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纪八

起旃蒙赤奋若尽强圉赤奋若凡七十三年

元王

元年春,越侵楚。夏,楚追越师至冥,不及,乃还。 秋,楚伐东夷。

二年冬十一月,越围吴, 是岁。晋知伯伐郑,取九邑。晋定公薨,子出公错立。 晋赵简子尝与栾激游,曰:吾好声色而激致之,吾好宫室台榭而激为之,吾好良马善御而激求之,吾好士六年矣,而激未尝进一人,是进吾过而黜吾善也。将沈激于河。 或谓简子曰:君何不更乎?简子曰:诺。左右曰:君未有过,何更?简子曰:吾将求之以来谏者却之,必止我过矣。 简子闻杨实之贤,问于成传。传曰:不知也。简子曰:子与之友,何不知也?传曰:实年十五,廉而不匿;年二十,善义且仁;三十,勇毅果决;四十,绥怀乡里,远人亲附。不见于今十年,为人数变,是以不知也。 杨因见简子曰:臣居乡三逐,事君五去。闻君好士,故来见。简子绝食而迎之。左右谏曰:居乡三逐,不容于众也;事君五去,不忠于君也。简子曰:美女,丑妇之仇也。盛德之士,乱世所疏也;正直之行,邪枉所憎也。授以为相,而国大治。 赵简子病,召太子母恤而告之曰:我死已,葬服衰上夏屋山以望。太子敬诺。简子卒,母恤代立,是为襄子。未葬简子而中牟畔,入齐葬五日,襄子兴师攻之,围未合而城自坏者十堵,襄子击金而退军。军吏曰:天助也,曷为去之?襄子曰:吾闻之于叔向曰:君子不乘人于利,不迫人于险。使之城成而后攻。中牟闻其义,请降。襄子服衰,与群臣上夏屋山,望代俗甚乐甚美。襄子曰:先君必以此教也,乃先善之。代君好色,以其姊妻之,其所善代者万故。久之,代君以善马奉襄子,襄子谒代君,请觞之。舞者数百人,置兵羽中,先具大金斗,代君酒酣,反斗而击之,一成脑涂地。舞者操兵以斗,尽杀其从者,以代君之车迎其妻。道闻之,泣呼天曰:以弟亡夫,非仁也;以夫恐弟,非义也。磨笄自刺而死。代人怜之,名其所死地为磨笄山。遂兴兵平代。代,即北戎也。襄子兄伯鲁早死,封其子周于代,为代成君。

刘恕曰:左氏传鲁哀公十七年,晋复伐卫。简子曰:止。谓赵鞅也。二十年十一月,越围吴,赵孟降于丧食,曰:先王与吴王有质。告于吴王曰:寡君之老无恤。谓襄子也。杜预曰:赵孟襄子无恤时,有父简子之丧。是岁周元王二年,晋定公三十七年也。史记六国表,周定王十一年,晋出公十七年,赵简子之六十年,简子卒。赵世家亦云: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在鲁哀公二十年之后十七年也。而赵世家:襄子元年,越围吴,襄子降丧食,乃是左传哀二十年事。若简子以晋出公十七年卒,则襄子元年在吴亡后十六年也。史记前后差互,故以左氏传为据。

四年,夏四月,邾隐公自齐奔越,曰:吴为无道,执父立子,越王归之。太子桓公革奔越, 越王勾践郊败吴。吴三战三北,冬,入吴,吴师自溃。夫差帅其贤良与重禄上姑苏。越围王台。吴使王孙洛肉袒膝行,请成于越,曰:孤臣夫差,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意者欲如会稽之事,敢布腹心。越王欲许之。范蠡曰:天节不远,五年复反。王曰:诺。不许。使者往而复来,辞愈卑,礼愈尊,请以金玉子女赂君之辱,男女服为臣御。王又欲许之。范蠡曰:十年谋之,一朝而弃之,可乎?王曰:吾难对其使者,子其对之。范蠡乃左提鼓,右援枹,以应使者曰:昔上天降祸于越,委制于吴,而吴不受。今反此义,以报此祸,吾王敢无听天之命,而听君王之令乎?王孙洛曰:吴稻蟹不遗种,子助天为虐,不忌不祥乎?范蠡曰:昔吾先君周室之不成子也,滨于东海之陂,鼋龟鱼鳖之与处,蛙黾之与同渚,吾虽腼然人面,犹禽兽也,又安知是𬣡𬣡者乎?王孙洛请反辞于王。范蠡曰:君王委制于执事之人,子往矣,无使执事之人得罪于子。使者反,范蠡击鼓兴师,至姑苏宫。十一月丁卯,勾践使人告夫差曰:天以吴赐越,孤不敢不受。王其无死!寡人达王于甬句东,夫妇三百,唯王所安。吾与王为二君,以没王年。夫差对曰:天降祸吴国,不在前后。当孤之身,土地人民,越既有之矣,孤何面目以视天下?吾老矣,不能事君王。夫差将死,曰:使死者有知,吾无以见。子胥为幎冒面而死。自是越春祭三江,秋祭五湖,为之立祠。 越王索卒于楚,而攻晋。左史倚相谓楚惠王曰:越已破吴,豪士死,锐卒尽,大甲伤,索兵攻晋,示我病也。不如起师与之分吴。惠王曰:善。起师从之。越王怒,将击楚。文种曰:我惫矣,与战必不克,不如赂之。乃割露山之西五百里以与楚。 勾践反至五湖,范蠡辞王曰:臣不复至越国矣。君忧臣劳,君辱臣死。昔君王辱于会稽,臣不死者,为此事也。今事已济,请从会稽之罚。王曰:子听吾言,与子分国;不听,身死,妻子为戮。范蠡曰:君行制,臣行意。乃叹曰:计然之策,十用其五而得意。既以施国,吾欲用之。家,装其轻宝珠玉,与私徒属乘舟浮于五湖,莫知其所终极。越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浃日,令大夫朝之,环会稽三百里为范蠡地,曰:后世子孙有敢侵蠡地者,使无终没于越国。

刘恕曰:史记吴世家:越王灭吴,诛太宰嚭,以为不忠而归。左氏传哀二十四年闰月,哀公如越,季孙惧,使因太宰嚭而纳赂焉。在吴亡后二年也。如左氏之说,则嚭入越亦用事,安得吴亡即诛哉?是岁。陨石于晋。

五年夏六月,晋伐齐,壬辰,败齐于犁丘。 是岁。蔡成侯薨,子声侯产立。 越王勾践以兵北渡淮,与齐、晋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元王使人赐勾践胙,命为伯,兼有九夷。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伯王。句践令群臣曰:闻吾过而不告者,其罪刑。句践一决狱不辜,援龙渊而切其股,血流至,足以自罚而战,武士必其死。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苦身勠力,耕于海畔,父子治产致数千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致千金,居官致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可以致富,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赀累巨万。初,范蠡自齐遗越文种书曰: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勾践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范蠡善治产,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间三徙,所止必成名,再散贫友昆弟。鲁之穷士猗顿,耕桑而常饥寒。闻朱公富往,问术焉。朱公告之曰:畜五牸。乃适西河,大畜牛羊子猗氏南,十年之间,其息不可计。赀拟王公以兴富于猗氏,故曰猗顿。或曰:顿用盬盐起邯郸,郭纵以铸冶成业,皆与王者埒富。范蠡衰老,听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钜万。故天下言富者称陶朱公。

六年夏四月,晋、鲁伐齐,取廪丘。 邾。隐公无道,越人执之以归,而立其子何。何亦无道。 是岁杞湣公弟阏路弑公自立,是为哀公。

七年夏五月,卫褚师北等作乱,攻出公,公奔蒲,遂奔宋。是岁彗星见 晋浍,丹水绝,三日不流。

八年夏五月,越、宋、鲁纳卫出公,公不敢入。国人立庄公庶弟黚,是为悼公。 宋景公使工为弓,九年而成,曰:臣之精力尽矣。归三日而死。公弯弧登台,东射,矢逾山,集彭城之东,其余力逸劲,饮羽于石梁。冬十月辛巳,景公薨,无子,大尹立元公孙周之子启。司城乐茇攻大尹,大尹奉启奔楚。国人立启兄得,是为昭公。卫出公自城𬬺使问子贡曰:吾其入乎?对曰:臣不识也。私于使者曰:若得其人,四方以为主,而国于何有?出公后卒于越。 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尝相鲁、卫,家累千金,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排藜藿过之。原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病乎?宪曰:吾闻无财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夫希世而行,比周而交,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衣裘之丽,宪不忍为也。子贡面有愧色,不辞而去。原宪曳杖拖履,行歌商颂而反,声满天地,如出金石,子贡终身耻其言之过也。

刘恕曰:颜回、原宪之才之德,不屈于衰乱之世,歌颂夫子之文章,优游六艺之富,箪食瓢饮,在陋巷而不改其乐,摄敝衣冠,曳杖拖履而歌商颂,乐道忘势,可以谓之贤矣。若夫闾巷贱隶,才卑志下,冻馁艰苦,行歌坐啸,愚于雀鼠,曾何足道哉。

子贡束帛之币,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终于齐。 曾参有疾,谓曾元曾华曰:飞鸟以山为卑而增巢其巅,鱼鳖以渊为浅,而蹶穴其中。然所以得者,饵也。君子苟能无以利害义,则辱安从至乎?为官怠于成,病加于少愈,祸生于懈惰,孝衰于妻子。察此四者,终如始也。 是岁?齐、郑伐卫。 王崩,子贞定王介立。

贞定王

元年夏四月,晋伐郑,齐救郑。 鲁哀公欲以越伐鲁,去三桓。秋八月,公逊于邾,遂如越,国人逆之,复归,薨于有陉氏。子悼公宁立。是时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二年,彗星见。

三年,晋空桐震七日,台舍皆坏,人多死。

四年,燕献公薨,孝公立。

五年,晋荀瑶围郑,入南里。瑶谓赵无恤入之。对曰:主在此。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襄子繇是惎知伯。 知伯尝与襄子饮而批其首。大夫请杀之。襄子曰:先君之立我也,曰能为社稷忍羞,岂曰能刺人哉! 越王勾践薨,子王鼫与立。后越迁琅邪,与淮夷共征战,夷遂陵暴诸夏,侵灭小邦。

六年,郑声公薨,子哀公易立。 晋河绝于扈。七年,晋有虹围日。

八年,秦堑河旁,伐大荔,取其王城。是时义渠,大荔最强,筑城数十,皆自称王。 杞哀公薨,湣公子出公敕立。十年,晋有虹青色,五聚于日。

十一年,晋知伯与赵、韩、魏共分故范、中行地以为邑。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伐四卿。四卿反攻公,公奔齐,道死。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哀公。初,哀公大父雍,号戴子。雍生忌,忌善知伯,故知伯立哀公。是时知伯最强,决晋国政,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尝欲袭卫,佯使其太子颜亡奔卫。南文子曰:太子甚爱而有宠,非有大罪而亡,必有故。使人迎之于境,曰:车过五乘,勿纳也。知伯遗卫君野马四,白璧一,卫君大说,群臣皆贺,南文子有忧色。卫君曰:大国大欢,子何忧也?文子曰:无功之赏,无力之货,小国之礼,而大国致之,不可不察也。卫君以其言告边境,知伯果起兵袭卫,至境而反,曰:卫有贤人,先知吾谋也。知伯欲攻夙繇而无道,铸大钟,方车二轨以遗之。夙繇之君斩岸堙溪以迎钟。赤章蔓枝谏曰:知伯贪而无信,欲攻我而无道,今师必随之。君曰:大国为欢,而子逆之,不祥。赤章蔓枝曰:为人臣不忠贞,罪也。忠贞不用,远身可也。断毂而行,至齐七月而夙繇亡。

十二年,蔡声侯薨,子元侯立。 晋河水赤三日。

十三年,齐平公薨,子宣公积立。 晋知伯、荀瑶为室美,士茁夕焉。知伯曰:室美夫?对曰:高山峻原,不生草木;松柏之地,其土不肥。土木胜人,臣惧其不安也。知伯约魏桓子、韩康子将伐赵。赵襄子告张孟谈曰:知伯三使韩、魏,而寡人不与,措兵于寡人必矣。吾安居而可?孟谈曰:董安于,简主之才臣治晋阳,而尹铎循之,余教犹存。君其定居晋阳。襄子曰:诺。至而行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仓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邑无守具。襄子惧曰:何以应敌?孟谈曰:圣人藏于民,不藏于府库;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遗三年之食,余粟入之仓;遗三年之用,余钱入之府。有奇人使缮治城郭。夕出令,而明日仓不容粟,府无所积,钱库不受甲兵。居五日,城郭已治,守备已具。襄子谓张孟谈曰:无矢奈何?对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公宫之垣,皆以荻蒿楛楚,墙之有楛,其高丈余。襄子发而用之,其坚则箘簬之劲不能过也。襄子曰:矢足矣,无金奈何?对曰:董子治公宫,令舍之堂皆以錬铜为柱质,发而用之,有余金矣。号令已定,守备已具,知伯帅韩、魏之兵果至,乘晋阳城,战三月,弗能拔。因舒军围之,决晋水灌之。张孟谈曰:先主为重器也,为国家之难也,盍无爱宝于诸侯乎?襄子曰:吾无使。孟谈曰:地也可。襄子曰:吾不幸有疾,不德而贿地也,求饮吾欲,是养吾疾而干吾禄也。吾不与。皆毙。韩康子,简子之孙,庄子之子。魏桓子,襄子之孙也。

十四年,郑人弑哀公,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

十六年,知伯、韩、魏围晋阳。三年,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士卒病羸。赵襄子钻龟筮占兆,以视利害,何国可降。谓张孟谈曰:吾不能守矣。孟谈曰:亡不能有,危不能安,则无为贵知士也。君释此计,臣请见韩、魏之君。孟谈阴见二君而约之。孟谈入晋阳,襄子迎而再拜之,且恐且喜。知果谓知伯曰:二主色动而意变,行矜而志高,必背君,不如杀之。知伯曰:晋阳旦莫当拔,而飨其利,岂有佗心?子勿复言。知果曰:不然,则遂亲之。魏之谋臣曰赵葭,韩之谋臣曰段规,皆能移其君之计。君约破赵封二子,万家之县各一,则二主之心可不变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则吾所得者少,不可。赵与韩、魏协谋灭知伯,分其地。段规谓韩康子曰:分地必取成皋。康子曰:石溜之地,寡人无所用之。段规曰:一里之厚而动千里之权者,地利也;千人之众而破三军者,不意也。君用臣言,韩必取郑。康子从之。其后灭郑,果繇成皋,自是地大于诸侯。知伯之士曰长儿子鱼,绝去二年,将东之越,道闻知伯见杀,谓其御曰:还车反,吾将死之。御曰:绝属无别乎?曰:仁者无余爱,忠臣无余禄。吾闻知伯之死而动吾心,余禄之加于我尚存。遂反而死。 赵襄子赏有功之臣五人,高赫无功而受上赏,五人皆怒。群臣请曰:晋阳之存,张孟谈功也。襄子曰:吾在忧约之中,惟赫不失臣主之礼,佗人虽有功,皆有骄侮之心。张孟谈谓襄子曰:主势能制臣,无令臣能制主。故贵为列侯者,不在相位,将军以上,不为近大夫。今臣名显而身尊,权重而众服,臣愿损功名,去权势,以离众。襄子怅然曰:辅主者名显,功大者身尊,任国者权重,忠信在已,而众服焉。子何为然?对曰:君之所言,成功之美也;臣之所谓,持国之道也。天下之美同,臣王之权均,而能美者,未之有也。君若弗图,则臣力不足。乃纳地释事而耕于负亲之丘。 襄子使新稚穆子伐狄,胜左人、中人、遽人来告,襄子方食搏饭,有忧色。左右曰:一朝而两城下,主之色不怡,何也?襄子曰:江河之大,不过三日,飘风暴雨不终朝,日中不须臾,德不纯而福禄并至。谓之幸。夫幸非福非德,不当雍,雍不为幸,吾是以惧。君子曰:赵氏其昌乎。忧所以为昌也,喜所以为亡也。胜非难也,持之其难也。 襄子饮酒五日五夜,优莫曰:君勉之,纣饮七日七夜,君不及二日耳。襄子惧曰:吾亡乎?优莫曰:桀纣之亡也,遇汤武,今天下尽桀而君纣也,焉能相亡?然亦殆矣。初,田恒成子卒,子襄子盘代为齐相,相宣公。至是与三晋通使,以其兄弟宗人尽为齐都邑大夫。

十七年,晋知开奔秦。

十八年,卫悼公薨,子敬公弗立。卫君尝问子思曰:道大而难明,非吾所能也。欲学术,何如?子思曰:体道者逸而不穷,任术者劳而无功。古之笃道君子,生不足以喜之,利何足以动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怨之。故明于死生之分,通于利害之变,虽以天下易其胫毛,无所概于志矣。是以与圣人居,使穷士忘其贫贱,使王公简其富贵,君无然也。卫君曰:善。 蔡元侯薨,子侯齐立。 秦城南郑。

十九年,燕孝公薨,成公立。

二十年,杞出公薨,子简公春立。

二十一年,晋知寡奔秦。

二十二年,楚灭蔡,蔡侯齐亡。

二十四年,楚灭杞。杞小微,其事不足称述。 自越灭吴,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遂灭莒,自是上距莒共公四世矣。

二十五年,秦伐义渠,虏其王。是时韩、魏共灭伊、洛、阴戎,其遗脱者皆走西逾、汧、陇。自此中国无戎、寇,唯余义渠种焉。

二十六年,日有食之,昼晦星见。 秦厉共公薨,子躁公立。

二十八年,王崩,长子哀王去疾立。三月,弟叔袭杀哀王而自立,是为思王。在位五月,少弟嵬攻杀思王而自立,是为考王。 秦南郑反。

考王

元年,晋哀公薨,子幽公柳立。独有缝曲沃,余皆入韩、魏。赵,幽公畏三家,反朝之。

二年,河水赤于晋龙门三日。

六年,日有食之。 夏六月,秦雨雪。 是岁。晋大风,坏垣。七年,燕成公薨,湣公立。

九年,卫敬公薨,子昭公纠立。三晋强、卫如小侯,属之楚。惠王薨,子简王仲立。

十年,鲁悼公薨,子元公嘉立。 晋丹、沁水出,相反击。十一年,义渠伐秦,至渭南。

十二年,秦躁公薨,弟怀公立。

十三年,晋无云而雷。 冬,晋桃杏实。

十四年,晋鲁会于楚丘。

十五年,王崩,子威烈王午立。 卫公子亹弑昭公自立,是为怀公。

威烈王

元年,秦庶长龟与大臣围怀公,公自杀。太子昭子蚤死,大臣立昭子之子,是为灵公。 晋赵襄子卒,兄伯鲁孙浣立,是为献侯,治中牟。献侯少,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而自立。 晋韩康子卒,子武子立。 魏桓子卒,孙文侯斯立。

二年,晋赵桓子卒,国人复立献侯。 郑共公薨,子幽公已立。

三年冬十一月,晋有火下于北方,其声如鼓, 是岁。晋韩武子伐郑,杀幽公。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𦈡公。或云:骀,幽公子也。

四年夏四月,晋大雨雪。 是岁,晋幽公夫人秦嬴贼公于高寝。或云幽公淫,夜窃出,为盗所杀。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 秦作吴阳,上畤祭黄帝,下畤祭炎帝

五年,晋韩武子都平阳。 赵献侯城泫氏。

七年,魏城少梁。 楚伐晋南鄙。

八年,秦攻魏,战于少梁。 越灭郯。

九年,秦城堑河濒。 齐伐赵东鄙,围平邑。

十一年,卫敬公孙公子适之子颓弑怀公而自立,是为慎公。秦城借姑。 秦灵公薨,季父昭子之弟悼子立,是为简公。

十二年,初,考王封其弟揭于河南,以续周公之官职,是为西周桓公。是岁辛子威公立。

十三年。秦与晋战,败于郑下。 齐伐晋,毁黄城,围阳狐。初,齐田襄子盘卒,子庄子白代为相。卒,子太公和代为相。皆相宣公。 晋河崩,壅龙门至于㡳柱。

十四年。自十三年十月至春正月,大雨雪。 是岁。魏文侯使其子击围繁厐。 齐田昐及赵战于平邑,获赵将韩举,取平邑。 是时,李悝为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治田勤谨,则亩益三斗;不勤,损亦如之,为粟百八十万石。善平籴者,必观岁有上、中、下孰。小饥则发小孰之所敛,中饥则发中孰之所敛,大饥则发大孰之所敛而粜之。虽遇饥馑水旱,籴不贵而民不散,取有余以补不足也。战国贵诈力而贱仁谊,先富有而后礼让。悝行之魏国,国以富强。 李悝为上地守,下令曰:人有狐疑之讼,令射的,中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习射。及与秦人战,大败之。 齐伐鲁,葛及安陵。

十五年,齐取鲁一城。 赵取平邑,城之。

十六年,日有食之。 鲁元公薨,子穆公显立。 王命韩、赵伐齐,入长城。

十七年,秦简公初令吏带剑堑洛,城重泉。 魏伐秦,筑临晋。 晋韩武子卒,子景侯虔立。 赵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十八年,秦初租禾。 魏攻秦,至郑,筑汾、阴、郃阳。 鲁穆公访于子思曰:寡人嗣先君之业三年矣,欲掩先君之恶以扬其善,使谈者有术焉,愿先生教之。子思曰:私情之细,不如公义之大,故舜、禹于其父弗敢私有之。公问可以利民者,曰:毁不居之室以赐穷民,夺嬖宠之禄以振困匮,无令人有悲怨,而后世有闻见也。 曾申谓子思曰:屈已以伸道乎?抗志以贫贱乎?子思曰:道伸,吾所愿也。今天下王侯,其孰能哉?与其屈已以富贵而制于人,不若抗志以贫贱而不愧于道。 鲁人公仪, 砥节励行,乐道好古,恬于荣利,不事诸侯。子思与之友。鲁君因子思欲以为相,曰:公仪子必辅寡人。参分鲁国而与之一。子思曰:此公仪子所以不至也。君若饥渴待贤,纳用其谋,虽疏食水饮急,亦愿在下风。今徒以高官厚禄钓饵,无信用之意。公仪子之智若鱼鸟可也。不然,则彼将终身不蹑乎君之庭。且臣不佞,又不任为君操竿下钓,以伤守节之士也。 鲁公仪休者为相,奉法循理,无所变更,百官自正,使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食。茹而美,拔其园葵而弃之;见其家织布好,而疾出其家妇,燔其机,云:欲令农士工女安所售其货乎?穆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 子上杂所习,请于子思。子思曰:先人有训焉:学必繇圣,所以致其材也;砺必繇砥,所以致其刃也。故夫子之教,必始于诗书,而终于礼乐,杂说不与焉,又何请?子上名白,子思子也,年四十七。

刘恕曰:家语篇后叙孔子子孙及史记孔子世家皆云急字子思,年六十二。孔丛子有子思与孔子相问答,则孔子时子思已长矣。孔子以周敬王四十一年壬戍卒,至鲁穆公三年甲戍,当威烈王之十九年,距孔子卒七十三年。子思盖九十余矣。汉艺文志云:子思,鲁穆公师。礼记檀弓云:鲁穆公问子思旧君友服,孟轲,子思弟子,亦言与鲁穆公同时,必不妄。则家语、世家不当云子思六十二岁。而孔丛子云:子思居卫,鲁穆公卒,去此又三十一年,子思盖百二十余岁矣。寿考若是,当时莫之称道,固可疑也。

辛栎见鲁穆公曰:昔太公封于营丘,滨海阻山险固之地,故地日广,子孙弥隆。周公封于鲁,无山林溪谷之险,诸侯四面以达,故地日削,子孙弥杀。吾先君周公,不若太公之知也。穆公惭不能对,以语南宫子。南宫子曰:成王之居成周,曰:余一人有善,易得而见也;有不善,易得而诛也。周公卜居曲阜,曰:贤则茂昌,不贤则速亡。夫贤者,岂欲子孙阻山林之险,长为无道哉?小人哉!栎也 魏文侯尝借道于赵,攻中山,赵不许。赵利曰:魏攻中山而不能取,则魏罢而赵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赵而守。是用兵者魏,而得地者赵也。君不如许之。彼知君利之,必将辍行,君不如借之道而示不得已也。 文侯轼假干木之闾,曰:干木光乎德,寡人光乎势;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势不如德,财不如义,干木未尝肯以已易寡人,吾安敢高之?致禄百万。时往问之,国人喜而诵之曰:吾君好正,假干木之敬;吾君好忠,段干木之隆。秦尝欲攻魏,司马庾谏秦君曰:段干木贤者,而魏礼之,不可加兵。秦君然之。干木,子夏弟子也。 文侯见段干木,立倦而不敢息,及见翟璜,踞堂而与之言,璜不能。文侯曰:段干木官之则不肯,禄之则不受。汝禄则千钟,官则上卿,既受吾赏,又责吾礼,母乃难乎! 师经鼓琴,文侯起舞曰:使我言而无违者。师经援琴而撞文侯,不中。文侯问左右曰:撞君者何罪?曰:当烹。提师经下堂一等。师经曰:臣一言而死。昔尧舜唯恐言而人不违,桀纣唯恐言而人违之。臣撞桀纣,非撞吾君也。文侯曰:释之,是寡人之过也。

刘恕曰:言而人违之,善则改焉,不善择焉,止吾过而成吾美也。言而人不违,非畏其势,则人所侮玩也。畏势则长其恶,侮玩则以儿童犬彘待之。面誉背毁,蠢然嗤笑,以白为黑,以败为成。诗云: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好同恶异,近佞远直,则莫能别善恶,祸患继之而不悟,其愚可胜道哉!

魏西门豹为邺令,文侯曰:必就子之功而成子之名。豹曰:敢问有术乎?文侯曰:有之。乡邑老者敬之,贤良师事之,求其好掩人之美,扬人之丑者而参验之。夫幽莠之幼也似禾,骊牛之黄也似虎,白骨疑象,武夫类玉,此皆似之而非也。 文侯问李克吴所以亡,对曰:数战数胜。文侯曰:国之福也,曷为而亡?克曰:数战则民罢,数胜则主骄,以骄主治罢民所以亡也。骄则恣,恣则极物;罢则怨,怨则虑。上下俱极,吴之亡犹晚也。 李克谓文侯曰:贵者贱恶之,富者贫恶之,知者愚恶之。文侯曰:三者勿恶,可乎?李克曰:贵而下贱,则众弗恶也;富能分贫,则穷士弗恶也;知而教愚,则童蒙弗恶也。文侯曰:寡人虽不敏,请守斯语。 田子方见老马于道,其御曰:公家之畜,罢而不用,出而鬻之。子方曰:少尽其力,老弃其身,仁者不为也。以束帛赎之。子方,子夏弟子也。 文侯与田子方语,有两童子青白衣侍于君前。子方曰:君之宠子乎!文侯曰:非也。其父死于战此其幼孤也。子方曰:臣以君之贼心为足今。又滋甚君宠此子也。又以谁之父杀之乎!文侯愍然曰:寡人受令矣。自是兵革罕用 文侯出游见路人反裘而负刍文侯问之对曰:臣爱其毛文侯曰:若不知其里尽而毛无所恃邪?明年东封,上计其入三倍。有司请赏其吏解扁。文侯曰:此无异反裘而负刍者。吾地不加广,民不加众,而钱布三倍,何也?解扁曰:以冬伐木,春浮河而鬻之。文侯曰:民春耕暑耘,以秋收敛,惟冬无事,乃伐林而积之,负轭而浮之河,是民不得休息也。民已弊矣,虽入三倍,将焉用之? 韩伐郑,取雍丘。 齐伐鲁,取郕。 郑城京。 楚简王薨,子声王当立。

十九年,齐伐卫,取母丘。 郑败韩于负黍。

二十年夏五月,晋有三大犬,帅众犬数万聚于绛。杀一犬于东方,杀一犬于西方。

二十一年,齐宣公薨,子康公贷立。 齐田会以廪丘反。二十二年,初,宋昭公尝出亡,谓其御曰:吾被服而立,侍御者数十人,无不曰吾君丽也。吾发言动事,朝臣数百人,无不曰吾君圣也。内外不见吾过失,是以亡也。乃改操易行,二年而美闻于宋,宋人迎而复之。薨,子悼公购由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