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子章句下

赵氏《注》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任国之人问孟子。弟子屋庐连问二者,何者为重?曰:礼重。答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重如上也。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任人难屋庐子云:若是,则必待礼乎?

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于音乌,叹辞也。何有为不可答也。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孟子言:夫物当揣量其本,以齐等其末,知其大小轻重,乃可言也。不节其数,累积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岑楼,山之锐岭者。宁可谓寸木高于山耶?金重于羽耶?如取食色之重者比礼之轻者,何翅食色重哉?翅,辞也。若言,何其不重也。往应之曰:紧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紧则不得食,则将紧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教屋庐子往应任人如是。紧,戾也。搂,牵也。处子,处女也,则是礼重食色轻者也。《章指》言临事量宜,权其轻重,以礼为先,食色为后,若有偏殊,从其大者,屋庐子未达,故譬搂紧也。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曹交,曹君之弟,交,名也。答曰:然者,言人皆有仁义之心,尧舜行仁义而巳。

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交闻文王与汤皆长而圣,今交亦长,独但食粟而巳,当如何?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巳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巳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孟子曰:何有于是言乎?仁义之道,亦当为之,乃为贤耳。人言我力不能胜一小雏,则谓之无力之人;言我能举百钧,百钧,三千斤也。则谓之有力之人矣。乌获,古之有力人也,能移举千钧。人能举其所任,是为乌获才也。夫一匹雏不举,岂患不能胜哉?但不为之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长者,老者也。弟,顺也。人谁不能徐行者,患不肯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巳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巳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巳矣。孝弟而巳,人所能也。尧服衣服,不逾礼也。尧言行义之言,尧行孝弟之行。桀服谲诡非常之服,桀言不行仁义之言,桀行淫虐之行也。为尧似尧,为桀似桀。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交欲学于孟子,愿因邹君假馆舍,备门徒也。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孟子言尧舜之道较然,若大路,岂有难知?人苦不肯求耳。子归曹而求行其道,有余师,师不少也,不必留此学也。章指言天下大道,人并由之,病于不为,不患不能,是以曹交请学,孟子辞焉。盖《诗》三百,一言以蔽之。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高子齐人也。《小弁》《小雅》之篇伯奇之诗也。怨者怨亲之过故谓之小人。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已谈笑而道之,无佗,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巳垂涕泣而道之,无佗,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固,陋也。高子年长,孟子曰:陋哉,高父之为《诗》也。疏越人,故谈笑。戚,亲也。亲其兄,故号泣而道之,怪怨之意也。伯奇仁人,而父虐之,故作《小弁》之诗曰:何辜于天。亲亲而悲怨之辞也。重言固陋,伤高叟不达诗人之意甚也。曰:《凯风》何以不怨?《诗》《邶风》《凯风》之篇也。公孙丑曰:《凯风》亦孝子之诗,何以独不怨。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孟子》曰:《凯风》言莫慰母心,母心不悦也,知亲之过小也。《小弁》曰:行有。死,人尚或墐之,而曾不闵巳知亲之过大也。愈,益也。过巳大矣,而孝子不怨,思其亲之意何为如是。是益疏之道也,故曰不孝。矶,激也。过小耳。而孝子感激辄怨其亲,是亦不孝也。孔子以舜年五十而思慕其亲不殆,称曰孝之至矣,孝之不可以巳也。知高叟讥小弁为不得矣章,指言生之膝下,一体而分,喘息呼吸,气通于亲,当亲而疏,怨慕号天,是以小弁之怨,未足为愆也。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宋牼宋人,名牼,学士年长者,故谓之先生。石丘,地名也。道遇,问欲何之。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牼自谓往说二王,必有所遇,得从其志。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孟子敬宋牼,自称其名曰轲,不敢详问,愿闻其指,欲如何说之。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牼曰:我将为二王言兴兵之不利也。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孟子曰:先生志诚大矣,所称名号,不可用也。二王悦利罢三军,三军士乐之。而悦利,则举国尚利以相接待而忘仁义,则其国亡矣。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以仁义之道,不忍兴兵,三军之士悦国人化之,咸以仁义相接,可以致王,何必以利为名也。章指言上之所欲,下以为俗,俗化于善,久而致乎,俗化于恶,久而致倾。是以君子创业,慎其所以为名也。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任,薛之同姓小国也。季任,任君季弟也。任君朝会于邻国,季任为之居守其国也。致币帛之礼以交孟子受之而未报也。平陆,齐下邑也。储子,齐相也,亦致礼以交孟子而未答也。佗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闲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连,屋庐子名也。见孟子,答此二人有异,故喜曰:连今日乃得一见夫子,与之闲隙也。俱答二人独见季子,不见储子者,以季子当君国子民之处,储子为相,故轻之邪?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孟子曰:非也。非以储子为相,故不见。《尚书》《洛诰篇》曰:享多仪。言享见之礼多。仪,法也。物,事也。仪不及事,谓有阙也。故曰不成享礼。储子本礼不足,故我不见也。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屋庐子巳晓其意,闻义而。服故悦也。人问之曰:何为若是?屋庐子曰:季子守国,不得越境,至邹,不身造孟子可也。储子为相,得循行国中,但游交礼,为其不尊贤,故答而不见章指言君子交接,动不违礼,享见之仪,亢答不差,是以孟子或见或不答,以其宜也。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淳于,姓;髡,名也,齐之辩士。名者,有道德之名;实者,治国惠民之功实也。齐,大国,有三卿,谓孟子。尝处此三卿之中矣,未闻名实下济于民,上匡其君,而速去之,仁者之道,固当然邪。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伊尹为汤见贡于桀,桀不用而归汤,汤复贡之。如此者五。思济民,冀得施行其道也。此三人虽异道,所履者一也。一者何也?髡问: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巳矣,何必同?孟子言君子进退行止未必同也,趋于履仁而巳。髡讥其速去,故引三子以喻意也。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髡曰:鲁缪公时,公仪休为执政之卿。子柳,泄柳也。子思,孔急也。二人。皆师傅之臣,不能救鲁之见削,夺亡其土地者多。若是贤者,无所益于国家者,何用贤为?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缪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孟子云:百里奚所去国亡,所在国霸。无贤国亡,何但得削,岂可不用贤也?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耜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王豹,卫之善讴者。淇水名卫,《许竹竿》之篇曰泉。源在左,淇水在右。《硕人》之篇曰:河水洋洋,北流活活。卫地滨于淇水,在北流河之西,故曰处于淇。而河西善讴,所谓郑、卫之声也。《绵驹》,善歌者也。高唐,齐西邑,绵驹处之,故曰齐右善歌。华周,华旋也。杞梁,杞殖也。二人,齐大夫,死于戎事者。其妻哭之哀,城为之崩,国俗化之,则效其哭。髡曰:如是歌哭者,尚能变俗,有中则见外,为之而无功者,髡不闻也。有功乃为贤者,不见其功,故谓之无贤者也。如有之,则髡必识知之。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孟子》言孔子为鲁贤。臣不用,不能用其道也。从鲁君而祭于宗庙,当赐大夫以胙。燔肉不至膊炙者为燔。《诗》云:燔炙芬芬。反归其舍,未及税解祭之冕而行,出适佗国,不知者以为不得燔肉而愠也。知者以为为君无礼,乃欲以微罪行燔肉,不至我党从祭之礼,不备有微罪乎?乃圣人之妙旨,不欲为,诚欲急去也。众人固不能知君子之所为,谓髡不能知贤者之志也。章指言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孔子将行,冕不及税,庸人不识,课以功实,淳于虽辩,终亦屈服。正者胜也。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者,大国秉直道以率诸侯,齐桓、晋文、秦缪、宋襄、楚庄是也。三王,夏禹、殷汤、周文王是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谓当孟子之时,诸侯及大夫也。诸侯臣总谓之大夫。罪人之事,下别言之。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巡狩述职,皆以助人民庆赏也。养老尊贤,能者在位,赏之以地,益其地也。掊克不良之人在位,则责让之。不朝至,三讨之以六师,移之就之也。讨者,上讨下也。伐者,敌国相征伐也。五霸强,搂牵诸侯以伐诸侯,不以王命也。于三王之法,乃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齐桓公,五霸之盛者也,与诸侯会于葵丘,束缚其牲,但加载书,不复歃血,言畏桓公,不敢负也。不得专诛不孝树立也。巳立世子,不得擅易也。不得立爱妾为嫡也。尊贤养才,所以彰明有德之人,敬老爱少,恤矜孤寡,宾客羁旅,勿忘忽也。仕为大臣,不得世官,贤臣乃得世禄也。官事无摄,无旷庶僚也。取士必得贤,立之无方也。无专杀大夫,不得以私怒行诛戮也。无敢违王法,而以巳曲意设防禁也。无遏止谷籴,不通邻国也。无以私恩擅有所封赏而不告盟主也。言归于好,无构怨也。桓公施此五命,而今诸侯皆犯之,故曰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君有恶,命,臣长大而宣之,其罪在不能距逆君命,故曰小也。逢,迎也。君之恶心未发,臣以謟媚逢迎而导君为非,故曰罪大。今诸侯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罪人也。章指言王道寖衰,转为罪人,孟子伤之,是以博思古法,匡时君也。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慎子善用丘者,不教民以仁义。而用之战斗,是使民有殃祸也。尧、舜之世,皆行仁义,故好战殃民者不能自容也。就使慎子能为鲁一战,取齐南阳之地,且犹不可。山南曰阳,岱山之南谓之南阳也。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滑厘慎子名不悦,故曰:我所不知,此言何谓也。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孟子见慎子不悦,故曰明。《告子》,天子诸侯地制如是,诸侯当来朝聘,故言守宗庙。典籍,谓先祖常籍法度之文也。周公、太公地尚不能满百里,俭而不足也。后世兼侵小国,今鲁乃五百里矣。有王者作,若文王、武王者,子以为鲁在所损之中邪?在所益之中也?言其必见损也。但取彼与此,为无伤害。仁者尚不肯为,况战斗杀人,以求广土地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巳。言君子事君之法,牵引其君以当正道者,仁也,志仁而巳,欲使慎子辅君以仁。章指言招携怀远,贵以德礼,既其用兵。庙胜为上,战胜为下,明贱战也。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辟土地,侵邻国也。充府库,重赋敛也。今之所谓良臣者,于古之法为民贼,伤民故谓之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为恶君聚敛以富之为富,桀也,谓若夏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连诸侯以战,求必胜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说与上同。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今之道,非善道。今之世俗渐恶久矣,若不变更,虽得天下之政而治之,不能自安,一朝之闲居其位也。章指言善为国者,必藏于民,贼民以往,其余何观?变俗移风,非乐不化,以乱济民,不知其善也。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白圭周人也。节以货殖欲省赋利民使二十而税一。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邑一人陶,则可乎?貉,夷貉之人,在荒服者也。貉之税二十而取一,万家之国,使一人陶瓦器,则可乎?以此喻白圭所言也。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白圭。曰:一人陶,则瓦器不足以供万室之用也。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貉在北方,其气寒,不生五谷,黍早熟,故独生之也。无中国之礼,如此之用,故可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今之居中国,当行礼义,而欲效夷貉,无人伦之叙,无。君子之道岂可哉?陶器者少,尚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之道乎?尧舜以来,什一而税,足以行礼,故以此为道。今欲轻之,二十税一者,夷貉为大貉,子为小貉也。欲重之过什一,则夏桀为大桀,子为小桀也。章指言先王典礼,万世可遵,什一供贡,下富上尊。裔土简惰,二十而税,夷狄有君,不足为贵。圭欲法之,孟子斥之以王制也。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丹名圭,字也。当诸侯时,有小水,白圭为治除之,因自谓过禹也。

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子之所言过矣。禹除中国之害以四。海为沟壑以受其害水,故后世赖之。今子除水近注之邻国,触于洚水之名,仁人恶为之?自以为愈于禹子,亦过甚矣章指言君子除害,普为人也。白圭壑邻,亦以狭矣。是故贤者志其大者远者也。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亮,信也。《易》曰:君子履信思顺。若为君子之道。舍信将安执之章指言。《论语》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重信之至也。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乐正子克也。鲁君欲使之执政于国。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喜其人道德得行,为之喜而不寐。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智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丑问:乐正子有此三问之所能乎?孟子皆曰:否,不能有此也。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丑问无此三者,何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孟子》言乐正子之为人也,能好善,故为之喜。好善足乎?丑问:人但好善,足以治国乎。

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𫍙𫍙予既巳知之矣。𫍙𫍙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孟子曰:好善,乐闻善言,是采用之也。以此治天下,可以优之,虞舜是也。何况于鲁不能治乎?人诚好善,四海之士皆轻行千里,以善来告之。诚不好善,则其人将曰:𫍙𫍙贱佗人之言。𫍙𫍙者,自足其智,不嗜善言之貌。𫍙𫍙之人,发声音,见颜色,人皆知其不欲受善言也。道术之士闻之,止于千里之外而不来也。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怀善言之士,止于千里之外,不肯就之,则邪恶顺意之人至矣。与邪恶居,欲使国治,岂可得乎?章指言好善从人,圣人一概。禹闻谠言,答之而拜,𫍙𫍙吐之,善人亦逝。善去恶来,道若合符。《诗》曰:雨雪漉漉,见𬀪聿消。此之谓也。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陈臻问:古之君子得何礼可以仕也?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巳矣。所去就,谓下事也。礼者,接之以礼也。貌者,颜色和顺,有乐贤之容。礼衰,不敬也。貌衰,不悦也。其下者困而不能与之禄,则当去,矜其困而周之,苟免死而巳。此三就三去之道,穷饿而去,不疑也,故不言去。免死而留,为死故也。权时之宜,嫌其疑也,故载之也。章指言士虽正道,亦有量,宜听言为上礼。貌次之,困而免死,斯为下矣。备此三科,亦无疑也。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闲,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舜耕历山,三十征庸。傅说筑传岩,武丁举以为相。胶鬲,殷之贤臣,遭纣之乱,隐遁为商。文王于鬻贩鱼盐之中得其人,举之以为臣也。士,狱官也。管。夷吾自鲁囚执于士官,桓公举以为相国。孙叔敖隐处,耕于海滨,楚庄王举之以为令尹。百里奚亡虞适秦,隐于都市。而以为相也。言天将降下大事以任圣贤,必先勤劳其身,饿其体而瘠其肤,使其身乏资绝粮,所行不从。拂戾而乱之者,所以动惊其心,坚忍其性,使不违仁。困而知勤,曾益其素,所以不能行。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人常以有缪思过行不得福,然后乃更其所为,以不能为能也。困瘁于心,衡,横也。横塞其虑于胸臆之中,而后作为奇计,异策愤激之说也。征验见于颜色,若屈原憔悴,渔父见而怪之。发于声而后喻,若甯戚商歌,桓公异之。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入,谓国内也,无法度大臣之家,辅拂之士。出,谓国外也,无敌国可难,无外患可忧,则凡庸之君,骄慢荒忽,国常以此亡也。故知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死,亡也。安乐怠惰,使人亡其知能也。章指言圣贤困穷,天坚其志,次贤感激,乃奋其虑。凡人佚乐,以丧知能贤愚之叙也。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巳矣。教人之道多术。予,我也。屑,絜也。我不絜其人之行。故不教诲之。其人感此。退自修学而为仁义。是亦我教诲之一道也。章指言学而见贱。耻之大者。激而厉之。能者以改。教诲之方。或折或引。同归殊涂。成之而巳。

《孟子》卷第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