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辉瓒,长沙人,日本士官生。归国后,入谭延幕任兵站总监,与李仲麟相结纳,约为兄弟。李为一时枭将,以其力,得任区司令,与李位相埒。时湘将争植势力,广募游勇,有散兵一部,李、张各遣人点收。某日,军官会宴,李坦然语张曰:“某处人枪若干,吾正与接洽中。闻弟亦有所遣,若然,吾当拱让。”

张正色曰:“无之。”

席未终,张所遣人蓦然至,敬礼毕,作报告曰:“某处人枪,捷足者先得,成画饼矣。”

李怒骂曰:“大丈夫行事磊落光明,吾以骨肉相待,奈何诓我?”

张备受折辱,面热耳赤,不欢而散。实则张畏李甚,顷间否认,欲退而撤回前使,以示无争,非敢诓之也。自是顿成深怨。

革命军兴,张任十八师副师长,驻赣江。鲁涤平主赣政,张始实授师长。奉令进剿东固,后援未至,不敢深入。时中央督责严,谓赣军顿兵不进,赤势坐大,将成燎原之患。鲁惶急,迭电催进,张以密函呈鲁,拟缓进二日,并述攻守策略。

函成,遣干弁赍去。弁纳于行囊,命挑夫肩之行,既发,果遇敌,弁窜走棒莽间得免。惊定,觅挑夫,已杳。盖挑夫亦敌卒所饰,密函入敌手矣。弁惧谴责,依然进发,抵省谒鲁,口头语传述无隐,不言失函事。

鲁询以何时进兵,弁不能答,鲁乃再电张曰:“中央切盼吾等解民倒悬,若再陈师不进,本军声誉坠地尽矣。”

张语所部曰:“缓进理由,吾已详陈,胖公(指鲁)疑吾畏葸耶?”

迫不获已,遵令南进。

时公路尚未修筑,山路崎岖,张布一字长蛇阵,循序推进。敌伏尽起,剪张部为数段,首尾不相应。张睹红旗一角,展扬远山之岭,闻敌众喧呼曰:“捉××师长!”

张命特务连放枪,连、排长对视无语,张引机自放,敌益逼近。某参谋以望远镜四瞩曰:“某山路敌卒稀少,可冲锋而过也。”

从者曰:“师长身广体胖,何能攀峤越岭?若以肩舆往,适为敌之目标矣。”

参谋曰:“另有一僻道,倘不遇伏,或可生还也。”

张从之。弁目进曰:“事急矣,师长宜以手枪自随。”

张变服为兵士,嘱从者曰:“自此时始,吾已易姓为李,与君等齿,慎勿以师长见称矣。”

且言且行,过曲径,与敌兵遇,特务连帖然缴械。毛泽东趋握张手曰:“石侯先生,别数年矣,不期相值于此。”

顾谓卒曰:“此吾旧友,宜善视之。”

张默然无语。既入东固,求死不得,久之,始从容“就义”。中央军求遗骸不得,招魂致祭。

越半月,有木板一方,由赣江上游飘流而下,上载一首级,血肉模糊,旁有字曰“张辉瓒首级”。鲁闻之,惊痛逾恒,遣人视之,皆曰不类。乃遣随张最久者,反复审视,皆曰:“鬓角似,余不可辨矣。”

又有人曰:“下颏似。”

鲁命浸入酒坛。越日,自往视之,又命朱旅长耀华视之,朱与张为姻戚,告鲁曰:“石公有复齿。”

验之果然,乃配以木身,盛殓而归葬于湘之岳麓山。湘人开会追悼,其旧部范某诔之曰:“感公知己十年前,闻道没全师,天涯欲祭疑公在;受命专征千里外,伤心问忠骨,江波无语载元归。”

一时传为绝唱。

长沙有刘麻子者,台基提调也,邻人丑之,不与通庆吊。刘亦自渐形秽,未敢露头角,与之游者皆小商人耳。警吏数捕之,科以罚金,令改业,刘阳诺而阴违,如是者数年矣。湘军驱张后,诸将久蹙一隅,甫交好运,辄如不羁之马,征歌选色,有以刘进者。

刘导私娼往,诡称某也名门淑女、某也巨室遗姬,诸将喜,不独赏赉有加,且假词色焉,驯至以所欢呼刘为母,亦从而母之,恣为笑乐。刘得意忘形,戏呼诸将绰号。某日,诸将作方城游,适警务处长张辉瓒在座,刘应征至,大声曰:“四胖,汝呼老刘来,雀牌不释手耶?”

“四胖”者,衡阳镇守使谢国光,与张为盟兄弟。张闻而恶之,退询僚属,尽得其情,且言者刻画逾情,谓刘手段非凡,求无不得。张生平不二色,益疾若寇仇,乃往谒赵恒惕曰:“省长命我主警政,警政范围,应以维持风化为先。闻有刘麻子,工为淫媒,斯人岂可赦乎?”

赵颔之。张已预请文士曹孟其撰刘罪状,文成月余,纳之秘箧,至是始下逮捕令。无何,絷刘至,命司法科长鞫之,刘晏然曰:“有何大不了事?妇人无死罪,愿罚锾自赎,且警饷困穷甚矣。”

言已,作鸬鹚笑。科长正色曰:“谁与汝饶舌?处长有命,索汝头颅耳!”

刘闻之晕绝。即日,盛之以筐,载赴刑场,时刘已苏醒,受刑时呼号惨厉。其罪状中有“知我罪我,非所计及”数语,传诵一时。某绅谓刘麻罪在引诱良家父老,而非良家妇女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