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注》

离娄章句下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生始、卒终,记终始也。诸冯、负夏、鸣条,皆地名。负,负海也。在东方夷服之地,故曰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岐周毕郢,地名也。岐山下周之旧邑,近畎夷,畎夷在西,故曰西夷之人也。《书》曰:大子发,上祭于毕,下至于盟津。毕,文王墓,近于酆镐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土地相去千有余里以外也。舜至文王千二百岁,得志行政于中国,谓王也。如合符节。节,玉节也。《周礼》有六节。揆,度也,言圣人之度量同也。章指言圣人殊世而合其道,地虽不比,由通一轨,故可以为百王法也。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子产、郑卿为政听讼也。溱洧,水名。见人有冬涉者,仁心不忍,以其乘车渡之也。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以为子产有惠民之用,而不知为政当以时修桥梁,民何由病苦涉水乎?周十一月,夏九月,可以成步渡之功;周十二月,夏十月,可以成舆梁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君子为国家平治政事刑法,使无违失其道,辟除人,使卑辟尊,可为也,安得人人济渡于水乎?每人辄欲自加恩以悦其意,则日力不足以足之也。章指言重民之道,平政为首,人君由天,天不家抚,是故子产渡人,孟子不取也。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芥,草芥也。臣缘君恩以为差等,其心所执若是也。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宣王问:礼旧臣为旧君服丧服,问君恩何如则可为服?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为臣之时,谏行言从,德泽加民,若有他故,不得不行,譬如华元奔晋随会奔秦是也。古之贤君遭此,则使人导之出境,又先至其所到之国,言其贤良,三年不反,乃收其田莱及里居也。此三者有礼,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搏,执其族亲也。极者,恶而困之也。遇臣若寇雠,何服之有乎?章指言君臣之道,以义为表,以恩为里,表里相应,犹若影响。旧君之服,盖有所兴。讽谕宣王,劝以仁也。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恶伤其类,视其下等,惧次及也。语曰:鸢鹊蒙害,仁鸟曾逝。此之谓也。章指言君子见几而作,故赵杀鸣犊,孔子临河而不济也。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者,一国所瞻。仰以为法,故必从之章指言君以仁义率众,孰不顺焉,上为下效也。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若礼而非礼,阵质娶妇而长拜之也。若义而非义,借交报仇是也。此皆大人所不为也章指言礼义,人之所以折中,履其正者,乃可为中,是以大人不行疑礼。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中者,履中和之气所生,谓之贤。扌者,谓人之有俊扌者。有此贤者,当以养育教诲,不能进之以善,故乐父兄之贤以养已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闲不能以寸。如使。贤者弃愚,不养其所当养,则贤亦近愚矣。如此贤不肖相觉,何能分寸。明不可不相训导也。章指言父兄巳贤,子弟既顽,教而不改,乃归自然。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人不为苟得,乃能有让。千乘之志章指言贵廉贱耻,乃有不为。不为非义,义乃可申。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人之有恶,恶人言之。言之当如后有患难及已乎章指言好,言人恶,殆非君子。故曰: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看!仲尼弹邪以正,正斯可矣,不欲其已甚。泰过也章《指言论》曰:疾之巳甚,乱也。故孟子讥逾墙距门者也。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果,能也。大人杖义,义有不得,必信其言,子为父隐也。有不能得果行其所欲行者,若亲在,不得以其身许友也。义或重于信,故曰惟义所在。章指言大人之行,行其重者,不信不果,所求合义也。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大人,谓君。国君视民当如赤子,不失其民心之谓也。一说曰:赤子,婴儿也。少小之心,专一未变化,人能不失其赤子时心,则为贞正大人也。章指言人之所爱,莫过赤子,视民则然,民怀之矣。大人之行,不过是也。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孝子事亲致养,未足以为大事。送终如礼,则为能奉大事也。章指言养生竭。力,人情所勉,哀死送终,行之高者,事不违礼,可谓难矣,故谓之大事。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造,致也。言君子学问之法,欲深致极竟之以知道,意,欲使巳得其原本,如性自有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居之安若巳所自有也。资,取也。取之深,则得其根也。左右取之,在所逢遇,皆知其原本也。故使君子欲自得之也。《章指》言学必根原,如性自得,物来能名,事来不惑,君子好之,朝益暮习,道所以臻也。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博广。详,悉也。广学悉其微言而说之者,将以约说其要,意不尽知,则不能要言之也。章指言广寻道意,详说其事,要约至义,还反于朴,说之美者也。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以善服人之道治世,谓以威力服人者也,故人不心服。以善养人,养之以仁恩,然后心服矣,文王治岐是也。天下不心服,何由而王也。章指言五伯服人,三王服心,其服一也,功则不同。上论尧舜,其是违乎?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凡言皆有实,孝子之实,养亲是也。善之实,仁义是也。祥,善当直也。不善之实,何等也?蔽贤之人,直于不善之实也。《章指》言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故谓之不祥也。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徐子,徐辟也。问仲尼何取于水而称之也。

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言水不舍昼夜而进盈满,科坎放至也。至于四海者,有原本也,以况于事有本者皆如是,是之取也。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闲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苟,诚也。诚令无本。若周七。八月夏五六月,天之大雨,潦水卒集,大沟小浍皆满。然其涸乾可立待者,无本之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人无本行,暴得善声,令闻过其情,若潦水不能久也,故君子耻之《章指》言有本不竭,无本则涸,虚声过实,君子耻诸?是以仲尼在川上曰:逝者如斯。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几希,无几也。知义与不知义之闲耳。众民去义,君子存义也。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伦序,察识也。舜明庶物之情,识人事之序,仁义生于内,由其中而行,非强力行仁义也。故道性善,言必称尧舜,章指言人与禽兽俱含天气,就利辟害,其闲不希,众人皆然,君子则否。圣人超绝,识仁义之生于己也。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旨酒,美酒也。仪狄作酒,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而绝旨酒。《书》曰:禹拜谠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执中正之道,惟贤速立之,不问其从何方来,举伊尹以为相也。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视民如伤者,雍容不动扰也。望道而未至,殷录未尽,尚有贤臣,道未得至,故望而不致诛于纣也。武王不泄迩,不忘远。泄、狎、迩,近也。不泄狎近贤,不遗忘远善。近谓朝臣,远谓诸侯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三王,三代之王也。四事,禹、汤、文、武所行事也。不合已,行有不合,世仰而思之,参诸天也。坐。而待旦,言欲急施之也。章指言周公能思三王之道,以辅成王,大平之隆,礼乐之备,盖由此也。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王者,谓圣王也。大平道衰,王迹止熄,颂声不作,故《诗》亡。《春秋》拨乱,作于衰世也。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此三大国,《史记》之名。异乘者,兴于田赋乘马之事,因以为名。梼杌者,嚚凶之类,兴于记恶之戒,因以为名。《春秋》以二始举四时,记万事之名,其事则五伯所理也。桓、文五伯之盛者,故举之。其文,《史记》之文也。孔子自谓窃取之以为素王也。孔子人臣,不受君命,私作之,故言窃,亦圣人之谦辞。《章指》言诗可以言颂咏,大平时无所咏。《春秋》乃兴,假《史记》之文,孔子正之,以匡邪也。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泽者,滋润之泽,大德大凶,流及后世,自高祖至玄孙,善恶之气乃断,故曰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予,我也。我未得为孔子门徒也。淑,善也。我私善之于贤人耳,恨不得学于大圣也。章指言五世一体,上下通流,君子小人,斩各有时,企以高山,跌以陷污,是以孟子恨不及乎仲尼也。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三者皆谓事可出入,不至违义,但伤此名,亦不陷于恶也。章指言廉惠勇人之高行也。丧此三名,列士病诸,故设斯科,以进能者也。

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已,于是杀羿。羿,有穷后羿逢蒙,羿之家众也。《春秋传》曰:羿将归自田,家众杀之。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罪羿不择人也,故以下事喻之。

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

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孺子,郑大夫。庾公,卫大夫。疾作疟疾。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仆,御也。孺子曰:吾必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端人用心不邪僻,知我是其道本所出,必不害我也。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叩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庾公之斯至,竟如孺子之所言,而曰:我不敢废君事,故叩轮去镞,使不害人。乃以射孺子礼,射四发而去乘四也。《诗》云:四矢反兮。孟子言是以明羿之罪。假使如子濯孺子之得尹公之他而教之,何由有逢蒙之祸?《章指》言求交取友,必得其人,得善以全,养凶获患,是故子濯济难,夷羿以残,可以鉴也。

《孟子》曰:西子蒙不絜,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西子,古之好女西施也。蒙不絜,以不絜污巾帽而蒙其头也。面虽好,以蒙不絜。人过之者皆掩鼻,惧闻其臭也。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恶人,丑类者也。面虽丑,而斋戒沭浴,自治絜净,可以侍上帝之祀。言人当自治以仁义,乃为善也。章指言貌好行恶,西子冒臭,丑人絜服,供事上帝,明当修饰,惟义为常也。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巳矣。故者,以利为本,言天下万物之情性,当顺其故则利之也,改戾其性则失其利矣。若以耜柳为杯桊,非杞柳之性也。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恶人欲用智,而妄穿凿不顺物。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禹之用智,决江疏河,因水之性,因地。之,宜引之就下,行其空虚无事之处。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如用智者,不妄改作。作事循理。若禹行水于无事之处。则为大智也。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天虽高,星辰虽远,诚能推求其故常之行,千岁日至之日,可坐知也。星辰,日月之会致至也,知其日至在何日也。《章指》言能修性守,故天道可知。妄智改常,必与道乖,性命之旨也。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公行子,齐大夫也。右师,齐贵臣。王𬴐,字子敖。公行之丧,齐卿大夫以君命会,各有位次,故下云朝廷也与?言者,皆谄于贵人也。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𬴐言,孟子独不与𬴐言,是简𬴐也。右师谓孟子简其无德,故不与言,是以不悦也。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孟子闻子敖之言,曰:我欲行礼,故不历位而言,反以我为简异也。云以礼者,心恶子敖而外顺其辞也。章指言循礼而动,不合时人阿意,事贵,胁肩所尊,俗之情也。是以万物皆流,而金石独止。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存,在也。君子之在心者,仁与礼也。爱敬施行于人,人必反之已也。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横逆者,以暴虐之道来加我也。君子反自思省,谓已仁礼不至也。物,事也。推此人何为以此事来加我。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撗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君子自谓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撗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巳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妄人,妄作之人无知者,与禽兽何择异也?无异于禽兽,又何足难也。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君子之忧,忧不如尧舜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巳矣。忧之当如之何乎?如舜而后可,故终身忧也。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君子之行,本自不致意,常行仁行礼,如有一朝横来之患,非巳愆也。故君子归天不以为患也。章指言君子责已,小人不改,比之禽兽,不足难矣。蹈仁行礼,不患其患,惟不若舜可以忧也。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当平世,三过其门者,身为公卿,忧民急也。当乱世,安陋巷者,不用于世穷而乐道也。孟子以为忧民之道同,用与不用之宜若是也,故孔子俱贤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已溺之,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已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禹、稷急民之难若是,颜子与之易地,其心亦然,不在其位,劳佚异矣。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缨冠者,以冠缨贯头也。乡邻,同乡也。同室相救,是其理也。喻禹稷走赴乡人非其事,颜子所以阖户而高枕也。章指言上贤之士得圣一概,颜子之心有同禹稷,时行则行,时止则止,失其节则惑矣。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匡章,齐人也。一国皆称不孝。问孟子何为与之游。又礼之以颜色喜悦之貌也。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惰解不作,极耳目之欲以陷罪,戮及父母。凡此五者,人所谓不孝之行。章子岂有一事于是五不孝中也?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遇得也章子子父亲教,相责以善,不能相得,父逐之也。朋友切磋,乃当责善耳。父子相责以善,贼恩之大也。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夫章子岂不欲身有夫妻之配,子有母子之属哉?但以身得罪于父,不得近父,故出去其妻,屏远其子,终身不为妻子所养也。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章子张设其心,执持此屏出妻子之意,以为人得罪于父,而不若是以自责罚,是则罪益大矣。是章子之行巳矣,何为不可与言?章,指言匡章得罪,出妻屏子,上不得养下以责已,众曰不孝,其实则否,是以孟子礼貌之也。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盍,何不也。曾子居武城,有越寇将来,人曰:寇方至,何不去之?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寓,寄也。曾子欲去,戒其守人曰:无寄人于我室,恐其伤我薪草树木也。寇退则曰:治墙屋之壤者,我将来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左右相与非议曾子者,言武城邑大夫敬曾子,武城人,为曾子忠谋,劝使避寇。君臣忠敬如此,而先生寇至则先去,使百姓瞻望而效之,寇退安宁,则复来还,殆不可如是怪曾子何以行之也。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沈犹行曾子弟子也。行谓左右之人曰:先生之行非汝所能知也。先生曾子也。往者先生尝从门徒七十人舍吾沈犹氏时有作乱者曰:负刍来攻沈犹氏先生率弟子去之不与其难言师宾不与臣同。

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急去,君谁与守?急,子思名也。子思欲助卫君赴难。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孟子以为二人同道,曾子为武城人作师,则其父兄故去留无毁。子思微少也,又为臣委质,为臣当死难,故不去也。子思与曾子易处同,然章指言臣当营君,师有余裕,二人处义非殊者也。是故孟子纪之,谓得其同。

《储子》曰:王使人瞯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储子,齐人也。瞯,视也。果,能也。谓孟子曰:王言贤者身貌必当有异,故使人视夫子,能有异于众人之容乎。

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人生同受。法于天地之形,我当何以异于人哉?且尧舜之貌,与凡同耳,其所以异,乃以仁义之道在于内也。章指言人以道殊,贤愚体别,头员足方,善恶如一。储子之言,齐王之不达也。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良人,夫也。尽富贵者,夫,诈言其姓名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瞯良人之所之。妻疑其诈,故欲视其所之。

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闲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施者,邪施而行,不欲使良人觉也。墦闲,郭外冢闲也。乞其祭者所余酒肉也。

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妻妾于中庭悲伤其良人,相对涕泣而谤毁之。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施施犹扁扁,喜悦之貌。以为妻妾不知如故,骄之也。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由,用也。用君子之道,观今求富贵者,皆以枉曲之道,昏夜乞哀而求之,以骄人于白日,由此良人为妻妾所羞,为所泣伤也。几希者,言今苟求富贵,妻妾虽不羞泣者,与此良人妻妾何异也。章指言小人苟得,谓不见知,君子观之,与正道乖,妻妾犹羞,况于国人,著以为戒,耻之甚焉。

《孟子》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