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啸风在《越谚》卷上,占验之谚第六载,“长江无六月”,注云:

“越人皆有四方之志,不敢偷安家居,无六月者,言其通气风凉,虽暑天亦可长征也。”其实各处的人都不敢偷安家居,如冯梦龙在《笑府》里讲“余姚先生”的故事,说道:

“短袍长褂着镶鞋,摇摆逢人便问街,扇络不知何处去,昂头犹自看招牌。”这虽然是说北京的考相公的事,但在码头上受骗的人总归是寿头码子,其迂阔是一样的。我也曾听老辈的教训,说“出门”的时候应该警惕的事,便是要到处提防,遇见人要当他骗贼看,要尽量的说诳话,对于自己的姓名和行踪,也可能要加隐讳,不过听了不能照办,也是枉然。大约这事须得要居心刻薄,把别人都当小偷看待,才能防备得来,不是平常听几句指示的话,所能学得这种本领的。

“可惜他逃到那边界线外去了,没法再去找他。”似乎这是中国地方和租界分界之处,我因为不明白情形,所以也弄不清楚。从那里又坐车到山西路,这回总算平安无事的到了。查衩袋里的失去的名片夹子,其中有几张名片,两块现洋和几个角洋,损失还不大,但是危险的乃是那个皮包,它只是帆布所做的,上边带有锁钥,也是值逢其会,我在从轮船上下来的时候,碰巧把它锁上了,那车夫假装脱衣服,便动手想把它打开,却是没有能够,这里边却是有好些现款,其未被掏摸去,真是侥幸万分了。这一回我算是请教了“扒儿手”一次,大概他们的技艺并不是很高明的一种,而自己也实在是够迟钝的了,所以受到这一个小损失。北京竹枝词有云:

“余姚师多馆吴下,春初即到,腊尽方归,本土风景反认不真,便见柳丝可爱,向主人乞一枝寄归种之。主人曰,此贱种是处都有,贵处宁独无耶?师曰,敝地是无叶的。”——话虽如此,长江这条路我的确有点儿怕。它要经过全国顶有名的都市,即是上海,从前是诸恶毕备,平常的人偶尔通过,便说不定要吃什么亏的。我往来南京学堂,过去曾经走过十几回,总算幸而没有碰到什么,这回从宁波到上海,却不意着了他们一回道儿。我坐了“新宁绍”客船到上海,到埠之后却没有客栈接客的上去,便只好叫茶房帮忙,雇了一辆黄包车,到山西路周昌记客栈里去。那拉车的江北人,似乎开头便打主意,拉了一段路说要换车,我也不加警惕,就下了车,拉车的就向我身边紧挤,这一挤便把我放在衩袋里的一个名片钞票夹子掏了去了。换坐的车子也不好好的走,似乎老在拐弯,又脱下夹衣,放在我脚下的皮包上头,费了好些工夫,这才引起我的怀疑,叫他站住,他不听命令还想前去,我就一手提了皮包,一手按住车沿,蹦了下来,这时拉车的就一溜烟的奔向一边去了。我跳下来的地方,适值前面有巡警站岗,他听我的陈述以后,说道:

从上海到北京,虽然已是通着火车,却并不是接连着,还要分作三段乘坐。第一段是在上海北站乘车,到南京的下关,称作沪宁铁路,随后渡过长江,从浦口直到天津,是为第二段的津浦铁路,这时还要改乘第三段的京奉铁路,乃能到达北京。到得坐上了浦口列车,这趟旅行才算是大半成功,可以放了心,其实如误了点,在天津换不了车,也仍是有问题,不过那并不算是什么,因为京津近在咫尺,所以觉得已经到了家门口了。从下关一渡过了长江,似乎一切的风物都变了相,顿然现出北方的相貌,这里主观的情绪也确实占大部分势力,叫人增加作客之感。那列车也似比江南的要差些,但是设备虽然稍差,坐在上面的感觉却并不坏,原因是坐的是二等车,这车上大抵是走津浦远道的才坐二等,近路的便都不坐,所以列车很是宽畅,我们一人不但可以占用两个坐位,而且连对面也都占用了,夜间车上的茶房给垫上一片什么板,成为急就的卧铺。大概在乘客和茶房中间,成立一种心照不宣的约束,这边在相当时期特别给予相当丰富的酒钱,那边也就随时供给设备,足以供一宵的安睡了。我知道这个情形,所以虽然初次乘车,却是无事的到了北京,于四月一日下午八时下车,径自雇洋车到了绍兴县馆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