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成败篇

“成者王侯,败者贼”是否就是评论人生的盖棺定论?月中则昃,人满天概,盛衰成败岂无凭!曾国藩取法庄子“美成在久”,深得铢积寸累的功夫。刘邦败而犹胜,曹操成犹是败。曾国藩不求完美,跳出成败,信守“波平浪静处安身”,以“掀天盖地”为成败大忌,说自己“阅历万变”,才悟出成败的四项原则。

成败篇(上)

【原文】

庄子日:“美成在久。”骤而见信于人者,其为信必不固,骤而得名于时者,其为名必过情。君子无赫赫之称,无骤著之美;犹四时之运,渐成岁功,使人不觉;则人之相孚,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矣。除却进德修业,乃是一无所恃,所谓把截四路头也。若不日日向上,则人非鬼责,身败名裂,无不旋踵而至矣,可不畏哉!

【译解】

庄子说:“美名成功于长时间的积累。”骤然为人信服的人,那么这种信任不是牢固可靠的;突然之间就名噪一时的人,那么他的名声一定过大于实际情况。品德高尚,修养很深的人虽然没有赫赫之名声,也无突然而得的美名;这就像一年四季的更替,是逐渐地有序地完成一年的运转,让人们不知不觉。因此,一个人诚实而具美质,就像桃李,虽不说话,但由于它的花果美好,自然会吸引人们慕名前来。如果抛弃了修善德行和勤专业务,就什么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了。这就是所说的把守拦截在十字路口,如果不是天天向上进取,那么人非议你,鬼指责你,身败名裂的后果转眼间就会到来,不能不让人害怕呀!

成败篇(中)

【原文】

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斗智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失败亦迥异寻常。近世如陆、何、萧、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福益外家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译解】

至于说自强者遇事每胜出一筹,我就不很相信了。大凡国家强盛,一是要广为招徕贤能的臣工;家庭的强盛,一定要多出现贤能的子弟。这也是与天命有关、不完全在于人事的。至一人自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这三种类型。孟子集仁义于一身而犹不满足,也就是曾子的反躬自问,正义在我则一往无前的意思。只有曾子、孟子以及孔子告仲田的强,可以算作长久的强。此外斗智斗力的强,有的是因强而致大兴盛,也有因强可致大败的。古来之人像李斯、曹操、董卓、杨素,他们的智慧、力量都是一时无比的,而最终的失败也不同寻常。近代像陆、何、萧、陈也都认为自己的智谋是很杰出的,而都不能保有善终。所以我辈在自我修养上求强是可以的,在胜过别人的地方求强是不行的。如果专门在胜过别人的地方求得自己强盛,则自己能不能强盛到底也还不知晓,即使终生因强横而安稳,也是君子所不屑一提的。

成败篇(下)

【原文】

老来疾病,皆是壮时所招;衰后罪孽,皆是盛时所造。故持盈履满,君子尤兢兢焉。以精力极疲之际,肩艰大难胜之任,深恐竭蹶,贻笑大方。然好事如此,惟有勉力作去,成败祸福,不敢计也。古来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恒足十分之七。往往积劳之人,非即成名之人;成名之人,非即享福之人。

【译解】

一个人到了年纪大时,体弱多病,那都是年轻时不注意爱护身体所招来的痛苦;一个人事业失意以后还会有罪孽缠身,那都是在得志时贪赃枉法所造成的祸根。因此,一个有高深修养的人,即使生活在幸福美满的环境中,也要凡事都兢兢业业,戒骄慎言以免伤害身体得罪他人,为今后打下好基础。我以精力极为衰减之时,肩负平定大乱这一难以胜任的重担,很怕竭蹶失败,令人耻笑。但好事如此,只有竭尽全力去做,成败祸福,全然不敢计较。自古以来的大战争、大事业,人谋仅占十分之三,天意总是占到十分之七。往往积劳履艰的人,并不是成名的人;成名的人,也并不是享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