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界政府

现在,人们一致认为,由于不再发挥应有的作用,如今的联合国可以阻止任何事情的发生,却唯独不能制止战争。今天,无论是谁对和平这一话题说三道四,也不会受到质疑。因为我们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

在过去的岁月里,无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海外,我一直敌视专家,崇尚简单化。我不会尝试就如何确保和平去写一部专著,而更愿意用较小的篇幅提供一些严谨的智者就此话题说过的言论。因此,按我的看法,这个问题可以简单地用一个段落予以阐明。当两个国家之间起了纷争,有两个,也只有两个解决的方法,即通过战争的途径或者通过法律与秩序的正当程序解决。但是,为了问题能够和平解决,必须要有一个组织,它代表着高于所有个体成员之上的法律和秩序,并受到人民的信任,同时拥有对付反抗者实施决定的权力。这是不言自明的真理,所有人对它都很清楚。公众必须明白,任何意欲反对它所代表的法律与秩序的人都应该受到蔑视。如果这样的组织存在,如同在任何文明的人类社会一样,认可它的决定将是轻而易举的事。如果没有这样的组织存在,或者,如果人们对它不具备信心,那么,奉行自我保护法则的每一个国家,都必然责无旁贷地通过以武力对抗武力的准备来加强自身的防备。如果没有发展这样的组织,如果没能使国家为所有紧急情况作好战争准备,或者,甚至没有采取措施使国家处于最佳的战略优势,以防备战争的爆发,那么,国家的任何武装力量都会对国家和公民犯下玩忽职守的罪责。事实证明,解决国家内部争端时行之有效的法律与秩序的简单原则,不能被用来解决国家之间的争端。因此,我认为,世界联邦是唯一的解决方案。

这样的组织今天并不存在;因此,才会有战争的发生。所谓的“列强”正是导致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他们没有作好准备在世界组织中尝试一般的民主程序。他们不曾保证,将来也不会保证,去遵守这一组织在多数人原则下所作出的决定。五大强权中的每一个都想拥有暴君的权力,以否决大多数国家的意愿。他们相信,他们没有能力建立一个和平的民主机构,这种机构在文明国度中普遍存在。换言之,大国在期待这个机构中正常、文明的民主程序的时候,缺乏必要的修养。它们希望的是将世界的命运掌控在自己手中。因此,它们不希望联合国大会拥有权力;同样,它们也不希望联合国拥有权力;它们不对它授权签署与德国或与日本的条约。它们希望在联合国之外的“外交部长会议”上解决所有至关重要的、战略性的、决定性的问题,所有有关力量平衡与势力范围的问题,而正是这些导致了战争的发生。它们认为,联合国只是世界统一这一抽象概念的门面,它们坚信联合国只是理想的化身,现在为之奋斗是不现实的。在原子化的今天,它们相信,追随梅特涅、塔列朗和克里孟梭仍然是现实的事情。换言之,五大强权并没有准备去改变强权政治的模式。它们将谈论对欠发达国家进行教育及供应食品的有关事宜,可是天晓得,在当今时代,正是那些拥有先进教育水平、充足食物供应以及良好公共卫生条件的国家将要发动下一次战争,而不是因纽特人或者爪哇人。曾经对我们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的列强们,仍然没有为它们自己感到耻辱。

然而,如果那样认为的话,大国将会反对。它们将躲藏在专家们的庇护之下进行辩解,说事情非常复杂,那样做是行不通的;说世界联邦主义者是空想家,他们才是现实主义者。我还是主张简单化。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此类组织是否可行或不可行,而是当今列强们是否已经为此类组织作好准备。一个隐藏的事实是,它们没有为这样的组织付出真正的努力,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意愿。由此得出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结论:必须首先决定的是,我们是否希望使用各种手段停止战争,即使这意味着要放弃一些东西,或者,如果该组织是如此不完善,以至于威胁或甚至确实要发动另一场战争,我们是否愿意被动地袖手旁观,然后去迎接另一场战争。一方面是民主与和平,另一方面是特权、强权与战争,我们要在这二者之间作出选择。如果战争和世界联邦是唯一的两个选项——并且列强不能证明有第三个选项存在——这显然意味着列强将要选择战争而非世界联邦。谁是现实主义者,谁又是困惑的呢?

人类的智慧应该永远具备预见与应付新情况的能力,而同时世界上还存在着某些卑鄙的事物,它们十分顽固并钟爱老一套的诡计。人类现实主义完全被原子弹吓坏了;假现实主义说它不害怕,说我们还有时间,说再磨磨蹭蹭我们也担负得起。人类现实主义告诉我们,强权政治、联盟以及势力范围的做法已经导致了两次灾难性的世界大战,并将不可避免地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假现实主义说:“大权在握的感觉真好,让我再握一会儿吧;让我再试一试,看看我是否比克里孟梭和劳埃德·乔治在玩弄联盟和势力范围上干得更好一点;也许我更聪明。”人类现实主义说,世界已经萎缩;假现实主义犹豫不决地问:“是吗?”人类现实主义说,现代武器已经废止了所有国家边界,没有国家是安全的;假现实主义说,“你确实是这么想的吗?”人类现实主义说,导弹可以飞越英吉利海峡,甚至大西洋;假现实主义天真地问:“可以吗?”人类现实主义提醒我们说,我们曾经一致认为,如果没有国际警察的强制执行,国际法是没有用处的;假现实主义说:“专家说无论如何这太复杂了。”人类现实主义提醒我们,在20世纪第一个10年有一段时间,一位伟大的美国总统成了世界良知的代言人,那时全部人类大众认为我们将要自己当家做主,并且“在强者与弱者之间”将不再存在区别,小国将不会像他们玩的棋里的卒子一样“被随意改变主权”;但是20世纪40年代,在仅仅三十年的时间里,假现实主义就已经忘记了所有这些,并且现在又在玩下棋的游戏。当威尔逊宣布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目标是“没有胜利的和平”时,他触动了世界人民的心弦。愚蠢的假现实主义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目标宣布为没有和平的胜利,在最大限度上没有回扣的胜利,是无条件的胜利——一个与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没有任何关系的胜利,就像汉尼拔或者成吉思汗与人类的手足之情毫无关系一样。当今世界不是在战争和战争威胁的统治之下,而是在这个假现实主义做出的宣言的统治之下。如果人们不能将其从他们内心的灵魂之中驱除掉,等待他们的将一定是战争。而不会有其他更好的结果。

今日美国最杰出的思想家们会说些什么呢?下面的引文出自E.B.怀特的《野菖蒲》(可以与埃墨里·里夫斯的《和平的剖析》相提并论),许多人认为,它是近期就世界重大问题所创作的最佳作品。有一段时间,《纽约客》似乎成了美国唯一的严肃杂志——除了就世界政府发表评论之外,它还非常认真地讲述了广岛的故事。我认为,究其原因,是由于幽默作家的直率,在政治科学和国际事务方面,这些作家不想被含糊其辞的专家权威所困扰、恐吓或哄骗。我希望,读者们不要错过E.B.怀特在1945年圣诞节前写的文章,我已将此文与他自己的选集一起收入年鉴之中。希望子孙后代记住,这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六个月时写的。对那些刚刚从六年的战争中解脱出来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好的圣诞礼物啊!

世界政府年鉴

E.B.怀特 1945年12月8日

应该被镶进木框挂在厨房的年鉴:

4月26日—T.V.宋博士在旧金山联合国会议上发表讲话:“如果有什么信息我的国家……想要带给这个会议的话,那就是,为了集体安全的利益,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已经准备好……向这个新的国际组织放弃我们的部分主权。”

6月13日——埃墨里·里夫斯(Emery Reves),《和平的剖析》:“因为20世纪的危机是一次世界范围的冲突,它【引文】发生在主权国家的社会单元之间,所以,我们时代的和平难题是建立一种凌驾于主权国家之上的法律秩序来调节人们之间的关系。”

8月12日——芝加哥大学校长,罗伯特·梅纳德·哈钦斯(Robert Maynard Hutchins)在一次广播讲话中说:“我必须承认,截止到上星期一,我对建立世界国家还不抱任何希望。我认为,世界国家没有存在的道德基础,我们缺乏世界良知,缺乏维持世界国家一体化所需的世界共同体的良好感觉。但是现在,这种选择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8月18日——诺尔曼·库辛(Norman Cousins),《星期六文学导报》:“他(人类)已经成为世界的斗士;对他来说,培养一种世界良知——只是额外的步骤——尽管是一个很长的步骤……他需要认识到一个绝对真理,即在原子时代所有被淘汰的事物中最重要的就是国家主权。”……

9月1日——小科德·梅耶(Cord Meyer, Jr.),《亚特兰大月报》:“国际社会尚不存在这样一个最终机构,各个国家必须将他们之间的争端提交给它处理……我们应该坦白地将这种没有法律的状态认定为无政府状态,在此情形下,生存的代价是残酷的武力。只要这种状态继续存在,战争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

10月20日——《星期六晚邮报》的评论:“现在我们已经面临这样一个时刻:世界政府将完全能够使国际政治适应迄今仍无法想象的权力来源。”

10月22日——拉尔夫·巴顿·佩里(Ralph Barton Perry),《发展中的一体化世界》:“我们满怀热情梦想的一体化世界,其目的不是来满足任何人或任何集团个体的利【引文】益。在那里,没有主仆的概念。它通过服务于所有人的利益而服务于每一个人的利益。它只寄望于最广泛的包容一切的基础。它不是一个空洞的梦想。它不只是一个想象的游戏,而是一个实际需要驱使人们实施的计划。”

11月1日——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教授,《亚特兰大月报》:“我害怕世界政府的专制吗?当然我怕。但是我更怕另一场或更多场战争的到来。在某种程度上,任何政府无疑都是邪恶的。但是,比起战争带来的严重得多的罪恶,特别是战争造成的越来越大的破坏性,世界政府还是要好得多。”

11月23日——贝文先生(Mr.Bevin)在下议院的发言:“我觉得我们正被残忍地逼上这条路;总之,我们需要对创建一个由世界人民直接选举的世界大会的目的进行新的研究……我愿意与任何国家、任何政党的任何人坐在一起,像其他大国已经做成的那样,为世界大会努力设计出其公民权或者宪法……”

11月24日——J.罗伯特·奥本海默博士(Doctor J.Robert Oppenheimer),《星期六文学导报》:“符合实际情况的做法是:承认,原子武器对整个世界造成的普遍危险是个共同的责任,单方面的解决办法是无能为力的;承认,只有通过建立一个责任共同体,才能有希望对付那种危险。”

12月22日——(《现在的E.B.怀特先生》——发表于《纽约客》)“在一个寒冷的下午,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富兰克林·西蒙的窗口,那里,来自不同国家的儿童在日光下有条不紊地转动着。大多数的商店都集中展示着圣诞节的礼物,譬如乳香、没药和浴盐等,但是富兰克林·西蒙却直接宣传儿童本人,不同种族的儿童排成队列,看起来煞是可爱。我们站在那里观察过路人观赏这个由不同国家、不同种族的儿童构成的场景,我们注意到,当有色人种认出有色人种的小孩夹在其他人种的小孩里面时,他们的眼睛里闪现出亮光来。”

“自从第一个圣诞节以来,还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年的圣诞节一样——充满了恐惧、痛苦、敬畏之情,以及尚无人能够理解的奇怪的新情况。今年的圣诞节与往年相比,所有特征都与传统模式截然相反:没有了温暖的祝福和快乐的儿童,世界上大部分地方到处都是寒冷的房间和饥饿的人群。得胜的士兵回到家中,期望获得热烈的欢迎,而得到的却是陌生的尴尬气氛。”108

我喜欢E.B.怀特给美国派往联合国代表的指示。那确实是智者精妙的语句。它言简意赅,直入事物的心脏,并且代表着这样一种精神:最终一定会使民主的联合国成为可能。当然,联合国的全部问题在于,它没有像亚伯拉罕·林肯和阿尔伯特·爱因斯坦那样才智出众、心地淳朴的思想家。

“多擤擤鼻子,听听全世界的声音。”

E.B.怀特 1946年1月12日

埃伯哈特小姐,做一份原件和四份复印件,给每位代表一份。在去联合国大会的路上,每位代表都带着两套指示:一套是由他的良心口授的(但是不会对外宣读),另一套是选民交给他的。于是,我们将指示递交给联合国组织第一次大会的每一位代表。指示如下:

当你坐下时,只要你感到舒服,就和普通美国人一样坐下吧;但是,当你站起来发言的时候,像任何地方的人那样站起来。

不要带回家任何熏咸肉,在路上它会腐败变质。带回家一根丝线,靠它,你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永远记住外交政策是戴着帽子的国内政策。会议的目的是用法律替换政策,并创建共同的事业,尽管这一点没有得到任何形式的阐明。创建共同的事业。

不要认为,你们是通过捍卫我们的利益而代表我们的。你们代表我们的同时要确信,我们的利益就是他们的利益,反之亦然。

当你怀着渴望的心情想起你出生的地方时,要记住,太阳每天都要离开那里去照耀其他地方。当你带着挚爱的感情想起美国时,想一想它不纯的血统,以及为何没有美国人曾经在狗展上赢得过奖项。

在你的公文包里,将伟人与你当天的日程安排放在一起。读读他们简短的名字:沃尔特·惠特曼、约翰·多恩、曼尼·坎特、亚伯拉罕·林肯、汤姆·佩恩、阿尔伯特·爱因斯坦。读读他们,你会忍不住落泪。然后再读读他们,这回就不要流泪了。

如果你要为我们发言,不要为了美国发言,要为人民,为自由的人们发言。我们不是派你去建立国家的伟大形象。如果你不明白这点,不相信这点,你最好去赛马场,在那里即使猜错了,你也会有好日子过。

永不要忘记,和平的本质常常会被误解。和平并不是通过防止侵略就可以得到的,因为那样做对和平来说永远是太迟的选择。只有在人们的敌意和憎恨都服从法律的约束以及政府的宽容之时,和平才可以得到。

不要试图通过爱你的邻居而去拯救世界;这只会使他感到紧张。而是要通过在法律的框架下尊重你邻居的权利并且坚持让他也尊重你的权利(在同样的法律约束之下),拯救世界。总之,要拯救世界。

注意宪章第四章第二条第三段请求代表大会“提请安理会注意可能会危及国际和平与安全的情况”。因此,我们指示你,提请安理会注意一直危及和平的一种情况:绝对的国家主权。提醒理事会注意,你们自己组织的弱点和缺陷,你们的组织的成员是国家而不是个人。

不要为原子弹的噪声所困惑。原子弹相当于射豆枪,谁使用谁就处于危险之中。但是如果你要做梦的话,去梦想绝对重要的东西吧,梦想质能关系,梦想人和人的关系。科学家已经比你梦想得还多,年轻的代表,那就做个好梦吧。

多关心原则,少关心结果。我们并不要求结果,只是要求一个具体实施的计划。你不是在玩下棋的游戏,尽管这看起来有点像;你参加的是关于希望的嘉年华会……

作为护身符,不要带着彩旗去特殊的场合;对普通的感冒,要带上一条白色的手绢。多擤擤鼻子,听听全世界的声音。

最后,既然皇帝已经放弃了神威,我们告诫你要相信你自己,并且热爱真理。建立一个伟大的共和国。基础是不可避免的。基础就是联合。这就是你们的开头字母所揭示的:UNO,联合国组织。

[《野菖蒲》109]

二、伍德罗·威尔逊

战争的逻辑,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没有替代的可能选项。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战争会有多快爆发,具有多大的毁灭性,以及谁会赢。当我看到希姆莱绞死三个波兰人的照片时,或者当我阅读有关对文辛迪红衣主教狡猾、系统、精妙的拷打,以准备对他的审问的报道时,我真的无法相信,除了物质方面以外,文明已经取得了进步。当我们自夸进步的时候,这些恶行就发生在我们的时代,由我们的同类所为。我们的心灵在哭泣,我们只有悄悄地,像祈祷一样重复亚伯拉罕·林肯的话语。“我们深情地希望——我们热烈地祈祷——这场战争带来的巨大痛苦可以很快消逝。然而,假如上帝要让战争继续下去,直到二百五十年来奴隶无偿劳动所积聚的财富化为乌有,并像三千年前人们所说的那样,直到被鞭笞所流的每一滴血被刀剑下所流的每一滴血偿付完为止,那么,我也只好说:‘主的裁判是完全正确而公道的’。”1919年9月5日,威尔逊总统在没有完成的旅程中,在普韦布洛他垮掉的三个星期之前,随着心脏的最后跳动,他说出了下面的一席话。此时,另一场战争的逻辑对这位总统来说已经显得非常清楚。

“美国陆军与海军的荣耀在那个夜晚像梦一般消失了,接着发生的是,在和那个夜晚类似的黑暗中,在这场战争到来之前笼罩着这个国家的恐慌的噩梦;并且在将来某个时间,按照报复心切的神的旨意,另一场战争将要来临,在战争中,不是几十万优秀的美国人将不得不牺牲生命,而是数百万人需要为实现世界上人民的最终自由而献身。”

阅读威尔逊总统的文字是一个奇特的体验。三十年前的话语仿佛不是在1918年所说,而像在公元2018年所说,并不是因为威尔逊的超前,而是因为我们自己的倒退。威尔逊的逻辑是清楚的;战争没有理性的替代物,战争将是唯一的选择,而我们并不需要战争。我是威尔逊理论的忠实拥护者。1916年至1917年的冬季,当时我还是北平的一个年轻教师,我清楚地记得阅读他和平的条件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在遥远的亚洲被所有人分享的心情。从他的字里行间,我们看到了一线光明和一位世界的领袖。“没有胜利的和平”,这一词组已经永远地印在我的脑海。如果有胜利,那只会是“人类的胜利”。只有去阅读他在美国参战之前的1917年1月22日所发表的演讲,我才可以重温那些使世界信任的时刻。我尊敬美国,并不是因为美国有许多名叫威尔逊的人,而是因为至少有一个被信赖的威尔逊。在我的一生中,只有两个政治演讲曾经打动过我,即林肯的“第二次就职演说”和威尔逊的这次演讲。但是,现在读它,其中的言辞似乎令人难以置信:在那些可恶的假现实主义者决定了我们的思想和世界的思想之前,世界已经向前走了那么远。借助清楚的逻辑和明晰的含义,威尔逊宣布了一些我们已经完全忘记的原则,而如今的政治家们正在遵循着这些原则的所有对立面。“当前的战争是一场为公正、稳固的和平而进行的斗争,还是仅仅为了新的权力平衡?如果它只是为了新的权力平衡而进行的斗争,谁能来保证这种新安排的稳定的均势?……一定不存在权力的平衡,有的只是权力的一致;不是有组织的对抗,而是有组织的共同和平。”但是,今天的假现实主义者又说些什么呢?“首先,这必定是没有胜利的和平。”但是,今天,我们更喜欢没有和平的胜利。“保证书必须既不认可,也不暗示大国与小国之间、强国与弱国之间的区别。”可我们的假现实主义者对大国与小国之间的区别又做了些什么呢?“世界上绝对不会存在这样的权力:可以操纵人民、改变他们的主权归属,好像他们是财产一样。”难道数百万人民没有被强权如此操纵过吗?立陶宛、罗马尼亚等人民的权利在哪里?至于“公开的盟约,公开地达成”,那句话很久以前就被忘记了;事实上,秘密条约的倡议者颇为他们自己而得意。于是我们继续前行,但是不能因此就说我们进步了。威尔逊总统是对的,他当时说,他之所以发表那样的演讲,是“为普天下沉默的人类大众进言,这些人看见他们挚爱的亲朋和家人遭受死亡与毁灭的厄运,可是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场合和机会去表露他们的真实情怀”。现在那似乎不再真实,那个希望与信仰的时代已经消逝。愚蠢的狗(假现实主义者)坐在那里,污染着我们信仰的水源。我们内心的信仰动摇着,因为每一次当我们为实际上建立于新的世界条件基础之上的新秩序辩解时,这个假现实主义者就会竖起食指说:“你是一个空想家!”曾经有一段时间,情况有所不同,当时,美国总统是思想家,而不是优秀的成功的政治家,他认为,他将会永远活着,和平只是三个魅力人物之间热情友好的问题。为了这个原因,必须要重读一下威尔逊总统“关于建立国家联盟的想法”的讲演,以免我们会忘记;但愿这个演讲能够说明导致我们与那个三十年前的人分开的裂痕。因为篇幅所限,我省略了某些段落。

国家联盟的想法

伍德罗·威尔逊

在战争的每个转折阶段,我们都会意识到通过战争我们打算实现的新的目标。当我们的希望与期待最为活跃的时候,我们比以前更加明确地思考那些与战争有关的问题,思考那些必须通过战争才能实现的目标。战争具有积极、明确的目标,我们不能决定也无法更改。政治家和议会都不能建立战争的目标;政治家和议会都无法更改这些目标。它们产生于战争的真实本质及其氛围。政治家和议会最多只能实现它们,或者背弃它们。在战争的开始阶段,这些目标也许不太确定;但是现在,它们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四年多,整个世界都已经被拖了进去。人类的共同意愿已经被个别国家的特殊意图所替代。个别政治家也许首先使用了冲突手段,但他们以及他们的对手都不能如其所愿使冲突停止。这场冲突已经演变成为一场人民的战争,不同类型,不同种族,不同权力、财富阶层的人们通通被卷入了这场战争改变一切、解决一切的不可遏制的进程之中。战争的性质已经完全清楚,任何国家都显然无法摆脱战争的影响或者对其影响无动于衷;既然如此,我们便投身其中。战争的挑战涉及我们关心与为之生活的一切事物的核心。战争的声音已经变得十分清晰并紧紧抓住了我们的心。我们在许多国家的兄弟,以及我们自己被屠杀葬身大海的兄弟们正在召唤着我们,我们回应着,热烈而又自然。

我们周遭的气氛是清楚的。我们看到了事物完全的、令人信服的本来面目;一直以来,我们都是用坚定的目光和稳定的方式理解着这些事物。我们认为,战争引起的各种问题都是事实,而不是像任何这里和那里的人类集团为这些问题所下的定义那样。如果最终无法公正地应对和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是不能接受的。这些问题如下:

任何国家或国家集团的军事力量有权力决定人民的命运吗?除了动用武力,它们本没有统治他们的任何权力。

强国可以任意虐待弱国,并强迫他们服从他们的意愿与利益吗?

即使在他们自己的内部事务方面,人民应该被专制与不负责任的力量统治和支配,还是应该符合他们自己的意愿和选择呢?

是否应该有一个针对各个民族与各个国家的权力与特权的共同标准?或者,强国是否可以为所欲为,而弱国只能毫无补偿地忍受一切?

对权力的要求是随意的吗,是通过偶然的联盟而实现的吗?还是必须万众一心,共同遵守共同的权利?

任何人,任何人类集团都不认为,以上所述是他们斗争的主要问题;它们正是斗争的主要问题;它们必须得到解决——解决过程中,不能出现利益方面的任何安排、妥协和调整,而是采用坚决的、一劳永逸的方式,同时完全、果断地接受以下原则,即弱国的利益与强国的利益同样神圣。

这就是我们谈及永久和平的话题时所要传达的意思,假如我们能够真诚地、智慧地演讲,同时对我们处理的事务带有真正的认知与理解……

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还应该达成明确的一致,任何形式的妥协或对一些原则的放弃都不能获得和平。我们已经公开宣布,这些原则是我们正为之奋斗的原则。关于这点应该是毋庸置疑的。因此,我将用最大的坦诚就其所包含的实际意义行使说话的自由。

如果,如同我相信的那样,通过即将达成的解决方案实现可靠而持久的和平确实是联合起来反对德国的各国政府以及它们统治的国家的共同目标,那么,所有坐在和平桌旁的人们都必须作好准备并愿意付出代价,获得和平的唯一代价;并且还准备好并愿意,以一种充满活力的形式,创建这样的机构:只有借助此机构,才可以确保和平的协议将受到尊重和履行。

在这个解决方案的每一个方面,这种代价都是无私的、公正的,不论谁的利益受到损害;并且,这种代价不仅是无私的、公正的,还要使命运与之息息相关的各国人民满意。这个不可或缺的机构就是国家联盟,它建立在行之有效的盟约之上。没有这样一个世界和平赖以保证的机构,和平将在一定程度上或者完全取决于罪犯的指令。德国将恢复其治国之道,不是通过和平桌上的谈判,而是由于在这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正如我所了解的那样,国家联盟的章程及其目标的确切定义必定是和平解决本身的一部分,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最重要的部分。但是现在尚不能制定出来。如果现在就制定出来,它只会成为一个局限于反对共同敌人而联合起来的新国家联盟。同样也不可能在解决之后就将它制定出来。保证和平是必要的;而倘若把和平当做事后产生的想法,和平不可能得到保证。我再一次坦率地说,必须保证和平的原因是,和平的某些参与方,它们的承诺已经被证明是不可信赖的,必须找到方法结合和平解决本身去消除不安全的根源。将这种保证留给某些政府随后的自愿行为是很愚蠢的,我们已经看到,正是这类政府摧毁了俄罗斯并欺骗了罗马尼亚。

然而,这些普通的条款并不能揭示出事情的全部。需要制定一些细则以使这些条款听起来不像一篇论文,而更像一项可行性计划。这里是一部分细则,我用更大的信心阐述它们,因为我可以像代表本国政府解释它自己关于和平的责任那样权威地阐述它们:

第一,所谓的无私与公正应该包括,在那些我们希望公正和那些我们不希望公正的国家之间不存在歧视。这种公正必定没有任何形式的偏袒,没有任何标准,有的只是相关的各国人民的平等权利。

第二,任何单一国家或国家集团的特殊或分散的利益,都不能作为和平解决的任何部分的基础,因为这些利益与全世界人民的共同利益不一致。

第三,在国家联盟共同的大家庭里,不能再有其他联盟、同盟或特殊盟约与协定存在。

第四,更具体的是,在联盟内部不能有特殊而自私的经济协定,以及不得使用任何形式的经济抵制和拒绝,除非作为一种纪律与管理的手段,在国家联盟内部授予经济惩罚的权力,将其排除在世界市场之外。

第五,所有各种类型的国际协议与条约必须一无保留地让世界上的其他国家了解。

在这个注重战争计划、充满战争激情的现代世界里,特殊联盟、经济竞争以及相互敌视已经成为产生战争的多产的温床。如果不能借助明确的、有约束力的条款清除这些不利因素,获得的和平将会既不稳定,也不真实。

反对这些不利因素的各种力量越来越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数百万人组织起来,越来越强大,越来越不可战胜,因为,对于各国人民来说,这些不利因素越来越明显地成为他们参与战争的原因和目标。政治家们似乎焦急地在为他们的战争目标定性,有时似乎会改变他们的立场和观点,而在此过程中,那些政治家应该教育和领导的人民大众的思想却变得越来越明确,对于他们正在为之战斗的事业越来越有把握。这就是这场伟大战争的特性。各国人民的意愿越来越退入幕后,思想开明的人类的共同意愿替代了它们的位置。从各个方面来说,普通人的意见比老练的实务家的意见更加简明、更加直接、更加一致。那些老练的实务家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印象,他们正在玩权力的游戏并押上了很大的赌注。因此,如前文所述,这是一场人民的,而不是政治家的战争。政治家必须认同普通人的这种明确的思想,否则只能被瓦解。

我认为这一点对于以下事实至关重要:由普通的劳动人民组成的不同种类的大会和协会,每次集会时几乎都会要求,并且现在还在要求,他们的政府领袖坦率地向他们宣布在这场战争中追求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他们认为最终和解的条件应该是什么。他们对于已经获得的答案尚不满意。他们似乎依然担心,他们得到的他们要求的东西只是政治家的主张——只是关于边界安排和权力的分配,而不是广泛的公正、仁慈与和平,不是那些被压迫、被困扰的男人、女人以及被奴役的人的深切渴望得到的满足,正是这种渴望才促使他们认为应该去打一场吞噬了世界的战争。也许,政治家们从来也不曾认识到所有政策和行动中已经被改变了的这一方面。也许,他们从来不曾直接回答过所面临的问题,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些问题是多么的尖锐,不知道他们需要的答案是什么。

但是,举个例子说,我很高兴可以尝试一遍又一遍地回答,并希望我可以越来越清晰地表明,我的一种思想就是,使那些在战斗行列中的人们满意,他们也许超越了所有其他人,有权提供一个答案,其含义没有任何人可以有任何误解的理由,假如这个人明白这一答案所用的语言或者可以让某人正确地将它翻译成他自己的语言……德国不断地宣布她将接受的“条款”;并且总是发现世界并不需要什么条款。世界希望的是正义与公平交易的最终胜利。

——在纽约大都会剧院的演讲

1918年9月27日

我的确认为,在将来某个时间,这些话语的精神实质和字面意义肯定会再次清晰起来,再次令人信服,人类肯定会再次在伍德罗·威尔逊停下来的地方继续前行。我认为,这些清晰的思想和预言性的话语不会被忘记。

三、战争与和平

乔治·桑塔雅那也是一个十分具有预言性的人物,可是他的预言来自不同的角度。他的《蒂帕雷里》,写于1918年,是该作者所写过的最哀伤、最美丽的作品之一。也许他对人类的愚蠢有太深刻的了解,以至于无法相信人类将会为和平作好准备,他反而劝告人们以一种冷静的,甚至是愉快的精神状态接受斗争的洗礼。作品中传达出一种动物般的忠诚;如果阅读它使你感到有些惬意的话,当他的哲学思想使你对“万物永恒”有深刻领悟时,你将会得到一种心平气和的奇特感受。

如果你愿意,就伤心吧……但是要勇敢些……

你的心和我的心会留在那里,但对世界来说,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乔治·桑塔雅那

宣布停战的钟声一点也不使我感到惊奇;因为早一周晚一周,这样的钟声迟早要被敲响。当然,如果战争的目的是征服或胜利,没有人会达到这样的目的;但是事物的目的,特别是战争的目的,从修辞学的角度来说,要归因于正在发生作用的驱动力,它太复杂太易变,以至于不能被轻易地考察清楚;在此情况下,对法国和英国来说,正在起作用的驱动力是防御;他们一直在忍受着因不屈服而导致的可怕困窘的难以置信的考验。那种紧张现在已经松弛下来;因为人们的行为是由现在的力量而不是未来的优势所决定的,他们可能没有继续战斗的热情了。事实似乎足以使他们相信,恶意的打击已经被避开,恃强凌弱者已经开始乞求怜悯。现在听到他的声音真是非常有趣。他说,这一次继续浴血奋战将是可怕的;他温柔的灵魂渴望安全地回到家中,渴望停止流血,渴望长长地舒一口气并且在下一次较量到来之前谋划一个新的联盟。很明显,他的崩溃已经有些时日;因此,这些确认了上述事实的钟声听起来如此悦耳。那些在牛津的街道上到处悬挂的难看的小旗,几乎都摆出一副胜利的模样;阳光与秋天干冷的空气似乎已经听到了这个消息,并欢迎世界再次开始舒适的生活。当然,从今以后,许多可怜的残疾人将只能靠着拐杖摇摇晃晃地生活,只是苟延残喘而已;但是他们也将逐渐死去。野草很快就会覆盖他们的坟墓。

这样沉思着,我突然听到一首曾经很熟悉的乐曲,现在已经很久不被重视不受欢迎了,那就是名叫蒂帕雷里的古老乐曲。在一间咖啡馆里,挤满了从萨默维尔的医院里跑出来的受伤的军官,他们站在吧台旁边唱着那首歌;他们在上午一直喝着香槟酒,他们正在打破所有的规定,不论是医生的还是美食家的。他们对此有充分的解释。他们被缓期执行了,他们将永远不必返回前线,他们的朋友——那些被留在前线的人——都将会活着回家。他们最初参军时经常唱起的那首古老的、美好的、充满柔情的歌曲自然而然地再次进入他们的脑海。的确,通往蒂帕雷里的路途还很漫长。但是经过长途跋涉与百般周折,他们最终回到了蒂帕雷里。

我不知道他们认为蒂帕雷里意味着什么——因为这是一首神秘的歌曲。也许,他们愿意让它保持模糊的感觉,就像他们对荣誉、幸福或天堂的概念也不清楚一样。他们的军旅生涯结束了;怀着奇怪的自豪的伤悲,他们回忆起那些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献出宝贵生命的同志,他们很难相信这一天将会到来;他们自身的安全得到保障,他们为此既欣喜若狂,又感到有些耻辱;他们忘记了他们的伤口;他们看到面前展现着一片充满希望的前景,人们正在熟悉的老地方过着快乐、忙碌、冒险、充满爱的新生活。他们想象着,一切都将继续,仿佛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过。

诚实的迷惘的好人!——当他们迷失在和平的迷雾里,他们很难从战争的困惑中走出来……他们认为,战争——也许是最后一场战争——结束了!

只有死去的人才是安全的;只有死去的人才看到了战争的终结……自由的生活具有喜剧的精神。这种生活因每一个新事物的周期性的美丽而快乐,并且嘲笑它的衰败,这种生活不贪求财富,不要求协议,除了勇气与真理的辉煌精神,它不会力争去保持什么,因为每一次新的冒险都将使它获得新生。

你们年轻人在初次唱蒂帕雷里的那些日子里就拥有了这种勇气与真理的辉煌精神;当你们重唱这首歌时,我想知道,你们还拥有这种精神吗?你们中的有些人,无疑还会拥有。我从你们有些人身上看到了减轻痛苦的微笑,看到了接受伤残并且面对残疾没有苦恼和耻辱的那种坚定的谦逊的神情;缺胳膊少腿的人仍然是上帝的造物,即使看不见太阳,你仍然可以沐浴在阳光里面;即便如此,你仍会感到快乐——也许那是最深刻、最朴素的快乐。但是,尽管你们是被榜样感染或被武力所迫参加了战争,你们中的另外一些人,却是天生的懦夫;你们也许是有优越感的人,自认为很有知识的人,并且因为被打断了你们重要的研究并被强迫做无用的工作而愤愤不平。你们憎恶所有将军的愚蠢,并且无论政府做了什么都是对你们的道德感的冒犯。在你们参加战争之前,一想起战争你们就感到恶心,而现在你们对战争更加厌恶了。你们是反战主义者,而你们却怀疑,不是反战主义者的德国人终究是对的。我注意到,今天上午你们没有唱蒂帕雷里;你们太生气了,一点也快乐不起来,你们无法忍受如此粗俗的气氛,并希望得到人们的理解。然而,你们愿意和其他人一起抿你们的香槟;在医院你们似乎已经在社交方面取得了一点进展,但是你们发现酒的度数太低,或是太甜,并且你们正在冲它扮起鬼脸。

啊,我脆弱的朋友,假如哲学家的灵魂敢于向你讲话,让我在你的耳边轻声告诉你这个忠告:将你的愤怒保留一些;你还没有看见过最糟糕的事情。你认为,这场战争是一次罪不可恕的大错,给人们造成了相当大的恐慌;你认为,不久以后理智将会获胜,所有这些统治这个世界的下等人将被清除到一边,而你们自己的政党将改革一切现状并将永远执政。你错了。这场战争使你第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古老、基本正常的状态,使你对现实进行了第一次尝试。战争应当教会你放弃你有关进步或者占统治地位的理智的所有哲学思想,应当让你认识到它们属于空想家的胡言乱语,这些空想家在思想上草率地处理一个世界,同时又盯着另一个……战争只是受到抵制的变革;只要变革要摧毁的机制尚保留一些活力,变革就必定会受到抵制。和平本身在国内意味着纪律的约束,在国外则意味着不受攻击——这是常规的有效战争的两种形式;和平需要如此强劲有力的内部体制,以至于在侵犯公共精神之前每一个有分解或感染作用的细菌都应当受到抵御。这是一场短暂的战争,比起现存的事物,战争的破坏并不严重;在一场严酷的战争里,一个国家的民族气概全部被摧毁,它的城市被夷为平地,它的女人和儿童被逼做奴隶。在这种情况下,屠杀显得太惨烈了,也许,只是因为现代人口的庞大;动荡太剧烈了,只是因为现代的工业体系是如此的危险、复杂和不稳定;花费似乎是巨大的,因为我们是如此富有,如此奢侈。我们的社会是一个嗜睡的贪食者,它认为自己是永恒的,它发出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尖叫声,仿佛一只被杀的猪,在被刀剑刺第一下。一个古代的城市会以为,这场战争,或相对来说造成严重损失的战争,只是一个正常的事件;而德国人当然不会有不同的看法……

你们,我真诚的朋友,喜欢重复这样一句话:战争无疑是地狱;但是,相对于战争来说,抵抗战争也是地狱。想生活得好,就必须要获胜。战争就和爱的激情一样,后者是另一种类型的战争:战争最初是为了关爱和占有而反对心爱的人;而后,战争为了爱人的缘故而反对其余的世界。爱往往也是一种折磨和耻辱;但是爱会得到令人欣喜的胜利,倘若尝试去终止爱,那会是一种更糟糕的折磨,一种更严重的堕落。懦夫什么时候才能心安理得呢?……

如果你愿意就伤心吧,你永远有伤心的理由,因为,这个世界所创造的美好事物是如此的短暂,并且是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才获得的;但是要勇敢些。假如你认为幸福生活值得去享受,你也应该认为它同样值得捍卫。献出生命不会使你丧失什么,这种思想几乎像愿意献身一样宝贵,这是人类高贵的特权;假使缺乏愿意献身所带来的灵魂的自由以及与自然界的友谊,生命就不值得拥有。在这个地球上我们了解和热爱的事物是短暂的,也应该是短暂的;如同荷马所称颂的事物那样,它们充其量只是某首歌曲或某道神谕,天堂借此在我们的时代得以显露。我们必须与它们一起逐渐成为永恒,不只是在最终,而且是连续不断地成为永恒,就像一个短语逐渐显示出它的含义;因为它们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也是它们的一部分,我们应该陪伴它们,宠爱它们:继续生存将是一种悲哀。永恒的事物永远都是现在的事物;既然时间或者属于过去或者属于未来,时间的流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永远都不会是现在的;但是,这一难以捉摸的短暂存在出现在精神赖以存在的、永远不会改变的精神实质之前;正如一个戏剧诗人创造了一个角色,许多演员在随后的许多夜晚会尝试着去扮演这一角色。当然,事物的不断变化也会将诗人们带走;这些诗人已经不合时宜了,没有人希望再扮演他们的角色;但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神灵。时间就像一个企业的经理,总是一心想要筹划一些新颖又令人吃惊的产品,却并不是很清楚它的未来会是什么。我们仁慈的母亲普赛克,这个物质变化之母,将我们相应地培养得如此愚蠢和焦虑,正因为此,我们稚嫩的理解力一旦进入所见所爱的任何事物必要的永恒状态之中,就很难再停止下来。可以这么说,只要地球还在环绕太阳转动,透过我们的军用列车的车窗,我们就将看见蒂帕雷里。你的心和我的心会留在那里,但对世界来说,前面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

[《蒂帕雷里》,选自《英国的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