,每节送束脩四金。

廿六日晴。咸安宫开课,已往未归。申刻至福州馆,赴余绶屏消寒之约。

廿七日阴。午后至全浙馆,祝徐班侯太夫人寿。顺至西悦生堂小坐。又拜客数家而归。

微雨。灯下写信两封。

廿八日一夜大雪,达旦始止。翰林院值日。黎明入东长安门,踏雪至西苑门外朝房,琼楼玉宇,倍觉高寒。八点钟事下,乃行。天竟放晴,积雪融释,檐溜琤琮,俨然江南天气矣。写寄吴雅初、方燮尹、吴质甫、包子如各信,又庞写复任筱翁、陈养源、吴季卿各信,均交邮局。

廿九日晴。约成子蕃侍御(昌),王梦湘太守(以愍),杜莜生(本崇)、江润生(云龙)、王聘三(乃征)三太史,王伯唐驾部(铁珊),在广和居作诗钟(李橘农、张采南均不到)。午集亥散。凡得句七十馀联。定十三日壬辰团拜戏。

三十日晴。陆续会客。刘心斋来见,与论书法,似有领会。晚饭后访四兄夜谈。

二月初一日晴。史翥云自津来。子蔚、植卿亦来谈。午刻至便宜坊,赴伟臣、葆良之约。借四兄思贤讲舍刻本《苟子》一阅。系善化王益吾祭酒集解,采辑各家校语甚备。灯下读数篇,考订时有融释处。唯往往以今人文法臆测古书意义,稍不可通,则辗转改字,以求其合,并有原文甚为明白,而因其句法之不齐,字法之不对,辄指为衍文误字,强书就我。

此诸家大蔽也。(卢氏〔文招〕、王氏〔念孙〕均不免此病,而俞樾为尤甚。)(〔眉〕如《荣辱篇》“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以力与寡不对,而改为多。《儒效篇》“图回天下于掌上”

〔图,谋也;回,转也。言图谋运转天下之事于掌上〕,乃改图为圓,谓为圆字之省〔皆俞氏说〕。若此之类,不可枚举。

初二日晴。饭后子蔚来作半日谈。相与玩包安吴草书删定《书谱》,大有悟于用笔妙处。夜录古文二篇。

初三日晴。至会馆祭文昌帝君。祭毕午饭。答拜史翥云,则已返津矣。傍晚管磷士来谈。接翁绣章银、信。

初四日晴,风狂如虎。林诒书太史(开籑)来,定壬午团拜搭桌之局。午刻至四川馆, 

赴陈孟孚之约。观剧至初鼓乃归。无事看《艺舟双楫•论书》一卷。因细玩晋唐各帖,颇有得处。又稍悟古人执笔之法。夜深始就寝。

初五日晴。作唁吕椒舅书,托源丰润寄。午刻至便宜坊,赴成子蕃诗钟之局,酉刻散。

灯下读《艺舟•论文》一卷,安吴自命过高,掊击前人殆尽,然于文字秘密实有神解,多发昔人所未发。

初六日晴。午后四哥来谈,至晚偕步行至便宜坊,赴竹甫、效丈之约。接五伯信。

初七日晴。写复赵铸伯同年信,交来使带回。午刻至福州新馆,赴余绶屏之约。申刻又赴徐芷帆消寒局。

初八日晴。早入城,访吴子和。午刻至同丰堂,赴叔南之约。归路访子蔚略谈。灯下与苏、吴二生讲解作文写字之法,及班、陈史法,颇觉津津有味。余令苏生专治《汉书》,吴生专治《三国志》,而各以方、姚、梅、曾古文为程准。二子于诗,性俱不近,即可置之,免分心力。

初九日晴。至咸安宫祭至圣先师,带补昨日大课。午饭后谒启颖之尚书久谈。出城在岳母处久坐,晚膳后始归。车中读望溪文一卷馀。

初十日晴。写诸兄弟信,又复孙叔玖信,均托管述亭带。午后偕王小姐约同吴子和、戈幼山、韦濂浦、王植卿至天顺祥,收回西丈存款一千三百八十金,又金器七件。段春岩约聚堂,蒋春卿丈惠丰堂消寒局,均未赴。

十一日晴。国史馆送来应校《皇清奏议》正副本各十卷,功课档一册。因校对两卷,侍讲张(佩纶)筹边疏甚合机宜,司业(宝廷)应诏陈言疏,颇切直。夜雨达旦。

十二日晴。诲卿有志专治《汉书》。此书余深信笃好久矣。因作一柬与诲卿,凡千馀言,详论《汉书》佳处及读之之法,而深以无恒迁业戒之。午后入城,谒徐、孙二师相,请团拜日期,在荫师处谈甚畅。

与苏诲卿论读《汉书》书诲卿足下:去岁与足下论为学,或经或史,谓宜用专精工夫,乃有益。劝足下专治《汉书》,足下亦欣然愿卒业,甚善,甚慰。夫读史之益,其上在通知治道,练达世务;其次则究悉义例,窥古人用意所在,以定是非;而记故实以资博闻,玩习文字以助词章,又其次也。昔人论史,虽并重四史,其实所尊者独《史记》耳。每抑班不得与马抗,若《后汉》、《三国志》,直附及焉。夫《史记》之妙,固独绝千古,班书则所得尤多。古今理道,幽明情变,无不备载其中。可以练经世之识,一也。体例精密,后来史法皆出于此,可以得所贯通,二也。训诂辞旨,多古言古谊,可证周秦以前经义,三也。其文闳整遒宕,集刚柔之大成,所载西京文词,又可规范取法,四也。洵史家之盛业,乙部之鸿宝。学者苟能专精此书,左右逢源,其得益尚有非笔墨所能尽者。

足下欲专治之,可断然无疑也。至于读之之序,宜先列传,次本纪,次地理、沟洫、郊祀、刑法、食货、艺文六志,及各表序。盖帝纪除高祖外,皆不过叙朝政大纲及诏书而已,虽有用意深处,而未读志、传,一时事势不明,亦骤难推见。初学每因其简寂,倦不终卷。故必以列传启其兴,引其机,使心思易入,反复而不厌。然后读本纪以摄其纲,读诸志及序文以求一代制度之大端,政事之得失,而精神始得所会通矣。

若夫天文律历,别有专门,非可强解,不妨姑置之。五行志则粗读一过,知其大概。

诸表无文可读,第约略翻阅,留备考订而已。此其序也。至于治之之法,宜详训诂,正句读,一字不可含糊。讨论事实,必综贯其始末,虽人名地名亦不可忽略。创例立 

义,先后正变,详略繁简之间,与夫言外微旨,皆当推见至隐,详思其所以然。叙事纪言,谋篇布局,宅句下字,皆当求其行气运笔之妙,不可但猎取一二,钩棘方言,谬托于古雅。凡若此者,分观以辨其支,合揽以通其脉,朗诵以舒其气,涵咏以领其微。反复焉,融会焉,于此一书,庶几无负矣。虽然,以上所言者,皆规矩也,若夫其中之巧妙,则读者真积力久,各有会心,非口笔所能传达也,是在足下领取焉可耳。

抑仆更有说焉。仆自粗解文字至今二十馀年,手未尝释卷,只因无恒之故,东洫西猎,所业屡迁,探索虽勤,迄无实获。私心痛悔,而中年精力,已不如前矣。足下频年为学,似亦有此病存,务望鉴仆前车,力以无恒为戒。既读《汉书》,即视天下之书其美无过于《汉书》者,却纷屏异,归命一源。静专之馀,真味自出。以视卤莽涉猎,必有间矣。夫五谷唯常食,故能养人;鸡鱼之品,人嗜之而不厌者,深知其味故也。

足下诚能常守而知其味,将有好之乐之,鼓之舞之,而不能自己者,唯足下深勉之。

《汉书》之外,《三国志》义例深远,笔墨高筒;《隋书》整赡详核,最得体要。二者并良史,仆皆嗜之。《三国志》之学,近以授吴生。《隋书》则尚有待足下。今既专治《汉书》,此类亦暂置之,他日补读可也。及吾门者甚众,皆意在速化,或囿于科举之业,无人肯传朴学者。以足下斐然有志,故尽以所见授足下。如有疑义,幸不惮质难,往往不无补益也。毓鼎手白。

十三日阴,傍晚微雨。大兄在湖广馆壬辰科团拜,戏演太平和部,余司账房、提调,九点钟往,五鼓始归。

十四日晴。一日休息,不出门。校《奏议》二卷。灯下偶阅《通志•总序》。渔仲勇于自信,古今名人无一足当其意者,马、班、陈、范皆所诋讥。其实《通志》列传皆录前史旧文,选举、刑法、食货等略不能出杜氏范围,其所最得意者,不过年谱、氏族、六书、七音、校雠、图谱、金石、昆虫、草木之类,其细已甚,果能函盖前人否乎?明眼人当能定之。

(〔眉〕惠按:《职官略》总序全钞《通典》序原文,几于不易一字,并唐代讳“世”讳“民”

而亦仍之。夹漈丑诋兰台剿袭龙门,乃躬自蹈之。则又何说?)

十五日晴。午后答拜各客。至广连升赴四兄之约。晚访子蔚,适仲鲁、橘农俱至,相与剧谈,余以体极先返。闻二君谈至次日午刻方散,可谓健谈矣。

十六日晴。竟日头眩体倦,不出门,略会数客。

十七日晴。赵棣威自冀州来。校《奏议》三卷。饭后,伟臣复来久谈。灯下与成儿讲写字笔法,因遍检欧帖以博其趣。

十八日阴,大风。咸安宫小课,未往。校《奏议》讫,加签。子蔚来夜谈。以《三通序》授成儿熟读,自今日讲解始。此数十篇文字,初学苟能烂熟于胸,终身用之不尽。

十九日晴。巳刻赴曹再韩、夏闰枝、鲍川如同年之约。午后入城下孙师请帖,送徐师筵酒。出城至卢州馆,赴江润生诗钟之局,归寓三鼓。

二十日晴。大学士李鸿章等复奏浚治山东黄河办法,有旨着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会议。本日集内阁公阅原折,巳刻前往。计两折一片,比利时工程卢法尔一呈(一折系大治办法,需银九百馀万及六百馀万;一折系治标即以治本,需银二百万加岁修四十万。一片系递比工师呈,呈中系通南东河大治,需银至三千万。又图五件)。办法虽有大小之分,而下游必不能不疏通使畅。现在丝网口并无入海之道,固不可行,即数年来韩家垣海口亦非正道,唯有引河仍归铁门关故道,开河引水,筑堤束沙,迁民让河,最为要着,舍此别无办法矣。归寓少憩,复出拜客。申刻至福隆堂,赴济帆之约。半席又聚宝堂,赴佩鹤消寒之局。

二十一日晴。诣四兄午饭。复拜数客而归。

二十二日晴。接八叔厦门信。又季文太叔祖信,并买参六十金。

二十三日晴。阴。午刻至聚丰堂,赴杨梓勤同年之约。 

二十四日晴。壬午科在湖广馆团拜,戏演太平和部。九点钟即往,午初孙燮师到,终席而去。余照料至寅初乃归。

二十五日晴。清明节,起甚晏。一日未出门。咸安宫大课亦未到。梁铨院同年、赵棣威均来谈。赵思召自里来,带到家信一封并件。

二十六日晴。咸安宫新传教习高凌霄(号石芝,四川丁酉举人)来见。午后答拜各客。

傍晚至云龢,赴棣威之约。召十三旦,付清戏价。三鼓始归。余绶屏同年来谈。

二十七日晴。己丑、乙酉在湖广馆团拜。午初前往,昆、廖两师皆到。未刻至湖南馆,赴丁卯、癸巳团拜,少坐仍回湖广馆,夜深始归。

二十八日晴。李香谷来辞行,交去八叔信一封。饭后访佩鹤久谈。申刻赴子蔚之约。

同乡杨伯驹(葆昂)来拜。

二十九日晴。延朱又笏同年为采涧诊疾。济帆来谈。至陈松山前辈处行吊。未刻与大兄在便宜坊合请邵缙云、冯润田、赵棣威、思召,傍晚散。

三月初一日晴。翰林院值日。卯正前往,在西苑门外朝房小坐。辰初事下,乃行。至贵坞樵师处,补祝师母昨日寿。在小合兴号便餐。诣内阁会议军机处具复奏稿。其馀各员阅稿意见相同,即注一奏字,否则单衔另奏。稿中大旨:先用治标办法,以救近年之急。大治之法,则随后分年分款办理。比工师所呈窒碍难行,应无庸议。并请特派大员驻河监工。余未躬历河干,其利害无从悬揣,第画议而退。归路答拜杨伯驹。又至子蔚处贺嫁女之喜,因送妆至顾亚蘧同年处。余绶屏、何承祐、钱新甫三同年约在聚宝堂算结己丑团拜账目,二鼓始归。

初二日晴。甚热,几不能御棉衣。一日在子蔚处帮忙。复至杨味莼同年处道喜。归寓写应酬数件。晚,复在蔚处便饭。接刘嗣伯粤东信并银二十两。

初三日晴。午后赴王聘三同年诗钟之局。三鼓始归。又,笏复来,为采涧诊疾。

初四日晴。闲步诣四哥小谈。共检李氏文藻《南涧杂记》,阅其《琉璃厂书肆记》一篇,系乾隆时情景,与今日大不同矣。记中极言魏鹤山《古今注》为宋儒说经第一善本。因与四哥查汇刻书目,唯《说郛》中有此书。相与向慕良久,当托文绮堂老李为我求之。又答访陶文泉。在岳母处午饭。至炸子桥赴赵芝珊同年诗钟之局,晚席觥筹交错,宾主甚洽。

初五日晴。门人彭用侯大令(锡藩)自江右解饷到京来见。午后至福隆堂,赴马少蘅之约。以余兄弟三人俸米票托韩蔼轩代领。又至天寿堂赴冯润田戏局,八点钟归。文绮堂老李以王尔缉先生(心敬)《丰川全集》来售。先生为李二曲门人,讲学不立门户,皆体验有得之言,亲切透悟,极耐寻绎。因以四金留之。

初六日晴。中丞公忌辰。便衣谒王保之师,面辞聚宝堂局。午后约伟臣、擘菱、文泉、思召、四兄手谈。何丞祐招聚宝,亦辞之。

初七日阴。复奏会议黄河事宜,凡列衔诸员皆呈递膳牌。日出始登车,辰初至西苑门外六项公所少坐。事下各退。书贾提包者,以陈硕士《太乙舟文集》求售,初刻旧本,甚精,以二金得之。出城访王梦湘送行。诗酒流连,情谊正洽,骊歌骤唱,未免怅然。又答拜两客而归。看《太乙舟》文书类、序类两卷。硕士先生为惜抱翁高第弟子,学问文章一宗师说,守之专好之笃,故能卓然有成。可见学问一道,唯专乃精。鄙陋之资,自今益奋,余于古文之学,拟专主惜抱,扩之以曾湘乡,辅之以归、方两家,庶几有轨辙可守。发八叔信,由邮局寄。接汤温丈信:一系去年十二月初所作,一系今年正月杪所作,至二月中始总缄交递。

畅论湘中学术之议,痛心于昔年作俑之学,使论学论治斤斤以圣贤义理为依归。老辈纯朴之风,犹可概见。反复来函者久之。苏臬陆春江廉访(元鼎)来拜,晤谈半刻,近日好官也。

初八日晴。批阅房山课卷。午后偕马少蘅至丰泰照相馆久坐。登楼凭眺,烟树苍茫,为之神旷。归路访子蔚,上灯始归,则岳母在此久候矣。因剃头,偶检阅《困学纪闻》,思古文之学固贵有序,尤贵有物,故根柢最宜培积。鄙人年近四十,精神、目力皆远逊从前, 

博览旁搜,万万不暇,唯有就古人已成之书,撷其菁华,益吾智识。虽若近于稗贩,而折衷一是,触类贯通,则亦不无少补,故余于《困学纪闻》、《日知录》二书,窃有专嗜焉。

初九日夜雨,早晴。至大宛试馆团拜,先贤前行礼毕,在龙源楼午饭之后,同至三庆园观剧,少坐而出,在广盛祥买物而归。接浙江德令(恩)来信。

初十日竟日微雨。咸安宫大课,午饭后散。批阅房山课卷。

十一日晴。批阅课卷。傍晚忽不适,夜遂发热。

十二日晴。一日热不退,头昏目倦,静卧而已。效丈生日亦未往祝。陈润甫前辈、徐芷帆同年约福州馆,辞。

十三日晴。延朱幼笏同年来诊。以余脉沉细,舌苔白,口不作渴,谓系伏寒虚热,以桂枝、白芍宣之。岳母枉视。

十四日晴。热仍不退。子蔚来谈,深以服桂枝为不然,而幼笏亦驰柬劝勿服二煎。晚间内热大作,五内如焚,竟夜展侧不成寐。效丈来视予。

十五日晴。改延苏济帆来诊,谓系温热,以凉药大剂滋阴清火。子蔚来视子。连日卧疾,唯以《资治通鉴》消遣,看《梁纪》四、五卷,深服胡注之精。

十六日晴。内热略减,而仍不清。岳母枉视,因下榻。

十七日晴。辛卯科湖广馆团拜。袁葆三亦具柬相约。均辞。费谟生、杨伯驹合约同丰堂,亦辞。济帆、幼笏均来诊,两方略同。苏剂较重。写岳父信。接次伯信,薛以庄交来。

十八日晴。咸安小课,未往。四哥来视予。岳母回府。

十九日晴。济帆来诊,谓病势已解,嘱安心静养。效丈乔梓、李橘农均来视予。

二十日晴。养病。连日看陈兰浦《东塾读书记》。丁酉年杨蓉浦年丈赠此书,曾穷十日之力,快阅一过。病中复取静读,精实通透,处处惬心,其综贯可匹《日知录》,而说经之妙,且欲过之。病中赖以度日,所益为不浅矣。因以之授吴生慈培及成儿。吴生照购一册,略以读法授之,为读经看注疏门径。《困学纪闻》、《日知录》、《东塾读书记》,皆通儒心得之言,学者苟能熟玩此三书,可以无憾矣。

廿一日晴。看书养病。子蔚来谈,劝我出门散闷。

廿二日晴。剃头。午后至对过一行。得家书。发岳父信,交邮局寄。

廿三日晴。发家信,并上伯母禀。傍晚至对过少坐。子蔚来谈。

廿四日阴。连日天气郁蒸殊甚,今日骤凉。再发家信,并唁伯诚、叔明两侄信,交邮局带。傍晚访子蔚作夜谈。

廿五日晴,有风。答拜冯叔惠观察,未晤。访志先。以银行收条易股票,周年八厘行息,每年分两届领取,上半年正月初一日,下半年七月初一日。因诣岳母处午饭。接瞿庚丈回信。午后偕子蔚诣丰泰拍照,同照者丁衡甫、熙菊明、刘仲鲁、曹根荪、李橘农、吴子清、子蔚、子和三昆仲及蔚子佩伯也。同归蔚处晚酌,席终,余先散。

廿六日晴,风甚大。诣四兄谈,留午饭。又诣岳母处。伟臣约手谈,畏风未往。接五伯信,并三叔祖母、五伯寄成儿洋三十元,为其入泮也。解饷委员过玉书大令交来。在四哥处见朱蓉生先生《佩弦斋文集》,大略翻阅,深喜其语多实际,因携归细看。先生有《无邪堂答问》(粤东掌教答诸生之书),精博平实,向所倾心。惜余通籍来京,先生已因言事左官不在京,未得一聆謦咳也。

廿七日晴。彭用侯来见。看《佩弦文》一册,中有答康有为书数通,盖皆在甲午以前,辨驳精严,其学术、心术之詖辟,先生早有以烛之。发诸兄弟信一纸,邮局寄。

廿八日晴。答拜吴福茨廉访,三兄之亲家也。晤谈片刻。又答拜两客。傍晚访子蔚,作半夕谈。绮文斋书贾李姓为觅得抄本《朱子圣学考略》,共十卷,宝应朱心泉先生(泽沄)

所编。余自壬午年在湖北得先生《朱子分类文选》,序跋中极重此书,谓为一生精力所萃,即心慕此编,各处求之不能得。迨通籍后,在翰林院见藏书目录中有是书,渴欲借抄,格于 

例,不果,以为大憾。日前李贾来,姑列书名嘱其代觅,竟得如愿相偿。索价四金,即日如数付之。快心已极!抄手虽不甚精,然尚匀净可观。其书取《语类》、《文集》诸书,分年排纂,各系以论说,疏通而证明之。其年月不甚分明者,则悉心考订,使相从附。朱子一生进学之次第,得力之浅深,议论前后之交互,无不内贯眉列,灿然了然。朱子之学得此编而大明,而读朱子之书亦得此编而确有门径可入,信要编也。唯先生尚有《朱子诲人编》,当再觅之。

廿九日晴。钱子密尚书宅昨遭回禄,先世收藏荡然尽付灰烬,为可惜也。因往慰。新甫同年午刻与大、四兄在福州馆公请吴福茨廉访、冯叔惠观察、吴子蔚太守、吴竹楼太史、徐花农前辈,杨若朱同年作陪。邹紫东同年未到。傍晚始散。为彭用侯作致江西李学侠书。

岳母来下榻。

三十日晴。偕岳母、采涧率王姬、七儿女至丰泰拍照。午后龚怡卿观察(晋义)来拜,蔼人年伯哲嗣也。徐子贞同年来谈。

四月初一日晴。恩官百日剃头。伟臣来谈,云闻英、俄保护中国,已向政府昌言。恣睢无礼,一至于此!列祖列宗二百五十年,深仁厚泽相传之天下,竟将坐致阽危。愤懑填膺,泪下如雨。然苍茫天道,岂尽无凭。彼志肆气骄,不留馀地,如此恶贯满盈,其能免于祸罚乎?厚其毒者酷其灾,吾将拭目以观其后也。昨日拍照不佳,午后率家人再往。申刻在豫和堂请客(朱幼笏、薛以庄、张仲常、彭用侯、王泽寰、舒宾如、冯志先、四兄)。访秦幼衡同年久谈。

初二日晴。至四兄处手谈。晚饭后体倦欲病,先归。

初三日晴。静养,不出门。

初四日阴。天骤凉,御重棉犹不胜。傍晚兰生太叔祖枉过,偕至同丰堂便酌。兰翁作东。

初五日晴。步行访效丈。又访橘农。午后答拜兰翁兼谒见太叔祖母。晚至云龢,赴兰翁之约。

初六日晴。张幼和来拜。未刻至陶然亭,赴陈紫实之约。散后至同丰堂,与四兄合请兰翁,并约子蔚、子和、志先。

初七日晴。写应酬数件,颇倦。接吕椒翁信,有嘱托戴艺郛年伯之事。因访艺老,未值,留函而出。又访张燕南、杜筱生,皆不晤。接八叔信,以余平日忧穷,所以慰勉激励之者,甚至且云,须扩开心胸,为国家办事。余更深愧斯言。托翁弢甫前辈带季文先生信并人参,又五弟信并鞋。

初八日晴。俞希甫同年与陈子实都经(寿衡)联姻,请余与张幼和大令为媒。今日过礼,先至陈府午宴,押盒至女府,礼毕暂散。申刻至聚宝堂,赴希甫之约。

初九日晴。发五伯信,交邮局寄。午后入城,祝徐、昆两师寿。湖北宜昌游击合肥蒯(德浦)来会(号朴斋),年六十馀,曾及事胡文忠公,议事论兵,极中窾要。今日之将才也。

初十日晴。咸安宫大课。午饭后出城,顺访济帆少坐。傍晚诣岳母处。接庄思缄百色厅信,并银百三十两(日升昌来)。

十一日晴。济帆来,为丙、酉诊疾。晚,子蔚来,作半夜谈。

暮春古意送子蔚折尽东风柳万丝,美人南去镇相思。忍抛鸳绮轻移枕(言其由翰林改官),强买螺青学画眉(言其改知府)。飞絮已迷前梦影,落花犹恋最高枝。伤春未了重伤别,锦字缄情更诉谁。 

十二日晴,甚燥热。写五伯信。又上三叔祖母禀并件。又复胡幼嘉信。均托饷员过玉书大令(铸)带。何润夫京尹来谈,云受轩表伯已到京(新升甘臬),约十四日午饭。未刻至泰丰楼,赴吴子清、子和之约。散后拜过玉书。此君精于外科,尤善治疔疟,著有治疔专书,见赠一部。又答拜蒯朴斋,未见。张苾南来拜,请为其长男至吴子和处求亲。因衣冠访子蔚昆仲致意,久谈乃归。以《说文释例》赠吴生,劝其治小学,专看《段注》及王氏《释例》二书。盖小学不通,万不能从事汉唐注疏之学,故此道必宜究心。至若本朝汉学家墨守训诂声音,置义理之学于不顾,又好与宋儒为难,轻相诋蜞,此则文人陋习,不欲诸生效之也。小学之书,汗牛充栋,支离破碎,几不成学问,唯此二书最为精要。看二书,通于此道已思过半矣。吴生甚喜,归即购《段注》读之。接史研孙丈银、信。

十三日阴。王姬生日。偕大兄访吉甫,同至土地庙买花。午后微雨,天顿清爽,中庭新购花草鲜润可爱,玩赏久之,心神颇怡。蒯朴斋复来畅谈。沈子钧自里来,故人相见,已隔十年矣。接刘嗣伯书,并上好肉桂一匣。

十四日阴。复庄思缄信,交日升昌带。午刻至顺天府,谒见受轩表伯,兼赴润夫之约。

出城答拜数客。傍晚顾亚蘧来访,云有彭镜轩者,相法极灵。因与大兄三人偕访之。相大兄,犹在影响间,相余则无一语不相反,可发大噱。济帆来,为采涧诊疾。

(原稿此处空五行,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

八月初四日记按:按此即已闻北洋生变,颐和密谋,朝局翻变在指顾间,而未便明记也。

参政四卿中,谭复生捷智自矜,思以禄位宠异袁世凯,以殊荣禄,使太后孤立,即可无障碍。

当时林暾首曾以诗代柬讽之,有“伏蒲泣血知何用,慷慨何曾报主恩。愿为公歌千里草,本初健者莫轻言”之句(见梁任公《林旭传》)。盖以董福祥粗勇易制,虑世凯难于利用也。果尔世凯还津,而荣禄入京,径趋淀园。杨莘伯(崇伊)又袖疏密达西朝。德宗既无腹心之大臣,又乏效忠之武将。复生则志大才疏,暾首亦少年新进,虽以刘裴村年丈之持重,杨叔峤之绩学,亦依违其间,无所匡正。临时更懵然罔觉,漫无布置,不旋踵而祸作,四卿相继就逮,骈首市曹。其祸且更惨于唐之八司马矣。太后素性狠鹫,更事已久,宫中多其耳目,乃安居颐和,佯作不知,迹其所为,直与郑庄之待叔段无异,而以区区数书生与之角,庸有幸乎?(原稿以下失记。一一整理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