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初元,以曾惠敏言,选派部员傅云龙、缪佑孙等出洋游历。丁丑归国,云龙、佑孙各着有日记,可资考镜。佑孙阶主事,游历俄国。甫抵俄境,谒某总督,已出见矣,忽返身入,遣侍者语翻译曰:“此人戴白顶,官太小,我见之何为?曩吾在中国,见金将军执水烟桶之侍者,亦皆戴白顶矣。”翻译为辩明:“此人之白顶,系由考试得来,与金将军之侍者之白顶,迥乎不同。”乃复出见。语次,犹屈以屈在下位,为佑孙惜。盖当时交通未久,吾中华制度文为,外人犹未深知也。

张文襄督鄂时,提倡学堂不遗余力。某年,某学堂行毕业礼,ト省官僚、各学堂教员、学生毕集。某书院监督、粤人太史某特制长篇讼词,道扬盛美,令毕业学生刘某朗诵之,环而肃听者数百人,虽咳唾弗闻也。诵甫毕,忽有狂生某,应声续曰:“呜呼哀哉,尚飨。”闻者莫不骇笑,群集视于发声之一隅。顷之,亟敛笑收视,肃立如初。某监督则艴然变色者久之。唯文襄夷然自若,若充耳不闻者,亦未尝旁瞬也。

常熟翁叔平相国,少时由监生应乡试。某年,同潘文勤典试陕西,内廉正副考官分住东西房,每日同在堂上阅卷。至第三日,叔平曰:“吾明日在房阅卷,不到堂上矣。”文勤问其故,叔平曰:“君阅卷,见不佳者,则曰:‘此监生卷也。’弃之。吾亦监生也,岂监生而皆不佳者乎?”相与一笑而散。明日,仍同在堂上阅卷。不时许,文勤见不佳者,又如昨者之言矣。老辈真率,不斤斤于世故,风趣可想。

咸丰军兴,鲍忠壮超本胡文忠部曲,其乡人李申甫,曾文正门人也,荐之于文正。未几,由文忠给咨,率所部,诣文正大营。初进见,文正以两营相属。鲍少之,退而言于李曰:“曩胡帅之遇我也,推心置腹,视诸将佐有加。兵若干,饷若干,凡吾陈乞,不吾稍靳也。吾兵有功,则赏赍随颁;有疾,则医药立至。吾乏衣甲,帅解衣衣我;我阙鞍马,帅易骑骑我。以是感激,遂许吾帅以驰驱,而所向亦往往克捷。今吾观曾帅,未若胡帅之待人以诚也。且两营何能为役?君爱我,速为我办咨文,愿仍归胡帅。”李温语慰劝之,为言于文正。文正曰:“鲍某未有横草之劳,何遽嫌兵少?姑先带两营,傥稍着成效,虽十倍之,吾何吝?”李再三言之,乃得加一营,覆于鲍,且语之曰:“吾帅待人,未遽不如胡公。公独初至,未款洽耳。姑少安,观其后。”鲍仅不言去,意殊未慊也。明日,文正招鲍饮,文正嗜肚脍,宴客则设肚脍,佐以家常鸡鹜而已。席间,鲍首座,屡以兵少为言。文正辄曰:“今日但鬯饮,勿言兵,且食肚脍。”于是举杯相属,殷懃劝进,鲍竟不得复言。退而又谓李曰:“曩胡帅宴我,皆盛馔,列珍羞。宁为口腹之欲,礼意重也。吾非孟尝食客,弹铗歌无鱼者,而顾以肚脍屡劝进,殆所谓大烹养贤者非欤?幸则晤对,又不令布胸臆。仆武夫,性忼爽,安能郁郁久居此。君爱我,速为我办咨文,愿仍归胡帅。”李又慰劝之,至于舌敝唇焦,而去住之间,鲍犹徘徊歧路也。俄警报至,贼攻扑某城急,文正檄鲍赴援,竟全胜以归。文正亟奖藉之,立加数营,礼貌优异。自是,始绝口不言去,而文正亦倚之如左右手矣。其后,文正克复金陵,论功行赏,鲍忠壮与彭刚直未得膺五等之荣。后人滋遗议焉,谓夫当日者,苟无刚直水师及忠壮游击之师,则金陵之克复,或犹需以岁时也。

挽联之作,有措词极难得体者。曾文正挽其门生某妇云:“得见其夫为文学侍从之臣,虽死何恨;侧闻人言于父母昆弟无间,其贤可知。”语庄而意赅,斯为合作。

道光壬寅,海氛不靖。弈山以靖逆将军驻广东,弈经以扬威将军驻浙江,拥兵自卫,久而无功。二弈,兄弟也。时浙抚刘韵珂竭蹷筹防,毕殚心力,舆论翕然。浙人某制联云:“逆不靖,威不扬,两将军难兄难弟;波未宁,海未定,一中丞忧国忧民。”

友人某君告余:某年,谒某大府,同见者六人。有知县饶某与焉,昔为大府幕僚,今选安徽池州府属某县者也。坐间,各问对数语。次及饶,问何日赴任,则鞠躬对曰:“卑职情愿伺候大帅,不愿到任,专候大帅分示,求大帅栽培,不作赴任之想,故尚未有期也。”。顷之,六人者皆辞毕,已举茶送客矣。饶忽作而言曰:“卑职尚有要话回大帅。”则又皆坐。饶乃继续言曰:“卑职此次投供在京,见日本小田公使,渠佩仰大帅甚至。”大府辄曰:“渠佩仰我者何也?”饶于是历举兴学、练兵、理财、外交各大政,洋洋洒洒,舌本澜翻,其辞不能殚述。大府为之掀髯笑乐,欢惬而散。某君出而诧骇者久之,谓夫某大府,信非不学录录者,而顾可罔非其道若是,所谓大人不失其赤子之心者非耶。好腴恶直,贤直不免,而况其下焉者耶。

唐人饮酒贵新不贵陈。白居易诗:“绿蚁新醅酒。”储光羲诗:“新丰主人新酒熟。”张籍诗:“下药远求新熟酒。”皆以新酒为言。杜甫诗:“尊酒家贫只旧醅。”且于酒非新醅,深致歉仄。李白诗:“吴姬压酒劝客尝。”白以饮中仙称,而尝吴姬新压之酒,尤为酒不贵陈之确证。白又有句云:“白酒新熟山中归。”

康熙朝,举行鸿博特科,一时俊彩星驰,得人称盛,乃《郑寒村集》云:“时新任台省者,俱补牍续荐,内多势要子弟。闻有鸿儒一名,价值二十四两,遂作《告求举博学鸿儒》二诗云:

博学鸿儒本是名,寄声词客莫营营。

比周休得尤台省,门第还须怨父兄。

补牍因何也动心,纷纷求荐竟如林。

总然博得虚名色,袖里应持廿四金。

按:郑寒村,名梁,字禹湄,慈溪人,黄梨洲弟子,所著见黄集,为受业梨洲已后作,有《晓行》诗最佳,称为“郑晓行”。此二诗虽讽切时事,难免打油钉铰之诮。

校勘之学,近儒列为专门,非博极群书,而性复沉静能伏案者不办。故遐稽载稽,以武人而多藏书者有之,以武人而能校书者未之闻焉。余旧藏《百川书志》二十卷,明古涿高儒子醇撰。其自序作于嘉靖庚子,有云:“叨承祖荫,致身武弁。”此武人多藏书者也。其武人能校书者,唯康熙朝武进士杨恺,仪征人,以文学受特达之知,召入南书房,同蒋文恪、何屺瞻诸名辈校雠书史,时论荣之。恺后提督荆湖,许登濂作联赠之云:“天禄校书名进士,岳阳持节老将军。”

某学使喜割裂试题,某场试两屠,以“牛未”、“马皆”为题。一卷《牛未》题破云:“物有生于丑者,可以观其所冲也。”一卷《马皆》题破云:“午与戌合,纯乎火局矣。”并用子平家言,新颖殊绝。某场,以“鳖生焉”为题。一卷破云:“以鳖考生,生真不测矣。”此场盖试生员者,破题语涉机锋,亦出题者有以自取矣。又咸丰朝,某学使以试题割裂褫职。其最触忌讳者,尝试某属,以“贤圣之君六”为题。其它题虽割裂,罪犹不至褫职也。

南阳铨部刻《双梅景闇丛书》,首列异书三种,曰《素女经》,曰《玉房秘诀》,附《玉房指要》,曰《洞玄子》,皆绝艳奇丽之文。求之古人,非庾、鲍以次克办,而至理所寓,尤玄之又玄,通乎天人性命之故,合大《易》微言、《黄庭》内景而一以贯之,其殆庶几乎。刻成,以赠某尚书,尚书语人曰:“南阳之才信美,独惜其不庄耳。”南阳之友闻之曰:“不庄者见之谓之不庄。”曩余得见是书于十建斋,求之南阳,至于再三,弗可得也。

曩阅各说部,见百文敏菊溪轶事三则。

其一云:总制江南时,阅兵江西,胡果泉中初与之宴,百严厉威肃,竟日无言。自中丞以下莫不震慑。次日再宴演剧,有优伶荷官者旧在京师,色艺冠伦,为百所昵。是日承值,百见之色动,顾问:“汝非荷官耶,何以至是?年稍长矣,无怪老夫之鬓皤也。”荷官因跪进至膝,作捋其须状,曰:“太师不老。”盖依院本貂婵语。百大喜,为之引满三爵,曰:“尔可谓荷老尚余擎雨盖,老夫可谓菊残犹有傲霜枝矣。”荷官叩谢,是日,四座尽欢。核阅营政,少所推劾。

其二云:有女伶来江宁,在莫愁湖亭演剧,闻者若狂,皆走相告。公饬县令驱之出境,并占一绝示僚属云:

宛转歌喉一串珠,好风吹出莫愁湖。

谁教打桨匆匆去,煮鹤焚琴笑老夫。

其三云:乾隆五十八年,公陈臬浙江,李晓园河帅知杭州府,两公皆汉军,甚相得也。忽以事龃龉,李大愠,至一月不禀见,告病文书已具矣。时届伏暑,公遗以扇,并书一诗,有句云:“我非夏日何须畏,君似清风不肯来。”李见诗释然,遂相得如初。

闲尝综而论之,其第二事,若与第一事相反,其实无足异也。一则春明梦华,偶然之枨触;一则宪司风纪,当然之维持。而且禁令之具,即寓风雅之贻,其于道德齐札,庶乎近焉。其第三事,尤为温厚和平,非挽近巨公所及。尝谓“薄俗”二字相连,“厚雅”二字亦相连,不雅不能厚也。文敏之为人,要不失为贤者,风趣亦复尔尔。

滇、黔、蜀、粤各土官,娶妻以五色璎珞盛印为聘,过门时悬之项下,谓之挂印夫人。娶后印即掌于其妻,呼为护印夫人。筑高楼以居之,曰印楼。民间税契,例价千钱外,折钱百五十,名印色钱,护钱夫人之花粉钱也。光绪朝,两淮都转某公,其先官汉黄德道。某年,道署不戒于火,时夜逾半,而觉察又甚迟,振臂一呼,熊熊者烛霄汉矣。群惊起睡梦中,太半索裤履弗及。其文孙甫周岁,由乳媪倒抱而出,其匆遽可想。当是时,火正炽于上房,亲丁毕集于大堂,查点未竟。俄幕府某君疾趋至,问印救出否,众无以应,都转惶急不知所云。盖印若被毁,则处分弥重也。先是,都转长公子娶于延陵,有媵婢艳而慧,亸袖低鬟,辄顾影自负,谓必不久居人下也。是日以印故,自都转已下,举相觑无策,则亭亭自众中出,近都转立,从容出印怀袖中,庄肃而奉上之,黄袱宛然,芗泽温香,微闻鼻观。都转喜极,若无可为之奖藉者,第高举其印,以示众人,其为欣慰,殆并未熄之火,而亦忘之。凡所损失,一切金玉锦绣,耳目玩好,微尘视之弗若矣。钱塘某尚书,都转儿女姻也。方枋枢要,道署之火,印与大堂皆未毁。枢臣复为之地,仅予薄谴。未几,擢都转两淮,而昔者护印之功人,始犹肃抱衾稠,继且荣膺珈服。盖都转久虚嫡室,至是竟敌体中闺。其后数举丈夫子,皆成立,女亦作嫔名门,每年都转揽揆之晨,祝百龄,称双寿,以及元辰令节,舞彩称觞,延陵少夫人,当然领子妇班行,不能独异,亦无可如何也。扬人士作《护印缘》院本事张其事,谓夫以护印得夫人,非寻常护印夫人比。夫人性慷慨,乐施予,御下以宽,而内政殊井井,持满戒溢,绝无骄奢侈靡之习。飞上枝头变凤凰,要亦其德有以致之。其护印一节,《参同契》所谓神明告人,心灵自悟,偶然而非偶然也。

清之季年,财政紊乱。如某省官报局、某省官书局皆冗散之尤,而虚糜绝巨,弊窦甚多。往往盘踞数年,因而致富者有之。某太守起家翰林,为某省官书局总办,而总纂则某绅也。一日,某书刻成,呈样本于总办,甫幡◇,见第一卷弟字,不作“第”,遽加寸许红勒,并于书眉批“白字”二字。总纂大愠,白之中丞。中丞不得已,改委某守某府厘金局总办。约计每岁所入,视官书局相差五千金,总笑语局员曰:“俗云,一字值千金。今吾一白字,乃竟值五千金耶。”

托活洛忠敏官霸昌道时,有直隶顺德府知府重阳谷,与端午桥作对,天然巧合。又歪、扁二字,昔人以状隶书者,或以对忠敏之名,亦工。

灵岩毕公抚陕,孙渊如居幕府。渊如素狂,灵岩实能容之。然亦有时匡正灵岩,非唯阿取容而已。有长安生员某,揭咸阳生员某伪造妖书,结党谋逆,已捕置狱中矣,并搜获妖书及名册,刑幕纵臾穷治之,将兴大狱。渊如闻有妖书,约洪稚存同往,就请假观,则皆剽袭佛门福利之说,为诱胁箕敛计,并无悖逆字样,名册乃编造门牌底稿也。时方隆寒,炉火甚炽,二公出其不意,遽杂烧之。刑幕以白中丞,中丞坦然,事竟冰释。

嘉庆朝,四川简州牧宋霭若,佚其名。有积案猾贼,不畏严刑,以不能得其实事,乃于公案取锦笺十幅,诗韵一部,前列四役,旁侍一童,以讯贼事。贼无言,先作绝句二首。再讯之,贼无言,继作五七律各一首;又讯之,贼无言,乃作短古一首。贼竟无言,更作长七古一首,朗诵不已。遂不复讯贼。时漏已三转,役倦如醉,童痴如木,而贼不觉泣下,自言贼不畏严而畏清也,乃具言所事。大兴舒立人作《折狱篇》,而为之序如此。余意此案得其情实信有之,此贼殆意气豪迈者,静夜闻咿喔声,其为不可耐,有甚于桁杨刀锯,故不惜倾吐底里,藉免目前之◇厄,安所谓不畏严而畏清者,且公案吟诗,亦何与于清也。

钱塘陈退庵《熙道堂诗.题李香小影序》云:“丙寅冬日,梅庵宫保勘河云梯关,于安东行馆壁间得明李香小影,写在聚头扇面上。长身玉立,着澹红衣,碧襦,白练裙。图中梅树二,映以奇礓。凭梅伫立,眉宇间有英气恨色。”后署“辛卯四月,为香君写照”。款曰“洛生”,印曰“马振”。按:余澹心《板桥杂记》云:“李香身躯短小,肤理玉色,慧俊婉转,调笑无双,人名之为香扇坠。”澹心赠诗,有“怀中婀娜袖中藏”之句。此云身躯短小,彼云长身玉立,讵初时娇小,后乃苗条耶?辛卯香君年约十九二十。

柳如是劝钱牧斋殉节,牧斋不听。牧斋卒,如是殉焉。方芷生归杨龙友,劝龙友殉节。陈退庵《秦淮杂咏》有云:“劝郎殉国全忠义,更有当年方芷生。”葛嫩,字蕊芳,归桐城孙克咸。江上之变,克咸移家云间,间道入闽,授监中丞杨文骢军事,兵败被执,并缚嫩。主将欲犯之,嫩不从,嚼舌碎,含血噀其面,将手刃之。克咸见嫩抗节死,乃大笑曰:“孙三今日仙登矣。”亦被杀,何旧曲之多烈媛也。意者,明之季年,士大夫敦尚气节,一时眉妩西家,燕支南部,舞余歌阕,多闻忠义愤发之谈,有以潜移默化于不觉耶。

秦淮校书王翘云尝以舌血染绢素,赠汪紫珊。松壶道人仿《桃花扇》故事加点缀焉。郭频伽、陈竹士并有词纪之。陈退庵《后秦淮杂咏》云:

画笔空劳点染工,尚留余恨在春风。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罗巾一捻红。

睢阳杀妾,后人或议其忍,不图后世,乃有仿而行之者。甘文焜,辽东人,康熙十二年为云贵总督。吴三桂反,致书贵州提督李本深,慷慨数千言,约共剿御,而本深以安顺应贼。甘知贵阳不可守,遂驰下镇远,杀其妾以飨士,冀招楚兵扼隘。而副将姜议先已从贼。甘知事不可为,乃自缢于吉祥寺。事闻,赠兵部尚书,谥忠果。

五代时,梁将王彦章以铁枪称,虽屡建奇功,跻身将帅,而不令其终。嘉庆朝,淮宁有张铁枪,名永祥。丁巳二月,白莲教贼妇齐王氏自楚掠豫,势将南趋襄城叶。贼五千人,张以乡兵三百,破之于卢氏。贼遂溃窜秦蜀间,而中州无贼矣。当事者给张把总衔,弃之而去。又十年,仪征文达阮公抚河南,乃罗致麾下。洎文达再抚浙,命从行,教习温宁营枪法。文达内召,张送别至仪征,乃应仪征知县屠孟昭之聘,捕缚蒋光斗等若干人置诸法,皆十余载漏网之戎首也。其它渠枭积滑,擒治略尽。张诸技皆长,而枪法尤绝,其人则恂谨若书生,忠信出于天性。大兴舒立人赋诗赠之,当是时,盖犹在仪征县署也。夫王铁枪见用而非其时,张铁枪怀才而不见用,其为不尽其才,一也。夫张铁枪挟不可一世之慨,落拓风尘,至乐为仪征县令之用,若犹有知己之感然,讵不重可悲夫。

光绪戊子,满洲文镜堂以潼商道兼权陕西巡抚。越十年,戊戌在川臬任,值将军出缺,总督藩司,均新简,未到任,文又得护督篆。向来臬司首道,护理督抚,亦事之常,无足异者。惟至于再则仅见,亦遇合之奇也。

某督部初莅任,凡候补道禀见,延入厅事,必令先写履历呈阅,然后出见。某道员曾榷盐纲,所写履历于盐字卤中之四点,布置不匀,几不成字。无名氏作诗嘲之云:

盐差原不是盐差,卤莽涂成草草鸦。

一个臣兮犹简便,何如点尔怪纷拿。

毫挥苦恨歪田窄,汗出应沾半面麻。

属吏风流乔太守,鸳鸯簿上也交加。

光绪乙未、丙申间,张文襄权江督,幕僚多才俊。值幕春佳日,观察数公相约踏青,访随园故址,谒简斋先生墓,七姬墓亦在焉。随园大门外有石碣,刻王梦楼先生撰序,姚姬传先生题名,或摩挲凭吊久之。归途集顾石公寓园,纵谈游事,石公亦秣陵耆宿也。某观察者夙有通才之目,席间谓石公曰:“袁公七姬,其一姓姚,顷见石碑上有姚姬传字样。此传公曾读过否?”否公瞠目不能答,越日而此事乃盛传白下。

曩余少时,往往于行用制钱中得古小平钱佳品,如平当五铢,永安五铢,二面干封泉宝,二面天启之类,占毕之余,以为至乐。自铜元盛行,孔方戢影,此乐不复可得。比阅某官书有云:“广东雷州府向来行用古钱。”就令其说信然,今亦未必然矣。

曩寓京师,于厂肆得旧钞三册,皆考论金石书画之作,太半未经刻行。内有潘文勤与诸侄论书数叶,老辈风趣,流露于楮墨之表,兹录一则如左。

天凉后,吾欲令侄辈看吾写大字。凡此七人,吾当各为写一扁一对一屏,须用碏笺、白碏黄碏均可,勿用生纸,纸由尊处备,墨由尊处研,若伺候则兄带人来。盖尊处人,向不惯伺候写字。兄写字易怒,如《儒林外史》末卷,季君一怒,则不能写。虽在懋勤殿写字,亦未尝改乎此度,而太监等亦服者。盖伺候三十年,深知之也。若不知者,越巴结,越怒,则一字亦不能写。吴人自以为机灵,其实大愚也,但能放胆作契耳,此外何能哉!侄辈小字可以言说,大字必须目睹,乃能得其旨也。虽不必好,亦胜于盲人瞎写焉。若不须,则亦不必,兄非以此求售。侄辈即能书,亦无用,人之勋名不在书,且亦貤封不到我。

《板桥杂记》云:“刘元佻达轻盈,有一过江名士与之同寝,元避面向里帷,不与之接。拍其肩曰:‘汝不知我为名士耶?’元转面曰:‘名士是何物,值几文钱耶?’相传以为笑。”皋兰朱香孙《瞑庵二识》云:“某官素恶名士,尝曰:‘名士名士,能辟谷乎?’余闻之,戏为诗曰:‘名士原无辟谷方,贵人休替达人忙。冰山我有天公在,胜似人家沈部堂。’”同一鄙夷名士之言,受之美人可忍,闻之俗吏不可耐,彼拍肩人,博得刘元一转面,宁非幸乎。

纯庙晚年,每多忌讳。当修干清宫上梁之日,预敕奏事处:“是日凡直省章奏,不必进呈。”盖恐有触忌语也。时和├管奏事处,独进直隶总督一折,折中皆吉祥事,督臣梁肯堂也。即日和与梁皆蒙嘉奖。和之揣摩迎合,大率类此。

庚寅正月某日,中班入直,过厂肆东火神庙,匆匆入内浏览。见地摊有篆隶书一册,用极精竹纸,间黏高丽笺。篆径不逾四分,隶称是。所书或古文一段,或陶诗、杜诗一二首,必两段相同,后段末署“臣汪由敦书”,前段盖宸翰也。议定价五金,约翌日往取,因未携资,又不能返寓,迨下直则向夕矣。明日以午前往,甫抵庙门,值常熟相国自内出,手携此册,询其价,则十金矣。常熟行走毓庆宫,购此册以进呈,甚为得体也。

缪嘉蕙,字素筠,云南人,善篆隶书,尤工画。归于陈,早孀。光绪十五年五月四日,奉特宣入储秀宫,供奉绘事。庚子西幸,随驾至长安,仍居宫中。太后几暇无事,辄召入寝宫,赐坐地上,闲论今古。内监皆称为缪先生。有兄嘉玉,由举人教习某官学,期满可得知县,嘉蕙为言不胜外任,冀特予京秩,讵竟以教职用。未几,入资为内阁中书舍人,事在壬辰、癸巳间。嘉蕙随驾至秦,有侄留滞北都,侄妇年二十余,嘉蕙携以自随,居于太后寝宫东偏小室中,终日不得出户。嘉蕙参承禁闼,入陪清宴,出侍宸游,垂二十余年,国变后不闻消息矣。有《供奉画稿》,武进屠寄为之叙。

大凡中人以上之姿,大都具有慧根焉。能善葆其清气,涵养其性灵,可以通于神明,彰往察来,而知变化之道。吴县潘功甫舍人,文恭冢子,值文恭当国,深自韬匿,就所居凤池园,构一椽曰船庵,键关谢人事,终日焚香读书,浇花洗竹,一家如在深山中。一童子应门,客至受柬门隙,无贵贱一不报。中间省视京邸者再,往返数千里,亦不见一客。俗所用署名小红笺,摈不具者二十余年。中岁以后,长斋礼佛,究心内典。生平不为术数之学,而自言梦辄验,仿东坡《梦斋》,作正续《三十六梦龛图》。弟曾莹举京兆,从子祖荫捷南宫,咸预知次第不爽。壬子春,趣工治义井,凿新渫旧,凡四五十区,人莫测也。无何,秋八月不雨,至冬十有一月,城中担水值百钱,远近赖以得饮,始大异之。殆佛家所谓习虚静而成通照耶?抑吾儒所谓至诚之道,可以前知耶?见冯桂芬撰墓志。又石埭杨仁山生平耽悦内典,寓江宁碑亭巷有年,专以刻经为事。辛亥八月十八日,置酒集亲朋鬯饮。谈次,屡示话别之意,皆以为暮年人常态也。翌日,竟无疾而逝。其属纩之时,即革命起事之时,亦云异矣。

阎文介性喜朴质。管户部日,吾邑谢春谷官主事,云南司主稿,兼北档房。一日,文介谓谢曰:“取名何必用华字,谢固别有奥援者。”从容对曰:“中堂以华字为嫌,然则取名当用夷字耶?中堂异日若奉命转文华殿,抑亦拜命焉?否耶?”文介默然,未尝以为牾也。某司员工于揣摩,故用旧宪书,夹名片置袖中,于堂见时,误坠于地。文介问携此何为,则对曰:“买一护书,需京钱数千,为节费计,以此代之。”文介奖藉有加,自后屡予乌布。相传其抚晋时,属吏中有以衣冠华整及带时辰表名列弹章者,官无大小,皆着布袍褂。有知县某,独绸袍缎褂,文介大不谓然,亟以崇俭去奢诫之,词色俱厉。某鞠躬对曰:“卑职非敢不俭也,近来布袍褂,未易购求。有之,价亦绝巨,以购者众也。卑职贫寒弗克办,绸缎者,属旧有,故用之。”文介亦无以难也。嗟乎,其在于今,华服带表之风,亦已古矣。采采西人之衣服,荧荧宝石之约指,不知文介见之,又将何如。

慧由静生,一切不学而能。释敬安,字寄禅,楚人,农家子。幼誓出家,然指求法,精进甚苦。初识字无多,未几,忽通晓经论,尤工吟咏,以《白梅》诗得名,诗十首,录其六云:

一觉繁华梦,惟留澹泊身。意中微有雪,花外欲无春。

冷入孤禅境,清于遗世人。却从烟水际,独自养其真。

而我赏真趣,孤芳只自持。澹然于冷处,卓尔见高枝。

能使诸尘净,都缘一白奇。含情笑松柏,但保后凋姿。

寒雪一以霁,浮尘了不生。偶从溪上过,忽见竹边明。

花冷方能洁,香多不损清。谁堪宣净理,应感道人情。

了与人境绝,寒山也自荣。孤烟澹将夕,微月照还明。

空际若无影,香中如有情。素心正宜此,聊用慰平生。

绝壑无寻处,高寒是我家。苦吟终见骨,冷抱尚嫌花。

白业宜熏习,清芬底用夸。却怜林处士,只解咏横斜。

人间春似海,寂寞爱山家。孤屿淡相倚,高枝寒更花。

本来无色相,何处着横斜。不识东风意,寻春路转差。

诗境清空冲穆,非不食人间烟火不办。有《八指头陀诗集》二册刻行,其它作亦称是。王湘绮为之序,以贾岛、姚合比之,非溢美也。惜乎行间字里,间有某中丞、某尚书、某布政、某考功,为明镜之尘埃耳。

沈文肃夫人,林文忠之女也。咸丰丙辰,文肃守广信,时发逆杨辅青连陷贵溪等县,郡城危在旦夕。文肃适赴河口劝捐,归恐无及,夫人刺臂血作书,乞援于饶总兵廷选。饶得书,星夜驰赴,甫抵郡而文肃亦归,城赖以全。向来闺媛工诗词者伙矣,能文者不数遘。夫人此书,尤为义正词严,不能有二之作,亟录之。“将军漳江战绩,啧啧人口,里曲妇孺,莫不知海内有饶公矣。此将军以援师得名于天下者也。此间太守,闻吉安失守之信,预备城守,偕廉侍郎往河口拜饷招募。但为势已迫,招募恐无及;纵仓卒得募而返,驱市人而战之,尤为难也。顷来探报,知昨日贵溪失守,人心皇皇,吏民铺户,迁徙一空,署中童仆,纷纷告去。死守之义不足以责此辈,只得听之,氏则倚剑与井为命而已。太守明早归郡,夫妇二人荷国厚恩,不得藉手以报,徒死负咎,将军闻之,能无心恻乎?将军以浙军驻玉山,固浙防也。广信为玉山屏蔽,贼得广信,乘胜以抵玉山,孙吴不能为谋,贲育不能为守,衢严一带,恐不可问。全广信即以保玉山,不待智者辨之,浙省大吏不能以越境咎将军也。先宫保文忠公奉诏出师,中道赍志,至今以为心痛。今得死此,为厉杀贼,在天之灵,实式凭之。乡间士民,不喻其心,以舆来迎,赴封禁山避贼,指剑与井示之,皆泣而去。太守明晨得饷归后,当再专牍奉迓。得拔队确音,当执爨以犒前部,敢对使几拜,为七邑生灵请命。昔睢阳婴城,许远亦以不朽。太守忠肝铁石,固将军所不吝与同传者也。否则贺兰之师,千秋同恨,惟将军择利而行之。刺血陈书,愿闻明命。”云云。光绪甲申,江西抚臣潘霨奏请以夫人附祀广信府文肃专祠,报功也。

同治、光绪间,宝文靖当国,有内阁中书苏州人吴鋆,因与文靖同名,改名均金。适其婿某捷礼闱,得内阁中书,无名氏撰联云:“女婿头衔新内翰,丈人腰斩老中堂。”相传以为笑。

道光朝,风尚柳诚悬书法,时称翰林院为柳衙,南书房为深柳读书堂,清秘堂为万柳堂。当时士夫犹稍知名节为重。迨同治朝,则专取光圆。光绪朝,尤竞尚姿媚,而风骨日见销沉。仕途为之波靡,勿谓艺事罔关风会也。

清太庙在午门内,庙内树木阴森,历二百数十年。不惟禁止翦伐,即损其一枝一叶,亦有罪。树上栖鸦,亦托芘蕃育,为数以万亿计,日饲以肉若干。有成例:凡鸦晨出暮归,必在开城之后、闭城之前,由禁门内经过,绝无飞越城垣之上者。余尝目验之,信然。自辛亥已还,未知鸦类亦革命否耳。

桑有寄生,葡萄、枇杷有寄生,皆入药。吾广右兴安、全州一带有红兰,寄生古松树上,开时香闻数里,奇矣。此植物类之寄生也。鳗乃寄生乌鳢鬣上,春深有细虫即鳗,稍能游泳即脱去,银鱼亦蚬蚌口上寄生,此动物类之寄生也。

德宗某年谒东陵,带二山羊回京,不知何所用也,以牧养之处问御前太监。某监以社稷坛对,谓地方空旷,且多青草。时福相为内务府大臣,以羊付之,福唯唯遵旨,牵羊至坛,交九品坛官德某。德毅然曰:“社稷坛何地,乃可牧羊乎?有上谕否?”福以仅奉玉音对。德不受,福无以难之,遂置羊他所,羊旋毙。后有旨索羊,福辄购二头以进。此坛官殊可传,惜其名记忆不全矣。

光绪中叶,内监李莲英怙宠滋甚。仪鸾殿侧有斗室,为大臣内直憩息之所。一日,李在此室,于颇黎窗中见福相将至,故含余茶于口俟福至。甫及廉,李骤揭廉,对福喷茶,若吐漱然,淋漓满面,亟笑谢曰:“不知中堂到此,殊冒昧。”福无可如何,徐徐拭干而已。李之藐视大臣,所以示威福,福尤其所狎而玩之者也。

公主尊贵,视亲王有加。京朝官遇亲王于途,停车让道而已;惟遇公主杏黄轿,则车若向东,必须勒回向西。凡执御者知之,无庸车中人为之区别也。相传公主下嫁,阃闼之内礼节烦苛,绝无伉俪之乐。惟九公主力矫此习,对于额驸,悉脱略繁文,夫唱妇随,与寻常家庭无以异。宫眷或嘲笑之,不以为意也。

清时云贵两省公交车例得驰驿。人各一车票,若二人共乘一车,则其一车票可转售与人,得资贴补旅费,计甚得也。道光间,有贵州王生肇桂、陈生浚明,平素交情款洽,乡闱同捷,遂同车北上,不第,仍同车南旋。次科复同车北上,则乙巳恩科也。甫头场,陈忽于号舍自缢,于试卷上写冤单,略谓:“己与王举人肇桂交谊甚深,前科北上南旋,及本科北上,皆同车,事诚有之。讵有不逞之徒,捏造秽亵不堪之言,横加诬蔑,至谓吾二人互相待遇,有同余桃断袖之为。肇桂惭愤至极,因而自缢。其鬼有灵,来索同死。吾二人情同胶漆,肇桂死,某原不愿独生。”云云。一时外帘各官莫不传闻此异。明日,二场点名,至贵州省,乃竟有王肇桂其人。当事者大异之,亟举陈事以问。肇桂对曰:“姑无论事之有无,举人固生存,何尝自缢也,何庸辩?”榜发,肇桂竟中式,旋以殿试怀挟,褫革贡士,交刑部枷杖。此事诚奇绝古今。王、陈方同应会试,安得有王之鬼索陈之命,而陈固真死。荒唐中之荒唐,诚百思不得其解。曩阅某说部载有一事,某甲与某乙积憾甚深,甲之膂力强于乙。某日向夕,相遇于某桥。甲四顾无人,亟挤乙堕水,惶遽而归。越数日,下流数里,有尸浮出,男也,面目已不可辨。甲闻之殊忐忑,而人固未有疑之者。未几,甲忽发狂疾,时时自挝扑,甚至刀蠡刂锥刺,几无完肤,并诵言其隐事,谓乙之鬼来索其命也。乙家乡僻寒微,本无力诉讼,乡愚之见,谓早已罹冥罚,必不久于人世,益复姑置之,乃乙忽挟青蚨数贯归。盖堕水后,被救于舟人,第委顿不遽能语。载至二十里外某村,值农忙,遂留于彼佣工。田事毕,始告归,青蚨则佣资也。闻甲病状,亟自往见之,询解明白,甲病亦寻愈,彼此释夙怨焉。此与王、陈事略相类,然较王、陈事为有因,而王、陈事尤离奇。其殆挽近新学家所谓关涉心理者非耶?又某医案,谓凡病人昏瞀中见神鬼,无论如何奇特,皆不可信,仍是脏府发见之疾,其消息至微,于此等事可参。

黟县俞理初博学多通,久困胶痒,夙蜚声誉。道光辛巳,江南乡闱监临苏抚某公遍谕十六同考官,某字号试卷切须留意。是科正主考汤金钊,副主考熊遇泰,同考某,呈荐于副主考,并面禀中丞之言,熊公大怒曰:“他人得贿,而我居其名,吾宁为是。中丞其如我何?”竟摈弃不阅。同考不敢再渎,默然而退,以为卷既荐,吾无责焉矣。填榜日,监临主考各官毕集至公堂,中丞问两主考:“某字号曾中式否?”汤公曰:“吾未之见也。”熊公莞尔而笑曰:“此徽州卷,其殆盐商之子耶?”中丞曰:“鄙人诚愚陋,亦何至是。乃黟县俞正燮,皖省绩学之士,无出其右者也。”熊公爽然,亟于中卷中酌撤一卷,易以俞卷,未尝阅其文字也。凡人意气太盛,往往误事。熊公诚侃侃刚直,惜乎稍未审慎出之。向使监临以面问为嫌,不几屈抑真才耶?越十二年,癸巳会试,阮文达以云贵总督入为总裁,异数也。理初卷,同考王菽原荐于曹文正,文正素恶汉学,抑之。文达以未得见,深为扼腕。菽原为刻所著《葵巳类稿》十五卷,而为之序。夫科第虽微物,信有命焉。文达以未见理初卷为惜,就令见之,安知不为东坡之目迷五色者。唯是当理初时,有一文达而不克遇为可惜耳。若并无文达之可遇,不更无怨无尤哉。

在昔通人韵士未尝以贫为讳,往往形诸楮墨,藉可考见其清德,而亦流传为佳话。明王雅宜借银券文曰:“立票人王履吉,史文寿承作中,借到袁与之白银五十两。按月起利二分,期至十二月,一并纳还,不致有负。恐后无凭,书此为证。嘉靖七年四月日,立票人王履吉押,作中人文寿承押。”钱竹汀为赋七言长篇,有云:“诗人多穷乃往例,四壁萧然了无计。雅宜山色难疗饥,下策区区凭约契。”朱竹垞析产券云:“竹垞老人虽曾通籍,父子只知读书,不治生产,因而家计萧然,但瘠田荒地八十四亩零。今年已衰迈,会同亲族分拨付桂孙、稻孙分管,办粮收息。至于文恪公祭田,原系公产,下徐荡续置荡七亩,并荒地三分,均存老人处办粮,分给管坟人饭米。孙等须要安贫守分。回忆老人析箸时,田无半亩,屋无寸椽,今存产虽薄,能勤俭,亦可稍供饘粥,勿以祖父无所遗,致生怨尤。傥老人余年再有所置,另以绩析。”此可与苏文忠马券,香光居士鬻田契并传不朽矣。

仁和缪莲仙所辑文章游戏多至四十余卷,虽无关大雅,而海内风行。莲仙工艳体诗,有《春日郊行即事》云:“阿谁行露手双携,窄窄弓鞋滑滑泥。愿化此身作笻杖,替伊扶过板桥西。”为时传诵,有“缪板桥”之称,或曰当改“缪笻杖”,可与“苏绣鞋”作确对也。曩余赋〔临江仙〕词有句云:“愿为油壁贮婵娟,愿为金勒马,宁避紫丝鞭。呼我为马,应之曰马,可耳。”

先辈有言,文艺之事,惟灯谜与围棋。今人突过古人,机心胜也。先大父花矼公有《灯谜》二巨册,大都浑雅有余,尖巧不足。录谜诗四首如左:

永嘉徐照与徐玑,翁卷还连赵紫芝。

解奉唐人为轨范,是何名誉在当时。

(《礼记》一句,谓之四灵。)

卤汁杬灰细酌量,抟沙不惜屡探汤。

黄金变作琅玕色,白玉凝为琥珀光。

圆象浑成丸可拟,花纹隐映画难方。

纵然融化如胶漆,也合黎祈与共尝。

(物一,皮蛋。)

楮生满腹贮秕糠,野艾从兹不擅长。

既有微云生气焰,全无利喙肆锋芒。

解嘲权比梅花帐,谬奖居然龙脑香。

昔日高邮如爇此,露筋何至叹红妆。

(物一,纸蚊烟。)

又一字至七字诗云:

好,工。

是宝,非铜。

堪拂拭,谢磨砻。

分临秋水,近隔眉峰。

边随长缆系,上有小桥通。

说者名为叆叇,看来不复朦胧。

助彼绿窗挑绣姥,资予棐几读书翁。

(物一,眼镜。)

诗体平正稳成,虽余事末技,亦具先正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