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张德钧 七十五则

《华严》云:“一切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以妄想、执着而不证得。”妄想简凡夫,执着简二乘。故佛与众生一体无殊,所以异者乃由妄、执,此即李长者所谓“见隔”也。情本非恶,因好恶无节而成恶,好恶无节即是妄想、执着。《楞严》谓“观相元妄,观性元真”。依《起信论》一心二门,性是心真如门,情是心生灭门,乃有觉与不觉二义。随顺真如,元无不觉,即是性其情;随顺无明,乃成不觉,即是情其性。真如离言说相,故明道云:“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了。”从来说性,只是说个“继之者善”,是即生灭门中觉义也。一体二相义与生灭门二义相应,然横渠本意则是说“一心二门”也。按原文云:“《易•系》谓‘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矣’。干如性,坤如情,易如心。离性、情则不足以见心,离心则性、情亦无可依。故心一体而二相,性、情之谓也。”又云:“情为变易,性为不易,心统性、情,则简易也。” 三易义却说得是。体用相违,义不成因,相变体殊。如全水是波,全波是水,觉体相与不觉体相皆此一心所作。体字稍粗,性字较细。觉与不觉,皆是相转,不觉为觉,乃是其用也。须知此不是言说边事,乃教汝识取自心,见取自性,即于用处着力。到得用处全真,更不待言说,方是参学事毕。疑则一任别参。

性即心之体,情乃心之用。离体无用,故离性无情。情之有不善者,乃是用上差忒也,若用处不差,当体即是性,何处更觅一性?凡言说思辨皆用也,若无心,安有是?若无差忒,安用学?将心觅心,转说转远。观诸子所说,只是随逐名相,全未道着,不如且居敬穷理,莫谤他古人好。

凡在学地,最忌执性废修。故虽说得相似,毫无把鼻,此禅家棒喝所以为没量慈悲也。此文末段结归修德却是,言而履之,斯可矣。以上三条批《心统性情说》。

临济云“诸方火葬,我这里活埋”,乃是直下教人剿绝情尘意识耳。其后中峰自题其居曰“活埋庵”。船山心事又别,“六经逼我”之言,在诗则为险语,亦见船山气象未醇。六经道理平铺着,何谓逼我?今独有取于斯,似有二失:一则悁忿未平,二则近乎颓放。《易》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敦乎仁,故能爱。”既有志于学《易》,宜以是为则耳。真能活埋,则妄心止歇,绝后再苏,欺君不得。投子所谓“大死的人复活”,今日尚非汝境界也。且慢承当,尚须子细。批《言志》文中引用王船山“六经逼我开生面,七尺从今作活埋”语。

南泉曰:“学道之人不识真,只为从来认识神。无始世来生死本,痴人认作本来人。”此一偈与孟子、横渠把手共行。今不惜眉毛,再为注破。若依佛语会通,则横渠所谓“气质之性”者,识也;“天地之性”者,智也;“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者,即是转八识成四智。大鉴所谓但转名言,无实性也。形而后有“气质之性”是全真起妄,“善反之”则举妄全真。“君子有弗性焉”,即不认识神也;“天地之性存焉”,即三身四智体中圆也。若能如此,则幻化空身即法身矣。幻化即谓形而后有,非曰空无也。诸子言语虽多,总未道着,未会横渠意在。今此注破,若遇横渠,必骂曰:这老汉,着甚死急。然吾不惜横身,只为慈悲之故,有落草之谈。诸人各宜自己看取,是认识神,是能出得此气质否?无论文字作得支离,即与横渠异口同声,日用中仍是气质用事,依旧打入鬼窟里去,有何饶益?莫妄语,各宜自己看取好。

须知根尘本不相到,皆缘识取。根尘识三,忽然迥脱,又作么生?所谓气质之性者,唯指识言耳。前五识转时即是成所作智,不唤作气质之性矣。须依何而转?思之。

气以阴阳言,质以刚柔言。营卫气血,只能表阴阳,不能表刚柔。至本能冲动,又只就气之动处说,而遗其静底一边,转益粗矣。以上辨“气质之性”。

题既曰“辨”,则当有辨。于何辨之?闻道不闻道而已。闻道则经术、经学皆是也,不闻道则经术、经学皆非也。王莽以经术文奸言,若不闻道,则莽、歆之徒固非不知经术者也,此焉得无辨?京房刘歆,经学岂不深,不闻道何益? 《学记》曰:“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儒行》一篇,乃所谓经术;《经解》一篇,乃所谓经学。汉师亦有得失,清儒亦岂可全非?具眼者持论自平,斯无抑扬之过矣。批《经术经学辨》。

大凡看先儒书,须引来自勘,理会他长处,可以对治自己病痛者方切。即有疑不安者,亦须细思他何以如此说,我今日见地何故不及他。如此却于自己有益。若只一味比较同异,轻下雌黄,则醍醐变成毒药矣。

横渠以自诚明为先尽性后穷理,自明诚为先穷理后尽性。如此则穷理尽性分为两事,此或是对机发药之言。若论此语见处,自不及二程直截。

朱子编《伊洛渊源录》,体例自合如此,安有以张、邵为附庸之意?《近思录跋》谓吕伯恭过寒泉精舍,相与读周子、程子、张子之书,叹其广大闳博,因共缀缉,以为此编。周、程、张并称,岂有轩轾存乎其间?吕与叔作行状中语,诚不能无失,伊川已斥之。龟山之言,乃指关中后学欲自立门户之失,谓其源于程氏,亦谓二家本无异耳,安有惎之訾之之意?至撤去皋比一事,正是美谈,小事必咨,尤见横渠冲德,何故恶之而必以为诬邪?作者之意,盖欲为横渠雪屈,不知古人为学孰非自得,师友往还,即言语小异,其见得端的处决不相违,绝无一毫人我胜劣、门庭盛衰之见。此只是旧来习气,以私意窥测,反成赃诬古人。不解作得如许张致,于横渠分上有何增益?于自己分上又有何交涉?要得亲见横渠,且将横渠现存之书细读,且莫作此间计校,若令横渠见此,必将斥为俗气也。

程子言关中学者,以今日观之,师死而遂倍之,却未见其人,只是更不复讲。吕与叔但是下语有过,亦不可谓遂倍其师。程子虽加严斥,若与叔果倍横渠,岂得居程子门下?

横渠《语录》云:“某比年所思虑事渐不可移动,岁年间只得变得些文字,亦未可谓辞有巧拙,其实是有过。若果是达者,其言自然别,宽而约,没病痛。”“圣人之道,以言者尚其辞,辞不容易,只为到其间知得详,然后言得不错,譬之到长安,极有知长安仔细者。然某近来思虑义理,大率亿度屡中可用。”横渠自说他得处。今观横渠《正蒙》文字,直是精醇,而其不自肯如此,犹以为有过。未到宽而约,只以亿则屡中自居。何不体取此语?

又横渠云:“某所以使学者先学礼者,只为学礼则便除去了世俗一副当世习熟缠绕。譬之延蔓之物,解缠绕即上去,上去即是理明矣。”“苟能除去了一副当世习,便自然脱洒也。”此正横渠吃紧为人处。今观贤所记,令横渠见之,或将诧为一副当〔世〕习熟缠绕,正须学礼除去始得。要识横渠,须从此等处着实用力。

又《程氏外书》云:“佛氏以天地万物为妄,何其陋也?张子厚所深辟者此耳。”横渠辟佛氏以山河大地为见病,程子正指此说。此横渠说道理大头脑处,至一切不用佛语,却未必然。如曰:“洪钟无声,因叩故有声。圣人无知,因问故有知。不以苟知为得,必以了悟为闻。”此独非佛语邪?先儒无不会禅,有时拈出,正为其语实好。若有意避去不用,亦是作意安排耳。但见处自是有别,亦莫向言语边讨,未到此田地而轻欲格量,亦是盲人摸象耳。以上五条批《关洛学说先后考》。

伊川称退之此语者,按,伊川云:“韩退之作《羑里操》云‘臣罪当诛兮,天王圣明’,道得文王心出来,此文王至德处也。” 谓其得怨而不怒之旨耳。其实退之此诗好处在善怨。“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则怨而近于怒矣。“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乃纯是怒。此是就诗论,如贤所记,乃是高叟之固也。

“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自怨自艾,此是何心?《凯风》之诗曰:“母氏圣善,我无令人。”有七子之母而不安于室,尚得谓之圣善乎?然如此却是好诗。会得此,方了得“温柔敦厚”之旨。

邵语按《二程遗书》云:“尧夫尝言‘能物物,则我为物之人也;不能物物,则我为物之物也’,亦不消如此。人自人,物自物,道理甚分明。” 本出《庄子》“物物而不物于物”,谓因物付物,则不为物累耳。庄语无病,邵语却有病。病在“我为物之人”、“物之物”上。如此则人物总成对待去。须知心外无物,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谓物为人役,人为物役者,只是在人物对待上着倒耳。石头云:“回而更相涉,不尔依位住。”人住人位,物住物位,二法不相到,何取之有?孟子所谓“思则得之”者,此也。程子意是如此,人还他人,物还他物,不须说迭为主客,故谓“亦不消如此说”也。

快剑不斩死汉。一棒打不回头,决非俊物。临济于黄檗三顿痛棒下得活,所以叹为恩大难酬也。凡夫之心,只是偷心,偷心死不尽仍是未活,活了决不会再死。今云此心不常活者,是偷心未死尽也。更参教家云“如矿销金,不重为矿”,岂有更番死活之理?然则今之所谓活者,尚非真活也。省发则不无真活,犹远在。

既知圣人守护根门工夫煞密,此是好个入处,便当吃紧用力,不可自己放过,否则孤负自己。圣人还他圣人,自己却不依此下功夫,仍是了无干涉也。

但勇于自克,何难之有?大鉴云“汝当一念自知非,自己灵光常显现”,是实语也。此见不除,按,指我见。终难入德。

禅家有设问曰:“为复是禀受师承?为复是自性宗通?”答云:“亦是禀受师承,亦是自性宗通。”此语好,若无前语,则是天然外道;若无后语,则是依他作解。

梦中作不得主,病根不在梦时,而在醒时。梦觉一如,醒时若作得主,梦中定亦作得主。于此正好自己勘验。

古语云:“小官多念律,老将不谈兵。”虽是俚语,却有意味。《大学》云:“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后儒以心性为空谈,而好言经济,此未嫁而学养子之类也。性上既分明,则用已具,何须更讲。如是则体自体,用自用,显分两橛了也。如“子入太庙,每事问”,问官问礼,亦是体上工夫,故曰“是礼也”。“樊迟请学稼”,则意在用,故答之曰“焉用稼”。儒者未有不通达治体,其莅政亦未有不能举者,唯颜、李之徒乃以此动色相矜,视永嘉经制为尤粗耳。观阳明得力处是何等,彼之用兵,岂夙习军事邪?今人不唯不知有体,亦不识用。

古人通达治体,故举而措之斯可矣。禹平水土,稷播百谷,伯益作虞,垂作共工,岂是专讲用邪?今人好言专门知识,以此为用,只是工师之事,焉能通达治礼。

“事亲有隐而无犯”,“事君有犯而无隐”,此谓犯颜敢谏,乃所以为忠也。如“画地而民不犯”,乃谓不触刑网。用“犯”字,随所施义,别此言犯上,则为下不敬之义,弟可移于长,故无不敬之心耳。有子之言分齐止此。今谓犯上可许,作乱不可许,非有子之意明矣。汤、武之放伐,岂得谓之犯上?然犹曰恐后世以台为口实。盖有汤、武之志则可,无汤、武之志则篡也。后乎汤、武者,只是以桀、纣伐桀、纣耳,去一桀、纣,来一桀、纣,则何益矣。汤、武方是孝弟之心,桀、纣正是犯上之人,勿认桀、纣为上也。若教人轻于犯上,恐桀、纣接迹于世而汤、武终不可得。导人孝弟,庶人人可为汤、武,而桀、纣自不容肆然于上矣。

暴君污吏,非此所谓上也。程子云:“堂上人方能判堂下人曲直。”如汤、武方可为堂上人,桀、纣乃正是堂下人耳。岂得以汤、武之事为犯上?

说和义不彻,须知“利者,义之和”,此“利”字即断制之义。理是智德,义是断德。

中土谓之玩弄光影,彼之所谓观念即光影耳。按,原文谓“有人以哲学为观念游戏”。

以四缘说《易》,只在变易一边,不如以《华严》六相义说,即变易,即不易,于义始为圆足。

末段出题却对,但《汉志》之言实未精,以《诗》《书》《礼》《乐》交参互入,非如五行之更用事也。以上四条批“《易》为六艺之原论”。

小是微细之义。言惑虽微细,亦必断之,即知几也。释“复小而辨于物”。

阳明有学人患目疾者,忧之过甚,因喻之曰:汝乃贵目而贱心。此语可思。形体不能御六气,尽人所不得免,何乃悒悒不自聊?须务调心,乃有以胜之。

和会佛义处,颇见思理,未能尽如其分齐也。行文但知求简洁,而下语时有率易。心气未和,形言遂尔,碍膺之物一旦廓落,四大何足为病乎?更须精进始得。

叔孙通亦号通经,何以为贱儒?

孔光、张禹诸儒虽以经学致高位,非无所建白,而多持禄固位,亦有晚节不终以杀其身者,谓其能明先圣之道,可乎?

且先自易,然后可易天下。

文有玄致,而于题旨则未密合。此题须着眼“蔽”字,意在抉去此障,乃可与适道耳。以二执诠自私用智,未尝不是,不如以烦恼障、所知障说之,转见亲切。日用事如何?能远离此障否?试道取看。批《明道答横渠人情各有所蔽患在自私用智试申说其义》一文。

毫厘有差,天地悬隔。“天地之大德曰生”,岂有毁物之心哉?改此一字,急着眼看。按,课文有云:“天地生万物,毁万物。”先生改“毁”为“成”。

文字作得斐然可观,许汝善会。然吾不敢以此自多,不过先儒所不肯道底,今则尽量道出,实不能增得一些子也。所望实下功夫,方不为虚说。切莫作言语会,赞叹一番便休。吾不为赞叹而喜,却以人不会为忧耳。批《︿洪范约义﹀书后》。

途路良苦,有小诗奉赠,差足解慰。诗曰:“莫谓征途苦,千山即是家。不因知足痛,何处有玄沙。”愿贤于玄沙悟处,忽然瞥地,便可抵得草鞋钱也。

疑则许疑,不容着胜心。上言“余谓”云云,此又直斥其支离。辞气如此,何不自觉?方说“克己复礼”,为是已克,为是未克?为是已复,为是未复邪?切宜儆省。

《楞伽》译文隐奥,最为难说。邱先生殚精于此,其书当不苟作。惜其未就而殁,阅之良为惋叹。他日有暇,亦愿以其稿本一相示。

有意要排奡,即非佳诗。诗亦煞费工夫,到纯熟时自然合辙,勉强安排不得。按,王敬身句云“要令排奡出平夷”,所记颇称道之。

此为世间有一等人念旧恶者说,不是贬夷、齐。若程子尚识不得夷、齐,何以为程子?按,《遗书》曰:“以夷、齐之隘,若念旧恶,将不能处世矣。”

明道《答横渠定性书》在何时,可考之。然考得考不得实无甚关系,此只是作年谱材料耳。

伊川十八岁作《颜子所好何学论》,岂全未有得邪?作《易传》自述如此,乃是戒学者轻《易》耳。

《祭法》:“远庙为祧。”祧者,迁也,乃藏其迁主之所。如三庙祭曾祖、祖、祢,则迁高祖之主于祧。

心中烦急不得,看《二程遗书》后而烦急,殊不可解。

鸟鸣非候,于人无与,心中烦急,却是不佳。

观所记读《二程遗书》诸条,未见有一语引到自己心上来,只是寻他罅隙,摘他瑕疵,似乎以此为快,如此不如不看。看时胸中似隐隐有个物作祟也,此是何故?请贤自勘。

“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焉。”此岂荀卿所能及?横渠教人学礼,是除其习气。荀卿虽亦善言礼,却是将这好底习气换却他那坏底,故终是知修而不知性。如《西铭》文字,程子所以叹为孟子以后未有。今观荀子书有此等义理否?《正蒙》亦非荀子所能道。谓横渠似孟则是,拟于荀卿则非。

月川诚有割裂之失,按,指《西铭述解》。 其于《通书》却有理会得细处。其《西铭述解》本附《太极图说述解》之后,遂连类刻之耳。以示初机亦无害,病其割裂则可,亦不须深诋之。凡格量古人得失,如其分而止。删去末后数语,亦以其气象不佳。一似负气与人争而故作反语以诮之者,此亦习气所当除去者也。试乎心思之可见。

能如此理会,方不负横渠。反观前来关、洛门庭之见,有何交涉邪?批“读《西铭》”条。

说五先生气象亦似,按,所记谓百源消遥,濂溪洒落,横渠谨厚,明道温粹,伊川俨肃。 论其学造诣处却未可轻为论量。明道作《尧夫墓志》曰:先生之学“可谓安且成矣”。看他下字是如何。贤今是谁之俦?近似何人?在五先生及古贤中亦有相似处否?取以自勘则切矣。

知有已是有之于己,孟子所谓信人也。按,程子曰:“学在知其所有又养其所有。”

不须如此会。子夏语乃“学如不及,犹恐失之”之意,非“藏往知来”境界。按,所记谓:“日知其所亡,其神以知来乎?月无忘其所能,其知以藏往乎?”

《外书》多可疑,即《遗书》记录亦不免失其语脉,故二先生不欲人记其语。此皆后来朱子收集,以其无多,故皆存之耳。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乃是大悲大愿,而孔子但曰“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博施”、“济众”乃是取众生相、住相而施,正子贡纳败阙处,故孔子不然之。言“尧舜其犹病诸”,正以子贡求之于外,乃是取相,不可以为仁也。

明道无意于作诗。闻道之人出语自别耳。

前讲《洪范》“敬用五事”,以五事为万事根本。五事皆尽其理,则万事自无失职。视、听、言、貌、思,一有不敬,此心即便放失,随物而转。故于义理若存若亡,只缘未有主在,纵有见处,亦是客感客尘也。物欲消尽,则自无此病。对治之法,唯是用敬,不是道得一个“敬”字便休。孟子所谓“必有事焉”、“勿忘勿助”,佛氏言“都摄六根,净念相继”,颇为近之。起灭不停,全是妄心。敬则住于正念,不为物转,久久纯熟,则六根门头皆成大用,即是转六识成妙观察智,转前五识成成所作智也,故曰“敬用五事”是尽己之性也。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宜参。

近世哲学,始有本体论、认识论、经验论、方法论之分,中土圣人之学,内外本末只是一贯。读《大学》便依《大学》实在用力,读《中庸》便依《中庸》实在用力,始有用处。功夫即从本体上来,本体即在功夫上见方是。若如此说去,不出哲学家理论窠臼,仍是没交涉。言非不辩,有何饶益?《大学》“明德”,便是本体;《中庸》“戒谨”,亦是功夫。岂得专以《中庸》为本体论?

先儒皆以亨配礼、贞配智。据《文言》“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宜依旧说元配仁、贞配智,方合“吉凶者,贞胜者也”。贞胜即是“与鬼神合其吉凶”,更思之。

《图》、《书》虽是后出,本《易》而画出,有何不可?不必过尊,亦不当废斥。东樵不足以及此。

东樵必外邵子于丹道,亦是一蔽。《参同契》为丹经之祖,彼却实能用《易》,但小耳。邵子之书体大,岂可与魏伯阳同日而语?所谓“养生之道备焉”、“《易》外别传”、“自为一家之学”者,以论魏伯阳则是,以论邵子则过也。试读《观物内外篇》,是否丹道,自然可明。

文字做得不弱,但发扬蹈厉之意多,深潜缜密之意少,却要自勘始得。

诗贵神悟,要取精用宏,自然随手拈来都成妙谛。搜索枯肠,苦吟无益。语拙不妨,却不可俚。先求妥帖,煞费功夫,切忌杜撰。不属善悟者,不须多改。近体法门亦已略示,舍多读书外,别无他道也。

和韵,唐人至元、白始有之,及东坡、山谷、荆公,始好再叠、三叠不已。斗险争奇,多则终涉勉强。此可偶一为之,不贵多也。拙作亦是偶然兴到,所以写示诸子者,聊为助发之资耳。及取而覆视,仍不自惬,又经改定数字,乃可入唐。今别写一本去,若同学中有好此者,可共观之。少陵云“新诗改罢自长吟”,“得失寸心知”。非深历甘苦,不易到古人境界。贤辈见和者,俱有思致,可喜,所欠者工夫耳。读破万卷书,不患诗之不工。谓“诗有别裁,不关学”者,妄也。但此是游于艺之事,不工亦无害。若为之,则须就古人绳墨,方不为苟作。天机自发,亦不容已,但勿专耗心力于此可耳。

良马见鞭影而行。一粒金丹,便脱胎换骨,岂在多邪?贤辈于此事尚未悟入,且须蓄养深厚,不愁不得,多作无益。老僧为汝得彻困也。

字法不妥者,俱为点出。有字然后有句,有句然后有篇,此亦具名句文三身。一字疵颣,绝不可放过,方见精纯。

所解仍是滞在名言,故知讲说无用。凡人不感觉闻道之必要,与汝无干,可置勿问。今当反问汝自己,亦曾感觉有闻道之必要否?若与凡人同无感觉,此问又自何来?贤者自答。

问:孔子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又曰:“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又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若是者,《诗》盖是多闻之学,其亦等于佛氏之加行方便矣。而《经解》却曰“《诗》之失愚”,何邪?岂多闻方便无当于实智乎?

《诗》是声教之大用,“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一切言语音声总为声教。 以语言三昧显同体大悲。圣人说《诗》教时,一切法界皆入于《诗》,自然是实智。来问误以《诗》为多闻之学,只据“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一语断之,乃与上所引一串语无涉矣。当知从初发心至究竟位皆是诗,此圆教义。儒家教义唯圆无偏也。 不得但以加行方便为说。“失之愚”者,愚相粗细煞有差别,略以爱见大悲犹有众生相而起大悲者。 及所知愚当之,一品无明未断,皆于《诗》非究竟也。此语曾涉意教乘者并不难会。

问: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窃谓此与佛家言种性相同。“性近”“习远”者,盖犹不定种性,习于菩萨则为菩萨,习于声闻则成声闻也。“上智”则大乘种性是也,“下愚”则一阐提无性种性是也。然果有下愚不移,则是圣人过化之德有时而穷。时雨之润,有物不沾,而孟子所谓“人皆可以为尧舜”者,殆非如语了义乎?

“性相近”义略当于如,不一不异之谓如,此纯以理言性德也。“习相远”则指气。圣凡迷悟,相去迢然,故须重修德。智愚自是气质有昏明清浊之异,须假修习以变化之而至于同。然上智不移于恶习,故易成;下愚不移于善习,故难化。“不移”字须活看,非定不能移,彼自不肯移耳。此与“人皆可以为尧舜”并无二致。人之不为尧舜者,是不为也,非不可也。故圣人之教在因修显性,决不执性废修。佛氏言种性,亦指气质,阐提便是下愚,然不得谓之无佛性。阐提若闻法起信,即非阐提;下愚若人一己百,即非下愚矣。

问:先儒言为学应时时提撕此心。敢问是在醒时提撕邪?是在迷时提撕邪?若在醒时,何事提撕?若在迷时,何能提撕?又提撕此心者,非仍即此心邪?若仍即此心,则迷悟不同时,即不得能提。即所提若非此心,则有朱子所诃捉一个心来。照此,心之失将何以诣于极邪?

迷悟总是一心,提撕即从迷向悟,不提撕即安于长迷。真悟不须提撕,唯在迷,故须提撕。操之则存,舍之则亡,正是学人吃紧用力处。若谓在迷时不解提撕,此迷之尤者。汝若闻言而省,即是自解提撕,岂有别捉一个心来之理?喻如人睡时,不假人唤,亦自会醒。睡时醒时,只是此人,岂有二邪?醒时逢缘遇境,自解照管自己,何谓不能提撕?此醒不可作悟看。若不解提撕,只是个睡着底人耳。

别来时从伯尹处略闻消息,知兼教两中学,近在乡邑,便于定省,足慰所望。方遭乱居贫,切己之事莫亟于事亲,随分教学,亦有益于己。但息驰求,自无计较,合下尽有受用。君子闇然日彰,弟一勿慕显学之名也。顷得旧历二月十六日来书,齿及贱降,欲同诸友致馈。仆既无德,不敢虚受供养。且世变如此,那复有此事,无劳相及。但能不以鄙言为有隐,莫作钝置会,则爱我实多矣。聚散远近一也,安用以是为敬哉!附来《南充高中同学录序》一文,于“道外无事,事外无道”之旨,颇能发挥,文亦简洁可喜。然所望于贤者,正在义而不在文耳。仆之羁此,亦如随顺世缘,为无所为,时至即行矣。寻常懒作书,亦病其无益也。

前因和诗,聊寄期勉之意,何劳深谢。人苟不自弃,仆固未尝弃之,于天下人皆然,况于从游诸子,况于足下!此仆平日之用心。然缘会靡常,岂必相聚而后为得?来书乃欲重来依止,无乃一往之情而不揆诸事实乎?每劝足下近依亲舍,随分教学,以足下今日所处之道宜然,舍此非所以为道也。若以吾言为可信,何为忘之而仆仆道路徒自贻累邪?书院不可终日,今年不唯刻书不能继,乃至无钱买米,更何足以言依止?幸亟寝是念,勿徒自扰。若乃履道于常行,得旨于言外,是固吾素所望于贤者,虽千里又奚隔焉?或若以此为相距,则吾复何言?以贤者之智,不宜若是之梦梦耳。

示张伯衡 一百一十二则

礼有本有文。仁义乃是礼之本。礼者,所以行仁义也。 举本而言,礼实性德,不可单以用言。若曰礼书,则是文也。六艺皆礼书,与六艺皆政典何异?明其本,则礼书可,政典亦可,否则皆陈迹耳。“约之以礼”之“礼”,正对文说,更思之。

周礼在鲁,《春秋》既是礼经,杜预说。孔子何须更作?今曰礼书,仍不出实斋窠臼也。

《礼运》篇首“大同”“小康”,盖本老氏之旨。郑注“小康”云:“大道之人,以礼于忠信为薄。”亦用老氏义。七十子后学在六国时各记所闻,其间不免依托,杂以异家言。然其说礼义实有精处,亦不得因一两段有疑而遂疑其全篇。荀卿《礼论》亦类此,时杂以法家言,然说礼者固不能舍之也。读先秦书,直是难理会,要之,于义理熟,自知简择。

《周礼》《王制》恐俱出七十子后学所为。其言制度别,而用六官则同。《王制》好处在说六官,《周礼》过烦而《王制》则简要。即谓文帝时作,亦是刺取六经,博士诸生不能向壁虚造也。尊君卑臣,亦是古义,不始于秦、汉,但六国以后尊非其君耳。

《荀子•王制》篇颇杂乱,恐多后人附益语,与此殊不类,惟“序官”数节稍近耳。《正论》篇语亦是法家言。

惟日孜孜,无以急迫之心求之,自必日有所进。如人形体,自幼而壮,方其长也,亦不自知。贪多务得,却是揠苗助长。

好善恶恶,本是非之心,但不容着一毫私意,方是好恶之正。若心怀厌鄙,却是矜己,此须克治。见不善而内自省,此是最好方法。

程子云:“学进则识进,识进则量亦进。”有天地之量,有江河之量,有斗筲之量。人本心之量本来与天地同其大,量小者只是私吝心耳。本心若明,私吝心自然消失。义理之学体认得一分,私吝心便祛除得一分,勿患量之不大也。

心正要主于理,明道语乃谓:“应物之时,其事已了,不可更将此事留碍胸中耳。求梁木是当为之事,因曾求梁木而见林木,便起计度,却为心累。”明道戒学者语重在“起计度”三字上,且道是求前起求后起,于此明得,便无疑也。

恻隐是此心天理发动处。若无恻隐,向下辞让、羞恶、是非俱无从发出来,便是麻木不仁。此却会得好。

秋底气像是收敛,却不是坏。有利贞才有元亨。更思之。

子张、子夏气象不同。然子张告子夏门人之言,却是对病发药,但亦有过高之病,以此见中行之难。盖子夏先有个拒人之意,子张先有个容物之意,皆未能因物付物也。朱注最精,切于学者为己之实。程子之言推得稍过,未遽至于杨、墨也。杨、墨之失,亦是作意安排,立一个兼爱、为我之道,不循天理之自然。以此为近仁义而反为仁义之贼,不但过、不及而已。人不见性而任其才智,其弊可至于此。杨、墨皆高才,惜不遇圣人裁之,然皆在“师也过”之列。学者切勿轻议子夏。合两家之言观之,则中道自见。至杨、墨,今虽判为六艺之失,其徒当日固自立门庭,不可径谓其出于儒也。

察识从涵养得来者,其察识精而持守无失。若离涵养而专言察识,其察识多疏而持守不坚者有之。渐中有顿,顿中有渐,不可截然分为二也。

龙溪之言疏而无当。王学末流,只见个昭昭灵灵底便以为是,更不穷理,此所谓光影门头事也。学者必从朱子入,方可千了百当。

濂溪主静,是就本体说。伊川主敬,是就功夫说。学者须知后儒有以主静为功夫者,未得濂溪之旨也。

曾晰胸怀洒落,固由其天资高,须看其绝私吝,不起一豪计较,是甚次第。后来诗人亦每能为旷远之言,却是安排出来,与曾晰不相似也。

阳明“心即理”说得太快,末流之弊便至误认人欲为天理。心统性情、合理气,言具理则可,言即理则不可。

问:承教以提撕固是,亦须济以充养,得无以提撕之偏于察识乎?又自觉动处用力易,静处用力难,所谓充养者,是心主于义理否?又静时当如何存主?

提撕如人睡着唤之使醒,充养则喻如常是醒着小须唤。《信心铭》曰:“眼若不昧,诸梦自除。心若不异,万法一如。”功夫无间动静,若只此动处察识,静处却放倒,其察识亦不得力。前云但能心缘义理,不言涵养而涵养在其中。只是收敛向内,义理浃洽,自然不起杂虑,尔时心即常存,所谓“敬是常惺惺法”也。有走作始要提撕,未能触处洞然,自须察识始见。缺却涵养一段功夫,察识总有未精。大凡用功夫,切忌将动静分成两橛。涵养不是专在静时。常人说动静每以有事无事为别,不知无事而坐驰乃是动,酬酢而无为仍是静也。一向沈空滞寂,把得一静字,又有何用?若憧憧往来,身虽静,心实不胜其动矣。未到动静一如,且须不分动静,一以心缘义理为主,久久自得。

问:浩然之气,本来如是。气即道,道即气,浩气即是道义。《集注》曰:“若无此气,则其一时所为虽未必不出于道义,然其体有所不充。”岂离浩然之气而别有道义邪?

气所以行此道义,集义则此气日充,不集义便消了。一时所为虽若有合,是此气消不尽底。然既不充,则不能浩然配义与道。到得配义与道,才可说全气是理,气与道一。气未充时,固不能谓气即道也。

问:《集注》曰:“气虽可以配乎道义,而其养之始,乃由事皆合义。”“此气自然发生于中。”夫养之始而必事皆合义,苟非上智顿证,焉能若斯,岂不示人以难?无乃非学之序乎?

若一事不合义,此气便歉,如何得浩然去?学者分上,必先求其合义,完养此气始得。若以此为难,将谓不用集义工夫而可遽臻浩然,决无此理。此正是学之序,何乃疑之?“造次、颠沛必于是”者,亦是从集义来。

问:“义袭而取”者,蔽于己,谩欺人。不知霸假不归,或同斯类。《集注》曰:“非由只行一事偶合于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也。”夫掩袭而取,何义之有?

“义袭而取”,须看其事如何。如霸者假仁,就其用心言,不可谓仁;就其行事言,亦可暂许其仁。譬如翦彩为花,只是无生气耳。说“袭取”字,亦不得沾滞。

问:“浩然之气”即“民之秉彝”,是否?

上来所疑,只因误认浩然之气即是秉彝之性,故致分疏不下。当知秉彝之性人人无缺,浩然之气须待养而后充,不可执性废修。此理本无亏欠,却因气之私小便隐了。集义工夫便是化其私小,使其气之消者复完。故谓“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也。

“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理既周遍,气亦充塞。说为凝者,犹是变化之迹也。“神无方而易无体”,则不可以言凝。“君子以正位凝命”,“苟非至德,至道不凝焉”,皆须活看。阳明下“凝聚”二字,按,阳明《与罗整庵书》曰:“理一而已。以其理之凝聚而言,则谓之性;以其凝聚之主宰而言,则谓之心。” 本来未妥。凝有集聚、止蓄二义。如水凝为冰,冰泮为水,方其为冰,亦只是此水。“精气为物”,可说为凝;“游魂为变”,则非凝矣。才说凝聚,便在气一边。理行乎气中,不可说理凝乎气中也。此义深微,卒难凑泊,聊发其绪,以俟精思。非是贬驳阳明,切勿错会。

德量不可分说,须用依主、持业二释。为德之量,量即是德,岂可说为有德无量邪?“清”、“和”、“任”只是德之一相,“时”则具众相,“清”、“和”、“任”皆有之,犹言备四时之气耳。

刚则物莫能夺,不见可欲,所以为大,大是以气象言。欲则为物所转,以身徇物,不能宰物而制于物,所以为小,凡私者必小也。胡氏“己大物小”虽有语病,下句却甚谛当,按,胡氏曰:“刚则己大物小,凡天下之可欲者,皆不足以动之。” 非与物较量也。

经籍中用“思”字,作动词者稍轻,用作实字者义较重,此须分析。如言“见得思义”,重在义字上;言“致思”,则重在思字上。“思曰睿”,“睿作圣”。睿者,通微也。能通微方是致思。南轩说思语好,字字见功夫。按,南轩曰:“思者,沉潜缜密,优游涵泳,以深造自得者也。”

此“道”字,按,指“三年无改于父之道”。 即指父之臣与父之政而言。如言“文武之道”,亦是指其行事,不必以当然之则释之。

“天所赋为命,人所受为性”,二语须善会。天、人、性、命一也,从所言而异名,乃诠表之辞,不得不尔。程子曰:“天即人,人即天。以人合天,犹剩一合字。”此真了义。故言“天人感应”,当知不出一心。此“洪范”要旨。

诗第一要胸襟大,第二要魄力厚,第三要格律细,第四要神韵高。四者备,乃足名诗。古来诗人具此者亦不多。盖诗之外大有事在,无一字无来历,亦非蓄养厚、自然流出不能到此境界,非可强为也。世俗人能凑一二浅薄语,便自命诗人,此实恶道。故吾平生未敢轻言诗,偶一为之,人多嫌其晦涩不能喻,只是未知来处耳。欲求一能为笺注者,亦非于此用力深而读书多者不能得其旨,故不言也。然以《诗》教言之,诗固是人人性中本具之物,特缘感而发,随其所感之深浅而为言之粗妙。虽里巷讴吟,出于天机,亦尽有得《风》《雅》之遗意者,又何人不可学邪?笔下不必有诗,胸中不可无诗。诗只是道性情,性情得其正,自然是好诗。至格律藻采,则非学不可耳。多读书,能运用,能拣择,此“学”字是第二义。 因贤发“是否可以学诗”之问,不觉叨叨忒忒至此,言之亦不可尽,向后自悟。

乐记》曰:“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陈氏《集说》曰:“人之处心,虽当放逸之时,而忽闻哀怨之声,亦必为之恻然而收敛,是哀能立廉也。”《小雅》怨诽而不怒,圣人录之。近偶为诗,亦是恻怛动于中而自然形于言者,亦自觉其衰飒。怨而未至于怒,哀而未至于伤,杂以放旷则有之,然尚能节,似未足以损胸中之和也。所示甚见爱厚,欲救吾之失,是所望于贤者。向后亦当自节,以答惓惓之意。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苕之华,芸其黄矣。心之忧矣,维其伤矣!”此变风、变雅之音也。乐天知命,为自证之真;悯时念乱,亦同民之患。二者并不相妨,佛氏所谓悲智双运也。但所忧者私小,则不是。

“一治一乱”,亦是人事,不可说为气化循环。只人事乱时,气亦被他乱了,须待乱消后气始复,此便是势。势有尽而理无尽,故不可以终乱。虽极乱之时,此理自在;乱极而复治者,即此理之常贞也。

《楞严》赞耳根圆通在“返闻闻自性”,于此有省,方知孔子说“朝闻道”之“闻”字实在亲切。此“闻”是自觉自证境界,举似人不得,又非“聪作谋”所能尽也。

当否之时,“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就卦象言之,自有小人连类而进之象。然《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故爻辞皆示君子处否之道。如六二:“大人否,亨。”九五:“休否,大人吉。”皆特出“大人”,圣人之意可知也。

慈湖“子绝四”说却好,绪山无动之说不记其言如何,然皆与濂溪“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之旨无关,不必和会。

天地万物之相,总与别而已。总故一,别故两。离别无总,故一之,用必行于两也;离总无别,故两之,体必归于一也。

《汉志》本贾生说,以《乐》配仁,以《诗》配义,《礼》无训,以《书》配智,以《春秋》配信,而《易》为之原。以《诗》配义,终觉未安,不如《乡饮酒义》为惬。盖以四教言之,则《诗》《乐》为阳,《书》《礼》为阴。以四德言之,则仁礼为阳,义智为阴。朱子以仁摄礼,以义摄智,则当以《乐》摄《诗》,以《礼》摄《书》,方是用朱子义。以仁配春,以礼配夏,以义配秋,以智配冬。今以《乐》配夏,《礼》配冬,先儒无此说,更思之。

甚有思理,而其力未充。如许大题目,尚非今日所亟,更须精思力究。养之愈厚,斯发之愈光。义理分齐极密,析之未精,下语自不免费差排,未能沛然也。然作者自是质美,肯用心,可嘉!勉力深造为望。批《论︿礼﹀︿乐﹀可该六艺之用》。

问:程子谓“所以阴阳者道”,加“所以”二字,似于阴阳之外别有主宰?

为甚么如此?一阴一阳,固有个所以然,此便是道,非别有个主宰也。

问:《论语》曰:“仁者寿。”吕氏曰:“泽及万世,庸非寿乎?”杨氏曰:“静则复,则与天为一,故寿。”谢氏曰:“以尽其性,故寿。”按,朱子非杨、谢论愈高而病愈深,固矣。吕说甚好,朱子以为粗,何邪?

吕说比杨、谢自然是粗,杨、谢却深微,是第一义。朱子恐学者凑泊不上,而徒袭其言,反成好高躐等之弊,故不用之耳。凡朱子说杨、谢是禅处,皆是对治悉檀,宜活看。

原壤夷俟,孔子斥之。未有箕踞而其心不慢者,夷俗好慢,至今犹然。

素问》云:“心主言。”寱语只是心气不摄,医家言心胞络有热则寱语,此亦当用药疗。

昔龟山教人看《孟子》“鸡鸣而起”章,逾月复见,问曰:“已会否?”曰:“已会。”龟山有喜色,曰:“试说看。”其人依文义说了。龟山曰:“若如是,焉用看一月?只言利与善之分是如何。”其人不能对。龟山因曰:“为善者心平易,为利者心险巇。”此事见横浦《心传》。举此可见古人读书如何体会。

问:子贡问“博施”“济众”,“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言非仁之下手处。事,犹从事也,谓何所从事于仁乎。虽圣如尧、舜,犹以为病也,故告以仁之体段及仁之方。明道谓“何干仁事”,朱子谓“何止于仁”,似少晦。

如此说来转迂,未会孔子对治悉檀意。在程、朱说并不晦,先儒识得圣人语脉,故说来径省。今欲别为之说,未有以过之也。

问:窃谓屈则序也,伸则和也。

屈伸乃所以序、所以和也,不可分言。不成秋冬只有序而无和,春夏只有和而无序。

问:程子《听箴》除末句外,似皆指全体言,非独为听说。

视、听、言、动皆心也。四箴皆就心之为主处说,然亦分属四相,不可移易。

问:《曾子天圆》曰:“圣人立五礼以为民望,制五衰以别亲疏,和五声之乐以导民气。”《孔子闲居》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按,丧即在礼内,二处均特提出,与礼乐并言,不知何意?

丧是礼之最重者,故特提出。

问:“以德报怨”章,谢氏以为“君子于人无怨,心不在怨”,此正释直字义。朱子谓其小过于圣人之言,何邪?《或问》以君父之仇为说,疑仇与怨不同。

谢氏“于人无怨”之说,其流近于释氏之怨亲平等,故朱子以为过。仇、怨古本互训,后来乃分轻重。朱子以君父之仇为说者,疑是对治悉檀,为南宋君臣忘徽、钦北狩之辱者言之。

尽其在己之忠而无责报,斯可矣。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言之不出,耻躬之不逮也”。“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圣言已说尽,勉之在行,非他人所能为力也。

问:理欲交战,欲胜理之后,不免悔吝之虞。

欲胜则全体是悔吝矣,何谓不免?

问:窃意程、朱教人在仁上用功夫,王学教人在智上用功夫,不知是否?

仁智不可如是分说,不成教人遗却一边,但一重涵养之意多,一重察识之意多耳。

问:窃谓物格是“精”,知至是“一”。物格是“贯”,知至是“一”。

精一可分说,一贯不容分说。

问:尝观朱子寝疾,陈北溪入卧内听教,朱子告以所欠者下学如曾子之所以为贯,毋遽求曾子之所以为一。又薛西原目阳明“致良知”之说只是理会得贯,不曾理会得一。皆是将“一贯”两字分说,如何?

“一以贯之”,只是以一理贯万事。在文句上,“一”、“贯”皆是虚字,即今所谓动词。非实字。先儒如此说者,乃是以“一”表理,以“贯”表事;以“一”表总相,以“贯”表别相耳。朱子告陈北溪是教伊于事上求理,无遽舍事而言理。薛之判王,乃谓其察识者在动处,元未涵养得此“一”,犹朱子谓南轩只在闹处承当也。

汉儒以性情配四时六方者,董生以此说《春秋》,翼奉以此说《诗》,皆原于五行。其说比是为详洽。此段甚有理会处,但说来尚觉费力。龟山门下每教人观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却是吃紧为人。看来必须下此一番功夫,始能发而中节。

佛氏翻贪、瞋、痴成戒、定、慧,亦只在敬肆之间,而吉凶迥异。

仁人之所好者,仁也;其所恶者,不仁也。学者先需求仁知仁,否则好恶皆私也。

问:某日介客奉谒,听讲禅义,静心端坐约历三时,略无欲侧,盛暑亦未挥扇。自觉为前此所不能。

当时亦觉贤容貌甚肃,初不觉其时之久。若私居独处时能如此,不以为苦,其有进也必矣。勉之!

问:某性急,不喜性缓之人。

所不喜者,即是气质有偏处。如此自己勘验,对治在其中矣。

问:某夜因飞蛾扑扰,颇致动气。

忆唐人张枯诗云“剔开红焰救飞蛾”,意思甚好。虫伦亦是痴业所感,乃受此劣报之身,当推爱物之心愍之,何致动气。

问:以忠恕分属圣智,如何?

圣智当兼忠恕言之。

问:“用人之知去其诈,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与《中庸》三达德有别否?

此知、仁、勇三者皆以气质言,与《中庸》三达德有别。

《同人》是于同中见异,《睽》是于异中见同。执同者与之说异,执异者与之说同。有执则同异俱非,执尽则同异俱可。更思之。

“天子一位”、“君十卿禄”,用孟子义说,是。至亲耕藉田,乃以示教,不可以代耕说之。若是,则许行并耕之说尤高,何以孟子不许之邪?

问:《仪礼•丧服传》诸侯绝期、大夫绝缌之等为以尊降服,疑尊何可蔑亲。

丧服之义,尊尊重于亲亲,厌于所尊,则亲为尊屈。凡降服者皆然。谓以义屈,岂蔑之哉?如父在为母期,传曰:“何以期也,屈也。”以是推之可知。

问:丧期多以名服,何以“大夫以上为庶母无服”?

“大夫以上为庶母无服”者,敖氏云:“大夫以上无缌服故也。”又大夫以上于其有亲者且降之绝之,则此无服亦宜矣。

问:案《昏礼》子不见父母不庙祖,与后世殊一;不用乐,殊二;不贺,殊三。后世礼何所昉?其义似亦未为大非。何得何失?祈示。

后世自系失礼。有父母之命者,贺却可行。

吾何敢拟先圣?此中甘苦亦只自知,说似人不得,安用此?时人动辄作自述,只是要人知耳。答请作自述。

“讲语”、“别记”之名甚妥。以后凡自出讲语,诸子各记所闻。在“讲语”之外者,皆以“别记”名之可也。不必人人皆有,亦不尽记,但听时觉其语精要或警策处记之,以备遗忘,亦是学者所当有事耳。今于语意未足处足之,引古语疏略处补正之,略示记录之体而已。却望悉心体会,勿专守言语,方为得之。

自然与寂然不同。

程子用“有为”字,乃据佛经有为法与无为法对说之义。有为对无为说,明觉对妄明说。凡世间一切法皆有为也,一切识心分别皆妄明也。故不明义学,直读他先儒书不得。先儒虽不肯多用佛家名相,如此等处,如何避得?

人虽质美,不能无偏,自知其偏,正好用力。知病便是药,变则可至于道,故谓质美亦须变化也。

教人治世,乃是粗迹。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只修德一目便已摄尽。今广为敷陈,稍近铺张。文章自须有波澜,然能繁而不能简,亦有作意之病。此意不可不知,非必以简为贵也。批《︿易﹀为六艺之原论》。

文无骈散,但贵其安,安则必雅。《学记》谓“不学博依,不能安诗”者是也。骈文气格宜取法魏晋,然此不足深留意。经术深,义理熟,未有不能文者。字句间小有未惬,将后自知拣择,不患其不进也。批《言志》。

篇法可观,时有累句。骈语务取格高,徐、庾虽工不可学,以其近靡也。清人唯汪容甫可以语此,使为此题,宜有精采。盖不难于叙次源流,难在抉择阃奥。今但就文略为刊削,使不累于理耳。批《论治经方法》。

古之所谓学者,学道而已。文者,道之所寓。故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六经,文也。明其道足以易天下如孟子者,方足以当经术,公孙弘、倪宽、匡衡、张禹之徒不足言也。学足以知圣守文而传义如子夏者,方足以当经学,博士之学不足言也。故濂、洛、关、闽诸贤直接孔、孟,其经学即经术也,其言即道也。道者,其所行所证者皆是也。此非执言语、泥文字所能几,安复有今古、汉宋之别哉?于此略发其义,庶学者知所兴起而勿自安于卑陋矣。批《经术经学辨》。

须知适道者寥廓通涂,更无所碍。蔽即碍也,以己性为有内外,斯碍矣。此蔽从何来?乃在自私用智,是乃克指其蔽而言,己见犹存,作意安排,总是触涂成滞。若无心应迹,自然冥符。此种境界,唯蔽尽后始能知之。故学者如欲适道,当以解蔽为急。

此题须着眼在“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形有尽而此性无尽。故形而后有者,“君子有弗性焉”。常人只以“气质之性”为性,不能善反,故终为形气所囿而不知有天地之性,是天地之性有弗性者矣。善反须如横渠始得,莫孤负他。

善反之,则形色天性,故尽性乃可以践形。不善反,则唯认气质以为性,而所谓天地之性者不能有之于己,是有弗存者矣。以上二条批横渠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一章义。

问:《易》曰“明以动,故丰”。“一日克己”,“天下归仁”。一疵不存,万理明尽,则盛大显,此明、动相资之效。

明才能动,不明之动,安能致丰?

问:朋友讲习,贵和与诚。和则无间,诚则无昵。

和则无间,须改作“诚则无间”。和是自然之效,诚乃尽己之功。

问:“节”之道,随时取中。初九之“无咎”,“知通塞也”。当“节”之初,固宜节而不出。九二有刚中之德,如初则“失时”,故“凶”。向使渭滨却载,南阳高卧,凶孰大焉?

处阴居说而承柔,与九五之刚中正异,故凶。引事不类。

问:《中庸》以子路表勇,《干》德也。“确乎其不可拔”,勇也。

勇乃是《坤》德,更参之。

问:“《履》,不处也。”

“不处”是“无功用道”。此洞山语。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亦有见于此。

邵子圆图乃是大消息,其卦气起于《复》,比之孟氏为精。

凡“如”字用在形容词下者,只是语助词。而、尔、如、然一声之转。如曰“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丧事欲其纵纵尔,吉事欲其折折尔”,“泫然流涕”,“俨然在忧”,“瞿然起”,“贸贸然来”,“练而慨然”,“祥而廓然”,此用而、尔、然等皆与“如”字不别。

习气各人不同,吾亦只就其发露处指出一二端而已。平日所言何尝不是药?有一等人,知此是药而不肯服,吾末如之何也。既自己知道病痛,自己便会用药。

佛氏恒言“法尔如然”,有时省称“法尔”,犹言本来如是耳。

“默而成之,不言而信”,闻道非耳,见性非眼。

不迁是本体,止定是功夫。

《易》言失得主理,《大学》之言失得主事,言各有当,不必牵合。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老子识得此“一”。今改“一”为“变”,便不成道理。不识此“一”,则天地人鬼亦识他不得。

灵龟曳尾,拂迹迹生。贼不打贫儿家。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但问自己果有胜心也无,莫管他人间言闲语。“德之不修,学之不讲”,“是吾忧也”,人之好我恶我,何足为欣戚!

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看他古人下语是如何。神自是妙。“精义入神,以致用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亦不以书。

“以言者尚其辞”,是教学者尚之,非《易》《春秋》以辞为尚也。

“参伍以变,错综其数”,是指蓍策言,不可将此说阖辟,变已形则吉凶定矣。先天是未变,后天是已变,未变无吉凶可言。

诸篇未尝不见致思之力,然引申触类处,分剂未能悉合,故说来甚似费力。且当涵泳体味,不必亟于分疏,极深研几本非言语边事。禅家每教人究理,不要人呈见解,彼乃真能学《易》者也。

来书慰悉。《楞严》有云:“汝欲识知俱生,无明使汝轮转,生、死、结、根,唯汝六根,更无他物。汝复欲知无上菩提令汝速证,安乐、解脱、寂静、妙常,亦汝六根,更非他物。”此最须着眼,教相尚有未明,亦须多阅他种经论,徐徐可解,慎勿轻言和会。如来书所举闻见义。《素问》求得,望详读。贤体弱有妨于学,须知“君子庄敬日强”,礼者,“肌肤之会,筋骸之束”,养生家莫能外也。

凡教皆就机立名,机有顿、渐,故教有顿、渐。天台所立化仪四教,尚有秘密、不定两门,此不由安排,不容拟议。如《华严》唯是顿教,《阿含》《方等》《般若》同为渐教非顿。以化法四教配之,藏、通、别皆渐而非顿,圆则是顿而非渐。贤首判五教,小、始、终即当藏、通、别,皆渐也。于圆教外别出顿教,以收达磨一宗,其实圆即顿也。若不分顿、渐,则成儱侗。以顿唯摄圆,其余悉归渐摄,教相不得掍滥也。后二门:秘密、不定,则于此悟彼,不可思议。乃统化法四教言之。 此依佛氏教乘言之,义学至贤首而极,后来更不能增损。若儒家本无是说,约义而判,六艺皆属圆宗,即并可说为顿教。“一以贯之”,非顿而何?洒扫、应对、进退,即是“精义入神”,与咳唾、掉臂皆为佛法,举足、下足莫非道场,其旨是一。 《中庸》知、行三等,亦是言机有胜劣,及其知之一也,及其成功一也,则亦同归圆顿。到此田地,更无阶差、位次可言。学者分上,唯须就自己知、行上勘验。困、勉是初,学、利是中,生、安是后。从生至熟,此乃有似于渐,及其知之、成功一也,方了得是顿。顿、渐在己而不在教,且莫议他偏与不偏,亦莫计此是儒义佛义,如此方有相应分。今云“无渐非顿,无顿非渐”者,亦只是揣摩影响之谈,与自己未有干涉。《楞严》云:“理则顿悟,乘悟并消;事须渐除,因次第尽。”此以理、事分说顿、渐,乃《方等》教义,非《华严》圆顿教义。

至道离言,凡言皆寄。净名云“不离文字而说解脱”,以文字即解脱相,故不悟实相般若,决不能会文字般若。庄生悟处谛当,与辅嗣、清凉元无优劣,奈何强生分别?两得即是两忘,所言遣者,亦无可遣。从来法喻难齐,本为未悟者说,若定执筌蹄、鱼兔为一,转见滞碍。如此分疏,亦济不得甚事,若能即言冥会,自无如许葛藤。

此儒门公案,为心杂者权示此说耳。无论闵子与颜子并肩,子夏亦何至出见纷华而慕,不可作实法会,但能就己勘验,却是有益。

念者,心犹在境,故以明记不忘为义。能引定生,依《百法明门论》,三摩地亦属别境。 向举心缘义理之说,正是知止功夫,亦即名为正念。正念现时,妄念自息,且不必说无念。若欲明无念,莫如《坛经》所云“般若三昧,即是无念。何名无念?若见一切法心不染着,是为无念”。用即遍一切处,亦不着一切处,即是般若三昧。名无念行,非谓百不思也。《坛经》并云:“若百物不思,当令念绝。”即是法缚,即名边见。 今以起灭不停,自谓微细不自觉,乃是恒审思量之末那识,此乃妄念,非正念也。若学无念行,须从正念入得般若三昧,即转识成智矣。无念法门,切忌错会。外道 有修无想定者,乃是蒸沙成饭,断佛种性。

义理若明,何事能婴汝心?当萦扰不宁帖时,何不体究义理?此患可祛。若问顺应,且待汝廓然大公后自悟,无法可以与人。

此病总由不悟物我一体,只见得自家是处,见得别人不是,便怒之鄙之,爱人敬人之心薄矣。常存敬人爱人之心,斯可矣。

慈湖正是先察识,后涵养。禅家悟处,即是察识。净除现业流识,即是涵养。察识是随缘荐得、忽然瞥地,此有时节,不假用力。学者用力处只在涵养,涵养熟,自能悟,悟后仍要涵养,故彻头彻尾只是一个涵养,而察识自在其中。工夫间断,只是未熟,熟则不忧间断矣。

以《易•系》释《中庸》却成错会。不贰正是显,不测乃是藏。无微不显,方识得体;无显不藏,方识得用。显微无间,体用一源,所以为不贰不测也。

见理谛实,自然能觉照不失。所以失照者,见理未谛故。所以未谛者,涵养不熟故。

下功夫是因地事。须先转七识,则六识随之而转,八识与前五识毫无过咎。六、七既转,则五、八是现成智,故属果地事,实无所转也。

七识转则和根拔去矣。向释《颜子所好何学论》已太煞分疏,何以尚未了然?

贤今岂见过慈湖邪?何以受用不及渠?此犹是私意窥测习气。但得本,不愁末。若不见理一,争知分殊?莫颠倒好。

孟子自具活人手眼,争奈所遇多死汉何?若说教人偏重察识,则不是。孟子自言“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何邪?

古来词人利弊,此难具言。以诗为比:太白如苏、李,后主如子建,温、韦如晋、宋间诗,北宋诸家如初唐,清真如少陵,律最细,词最润。梦窗如义山,以是推之。

此不足学,声律亦要自悟。词本乐府之极变,深于唐诗者,不患不能词。然其流近靡,唯太白为祖。以其不靡。 李后主是词中之子建,《花间》《草堂》,虽风华绝代,实亡国之音。两宋名家,何烦具举。苏、辛颇有风骨,不善学则近粗,莫如先学诗为能识其源也。

写目录不中用,若欲叙其流别,亦是一大结集,非仓卒所能就。贤辈将来随分流布,自是老怀所望。答请编《群经统类》、《儒林典要》目录。

示王紫东 三十九则

问:先儒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程子谓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一就本体言,一就作用言,其实动可见天地之心,静亦可见天地之心,动静虽殊,其为天地之心一也。

动静皆见天地之心,是也。然在《复》卦须是说动“乃见天地之心”。震,动也。一阳复生于下,明是动义。理虽是活看,亦不可竟忘象。

“玩人丧德”,玩字即徇外之意,不必狎侮始为玩人,只好臧否即是玩也。凡徇物者必忘己,焉有不丧德者乎?此与“观象玩辞”之“玩”义异。彼玩字却是体究意,亦不可不知。

问:舜明伦察物是任九官以前事,故勤劳,无为而治是九官共职以后事,是否?

此不可以前后言。圣人终日酬酢万变,终日无为。明四目,达四聪,任九官,咨四岳,皆无为之治也。恭己正南面,非是一事不为。孟子说舜明伦察物,下语即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是即无为也。

问:秦以法治,与三代相去何远而卒以富强,则其同受天命固无异邪?

富强不是天亲民怀。天所亲、民所怀者,唯敬与仁耳。平添出富强霸国,不唯支离,又以敬与仁为可畏,尤乖经旨。

问:敬就用言,德就体言,何如?

敬何由出?以德具故。德何由成?以敬立故。用非体不发,体非用不显也。以体用合说德敬,得之。

《干•文言》“君子以成德为行”,“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程传:“未成,未着也。”详《易》称龙德,是已至于圣,但其用未着,故曰潜龙。张子以“未至于圣”为“行而未成”,是以未成为未至,不取潜隐、未着义,故李安溪谓与《易》言潜龙之意异也。答问《正蒙》注义。

主静立人极,是指本体。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是指发用。

无欲则静虚动直,以与本体相应,故动静皆得其道也。

敬则自然虚静,此是指工夫之效验。此虚静是不为物扰之境界。换言之,可说敬则无欲,敬则无适,然不可说无适故敬。

问:《干•文言》“知至至之,可与几也”一段,注疏及程传义如何?

此当依程传,王注缴绕,孔疏支离。添出一“利”字,以“可与几”为“进物之速”,疑于见利而动,疑误后人不浅。《文言》明言“利者,义之和也”,凡《易》之用“利”字与“义”字无别,非如后来义、利对举,“利”便成“义”之反矣。以静制动,亦老氏之旨。

以《干》《坤》义说二《南》,求之太过,乃近于凿,不免沾滞费力。

君子小人,各于其类,且须在自心一念动处勘验。《否》《泰》之象,亦由己耳。以朋党为说,转向外去,其辞益枝矣。

以动静二相分说仁义,下语未莹。

仁是天理,亦是人性。人之性即天之理,故曰:“天人一也。”“仁即天”三字下得太急,义反不明。《史记》说尧“其仁如天”,言如天之无不覆帱,此是以天来形容仁。先儒只说性即理也,天即理也。故今说性即天也则可,说仁即天却少一理字,义便不足。又说周遍涵容是天底意思则可,说天是周遍涵容底意思则不可。如此,则天只是一个形容词,与“其仁如天”相似。

其意全在观人,若用以自观则切矣。批所记《论观人》。

以虚受人,即谓能感,添一受之者不得。详作者之意,是分感与受为二事,因谓感之者是一人,受之者又是一人,与经旨不合。更思之。

《革》,去故也。《鼎》,取新也。《复》又是一义。“不可得与民变革者”,自不在去故之列。

读《易》能在切近处着眼,渐能入理矣。

为政、治民不可分。以“政贵有恒”、“辞尚体要”并言者,乃《书》教、《诗》教互摄之旨。“辞尚体要”是《诗》教,“政贵有恒”是《书》教。诵《诗》必达政,乃所谓体要也。释“政贵有恒”、“辞尚体要”。

善即是师,一即是善,“主”与“协”要见功夫。释“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

志却近正,言亦由衷,但愁忧怫郁之言过多,虽由遭遇使然,亦见狷忿之质。心气未平,足为身患,宜开拓胸襟,沉潜义理,祛其执碍,方可进修。批《言志》。

二氏有过高之失,狂狷亦近道之资,岂曰不可以适道哉!程子此言,按,指《定性书》“人情各有所蔽,患在自私用智”。 但简俗情,非有斥二氏、退狂狷之意。今求之过深,亦有近于用智也。

伯夷之清邻于圣,子路之勇亦近于仁,岂得贬驳?

五行之气,过则为沴。损有余,补不足,乃裁成辅相之宜,所谓修也。专以增上缘说之,转嫌缴绕。批以增上缘释“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阳极则盈而过,故言亢;阴极则与阳薄,故言战。二皆为穷。“穷之灾也”,故有“悔”;“其道穷也”,故言“血”。《程传》谓“争而伤”,即阴阳相薄也。

“易穷则变”,故用九则吉,用六利永贞。“见群龙无首”是干变坤,“永贞”是坤变干。思之。

综观上来所记,渐知向里,较前亲切,有进矣。字句间时有小疵,则以功夫尚未细密之故,幸更加勉。

问:程子《粹言》中有“由《孟子》可以观物”语,《语录》有“由《孟子》可以观《易》”语,又曰“《易》言理,《孟子》言气”,然则前所谓物,盖指气言?

按此条并无上下文,“物”字定是“易”之讹无疑。且《粹言》此卷前后诸条皆杂举群经为说,此自是说由《孟子》可以观《易》,忽然出一“物”字不得,不须更疑。

问:《易•巽》九二,传曰“恭巽之过,虽非正礼,可以远耻辱,绝怨咎,亦吉道也”,似与《论语》“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之旨不同。

伊川说得分晓:“二实刚中,虽巽体而居柔,为过于巽,非有邪心。”史巫纷若,乃过于巽顺,非以为谄也。若“足恭”,则是邪心,与上“巧言令色”同为虚妄,岂有刚德过巽之义邪?

问:《华严悬谈》卷五:“随举一门,即摄一切。”下疏云:“随举一门者三:双结体用,以即、入二门无二体故;体外无用,唯相即故;用外无体,唯相入故。如无镜外之明、明外之镜故。”上言“即、入二门无二体”,是即即入,入即即。下以“体外无用”言“唯相即”,“用外无体”言“唯相入”,似又有别?

本文自明“即、入二门无二体故”,此“体”字当作“义”字会,非于“体用不二”之上更安一“体”也。“相即”明即体是用,“相入”是摄用归体,总显体用不二,非有别也。又摄、入无碍,本华严家常谈。“相即”义同相摄,“即、入二门”义同摄、入。应知如一即一切,即是一摄一切,一切入一义。亦同于一切入一也。

《礼》主别异,是行布;《乐》主和同,是圆融。《易》则兼统二门,故向以《易》统《礼》《乐》二教。干知坤能,乾德坤业,干乐坤礼。如此分配,亦是行布,《易》行乎其中,乃是圆融,即知能、德业、礼乐皆为一矣。今以《易》与《礼》对说,义亦可通。遗《乐》教不言,似未免欠却一些。然嘉其能致思,亦可许如此说。

无为是德大,中礼是业大。

《中庸》实以乐德为名,即中、和、祇、庸、孝、友六相之约义也。《大学》先后有序,是《礼》教义;《中庸》天人合言,是《乐》教义。然《乐》是终教,《易》亦是终教、圆教。《礼》《乐》并原于《易》,而《乐》尤近《易》。故以《中庸》诠《易》教,亦可许如此说。

一句中具三句者,亦即太极一函三之象。所以略举一例,教人致思,不必克定分配。其实一一句中皆具三句,在人妙会。禅家用得最活者,莫如临济。故曰:“一句中须具三玄,一玄中须具三要。”从不为人说破。若要会取,须参临济禅始得,今可暂置。

问:礼是乐之工夫,乐是礼之效验。

此不可以工夫、效验言,为易二字较稳密。按,改云:“礼是乐之由藉,乐是礼之化行。” 礼乐同行,唯序故和,因和益序,本无先后。亦可言先后者,礼至则乐至也。

问:《大戴礼》子张问入官云:“知其以生有习。”窃谓习兼性情言,即性安情顺之谓。横渠谓“心统性情”,此“习”字盖即谓心也。

“知其以生有习”,习谓习染,生指气质。言习染之入,亦由于气质之偏也。如此说则“生”字有着落,不是泛设。此与上二句平列,皆莅民之君子所不可不知。今以“性安情顺”释“习”义,失之。义理之正是性,好恶是情,善不善异趣是习。如此分疏则简而易了。

问:下文又云:“不习则民不可使也。”此处言“习”,即含有“知其以生有习”之意在内。

此“习”字是形容词,犹言驯熟也。与民相习而后能使之,与上文义异。

问:前以心释习,初疑未安,后思佛氏心数之说,即吾儒所谓习。是习固可以心言,但非谓心之本体然耳。然心数必与心相应而同趣一境,助成心事,是心与习未可强分差别。言心则摄习,言习即举心,心、习既混融为一,则性情在内明矣。

佛氏所谓心数法,说为习可,迳说为心亦未可。以彼明言心、心数法,心谓八识心王,心数则谓心所有法也。八识心王生而后有,可说为气质之性,故有染、净二分。彼立第九阿陀罗识,译言白净识,乃纯净无染,始可当天命之性。在《起信论》开一心二门:心真如门是性,心生灭门是情,此义甚明。习是生灭门事,如何谓统性情邪?

问:涵养与察识对言,似涵养属《诗》教,察识属《春秋》教。孔子之言善涵养,孟子之言多察识。朱子曰:“《论语》之言,莫非操存涵养之要;七篇之旨,类多体验充扩之端。”

涵养、察识,皆就学者自心直下功夫言。凡被六艺之教而得受用,见地端的、行履醇全者皆是,不须如此分说。朱子说《论》《孟》示人处,亦重在机边,不在教边。教由机兴,涵养、察识皆对机说,不对教说。

示王伯尹 五十六则

问:《论语》“臧文仲居蔡”章,范氏谓蔡非其所居,山节藻棁非其所宜,以僭礼为非知。朱子谓“若是僭,则不止,谓之不知,便是不仁”。敢问孰是?

朱子说较范氏细,当从朱子。

问:无私心而好恶未必当理,可谓近乎仁否?

不当理即是失,不得谓之近仁。

仁者之过常失于厚,非不当理也。

无私心而好恶不当理者,如法吏治狱失出失入之类。但知有法,可谓无私;而有出入,则不当理矣。

古人言语含蓄,不径言无怨,而言“怨是用希”,亦几于无怨矣。

问:“颜渊、季路”章,辅氏曰:“二子皆有愿,云则是各有所对而言也,子路是对着个有憾底在,颜子是对着个矜伐底在。孔子则无所对也。”何谓“无所对”?

“无所对”只是“行其所无事”。

问:窃谓学以至于仁不难得,如何?

此语太易。“日月至焉”之“至”,非至也。

问:伊川答鲜于侁“使颜子以道为可乐而乐之,则非颜子矣”,此言如何?

此是对治悉檀,语宜活看。

上达亦是功夫,但不离下学,不是二事。

问:窃以子路行之果,曾子行之笃。果者徒见其勇于行,惟笃然后有涵泳体验之实,此二子高下之所由判也。

果不如笃,此语是。然须知笃则未有不果者。

问:富文忠少日,有诟者如不闻知,或告之,则曰:“恐骂他人。”曰:“斥公名。”曰:“天下安知无同姓名者。”若此,可谓涵养功夫否?

此是含容。天资高者不与人校,类能之,非可以语于涵养。

问:窃谓“杀身成仁”,出于至诚恻怛之用,比干是也;“舍生取义”,羞恶之心所致,伯夷、叔齐是也。如何?

不须如此分说。伯夷、叔齐求仁得仁,岂谓只能取义而非成仁邪?

问:圣门之学,以仁为本。答子贡问而单言“恕”者,恕即仁之用,体以用显,圣人不欲以高远示人,而以切近为务,使之自得。是如此否?

圣人言无远近,求仁行恕,皆须实在用力,勿空为揣测之言。

问:“察于人伦”,辅氏谓便带有行底意思。按,察与明只有详略之别,同属于知,“由仁义行”之“由”方是行,是否?

如此分疏亦得,但须知知行合一之理。

《民劳》《板》《荡》变雅,亦是失政后之诗。降为王风,则周已夷于列国矣。此《春秋》所以不得不作也。

问:“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何以引服穷为说?

服穷于五世,示有终也。泽流之远亦有终,自与亲尽之义等。

问:神道尚右之义。

左阴而右阳。

问:“阳立于五,极于九,故五九四十五日而一变”之义。

五日为一候,亦为一微。积三微而成着,则为十五日为节。五九四十五日为一月有半,实三节九候也,即当一时之半。风气,阳也,故以阳数起算。五日一候,气变尚微,五九四十五日则其变着矣。四时之首及四时之中,气候必变,古人即以八风表之。此阴阳象数之说,然实有是理。但知其法,亦只作得一个历家,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理明则像数易明。

问:李延平《与罗博文书》言“朱子初从谦开善处下工夫”,何谓也?

开善是寺名,谦是释道谦。此刻本误,当作“开善谦”。开善谦是大慧杲弟子。大慧杲是临济下大德,在北宋末为禅师中最著者,刘屏山与之善。朱子少孤,依屏山,其时大慧杲已殁,曾从屏山处识开善谦,因明得禅宗门下事,《语类》中每每及之。

问:中性之异。

中是性之德,就其无所偏倚而言谓之中。问语下字不妥,此安得下异字?大凡读义理文字,总须细心体究,自无此等疑问。此只在字面上着倒也。

学问即是功夫,德性乃是本体。切己者是由功夫以见本体。知功夫不离本体方是切。所谓己者,即本体也。

问:张子谓“德胜其气,性命于德”,此性仍是气质之性?

下“德”字,即天命之性。

问:何谓《复》卦便是一个大翻身底《艮》卦,《艮》卦便是两个翻身底《复》卦?

止而后能动,动而止之义。☳体即☶之反。《复》卦一阳在下,故谓大翻身底《艮》卦也。

敬则发用,不敬即放。

问:“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集注》释为二事。《或问》亦曰:“耻其言者,常若有愧而不及其行也;过其行者,常若勉强而使有余于言也。”然言、行贵能相副而一归中道,言则求其不及,而行则又求其过,势将进退失所,而何从依据乎?

孔子居乡党,如不能言者。《易•小过》象曰:“君子以行过乎恭,丧过乎哀,用过乎俭。”《大过》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小过者,必过而始得乎中;大过之时,则必须有大过人之行。此义须知。依《论语》本义,则是耻言过其行者,常人行常不及而言每过之。朱子分说亦无害,勿可轻疑。又此之过、不及,只就言过其行言之,未曾说到中,添出“中”字来则反碍矣。

问:黄氏曰:“至粗之事,其所以然者,即至精之义也。”《语录》曰“洒扫应对,必有其所以然;精义人神,亦有其所以然”,言二者之理只一般。二说似不同?

粗粗本末,只是一贯,二说并无不同。

问:窃谓“日月至焉”亦非曾经着实下过功夫者所能及,在学者分上正当用力,以求日月之一至。

此语却是。然须知但日月一至却不济事,况未能一至者邪?

忿懥、好乐、恐惧、忧患四者,皆物至而后形。或事过而犹留者有之,安有预存之理?有者,正谓其逐境生心耳。不云喜、怒、哀、乐而用复词者,已见其非好恶之正明矣。

问:诚意在应物之先,正心在应物之际?

亦无前后际。意乃心之动,动以妄则不诚,动正在应物之际也。

问:程子曰:“言和而中在其中。”此言“中”不可见,于“和”见之,是也。而《或问》必谓“此乃时中之中,而非浑然在中之中”,何谓也?

“时中”即“和”也。“浑然”是指未发。

问;侯氏云:“中庸岂可择?择则二矣。”不知经文乃谓在众论不同之中,择乎中庸而守之耳。

侯氏语本《信心铭》“至道无难,唯嫌简择”而来,已是错认“择”字。今曰在众论不同之中择之,则中庸只是众论之一,愈推向外去矣。

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即是下手处。

丛林分食,乃取其均齐而有序。若为无礼让、防传染,则失其义矣。

问:寂然不动者,大德也;感而遂通者,小德也。是否?

此云小大,以事相言之。事相自有小大,皆此德之流行,非谓德之小大也。以寂、感说小大,不合。

问:“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此“知”字兼有行底意思在否?

无行底意思在,但看下言“可与入德”可知。

关子明曰:“履,不处也,其周公乎?需,不进也,其仲尼乎?”会此乃知圣之时,仕止久速唯其可,皆《需》义也。《需》六四。已下五条答问《易》。

后世兵家未尝不知律,然皆否臧凶道。《师》初六。

丈人以德言,长子以序言。如淮阴拜将,亦是长子。但汉高无丈人之德,不足为吉,故终凶。《师》六二。

《比》道在亲,《师》道在容,故一乐一忧。今人动言组织,动言集体,不以其道,皆忧道也。《比》。

三代以后,虽有好文之主,儒雅之士,祇是所畜者小,唯洛、闽诸贤乃足以当《大畜》。《小畜》。

问:《信心铭》“能由境灭,境逐能沈,境由能境,能由境能”义。

境即是所,能即是心。有能斯有所,此谓能所双亡,心境不二。永嘉云:“心是根,法是尘,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时光始现,心法双亡性即真。”与此不异。

看《灯录》须着眼古德悟处。其为人手眼如何?钳锤锻炼如何?引就自己分上体究,方有饶益,切忌作解会。若求解会,自有义学在,似此实无干涉。

亲有疾,自不容已于忧,然以是而致疾,则反贻亲忧矣。此亦游子所当慎也。劄记不作不妨,身心之病却不可忽。

“安安”是形容从容中道之貌。

集是积累,生方是显现。为释“是集义所生者”。

“《无妄》,灾也。”义实难会。今以短偈奉答,亦省言语之烦。“仲尼麟凤叹,如来弊垢衣。示有众生相,而实绝百非。流转名为往,去来亦安之。在缠具法身,世间会者稀。”

《无妄》具四德同《干》。“其匪正有眚”者,毫厘有差,天地悬隔也。内《坤》外《干》,初六变九“而为主于内”,故曰“刚自外来”,因修显性也。动皆应《干》,纯然天理,故曰“无妄”。觅妄了不可得,则正矣。“对时育万物”,时亦一无妄,物亦一无妄也。初九“往,吉”,唯一坚密身,一切尘中见,何往而不吉?六二明无功用道。六三“行人”、“邑人”,一得一失,得者失之,失者得之。何为行人?何为邑人?且作么生会?九四“可贞”,人皆可以为尧舜,何咎之有?九五“无妄之疾,勿药”者,明一切众生即菩提相,不可以菩提更得菩提也。上九“无妄,行有眚,无攸利”,犹言以轮回心生轮回见,测度如来境界,如取萤火烧须弥山,终不能着也。《杂卦》乃是别示一义。“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圣人吉凶与民同患,是“《无妄》灾”义。先生自注云:“为伯尹书短偈已,信笔更为写此,倾出一栲栳。祇是义路禅,实与本分事上了无干涉,一任后人贬剥。”

来书请益两则语,直下会去,便得受用,不会且置。切忌在言语边摸索,用意识卜度求解会,须知此非意识所能了也。不是无方便,只此即是方便,若展转下注脚,堪作甚么?今不孤来意,再为举一则公案。问:“如何是本身卢舍那?”曰:“与我过净瓶来。”僧过净瓶与师。曰:“却安旧处着。”僧如师教。作讫,再理前问。曰:“适来会么?”对曰:“不会。”曰:“古佛过去久矣。”若会得此,便会“换水添香”,语并无两般。又“赵州东院西”,杨大年直是语拙,此与“东山水上行”亦无二致。若拈相似语作注脚,转见荼糊也。来诗亦姑与改去。前为贤说王索仙陀婆故事,贤辈正少此臣宝,他日用得熟时便不费力矣。

禹之治水,“行其所无事”是效验,不是工夫,工夫只在不凿。观贤会处,似犹未免于凿。凡诗不可皆作道理会,却不妨全体是道理,如此乃为知言。贤辈今日用力处在多识蓄德,勿亟亟说悟也。

见谓“调心先息怒”,甚善。明道《与横渠论定性书》,下手工夫全在“遽忘”两字。怒既已发,如何遽忘?最胜方便,乃在观理。但提观理一念,则怒自退听矣。同时不能起二念故。

既曰“漫与”,自非有所指目,不为一人而作。贤会处引归自己,果于贤有饶益者,亦许如此会,然初非鄙意也。楼子和尚闻山歌而发悟,歌乃与彼无干。即沧浪孺子之歌,亦自称口而出,本无寓意,圣人闻之,便教弟子作道理会。诗无达诂,本自活泼泼地,不必求其事以实之,过则失之凿矣。禅语皆以到家喻见性,客子喻在迷,用惯亦不觉其赘。越鸟背南,乃谓向外;门前式蛙,实讥渎武:此皆甚显。见问第三首,系用紫芝歌,亦泛言天地否塞之象而已。

来书甚知用力,良慰所望。龟山教人观喜、怒、哀、乐未发以前气象,仆亦因此得入。入后便亲见龟山、延平矣。贤今日大好于此用力。此心本是鉴空衡平,着一物不得,方能发而中节,安有哀乐过人之弊哉!

观未发自须绵密下功夫,岂能直下便了?贤意思未免太急迫,此亦是一病也。老氏曰:“孰能浊以止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之徐生?”亦是养气祛病之妙诀。程子下一“遽”字见功夫,断惑要勇猛;老子下一“徐”字见功夫,养气要从容。请合参之,必有益也。

附 伯尹记先生语六则

周易》疏不佳,王弼注经甚略,且杂有道家言,不及《程传》。程子六十后始下笔,直一字不可易,至临殁犹有十四卦未毕,其精可见。《折中》有强不同为同之嫌,不可从。

司马君实一生学问即在不妄语。凡妄语者必有不可告人之处。若心地光明,语自不妄。

孔丛子》有一语云:“心之精神谓之圣。”杨慈湖每举以勉学者。此语甚精。盖惟精神凝聚,方可上接圣贤血脉,遇事始承当得起,不为所动。

姚合诗云:“一日观除目,三年损道心。”此语极可警惕。

康熙朝儒臣以李光地为首,或以曲学阿世讥之,乃好恶之私,非笃论也。元时若无许鲁斋,中国或几于夷狄矣。李光地博洽通经,其领修诸书,明人所不及。

治经须先检点自己。凡治一经。须视所行是否于经有合。学《诗》则于“温柔敦厚而不愚”,学《礼》则于“恭俭庄敬而不烦”,一一引归自己,看自己气质偏处、习染重处,用力对治,方可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