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所受四方奏疏,凡非重务,悉不以闻,径送六科。成祖知之,召参议贺银等责曰:“设通政司所以决壅蔽达下情,今四方言事,朕不得悉闻,则是无通政司矣。朕主天下,欲周知民情,虽细微事不敢忽。盖上下交则泰,不交则否。自古昏君,其不知民事者多至亡国。尔欲朕效之乎?自今宜深惩前过,凡书奏关民休戚者,虽小事必闻,朕于听受不厌倦也。”

成祖退朝,顾谓侍臣曰:“若等无事家居时,亦不废观书否?”对曰:“有暇亦时观书自适。”成祖曰:“常爱孔子言‘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朕视朝罢,宫中无事,亦恒观书,深有启沃。若等皆年富力强,不可自逸。大禹尚惜寸阴,朕与汝等何可不勉?”

回回进玉碗,成祖谓礼部臣曰:“朕朝夕所用中国磁器,洁素莹然,甚适于心,不必此也。况此物今府库亦有之,但朕自不用。”又曰:“虏贪而谲,朕受之,必应厚赉之。将有奇异于此者,继踵而至矣,何益国事?”

人材高文雅陈言时政,首举建文事,次及救荒恤民。言辞率直,无所忌讳。都御史陈瑛请罪之,成祖曰:“草野之人不知忌讳,可恕。其中言有可采,勿以直而废之。”又召尚书郑赐,谕曰:“不罪直言,则忠言进,谀言退。自古拒谏之事,明主不为。卿当体朕心,今后言事者,但观其可用与否。人所见不同,若有拂逆,不可加罪。瑛刻薄,非助朕为善者,卿等戒之。文雅可付吏部,量才授官。”

成祖与侍臣语,知京师有疾不能得医药者,叹曰:“内府贮药甚广,而不能济人于阙门之外,徒贮何为?”命太医院如方制药,于京城内外散施。复曰:“朕一衣一食,不忘下人之艰。犹于咫尺不能有济,何况远外?”

永乐五年春,敕讨安南总兵官张辅等曰:“闻尔已破贼东都,得粮甚多,足充军食,宜爱惜勿妄费。广西所运饷即停罢,如已在途,就所至城堡贮之,令如法守备。挽运军民悉罢归。”观此敕,可见国初用兵尚能因粮于敌,今之东征者,何独不然?

永乐间,直隶、浙江军民子弟披剃为僧赴京请度牒者千八百余人。成祖怒甚,曰:“皇考之制,民年四十以上始听出家,今犯禁若此,是不知有朝廷矣。”命悉付兵部编军籍,发戍辽东、甘肃。因叹曰:“朕遵承旧制,一不敢忽,下人尚纵肆如此,何况后来?此不可宥。且此辈皆螟螣不可蕃育。”

永乐初修北京宫殿,有大木数株,不藉人力一夕出大谷达于江,因封其山名神木山,遣官建祠立碑。

永乐时,守卫官有于皇城不诵经者,成祖闻知召至,谕之曰:“尔爵禄自诵经得之耶?身备宿卫,不于此时用心防奸,乃一志诵经,可乎?若意欲修善,当存心忠孝,不越分违法,自然有福。如无是数者,而望有福无祸,得乎?若闲暇之际,口欲诵念,则太祖皇帝御制《武臣大诰》等书,其中皆趋吉避凶保富贵之道,尔取读诵,亦于身家有益矣。今后若仍于宿卫之所诵经者,必罪不宥。”

成祖以皇长孙出阁讲学,召翰林诸臣,谕之曰:“人于学问,常以先入之言为主。朕长孙天资明睿,尔等宜尽心开导,凡经史所载孝弟仁义,与夫帝王大训可以经纶天下者,日与讲说。浸渍之久,涵养之深,则德性纯而器识广,他日所资甚大,不必如儒生绎章句工文辞为能也。”

成祖与群臣论政事,每至坐久,或言“语多伤气,非调养之道,当务简默为贵。”成祖曰:“人君固贵简默,但天下之大,民之休戚,事之利害,必广询博访然后得之,非好多言也,不如是不足以尽群情。”

永乐时,武昌僧欲修观音阁以祝圣寿,成祖不从,曰:“人修短有定数,祸福由所行,所行诚善,福不祝当自至;不善,祸非祝所能去。人但务为善,何假外求哉!”

永乐时,开平卫卒蒋文霆言:“王者以天下为家,以百姓为子,今有司岁办各色物料,名为和买,其实强取于民,万不偿一。若其土产,尚可措办,非土地所有,须多方征求,以致倾财破产。今后有司妄取民一钱者,以受财枉法论。其各色物料非土地所有者,禁勿取。”从之。

成祖谓都御史陈瑛曰:“国之本在民,民无食是伤其本。朕自嗣位以来,夙夜以安养生民为心,每岁春初及农隙之时,敕郡县浚河渠,修筑圩岸陂池,捕蝗蝝。遇有饥荒,即加赈济。比者河南郡县荐罹旱涝,有司匿不以闻。又有言雨旸时若禾稼茂实者,及遣人视之,民所收有十不及四五者,有十不及一者,亦有掇草实为食者。闻之恻然,亟命发粟赈之,已有饥死者矣。此亦朕任用匪人之过,已悉置于法。其榜谕天下有司,自今民间水旱灾伤不以闻者,必罪不宥。”

成祖尝谓侍臣曰:“闻近俗之弊,严于事佛,而简于事其先,此教化不明之过。联于奉先殿旦夕祗谒,未尝敢慢,或有微恙,亦力疾行礼。世人于佛老,竭力承奉,而于奉先之礼简略者,盖溺于祸福之说而昧其本也。率而正之,正当自联始耳。”

成祖尝谓都察院臣曰:“自昔阉宦弄权,假朝廷之号令,擅调军马,私役人民,以逞威福,生事造衅,倾覆宗社者多矣。我太祖皇帝监前代之失,立纲纪,明号令,调发军马,必以御宝文书。联即位以来,一遵旧制,爱恤军民,首诏天下,一军一民,不许擅差。复命所司,严切禁约。去年曾命内使李进往山西采天花,此一时之过,后甚悔之,更不令采。近闻李进诈传诏旨,伪作勘合,于彼召集军民复以采天花为名,假公营私,大为军民之害,及今炎暑之月亦不散遣。计李进所为,与昔之弄权者何异?若后来仿效益多,朝廷威福之柄下移,嗣君何以统治天下?今进所为,所在军民官都不奏来,此亦与胡、蓝、齐、黄欲坏国家事者何异?尔即差御史二员径诣山西,将李进一干为非之人鞫问明白,械送京师,必置重法。若都司、布政司有干涉者,并鞫治之,虽关皇亲亦不恕。仍令御史用心推治,不可容纵。”

文皇后弟徐增寿,靖难时,阴有翊戴功,为建文君所害。成祖正位,将追命之爵以语后,后力言不可,后追封定国公,命其子景荣袭爵。乃以告后,后曰:“此上之大德,然非妾志也。”其高识如此。

文皇后尝问成祖:“陛下日与共图政理谁何?”成祖曰:“六卿治政务,翰林职论思典词命,皆朝夕左右者也。”因请悉赐其命妇冠服钞币,且谕之曰:“妻之事夫,其道岂止于衣服馈食,必有德行之助焉。古之公侯夫人及大夫士之妻,助成其夫之德化,有形于诗歌,有载诸史传者矣。古今人岂相远哉?常情,朋友之言,有从有违。夫妇之言,婉顺易入。吾在宫中,旦夕侍上,未尝不以生民为念,每承顾问,多见听纳。今上所以共图理道者,六卿翰林之臣数辈。诸命妇可不有以翼赞于内乎?百姓安则国家安,国家安则君臣同享富贵,泽被子孙矣。”

嘉定县僧会司言,旧有僧六百余人,今仅存其半,请以民之愿为僧者给度。成祖谕礼部臣曰:“国家之民,服田力穑,养父母,出租税以供国用。僧坐食于民,何补国家?度民为僧,旧有禁令,违者必罪。”

成祖与侍臣论及养身之道,曰:“人但能清心寡欲,使气和体平,疾病自少。如神仙家服药导引,只可少病,岂有长生不死之理?近世有一种疲精劳神佞佛求寿,又愚之甚也。”

守卫卒有自陈母病笃乞假省视者,成祖曰:“何不早言?”曰:“昨告守卫官,不听。”成祖大怒,曰:“父母病而不听归,彼非父母所生耶?在朕前尚尔,况远外哉!谪其官戍边。”

永乐六年春,福建二司以柏生花为瑞来奏,成祖赐敕责之曰:“朕主宰天下,于生民休戚未能遍知,故委任尔等镇抚藩方,以图安辑,而乃肆志安逸,于军民疾苦,一毫不言,而今言柏花为瑞。夫时和岁登,物无疵疠,生民足食,四夷顺安,此国家之瑞也。尔等验之人事,岁果丰登,民果给足乎?树木之花,世所常有,何益于国?何利于民?而以为瑞也!相为朋比,戏侮如此。忠臣恤民之心,果安在哉?姑曲宥尔等,若复为期罔,虽欲幸免,不可得矣。”既而苏州、扬州复以桧生花为瑞,复降敕责之。

成祖谓兵部臣曰:“朕即位以来,东北诸胡来朝者,多愿留居京师,以南方炎热,特命于开原置快活、自在二城居之。俾部落自相统属,各安生聚。近闻多有思乡土及欲省亲戚去者,尔即以朕意榜示,令明言于镇守官,勿阻之。”

永乐时,有告言肃王听百户刘成言辄罪平凉卫军者,成祖谓侍臣曰:“王居深宫,岂得悉闻外事?皆由左右小人作威福于其所好恶者造饰毁誉于王前,王与之狎昵有素,更不察其言是非,而一意从之,今过则皆归于王矣。谗佞,德之蠹也。林无蠹,有美木;左右无谗佞,有美德。不可不去。”

永乐六年五月,命礼部移文中外,凡军民子弟僮奴自削发为僧者,并其父兄发北京为民种田及卢龙牧马寺,主僧擅容留者,亦发北京为民种田。

成祖尝语吏部臣曰:“用人当量其才高下而任之。譬若器焉,能容数石者投以数石,能容数斗者投以数斗,过则不可。若以小才任大职,则败事;以大才任小事,则枉人。其精审之。”

法司奏录囚当决者三百人。成祖谓诸臣曰:“三百余人,未必人人皆实。有一不实,则死者衔冤。尔等更从容审之。一日不尽则二日三日,便十日亦何害?必使其无冤。大抵人之实情难得,有言语便捷辄驾虚词掩实情者,有讷于言虽怀情实而口不能发者,须详悉以听,亦不可以刑迫之。近有僧贴匿名榜,言县官贪污,法司推问,疑一吏与之有隙,遂极搒掠,吏不胜即引服。僧之从者,悯吏无辜,赴官首其事,逮僧鞫之,果得实。向使僧之从者不言,岂不枉杀此吏?法司以刑迫人,往往有此弊。今三百余人,宁无一二冤抑?尔等其详审之。”既而得释者二十余人。

永乐七年春,御史何晟以过凤阳陪祀皇陵,直行寝殿御道,且入殿狎玩,论大敬,戮于市。

永乐七年春,成祖谕礼部臣曰:“我太祖君天下四十余年,法度明备,朕恪遵成宪,今四方无虞,民物康阜,思与臣民同乐太平。自正月十一日为始,其赐元宵节假十日,百官朝参不奏事,听军民张灯饮酒为乐,弛夜禁,著为令。”元宵放假始此。

灵丘县民李文秀妻一产三男,循例给粮至八岁,有司请罢给。成祖命至十岁罢之。

永乐七年,谕北京耆老曰:“朕惟古先帝王之治天下,以安民为务,而安民之道,以教化为先,是以上下相承,风俗淳厚,天下和平。朕受天命嗣大统,即位以来,夙夜拳拳,志图治理。今建北京,思与百姓同享太平。惟能务善去恶,可以永保身家。凡一家有家长,一乡一坊有乡坊之长。为家长者教训子孙,讲读诗书,明达道理,父慈子孝,兄友弟敬,尊卑长幼,各循其序,如此,则一家和顺辑睦,有无穷之福。为乡坊之长者,教训其乡坊之人,农力于稼穑,毋后赋税,工专于技艺,毋作淫巧,商勤于生理,毋为游荡,贫富相睦,邻保相恤,毋为争竞,毋习赌博,毋奸亢窃盗,毋藏匿逋逃,如此,则乡坊之内,相安相乐,有无穷之福。夫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天道至公,不爽毫发,不可不戒。诚能遵朕斯言,身家获吉。不然,宜行妄作,身罹殃咎,害其子孙,不可不戒。或有尝为恶于前,而能改过于后,亦是善人。若不改悔,终为恶类。其省之慎之,不可怠忽。”

成祖谓尚书方宾曰:“近日郡县数奏水旱,朕甚不宁,与卿等皆当修省,更须择贤守令。守令贤则下民安,民安于下,则天应于上矣。”

山西代州献嘉禾,礼部请贺。成祖曰:“朕奉天子民,正愿天降丰年,使四海之人皆足。今苏、松水患未息,保定、安肃、处州、丽水皆雨雹,浑河决于固安,伤禾稼。且四方之广,尚有未尽闻者,不闻群臣一言及弭灾之道,而喋喋于贺嘉禾,谓祯祥朕德所致,夫灾异非朕所致乎?尔等宜助朕修德行政,他非所欲闻也。”

永乐七年十月,成祖巡狩北京,谓行在礼部尚书赵羾曰:“北京冬气严凝,群臣蚤朝奏事,久立不堪。”乃定议,每常朝毕,御右顺门内便殿,百官有事奏者,以次入奏,无事者退治职务。

永乐时,山西安邑县民言县民逃徙者,田地已荒芜,而税粮尚责里甲陪纳,侵损艰难,请暂停之,俟招抚复业,然后征纳。成祖谓户部尚书夏原吉曰:“百姓必耕以给租税,既弃业逃徙,则租税无出,若令里甲陪纳,必致破产,破产不足,必又逃徙,租税愈不足矣。即移文各处,有若此者,悉停征其税。县官不能抚民,致逃徙者,姑宥罪,令即招抚复业,勿复扰之。”

成祖征虏,次凌霄峰,谓学士胡广等曰:“诸将此来,不闻进一言,何也?”对曰:“成算在上,星火之辉,何能上裨日月?”成祖曰:“是何言也!圣人有资于刍荛之言,况君臣之间?古称好问则裕,自用则小,朕有所为,必尽众人之情,何尝专任一己以掩群策?”

成祖北征,至威虏镇,日暮犹未食,中官请进膳,曰:“军士未食,朕何忍独先饱?”令人视各营军士皆食,始进膳。

隆平候张信强占练湖八十余里,又占江阴县官田七十余顷,为都御史陈瑛所劾。成祖曰:“昔中山王有沙洲一区,耕农水道所经,其家僮尝据之以擅利,中山王闻之,遂归其地于官。今信何敢贪纵厉民如此!”命法司杂治之。

成祖御右顺门览奏牍,时御案有镇纸金狮,欹侧将坠,给事中趋进,移置案中。成祖顾侍臣曰:“一器之微,置于危处则危,置于安处则安。天下,大器也,独可置之于危乎?尤须安之,天下虽安,不可忘也。故小事必谨,小不谨而积之将至大患;小过必改,小不改而积之将至大坏。皆致危之道也。”

成祖因法司奏审录,谕之曰:“刑当矜恤,然论刑之际,尤当明其君子小人。若君子有过,如失足沟涧,偶出于误,当矜其情而将护之;小人有罪,如贪嗜饮食,恣意为之,非过误也。君子误犯而不恕,非佑善之道;小人故犯而不惩,有纵恶之失。尔等其审邪正,精权度,不宜概论。”

成祖闻温州府民岁输白矾赴京者,阻隔山路,负运艰难。因问工部臣:“矾欲何用?”对曰:“以染色布。”曰:“特染布耳,而劳民于数千里之外,可罢其岁征,自今制布衣不必染色。”

永乐中,进士王彦自陈:“臣家与奸恶外亲有连,今闻朝廷已下本贯籍没臣家,臣虽中进士,实罪人,应就系。”成祖谕三法司曰:“学至于中进士,亦成才矣,成才勿弃。且有罪能自陈,可矜,并其家宥之。”

永乐九年,齐庶人榑之妃邓氏卒,礼部言当以庶人礼葬。成祖曰:“榑虽以罪削爵,亲亲之谊宁过?”命仍以王妃礼葬之。

成祖尝谕工部臣曰:“雨雪连日,朕与卿等犹不免惮寒,何况下人?京城之中,军士最艰难,有出征者,有守卫者,独妻子在营。此际寒冻,不能出门户,而薪炭踊贵数倍,盖有饮食不能以时者。今抽分处积薪不少,每户给百斤,出征者三倍给之。”

永乐时户部言:“比年旱潦少收,诸王岁给禄米,宜各撙节。”成祖命辽、宁、伊、秦及靖江王府皆循旧例;沈、唐、郢、鲁王府俱依祖训,万石内岁给米三千石,余支钞;安王俯岁给米千石;顺阳王五百石。余皆支钞。”祖宗时通融如此,今何不仿而行之也?

成祖尝命来朝觐官各言民瘼,曰:“一郡一县,未必都无一事可言,都无一民不安。尽今日悉上所言,令六部议,便于民者即行,言有不当勿问,缄默者罪。”

永乐十年元宵节,听臣民赴午门外观鳌山三日。户部尚书夏元吉诗其母往观,中官以闻,成祖曰:“此贤母也。”命中官赍钞二百锭,即其家赐之。

成祖谓礼部臣曰:“近有一种无知愚民妄称道人,一概蛊惑,男女杂处无别,败坏风俗。洪武中行‘瑜珈’法,称火居道士者,俱有严禁。即揭榜申明,违者杀不赦。”

广西河池县民言县有银矿大发,长沙府民言其乡产铜,发民采炼,可获厚利。成祖曰:“献利以图侥幸者,小人也。国家所重在民,不在于利。”皆斥之。

法司所逮犯人内一二人欲有所陈诉,锦衣卫官促之起,遂不得陈。成祖见而知之,曰:“在朕前下情尚不得达,况千里之外哉?”顾锦衣卫官曰:“继今敢复尔者必诛!”

永乐中,修国子监。成祖谓工部臣曰:“太学于国体甚重者,盖成就贤才之地,视他官府,须坚致弘丽有加,尔尚书侍郎,亦频往督视。”

永乐中,镇抚陈恭言,侍卫防御宜严,外夷异类之人不宜置左右。成祖曰:“所言禁卫宜严最是,为君用人,但当明其贤否,何必分别彼此?”尚书吕震因请罪恭妄言,成祖曰:“恭之心本是忠朝廷,岂可罪?朕恒语卿等,言事之人有乖缪当容之,罪之则言路塞,人君无由得闻善道。尔为大臣,此言亦非忠矣。”

成祖尝谓通政司臣曰:“在外有司官来朝,朕命言民间利病,率云田谷丰稔,闾阎乐业。比闻山西饥民有食树皮草根者,未闻有一人言之。自今言民情者,悉记之。如境内有灾伤饥馑不自言致他人言之者,必正其欺隐之罪。”

永乐十一年夏,成祖谓行在户部曰:“人从徐州来言,州民以水灾乏食,有鬻男女以图活者,人至父子相弃,其穷极矣。即遣人驰驿发廪赈之,所鬻男女,官为赎还。”

成祖尝谓指挥张昶曰:“皇亲最当守法,不守法,罪比常人有加。开平王、永城侯、德庆侯之家,恃外戚生事坏法,皆取灭亡。前鉴不远,汝今富贵,但常不忘贫贱时,自然骄逸不生。若溺富贵而忘贫贱,奢傲放纵以凌虐人,有英明之君在上,必不恕尔,尔宜慎之。”昶,皇太子妃兄也。

成祖尝坐右顺门,所服里衣袖敝垢,纳而复出。侍臣有赞圣德者,成祖叹曰:“朕虽日十易,新衣未尝无,但自念当惜福,故每汗濯更进。昔皇妣躬补缉故衣,皇考见而喜曰:‘皇后居富贵,勤俭如此,正可以为子孙法。’故朕常守先训不敢忘。”言已怆然。

成祖尝语皇太孙曰:“前代帝王,多有生长深宫,狃于富贵安逸,不通古今,不识民艰,于经国之务懵然弗究而至于亡者,朕尝以之为戒。汝将来有嗣统之责,须勉力学问,于凡天下之事,不可不周知,人之艰难,不可不涉历,闻见广而涉历多,自然心胸开豁,于万几之来,皆有以处之而不差矣。”

永乐十三年春,贵州布政司言:“去年北征班师,恩诏至思南府,闻太岩山有声连呼万岁者三,此威德远加山川效灵之应。”尚书吕震请表贺,成祖曰:“人臣事君当以道,阿谀取容非贤人君子所为。呼噪山谷之间,空虚之声相应,理固有之,岂是异事?布政司官不察以为祥,尔为国大臣,不能辨正其非,又欲贺表媚朕,非君子事君之道。”遂已。

永乐十四年夏,礼部祠祭司郎中周讷请封禅,尚书吕震请如讷言。成祖谓震曰:“今天下虽无事,然水旱疾疫亦间有之。朕每闻郡县上奏,未尝不惕然于心,岂敢自谓太平之世?且圣经未尝言封禅,唐太宗亦不为封禅,魏征每以尧舜之圣望太宗。尔欲处朕于太宗之下,亦异乎征之爱君矣!尔当以古人自勉,庶几不忝宗伯之任。”

永乐时,崖州黎以私忿争相战斗,卫将利于渔取,欲发兵剿之。琼州知州王伯贞执不可,曰:“彼自相雠杀耳,非有寇城邑杀良民之恶,不足烦官军。”卫将不从,伯贞乃遣宁远县丞黄童视之,果仇杀。获首贼数人罪之,黎人遂安。

《名臣奏议》书成,成祖谓侍臣曰:“致治之道,千古一揆,君能纳善言,臣能尽忠不隐,天下未有不治。观是书,足以见当时人君之量,人臣之直,为君者以前贤所言便作今日耳闻,为人臣者以前贤事君之心为心,天下国家之福也。”

永乐十五年,成祖以洪武间天下寺观皆已归并,近有不务祖风者,仍于僻处私建庵观,僧尼混处,屡犯宪章,命礼部榜示天下,俾守清规,违者必诛。

永乐间,内官张谦及指挥千百户等官使西洋诸番还,至浙江金乡卫海上猝遇倭寇,时官军在船者才百六十余人,贼可四千,鏖战七十余合,大败贼徒,杀死无算,余众遁去。朝廷闻而嘉之,赐敕奖劳,升赏有差。

永乐中,兵部言,幼官袭职者有兔缺,例不当袭。成祖曰:“武臣当察其勇智怯懦及武事如何,岂当论相貌?孙膑既刖,智尚可用。况立军功者皆望禄及子孙,一不得袭,即禄绝矣。此人将来生子当不复兔缺,岂可绝其禄?”命袭之。

永乐十五年寿星见,群臣请贺成祖曰:“比岁寿星见,卿等以为瑞致贺,然四方旱涝蝗疫比比有之,而鲜有为朕言者。朕之所愿,时和岁丰,天下之人俱得其所,贤者在位,谗慝不作,百工举任其事,政平讼理,国家清明,此可为瑞。寿星之瑞,不足贺。”

欧宁人有进金丹及方书,成祖曰:“此妖人也。秦皇、汉武一生为方士所欺,求长生不死之药。此又欲欺朕,朕无所用金丹,令自食之,方书即与毁之。勿令别欺人也。”

永乐十五年十一月,金水河及太液池冰凝,具楼阁龙凤花卉之状,奇巧特甚,此冰异也。成祖赐群臣往观,群臣请贺,不允。

永乐间,陕西耀州民献玄兔,成祖以其图并群臣所上表及涛文赐皇太子,谕之曰:“贤君能敬天恤民,致勤于理,则有以感召和气,屡致丰年,海宇清明,生民乐业。此国中之瑞也。彼一物之异,常理有之,且吾岂不自知?今虽边鄙无事,而郡县水旱往往有之,流徙之民亦未尝无,岂至理之时哉?而一兔之异,喋喋为谀。夫好直言则德日广,好谀言则过日增。朕夙夜拳拳,仰惟皇考创业艰难,惧弗堪负荷,不敢怠宁,终不为彼所惑。尔将来有宗社生民之寄,群下有言,不可不审之于理。但观此表及诗,即理了然而情不能遁矣。”

姚少师广孝论文有曰:“今之为释老文字者,往往剿取释老之说,甚至模仿其体,以为儒者不克卓立。”其意盖为宋苏辈发也。

永乐十六年五月,命都指挥卫青等调山东都司马步官军缘海捕倭,有功者奏闻升赏,退避者即斩以徇。当时军令之严如此。

永乐十六年十月,成祖以天下僧道多私簪剃,定制,愿为僧道者,府不过四十人;州不过三十人;县不过二十人。限年十四以上二十以下。行邻里保勘无碍,然后得投寺观从师受业。俟五年后,诸经习熟,然后赴僧录司考试,果谙经典,始立法名,给与度牒。不通者罢还为民。亡命黥刺者不许。

永乐十七年,成祖令自今在外系囚当死者,悉送京师会官审录无冤,三覆而后决之。因谕法司曰:“刑,圣人所慎,盖轻者残肌肤,重者戕性命。匹夫匹妇,不得其死,有伤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灾。朕屡诏宽恤,然虑在外有司罔体朕意,滥及非辜,故令死罪咸送京师审录。尔等会审之际,尤须敬慎,不可轻忽。”

成祖敕皇太孙曰:“比闻出郊围猎,一军害民,即惩之以法。使田里皆安,毫发无犯。人传尔之善至于北京。朕闻之甚喜,此可验尔勤学之效矣。大抵兵民相须,抚恤惟均,苟有所偏,必为所怨。今尔于此一事,使百姓知感德,军土知畏法,足为善行。夫今日行一善,明日行一善,尔虽不自觉而善自然播之。天下将有不令而从,不言而信者矣。”

永乐间,给事中柯暹、御史何忠等以应诏言事讦直,词侵工部尚书李庆等,庆等不能平,数言于朝,请罪之。成祖曰:“敬天故求言,今罪言者,是逆天,可乎?”又曰:“朕于今,正欲闻过。古之明王皆奖直言,今汝数请罪之,是欲朕为何如主?且彼所言汝等过失,若诚有,即因而改之,岂非善德?果若无之,于汝何损?今罪之,将重其名,而益朕与汝等之过矣。”

成祖闻开、徐等州县民饥,慨然叹曰:“君以民立国,古人所以致雍熙之世者,其道始于民足衣食。虽有水旱灾伤,而民不至于饥窘者,则恃蓄积有素。但如汉文、景之世,太仓之粟陈陈相因,太宗时民间斗米三钱,行旅不赍粮,亦何忧水旱?皇考置预备仓,出内帑易粟储之,以赈饥荒,此诚良法。然有司必至饥民嗷嗷,始达于朝,又必待命下乃赈之,其馁死者已不逮矣。其令有司,今后遇饥荒急迫,即验实发仓赈之,而后奏闻可也。今各处所奏民饥,宜急遣官赈之。”

成祖北征,中途饬诸将曰:“军中必严肃,昏夜不得喧哗,遇有警,惟静以制之,不得妄动,虏或遗人口驼马牛羊诸物,不可贪取,恐为所饵。”又曰:“驭众之道,固须部伍整肃,进退以律。然必将帅抚士卒如父兄于子弟,则士卒附将帅亦如手足之捍头目,上下一心,乃克有济。至于同列,尤须和协。一队当敌,则各队策应,左右前后,莫不皆然。譬如舟行遇风,同舟之人齐力以奋,波涛虽险,靡不获济矣。”

成祖闻山东高密逃民复业者,有司征其累年所负粮刍。因谓户部臣曰:“往古之民,死徙无出乡,安于王政也。后世之民,赋役均平,衣食有余,亦岂至于逃徙?比来抚绥者不得人,但有科差,不论贫富,一概烦扰。致耕获失时,衣食不给,不得已乃至逃亡。及其复业,田地荒芜,庐舍荡然,农具种子皆无所出,政宜赒恤之。乃复征其逋负,穷民如此,岂有存活之理?自今逃民复业者,积年所负粮刍,悉与蠲免。”

成祖北征,闻军士有取民田谷饲马者,责之曰:“农民终岁勤劳,以供国用,汝独不念耶?兵行之际,刍粟一给于官,又敢虐取诸民,立命斩之以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