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陽大淵獻(癸亥),盡玄黓涒灘(壬申),凡十年。

  孝宣皇帝神爵四年(癸亥、前五八年)

  春,二月,以鳳皇、甘露降集京師,赦天下。

  潁川太守黃霸在郡前後八年,政事愈治;是時鳳皇、神爵數集郡國,潁川尤多。夏,四月,詔曰:「潁川太守霸,宣明詔令,百姓鄉化,孝子、弟弟、貞婦、順孫日以衆多,田者讓畔,道不拾遺,養視鰥寡,贍助貧窮,獄或八年無重罪囚;其賜爵關內侯、黃金百斤、秩中二千石。」而潁川孝、弟、有行義民,三老、力田皆以差賜爵及帛。後數月,徵霸為太子太傅。

  五月,匈奴單于遣弟呼留若王勝之來朝。

  冬,十月,鳳皇十一集杜陵。

  河南太守嚴延年為治陰鷙酷烈,衆人所謂當死者一朝出之,所謂當生者詭殺之,吏民莫能測其意深淺,戰栗不敢犯禁。冬月,傳屬縣囚會論府上,流血數里,河南號曰「屠伯」。延年素輕黃霸為人,及比郡為守,褒賞反在己前,心內不服。河南界中又有蝗蟲,府丞義出行蝗,還,見延年。延年曰:「此蝗豈鳳皇食邪?」義年老,頗悖,素畏延年,恐見中傷。延年本嘗與義俱為丞相史,實親厚之,饋遺之甚厚。義愈益恐,自筮,得死卦,忽忽不樂,取告至長安,上書言延年罪名十事;已拜奏,因飲藥自殺,以明不欺。事下御史丞按驗,得其語言怨望、誹謗政治數事。十一月,延年坐不道,棄市。

  初,延年母從東海來,欲從延年臘;到洛陽,適見報囚,母大驚,使止都亭,不肯入府。延年出至都亭謁母,母閉閤不見。延年免冠頓首閤下,良久,母乃見之,因數責延年:「幸得備郡守,專治千里,不聞仁愛敎化,有以全安愚民;顧乘刑罰,多刑殺人,欲以立威,豈為民父母意哉!」延年服罪,重頓首謝,因為母御歸府舍。母畢正臘,謂延年曰:「天道神明,人不可獨殺。我不意當老見壯子被刑戮也!行矣,去汝東歸,掃除墓地耳!」遂去,歸郡,見昆弟、宗人,復為言之。後歲餘,果敗,東海莫不賢智其母。

  匈奴握衍朐鞮單于暴虐,好殺伐,國中不附。及太子、左賢王數讒左地貴人,左地貴人皆怨。會烏桓擊匈奴東邊姑夕王,頗得人民,單于怒。姑夕王恐,卽與烏禪幕及左地貴人共立稽侯〈犭冊〉為呼韓邪單于,發左地兵四五萬人,西擊握衍朐鞮單于,至姑且水北。未戰,握衍朐鞮單于兵敗走,使人報其弟右賢王曰:「匈奴共攻我,若肯發兵助我乎?」右賢王曰:「若不愛人,殺昆弟、諸貴人。各自死若處,無來汙我!」握衍朐鞮單于恚,自殺。左大且渠都隆奇亡之右賢王所,其民盡降呼韓邪單于。呼韓單于歸庭;數月,罷兵,使各歸故地,乃收其兄呼屠吾斯在民間者,立為左谷蠡王,使人告右賢貴人,欲令殺右賢王。其冬,都隆奇與右賢王共立日逐王薄胥堂為屠耆單于,發兵數萬人東襲呼韓邪單于,呼韓邪單于兵敗走。屠耆單于還,以其長子都塗吾西為左谷蠡王,少子姑瞀樓頭為右谷蠡王,留居單于庭。

  宣帝五鳳元年(甲子、前五七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皇太子冠。

  秋,七月,匈奴屠耆單于使先賢撣兄右奧鞬王與烏藉都尉各二萬騎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是時西方呼揭王來與唯犂當戶謀,共讒右賢王,言欲自立為單于。屠耆單于殺右賢王父子;後知其冤,復殺唯犂當戶,於是呼揭王恐,遂畔去,自立為呼揭單于。右奧鞬王聞之,卽自立為車犂單于。烏藉都尉亦自立為烏藉單于。凡五單于。屠耆單于自將兵東擊車犂單于,使都隆奇擊烏藉。烏藉、車犂皆敗,西北走,與呼揭單于兵合為四萬人。烏藉、呼揭皆去單于號,共幷力尊輔車犂單于。屠耆單于聞之,使左大將、都尉將四萬騎分屯東方,以備呼韓邪單于,自將四萬騎西擊車犂單于。車犂單于敗,西北走。屠耆單于卽引兵西南留闟敦地。

  漢議者多曰:「匈奴為害日久,可因其壞亂,舉兵滅之。」詔問御史大夫蕭望之,對曰:「春秋,晉士匄帥師侵齊,聞齊侯卒,引師而還,君子大其不伐喪,以為恩足以服孝子,誼足以動諸侯。前單于慕化鄉善,稱弟,遣使請求和親,海內欣然,夷狄莫不聞。未終奉約,不幸為賊臣所殺;今而伐之,是乘亂而幸災也,彼必奔走遠遁。不以義動,兵恐勞而無功。宜遣使者弔問,輔其微弱,救其災患;四夷聞之,咸貴中國之仁義。如遂蒙恩得復其位,必稱臣服從,此德之盛之。」上從其議。

  冬,十有二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韓延壽代蕭望之為左馮翊。望之聞延壽在東郡時放散官錢千餘萬,使御史案之。延壽聞知,卽部吏案校望之在馮翊時廩犧官錢放散百餘萬。望之自奏:「職在總領天下,聞事不敢不問,而為延壽所拘持。」上由是不直延壽,各令窮竟所考。望之卒無事實。而望之遣御史案東郡者,得其試騎士日奢僭踰制;又取官銅物,候月食鑄刀劍,效尚方事;及取官錢私假徭使吏;及治飾車甲三百萬以上。延壽竟坐狡猾不道,棄市。吏民數千人送至渭城,老小扶持車轂,爭奏酒炙。延壽不忍距逆,人人為飲,計飲酒石餘。使掾、史分謝送者:「遠苦吏民,延壽死無所恨!」百姓莫不流涕。

  宣帝五鳳二年(乙丑、前五六年)

  春,正月,上幸甘泉,郊泰畤。

  車騎將軍韓增薨。五月,將軍許延壽為大司馬、車騎大將軍。

  丞相丙吉年老,上重之。蕭望之意常輕吉,上由是不悅。丞相司直奏望之遇丞相禮節倨慢,又使吏買賣,私所附益凡十萬三千,請逮捕繫治。秋,八月,壬午,詔左遷望之為太子太傅;以太子太傅黃霸為御史大夫。

  匈奴呼韓邪單于遣其弟右谷蠡王等西襲屠耆單于屯兵,殺略萬餘人。屠耆單于聞之,卽自將六萬騎擊呼韓邪單于。屠耆單于兵敗,自殺。都隆奇乃與屠耆少子右谷蠡王姑瞀樓頭亡歸漢。車犂單于東降呼韓邪單于。冬,十一月,呼韓邪單于左大將烏厲屈與父呼遫累烏厲溫敦皆見匈奴亂,率其衆數萬人降漢;封烏厲屈為新城侯,烏厲溫敦為義陽侯。是時李陵子復立烏藉都尉為單于,呼韓邪單于捕斬之;遂復都單于庭,然衆裁數萬人。屠耆單于從弟休旬王自立為閏振單于,在西邊;呼韓邪單于兄左賢王呼屠吾斯亦自立為郅支骨都侯單于,在東邊。

  光祿勳平通侯楊惲,廉潔無私;然伐其行能,又性刻害,好發人陰伏,由是多怨於朝廷。與太僕戴長樂相失;人有上書告長樂罪,長樂疑惲敎人告之,亦上書告惲罪曰:「惲上書訟韓延壽,郎中丘常謂惲曰:『聞君侯訟韓馮翊,當得活乎?』惲曰:『事何容易,脛脛者未必全也!我不能自保,真人所謂「鼠不容穴,銜窶數」者也。』又語長樂曰:『正月以來,天陰不雨,此春秋所記,夏侯君所言。』」事下廷尉。廷尉定國奏惲怨望,為訞惡言,大逆不道。上不忍加誅,有詔皆免惲、長樂為庶人。

  宣帝五鳳三年(丙寅、前五五年)

  春,正月,癸卯,博陽定侯丙吉薨。

  班固贊曰:古之制名,必由象類,遠取諸物,近取諸身。故經謂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待而成也。是故君臣相配,古今常道,自然之勢也。近觀漢相,高祖開基,蕭、曹為冠;孝宣中興,丙、魏有聲。是時黜陟有序,衆職修理,公卿多稱其位,海內興於禮讓。覽其行事,豈虛虖哉!

  二月,壬辰,黃霸為丞相。霸材長於治民,及為丞相,功名損於治郡。時京兆尹張敞舍鶡雀飛集丞相府,霸以為神雀,議欲以聞。敞奏霸曰:「竊見丞相請與中二千石、博士雜問郡、國上計長史、守丞為民興利除害,成大化,條其對。有耕者讓畔,男女異路,道不拾遺,及舉孝子、貞婦者為一輩,先上殿;舉而不知其人數者,次之;不為條敎者在後。叩頭謝丞相,口雖不言,而心欲其為之也。長史、守丞對時,臣敞舍有鶡雀飛止丞相府屋上,丞相以下見者數百人。邊吏多知鶡雀者,問之,皆陽不知。丞相圖議上奏曰:『臣問上計長史、守丞以興化條,皇天報下神爵。』後知從臣敞舍來,乃止。郡國吏竊笑丞相仁厚有知略,微信奇怪也。臣敞非敢毀丞相也,誠恐羣臣莫白,而長史、守丞畏丞相指,歸舍法令,各為私敎,務相增加,澆淳散樸,並行偽貌,有名亡實,傾搖解怠,甚者為妖。假令京師先行讓畔、異路、道不拾遺,其實亡益廉貪、貞淫之行,而以偽先天下,固未可也。卽諸侯先行之,偽聲軼於京師,非細事也。漢家承敝通變,造起律令,所以勸善禁姦,條貫詳備,不可復加。宜令貴臣明飭長史、守丞,歸告二千石,舉三老、孝弟、力田、孝廉、廉吏,務得其人,郡事皆以法令為檢式,毋得擅為條敎;敢挾詐偽以奸名譽者,必先受戮,以正明好惡。」天子嘉納敞言,召上計吏,使侍中臨飭,如敞指意。霸甚慚。

  又,樂陵侯史高以外屬舊恩侍中,貴重,霸薦高可太尉。天子使尚書召問霸:「太尉官罷久矣。夫宣明敎化,通達幽隱,使獄無冤刑,邑無盜賊,君之職也。將相之官,朕之任焉。侍中、樂陵侯高,帷幄近臣,朕之所自親,君何越職而舉之?」尚書令受丞相對,霸免冠謝罪,數日,乃決,自是後不敢復有所請。然自漢興,言治民吏,以霸為首。

  三月,上幸河東,祠后土。減天下口錢;赦天下殊死以下。

  六月,辛酉,以西河太守杜延年為御史大夫。

  置西河、北地屬國以處匈奴降者。

  廣陵厲王胥使巫李女須祝詛上,求為天子。事覺,藥殺巫及宮人二十餘人以絕口。公卿請誅胥。

  宣帝五鳳四年(丁卯、前五四年)

  春,胥自殺。

  匈奴單于稱臣,遣弟右谷蠡王入侍。以邊塞亡寇,減戍卒什二。

  大司農中丞耿壽昌奏言:「歲數豐穰,穀賤,農人少利。故事:歲漕關東穀四百萬斛以給京師,用卒六萬人。宜糴三輔、弘農、河東、上黨、太原郡穀,足供京師,可以省關東漕卒過半。」上從其計。壽昌又白:「令邊郡皆築倉,以穀賤增其賈而糴,穀貴時減賈而糶,名曰常平倉。」民便之。上乃下詔賜壽昌爵關內侯。

  夏,四月,辛丑朔,日有食之。

  楊惲旣失爵位,家居治產業,以財自娛。其友人安定太守西河孫會宗與惲書,諫戒之,為言「大臣廢退,當闔門惶懼,為可憐之意;不當治產業,通賓客,有稱譽。」惲,宰相子,有材能,少顯朝廷,一朝以晻昧語言見廢,內懷不服,報會宗書曰:「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常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旣。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酒後耳熱,仰天拊缶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誠荒淫無度,不知其不可也。」又惲兄子安平侯譚謂惲曰:「侯罪薄,又有功,且復用!」惲曰:「有功何益!縣官不足為盡力。」譚曰:「縣官實然。蓋司隸、韓馮翊皆盡力吏也,俱坐事誅。」會有日食之變,騶馬猥佐成上書告「惲驕奢,不悔過。日食之咎,此人所致。」章下廷尉,按驗,得所予會宗書,帝見而惡之。廷尉當惲大逆無道,要斬;妻子徙酒泉郡;譚坐免為庶人,諸在位與惲厚善者,未央衞尉韋玄成及孫會宗等,皆免官。

  臣光曰:以孝宣之明,魏相、丙吉為丞相,于定國為廷尉,而趙、蓋、韓、楊之死皆不厭衆心,其為善政之累大矣!周官司寇之法,有議賢、議能,若廣漢、延壽之治民,可不謂能乎!寬饒、惲之剛直,可不謂賢乎!然則雖有死罪,猶將宥之,況罪不足以死乎!揚子以韓馮翊之愬蕭為臣之自失。夫所以使延壽犯上者,望之激之也。上不之察,而延壽獨蒙其辜,不亦甚哉!

  匈奴閏振單于率其衆東擊郅支單于。郅支與戰,殺之,幷其兵;遂進攻呼韓邪。呼韓邪兵敗走,郅支都單于庭。

  宣帝甘露元年(戊辰、前五三年)

  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

  楊惲之誅也,公卿奏京兆尹張敞,惲之黨友,不宜處位。上惜敞材,獨寢其奏,不下。敞使掾絮舜有所案驗,舜私歸其家曰:「五日京兆耳,安能復案事!」敞聞舜語,卽部吏收舜繫獄,晝夜驗治,竟致其死事。舜當出死,敞使主簿持敎告舜曰:「五日京兆竟何如?冬月已盡,延命乎?」乃棄舜市。會立春,行冤獄使者出,舜家載尸幷編敞敎,自言使者。使者奏敞賊殺不辜。上欲令敞得自便,卽先下敞前坐楊惲奏,免為庶人。敞詣闕上印綬,便從闕下亡命。數月,京師吏民解弛,枹鼓數起,而翼州部中有大賊,天子思敞功効,使使者卽家在所召敞。敞身被重劾,及使者至,妻子家室皆泣,而敞獨笑曰:「吾身亡命為民,郡吏當就捕。今使者來,此天子欲用我也。」裝隨使者,詣公車上書曰:「臣前幸得備位列卿,待罪京兆,坐殺掾絮舜。舜本臣敞素所厚吏,數蒙恩貸;以臣有章劾當免,受記考事,便歸臥家,謂臣五日京兆。背恩忘義,傷薄俗化。臣竊以舜無狀,枉法以誅之。臣敞賊殺不辜,鞠獄故不直,雖伏明法,死無所恨!」天子引見敞,拜為冀州刺史。敞到部,盜賊屏迹。

  皇太子柔仁好儒,見上所用多文法吏,以刑繩下,常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柰何純任德敎,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歎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臣光曰:王霸無異道。昔三代之隆,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則謂之王。天子微弱不能治諸侯,諸侯有能率其與國同討不庭以尊王室者,則謂之霸。其所以行之也,皆本仁祖義,任賢使能,賞善罰惡,禁暴誅亂;顧名位有尊卑,德澤有深淺,功業有鉅細,政令有廣狹耳,非若白黑、甘苦之相反也。漢之所以不能復三代之治者,由人主之不為,非先王之道不可復行於後世也。夫儒有君子,有小人。彼俗儒者,誠不足與為治也,獨不可求真儒而用之乎!稷、契、皋陶、伯益、伊尹、周公、孔子,皆大儒也,使漢得而用之,功烈豈若是而止邪!孝宣謂太子懦而不立,闇於治體,必亂我家,則可矣;乃曰王道不可行,儒者不可用,豈不過哉!非所以訓示子孫,垂法將來者也。

  淮陽憲王好法律,聰達有材;王母張倢伃尤幸。上由是疏太子而愛淮陽憲王,數嗟歎憲王曰:「真我子也!」常有意欲立憲王,然用太子起於微細,上少依倚許氏,及卽位而許后以殺死,故弗忍也。久之,上拜韋玄成為淮陽中尉,以玄成嘗讓爵於兄,欲以感諭憲王;由是太子遂安。

  匈奴呼韓邪單于之敗也,左伊秩訾王為呼韓邪計,勸令稱臣入朝事漢,從漢求助,如此,匈奴乃定。呼韓邪問諸大臣,皆曰:「不可。匈奴之俗,本上氣力而下服役,以馬上戰鬬為國,故有威名於百蠻。戰死,壯士所有也。今兄弟爭國,不在兄則在弟,雖死猶有威名,子孫常長諸國。漢雖強,猶不能兼幷匈奴;柰何亂先古之制,臣事於漢,卑辱先單于,為諸國所笑!雖如是而安,何以復長百蠻!」左伊秩訾曰:「不然,強弱有時。今漢方盛,烏孫城郭諸國皆為臣妾。自且鞮侯單于以來,匈奴日削,不能取復,雖屈強於此,未嘗一日安也。今事漢則安存,不事則危亡,計何以過此!」諸大人相難久之。呼韓邪從其計,引衆南近塞,遣子右賢王銖婁渠堂入侍。郅支單于亦遣子右大將駒于利受入侍。

  二月,丁巳,樂成敬侯許延壽薨。

  夏,四月,黃龍見新豐。

  丙申,太上皇廟火;甲辰,孝文廟火;上素服五日。

  烏孫狂王復尚楚主解憂,生一男鴟靡,不與主和;又暴惡失衆。漢使衞司馬魏和意、副侯任昌至烏孫。公主言:「狂王為烏孫所患苦,易誅也。」遂謀置酒,使士拔劍擊之。劍旁下,狂王傷,上馬馳去。其子細沈瘦會兵圍和意、昌及公主於赤谷城;數月,都護鄭吉發諸國兵救之,乃解去。漢遣中郎將張遵持醫藥治狂王,賜金帛;因收和意、昌係瑣,從尉犂檻車至長安,斬之。

  初,肥王翁歸靡胡婦子烏就屠,狂王傷時,驚,與諸翎侯俱去,居北山中,揚言母家匈奴兵來,故衆歸之;後遂襲殺狂王,自立為昆彌。是歲,漢遣破羌將軍辛武賢將兵萬五千人至敦煌,通渠積穀,欲以討之。

  初,楚主侍者馮嫽,能史書,習事,嘗持漢節為公主使,城郭諸國敬信之,號曰馮夫人,為烏孫右大將妻。右大將與烏就屠相愛,都護鄭吉使馮夫人說烏就屠,以漢兵方出,必見滅,不如降。烏就屠恐,曰:「願得小號以自處!」帝徵馮夫人,自問狀;遣謁者竺次、期門甘延壽為副,送馮夫人。馮夫人錦車持節,詔烏就屠詣長羅侯赤谷城,立元貴靡為大昆彌,烏就屠為小昆彌,皆賜印綬。破羌將軍不出塞,還。後烏就屠不盡歸翎侯人衆,漢復遣長羅侯將三校屯赤谷,因為分別人民地界,大昆彌戶六萬餘,小昆彌戶四萬餘;然衆心皆附小昆彌。

  宣帝甘露二年(己巳、前五二年)

  春,正月,立皇子囂為定陶王。

  詔赦天下,減民算三十。

  珠厓郡反。夏,四月,遣護軍都尉張祿將兵擊之。

  杜延年以老病免。五月,己丑,廷尉于定國為御史大夫。

  秋,七月,立皇子宇為東平王。

  冬,十二月,上行幸萯陽宮、屬玉觀。

  是歲,營平壯武侯趙充國薨。先是,充國以老乞骸骨,賜安車、駟馬、黃金,罷就第。朝廷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

  匈奴呼韓邪單于款五原塞,願奉國珍,朝三年正月。詔有司議其儀。丞相、御史曰:「聖王之制,先京師而後諸夏,先諸夏而後夷狄。匈奴單于朝賀,其禮儀宜如諸侯王,位次在下。」太子太傅蕭望之以為:「單于非正朔所加,故稱敵國,宜待以不臣之禮,位在諸侯王上。外夷稽首稱藩,中國讓而不臣,此則羈縻之誼,謙亨之福也。書曰:『戎狄荒服,』言其來服荒忽亡常。如使匈奴後嗣卒有鳥竄鼠伏,闕於朝享,不為畔臣,萬世之長策也。」天子采之,下詔曰:「匈奴單于稱北蕃,朝正朔。朕之不德,不能弘覆。其以客禮待之,令單于位在諸侯王上,贊謁稱臣而不名。」

  荀悅論曰:春秋之義,王者無外,欲一于天下也。戎狄道里遼遠,人迹介絕,故正朔不及,禮敎不加,非尊之也,其勢然也。詩云:「自彼氐、羌,莫敢不來王。」故要、荒之君必奉王貢;若不供職,則有辭讓號令加焉,非敵國之謂也。望之欲待以不臣之禮,加之王公之上,僭度失序,以亂天常,非禮也!若以權時之宜,則異論矣。

  詔遣車騎都尉韓昌迎單于,發所過七郡二千騎為陳道上。

  宣帝甘露三年(庚午、前五一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贊謁稱藩臣而不名;賜以冠帶、衣裳,黃金璽、盭綬,玉具劍、佩刀,弓一張,矢四發,棨戟十,安車一乘,鞍勒一具,馬十五匹,黃金二十斤,錢二十萬,衣被七十七襲,錦繡、綺縠、雜帛八千匹,絮六千斤。禮畢,使使者道單于先行宿長平。上自甘泉宿池陽宮。上登長平阪,詔單于毋謁,其左右當戶皆得列觀,及諸蠻夷君長、王、侯數萬,咸迎於渭橋下,夾道陳。上登渭橋,咸稱萬歲。單于就邸長安。置酒建章宮,饗賜單于,觀以珍寶。二月,遣單于歸國。單于自請「願留居幕南光祿塞下;有急,保漢受降城。」漢遣長樂衞尉、高昌侯董忠、車騎都尉韓昌將騎萬六千,又發邊郡士馬以千數,送單于出朔方雞鹿塞。詔忠等留衞單于,助誅不服,又轉邊穀米糒,前後三萬四千斛,給贍其食。先是,自烏孫以西至安息諸國近匈奴者,皆畏匈奴而輕漢;及呼韓邪朝漢後,咸尊漢矣。

  上以戎狄賓服,思股肱之美,乃圖畫其人於麒麟閣,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其次張安世、韓增、趙充國、魏相、丙吉、杜延年、劉德、梁丘賀、蕭望之、蘇武,凡十一人,皆有功德,知名當世,是以表而揚之,明著中興輔佐,列於方叔、召虎、仲山甫焉。

  鳳皇集新蔡。

  三月,己巳、建成安侯黃霸薨。五月,甲午,于定國為丞相,封西平侯。太僕沛郡陳萬年為御史大夫。

  詔諸儒講五經同異,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乃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書、穀梁春秋博士。

  烏孫大昆彌元貴靡及鴟靡皆病死。公主上書言:「年老土思,願得歸骸骨,葬漢地!」天子閔而迎之。冬,至京師,待之一如公主之制。後二歲卒。

  元貴靡子星靡代為大昆彌,弱。馮夫人上書:「願使烏孫,鎮撫星靡。」漢遣之。都護奏烏孫大吏大祿、大監皆可賜以金印紫綬,以尊輔大昆彌。漢許之。其後段會宗為都護,乃招還亡叛,安定之。星靡死,子雌栗靡代立。

  皇太子所幸司馬良娣病,且死,謂太子曰:「妾死非天命,乃諸娣妾、良人更祝詛殺我。」太子以為然。及死,太子悲恚發病,忽忽不樂。帝乃令皇后擇後宮家人子可以娛侍太子者,得元城王政君,送太子宮。政君,故繡衣御史賀之孫女也,見於丙殿;壹幸,有身。是歲,生成帝於甲館畫堂,為世適皇孫。帝愛之,自名曰驁,字大孫,常置左右。

  宣帝甘露四年(辛未、前五O年)

  夏,廣川王海陽坐禽獸行、賊殺不辜廢,徙房陵。

  冬,十月,未央宮宣室閣火。

  是歲,徙定陶王囂為楚王。

  匈奴呼韓邪、郅支兩單于俱遣使朝獻,漢待呼韓邪使有加焉。

  宣帝黃龍元年(壬申、前四九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

  匈奴呼韓邪單于來朝;二月,歸國。始,郅支單于以為呼韓邪兵弱,降漢,不能復自還,卽引其衆西,欲攻定右地。又屠耆單于小弟本侍呼韓邪,亦亡之右地,收兩兄餘兵,得數千人,自立為伊利目單于;道逢郅支,合戰,郅支殺之,幷其兵五萬餘人。郅支聞漢出兵穀助呼韓邪,卽遂留居右地;自度力不能定匈奴,乃益西,近烏孫,欲其幷力,遣使見小昆彌烏就屠。烏就屠殺其使,發八千騎迎郅支。郅支覺其謀,勒兵逢擊烏孫,破之;因北擊烏揭、堅昆、丁令,幷三國。數遣兵擊烏孫,常勝之。堅昆東去單于庭七千里,南至車師五千里,郅支留都之。

  三月,有星孛于王良、閣道,入紫微宮。

  帝寢疾,選大臣可屬者,引外屬侍中樂陵侯史高、太子太傅蕭望之、少傅周堪至禁中,拜高為大司馬、車騎將軍,望之為前將軍、光祿勳,堪為光祿大夫,皆受遺詔輔政,領尚書事。冬,十二月,甲戌,帝崩于未央宮。

  班固贊曰:孝宣之治,信賞必罰,綜核名實。政事、文學、法理之士,咸精其能。至於技巧、工匠、器械,自元、成間鮮能及之。亦足以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也。遭值匈奴乖亂,推亡固存,信威北夷,單于慕義,稽首稱藩。功光祖宗,業垂後嗣,可謂中興,侔德殷宗、周宣矣!

  癸巳,太子卽皇帝位,謁高廟,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