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中华民国的国会,自元年冬季,由袁总统颁布正式召集令,至是国会议员,统已选出,会集京都,准于二年四月八日,行国会第一次开会礼。参议院本有房屋,仍在原所设立,众议院乃是新筑,规模颇觉宏敞,足容千人。

  因此参议院议员,统至新筑的众议院中,静待开会。当由筹备国会事务局员,先行报告国会成立,参议员报到,共一百七十七人,众议员报到,共五百人,虽尚未达全数,已有大半到场,应如期行开会礼。当下高悬国旗,盛列军乐,自国务总理以下,凡所有国务员,尽行莅会。还有政府特派员,亦来襄礼。各人统至国旗下面,向国徽行三鞠躬礼。当推议员中年齿最长的杨琼,为临时主席,宣读开会词。词云:

  维中华民国二年四月八日,为我正式国会第一次开院之辰。参议院众议院各议员,集礼堂,举盛典,谨为词以致其忱曰:视听自天,默定下民,亿兆有与于天下,权舆不自于今人。帝制久敝,拂于民意,付托之重,乃及多士。众好众恶,多士赴之;众志众口,多士表之。张弛敛纵,为天下控;缓急疾徐,为天下枢。

  兴欤废欤,安欤危欤,祸福是共,功罪之尸,能无惧哉?呜呼!多难兴邦,惕厉蒙嘏,当兹缔造,敢伸吾吁。愿我一国,制其中权,愿我五族,正其党偏。大穰旸雨,农首稷先。士乐其业,贾安其廛,无政不举,无隐不宣。章皇发越,吾言洋洋。逖听远慕,四邻我臧。旧邦新命,悠久无疆。凡百君子,孰敢怠荒?

  宣读已竟,应由袁总统宣告颂词,偏这一日,袁总统说有要务,无暇到会,只遣秘书长梁士诒,来作代表,赍致颂词。第一届国会开幕,老袁即告回避,其厌弃国会之心,已属了然。梁乃宣读颂词道:

  中华民国二年四月八日,我中华民国第一次国

  会,正式成立,此实四千余年历史上莫大之光荣,四万万人亿万年之幸福。世凯亦国民一分子,当与诸君子同深庆幸,念我共和民国,由于四万万人民之心理所缔造,正式国会,亦本于四万万人民心理所结合。则国家主权,当然归之国民全体。但自民国成立,迄今一年,所谓国民直接委任之机关,事实上尚未完备。今日国会诸议员,系由国民直接选举,即系国民直接委任,从此共和国之实体,借以表现,统治权之运用,亦赖以圆满进行。诸君子皆识时俊杰,必能各抒谠论,为国忠谋,从此中华民国之邦基,益加巩固,五大族人民之幸福,日见增进。同心协力,以造成至强大之民国,使五色国旗,常照耀于神州大陆,是固世凯与诸君子所私心企祷者也。谨致颂曰:“中华民国万岁!民国国会万岁!”

  颂词读毕,大礼告成,国务总理国务员,及政府特派员,统行辞去,各议员亦出了会场。依据《临时约法》第二十八条,将前时参议院解散,因即至参议院中,行解散礼。是日美利加洲的巴西国,电达国务院,承认中华民国,都下人士,欢欣鼓舞,统说是:“民国创造,立法机关,至此成立,巴西承认民国,又适当国会成立的日期,为列强公认的先声,真是内治外交,渐臻完善,我中华民国的声威,将从此照耀神州,应了袁大总统的颂词呢。”人心无不望治,独有三数强有力者,尚在思乱,真是没法。两院议员,兴高采烈,统要选举正副议长,作为全院的主席。无如议员共分四党,一是国民党,一是共和党,一是民主党,一是统一党,各党员都想争长,哪一党肯落人后?国民党人数最多,几有压倒两院的气势,余三党不肯降服,势必与国民党为仇。民主党为前清时代老人物,如各省谘议局及联合会人员,统共凑集,多是有些闻望,含有民党性质,与政府不相为谋。

  统一党是最近组织,就是袁政府手下健将,实不啻一政府党。至若共和党缘起,小子已于一三回中表过,他本抱定国权主义,与国民党人,向居反对地位。第一九回中,已将数党提明,惟各党宗旨,未曾悉叙,故再行表出。三党宗旨,虽是不同,但仇视国民党的心理,却是一致,因此互相联结,渐渐的合并拢来,加以统一党帮助政府,隐受袁氏密嘱,吸合余党,张大势力,得与国民党相抗,甚且欲推倒国民党。国民党昂然自大,哪知暗地密谋?开会这一日,统一党议员,尚不过二三十人,过了数天,议员陆续到来,补足全额,问将起来,多是统一党人员,几增至一百有余。自是众议院内,三党合并,与国民党声势相等。惟参议院中,还是国民党员占着多数。为了两院议长问题,运动至二十日,选举至两三次,方将议长选出。参议院的议长,是直隶人张继,本属国民党,众议院的议长,是湖北人汤化龙,本属民主党,国民党一胜一败。副议长一席,参议院中选定王正廷,众议院中选定陈国祥,倒也不在话下。

  惟两院竞选议长的时候,袁总统趁他无暇,竟做了一种专制的事件,未经交议,骤行签字,于是两院议员,发生异议,议员与政府反对,议员又与议员反对,胶胶扰扰,几闹得一塌糊涂。看官道是何事?原来就是银行团的大借款。特别注重。承接一一回及一八回中文字。自伦敦借款贷入后,六国银行团啧有烦言,以盐课已抵还前清庚子年赔款,不应再抵与伦敦新借款,嗣经外交部答复,略言:“前清所抵赔款的盐税,彼时每年所收,只一千二百万两,现已增至四千七百五十万两,是除一千二百万两外,羡余甚多。前为旧额,今为新增,两无妨碍。”六国银行团,乃再拟磋商,袁总统正苦无钱,巴不得借款到来,可济眉急。运动正式总统,原是要紧。因嘱财政总长周学熙,申议借款事宜,拟将原议六万万两,减作二万万。银行团复要求四事:(一)是从前垫款,暨现今大借款,应将中国全国盐务抵押,聘用洋人管理,除还本付利外,倘有余款,仍听中国自由支用。(二)中政府应请借款银团指定洋员,在财政商办处,期限五年,凡关财务岁入等事,须备政府顾问。(三)中政府应自行聘用洋人,与财务商办处代表洋人,于取银票面签字,随时取用借款,并聘用稽核专门洋人若干,稽核借款帐目,分别公布中外,又借款兴办实业,应用银团所认为适当专门洋人,监理事业。(四)银行既代中国出售巨款债票,若票卖完,中政府不得另借他款,以致市面牵动。这四条要请前来,周学熙因他条件过严,特开国务院会议,自拟借款大纲五条,提交参议院议决。大纲五条列下:

  第一条 中国自行整顿盐务,惟制造盐厂及经收盐税之处,中国可酌量自聘洋人,帮同华人办理。所收盐税,可交存于最妥实之银行,以备抵还借款之本息。

  第二条 借款用途,以经参议院议决之款目为准则,其表面之签字,应由财政总长自委一中国人,与六国团代表一人,会同签字。

  第三条 稽核帐目之事,归入中国审计院办理。

  中国对于借款一部分之用帐,可兼备华洋文册据,华洋员同押。

  第四条 中国以后兴办实业,如需借款,只可商聘洋技师,按照普通合同办理。

  第五条 此项借款债票,未售完之前,倘中国续借款项,如六国团条款与别家相同,可先尽六国团承办。但在本合同以前所订之借款合同条件,仍得继续进行,不受本条件拘束。

  参议院议员,看到这种条件,共说此是政府报告文,并非特别提案,有什么紧要,定需会议?嗣因周总长一再催迫,乃将五条大纲,逐一研究。尚可照此进行,无大损害,遂一律认可了事。谁知已堕入计中。周学熙复与银行团会议数次,始终无效。幸伦敦借款,逐月得数十万镑,还可勉强支持,所以挨延过去。哪知英使竟来一照会,声言如民国元年终日,中国不将从前赔款借款,一概解清,决将作抵的厘税厘金等,实行收没。好借人债者其听之!俄使亦主张同意,幸法使康悌,及日本银行代表小田切转圜,与中政府重开谈判。当由英使代表银行团,向赵总理周总长提出数条:(一)要委定办理借款的专员;(二)要取消伦敦新借款的优先权。新借款条约中,载有中政府如需借款,本银行团与别团所开之条件相同,应得有优先权。赵周两人,转报老袁,袁总统即委周为办理借款专员,一面与伦敦新银行团,取消优先权成约。伦敦新银行团,怎肯应允,周却想出妙法,要求伦敦新银行团,于元年期内,再借一千万镑,还要将明年应付的七百万镑,并在年内拨付,才好偿还一切欠款,无庸与六国商借。且债票宜速即销完,免与他团借债有碍,否则请将明年二月应付的二百万镑,尽年内付讫,其余五百万作罢,打销前约,并取销优先权,由中国予以赔偿。

  看官!你想这种论调,明明是强人所难,伦敦新银行团,一时交不出这么巨款,又经英政府与他反对,处处掣肘,只得承认后一层办法。周总长乃与他磋商赔款的数目,无非畀他续给二百万镑中,多了一个折扣。总是中国吃亏。一面与六国银行团,正式开议,自元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起,至十二月下旬,大致就绪,借额本定二千万镑,因伦敦新借款中,减去五百万镑,须转向六国银行团添借,乃拟定为二千五百万镑,共计二十一款。最紧要的,是第二款第五款第六款第十四款第十七款五条。第二款是指定用途;第五款是声明盐务稽核处办法;第六款是盐款未足以前,应加入他项,为暂时抵押品;第十四款是支款时,应照新定审计处规则办理;第十七款是续借或另借的限制。此外都是普通条件,大约是利息折扣等类。当由国务总理赵秉钧,运动参议院议员,商定秘密会议,借人款项,何须秘密。再令财政总长周学熙,到院报告,但将紧要条件交议,余只以普通二字含混过去,并无原文。议员已心心相印,还有甚么反对。惟第五款须用华洋稽核员,汪议员荣宝提议,谓:“本款可无删改,最为上策,否则作为附件;万一银行团不肯照允,亦只可随便将就罢了。至如普通条件,亦未尝详诘全文,但把无庸表决四字,作为全院通过的议案。”无论要件与非要件,总教随便通过,民国何必需此参议员。

  周总长即报告袁总统,老袁自然惬望,将要与银行团订约签字。忽银行团以欧洲金融,偶遭紧急,须要加添利息,原议五厘,现要再加半厘。袁总统以吃亏太甚,又暂从迁延;另咨各国公使,要求赔款欠款等,一概展期,约有三种办法,或展期一年,或将积欠数目,作为短期公债,分五年清还,或俟大借款成立后,才行清偿。照会交去,俄公使首先拒绝,简直是无一承认。法使与俄使,本是一鼻孔出气,当然不从。独英使朱尔典氏,赞成末项,愿归入大借款下划付,各公使俱挟私见,并非英使爱我,不然,何以前日要悉数归还耶?并代为疏通俄法二使,决从此议。俄法二使已无违言,英使又函致中政府,先须聘定洋员,充任稽核,由六国公使通告六国团,然后借款合同,方可签押。于是由周总长出面,聘定洋员三名,一系意人,一系德人,一系丹麦人。法使又出来作梗,谓:“意大利丹麦两国,并未列入银行团,在银行团中洋员,只一德人,既已拟聘非银行团的洋员,何为延及德人?若延及德人,何以不聘我法人?且未聘及英俄美日人?”中政府又是一个漏洞,多被法使指摘。这数语照会政府,政府又撞了一鼻子灰,只好另提出再借问题,申告银行团。嗣美公使复出来调停,谓:“中国只聘一人为会办,由银行团推举,另用各国洋员为顾问,毋庸列入合同。既免纷竞,又易办到。”周总长很表赞成,奈五国公使不肯允诺,须各国各用一人,美使调停无效,竟电达本国,欲退出银行团,美总统威尔逊氏,竟如美使意见,宣布远近。略云:

  美国资本团,曾应政府之请,加入中国借款,今复询问本政府,如仍愿该团加入,须明白申请,始允遵行。本政府以该借款条件,近于干涉中国行政之独立,且其中之抵押品及办法,陈废苛重,若本政府从而怂恿,则负责无有已时,实有背吾美立国主义。本政府不愿负此责任,决议不再提出申请,惟愿以合于中国自由进化,不背吾美素行主义之方法,扶助中华民国,凡可以裨益寓华美民之法制,本政府当竭力赞助也。特此宣言!

  自此书宣布后,五国银行团,经一极大的打击,共疑美国脱离团体,必为单独行动起见,将来中国利益,恐被美国占尽,不由的惊上加惊,忧上加忧,甚至自相疑忌,竟欲解散。各公使顾全利益,亟命银行团自相联合,将承借股份,重行支配,且把要求条件,稍示让步。袁政府待款甚殷,也顾不得甚么主权,除聘定德人为国债局员外,改聘英人为盐务稽核员;并用法人俄人为审计顾问官。双方会议,渐得允洽,利息仍照前五厘,债票价格,拟定百分之九十,由银行团扣去六成,付与中国净额,实得百分之八十四。利息在二分以上,较诸民间进出,还要加倍。期限定四十七年,还本由第十一年起,每年递还总额,至第四十七年偿清,合同上仍二十一款。条文琐碎,不及细载。袁总统不再交议院议决,即令国务总理赵秉钧,外交总长陆征祥,财政总长周学熙,于四月二十四日,在草合同上签字。越二日,在正合同上签字,又因急急需用,不及待各国发售债票,先向银行团商明,垫款二百万镑,另订垫款合同,利息七厘,即在大借款项下,尽先拨还。千波万折的大借款,至此成立,共计二千五百万镑,约合华币二万五千万圆。小子有诗叹道:

  不为埃及即波斯,监督重重后悔迟。

  何故枭雄专借债?甘将国柄付人持。

  借款已定,两议院俱未接洽,忽由袁总统发一咨文,传达议院,各议员共同瞧着,免不得惊诧起来。究竟咨文如何说法,且待下回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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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会初次成立,各议员即互生党见,至如举一议长,且需二三十日,倘政府中有重大议案,试问将议至何日,方可表决乎?议员如此倾轧,实为老袁所窃笑,而大借款即自此进行,未经议院表决,骤行签字,袁已目无国会矣。然袁之玩弄议员,固不啻掌中小儿,而对诸外人,则亦未免为所玩弄。且以此款巨息重之款项,经千波万折而成,乃由彼任意挥霍,毫不顾惜,一人之耗用无穷,四万万人之负担亦无穷,言念及此,窃不禁痛恨交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