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皖战争,已于民国九年七月间告一结束,不谓至民国十三年又有一直皖战争,即世所称“江浙战争”是也。江浙战争何以谓为直皖战争?盖皖系自民九败于直奉联军后,所仅存之势力,即为浙江一省。浙督卢永祥,不但为皖系中坚人物,且为其特出人物,当直系全盛时期,常能不屈不挠,显示敌对态度,而直系对于异己各督先后更迭,独于卢竟隐忍数年,相安无事者,一则卢于内尚能经武整军,示人以不可侮,于外揭橥保境安民,以博取舆论之支持;一则直虽一度与奉联合,旋即发生裂痕,不能不留主力,以为防范,而东南各省情势复杂,布置未周,尚未能合以图浙故也。然战机酝酿,则匪伊朝夕,其最大暗礁,厥为淞沪问题。

淞沪本属苏辖,自卢永祥由淞沪护军使升调浙督,举何丰林以继己,而淞沪遂归浙控制,非苏督能过问矣。在李纯督苏时,对于淞沪管辖权,即争持甚烈,迨李死齐(燮元)继,争仍如故,终以卢极力把持,迄未解决。十二年十一月十日,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被刺死,苏、浙双方争委人接充,结果齐、韩(国钧,苏省长)会委之申振刚卒被拒,为何(丰林)系陆荣钱所得。齐愤甚,谋以武力相见,以吴(佩孚)不赞成,乃托徇民意(时两省人士,均反对战争),成立一两省和平公约。彼吴岂真有爱于卢哉?盖知齐实力不足以制卢,而邻省一时又未能为齐助,不得不留而有待耳。

因此,双方虽外言和平,而暗中则各有计划。浙以处于敌人四面包围之中,势不能不借外力为之声援,于是联粤以制赣、联奉以制曹(锟)吴(佩孚)。直则握有困敌之优势,只须加强周围力量,即可收夹击之效,皖微弱不足道,赣又有所牵掣,于是惟有借重于闽,使之助苏。直系虽于十二年三月以孙传芳督闽,然在闽将领王永泉、臧致平、杨化昭等,皆与皖系有相当关系,非孙所能节制,致孙经营年余,未能得志,其后得周荫人之助,计驱王永泉于福州,而臧致平、杨化昭在闽南亦不能立足,闽省势力始获统一。内部既定,乃有余力向外发展,同时孙以闽督让周,以酬其功,亦欲取浙卢而代之,形势如此,而数年勉强维持之江浙和平,遂岌岌不可终日矣。

大凡双方利害既不能并容,势只有出于一战,而彼此各自以为计划完成,胜算可操之日,即为战祸爆发之日。国际战争然,国内战争亦何莫不然,故识者观于段(祺瑞)、孙(中山先生)、张(作霖)三角同盟之成立,及闽孙、苏齐之信使往来,即已知战事之万难幸免矣。至宣战口实,则随时随地,俯拾即是,初非战争真因所在,此又为历来交战者之惯技。就直方言,淞沪问题本可为开战口实也,而弃之不用;曹(锟)当选总统,卢宣告与中央脱离关系,亦可为开战口实也,而佯置不理,最终乃独以收容臧(致平)、杨(化昭)军队加罪于卢而致申讨,足见其不过藉以发端,非果真置重乎此矣。

盖臧、杨既不容于闽,遂率部由赣边转入浙境,卢收容而改编之。苏齐、闽孙连电质问,卢不为屈,吴佩孚命豫省长李济臣劝卢将其解散,卢亦严词拒绝。于是直方遂据为进攻理由,孙传芳于八月二十五日由福州率兵出发,九月初旬苏、浙兵在沪宁路安亭附近开始接触。其始苏军节节败退,迨九月中旬,孙军占领浙之衢州,卢以后方受威胁,同时浙籍军队又有与孙通款曲者,不得已以赴沪督师为词,率部离杭,拟与何(丰林)合力抗苏,为背城借一之举。奈大势已去,无可挽回,终于十月十二日通电下野,直系政府于卢离杭时,即已任命孙督浙,兼闽浙巡阅使,夏超为浙省长,掀天动地之江浙战争,不及两月遽告解决。此役虽名为苏、皖、赣、闽四省攻浙,实际动兵者只苏、闽两省,而苏又为主动,故简称为“江浙战争”云。

东南战争既发动,粤果出兵攻赣,奉则严电直曹劝阻无效,遂六路进兵,引起直奉战争,虽终无补浙卢失败,然天下祸福无常,成败互见,往往出人意料之外。直既取浙,东南去一心腹之患,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岂知季孙之忧,不在颛顼而在萧墙之内,不及旬日,以冯玉祥之倒戈相向,全系势力顿呈瓦解,段祺瑞于卢之败,顿失惟一干城,痛心曷极,盖无何奉军入关,中央局势一变,己且以直系各督之拥护而再出执政,起伏变幻,一若莫得端倪,然稍一潜心推究,要皆各个军阀递趋于灭亡之途,此则治民国史者所不容忽视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