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述史篇》是以评论太熙之后史笔不一为切入点展开论述的。史官著史,各执一词,乃至互相诋毁谩骂,实因朝政南北分治,史官各为其主,王政衰微不立,大道幽暗不明。因此,《述史篇》实际上是遵循着“匡经正史,立身行教”的思维理路。王通希望通过秉承儒家正统思想整饬文辞华而不实、经义乱而不明、史传淆而不一的种种时俗弊病,以期能够使个人立身有则、使朝政行教有道。因此,王通借乱世出处之道,申明立身之本、正家之道,以及自己矢志弘道、诲人不倦的责任与操守。与此同时,更以深入发明《周易》一卦六爻之旨、重新解释《诗经》《小雅》《豳风》之义,引发人们对经史修撰体例与含义的全面思考,进而阐释《续书》之体例,于取舍间辨是非;《元经》之笔法,于褒贬间明大义。唯有道君子既能守此正道,又能达此权变。王通热情颂赞中原典章制度和礼乐政教,并指出修撰经典传承圣教是为了致世太平、匡正世风。晋谒国君献《十二策》意在致太平,退居乡里修《续六经》意在匡世风。对历史上的太和之政、七制之主等圣君、名臣颇多溢美之词,而对两汉、魏晋败亡的根本原因,亦有言简意赅的归纳。

7.1 子曰:“太熙之后,述史者几乎骂矣①,故君子没称焉。”

【注释】

①太熙之后,述史者几乎骂矣:阮逸注云:“太熙,……已后至十六国《载记》及《南北史》有‘索虏’‘岛夷’之呼,如诟骂焉。”即太熙之后,晋室衰微,国家长期陷入南北分裂局面,修史者各为其主,以致互相诋毁攻击。太熙,西晋武帝司马炎的最后一个年号,改元当年四月武帝驾崩,惠帝即位,西晋王朝由此迅速走向衰败。《晋书·惠帝纪》:“太熙元年四月己酉,武帝崩。”

【译文】

文中子说:“西晋太熙之后,著史之人几乎都是互相诋毁谩骂,因此不为君子所称道。”

7.2 楚公作难①,贾琼去之。子曰:“琼可谓立不易方矣②。”

【注释】

①楚公:指杨玄感。见2.17条及注。

②立不易方:《周易·恒卦》:“《象》曰:‘君子以立不易方。’”唐孔颖达疏云:“君子立身,得其恒久之道,故不改易其方。方,犹道也。”

【译文】

楚公杨玄感叛乱,贾琼离开了他。文中子说:“贾琼可以说是立身有恒,不改其道。”

7.3 温彦博问知①。子曰:“无知②。”问识。子曰:“无识。”彦博曰:“何谓其然?”子曰:“是究是图,亶其然乎③?”彦博退告董常。常曰:“深乎哉!此文王所以顺帝之则也④。”

【注释】

①温彦博:见3.29条注。

②无知:实模仿《论语·子罕》:“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来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③是究是图,亶(dǎn)其然乎:《诗经·小雅·棠棣》:“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东汉郑玄注云:“女深谋之,信其如是。”究,探究,思考。亶,确实。

④顺帝之则:《诗经·大雅·皇矣》:“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东汉郑玄注云:“其为人,不识古,不知今,顺天之法而行之者。”即遵行天道。

【译文】

温彦博问什么是知。文中子说:“知就是无知。”又问什么是识。文中子说:“识就是无识。”温彦博问:“为什么这样说呢?”文中子说:“你认真思考一下,是不是这个道理?”温彦博回来将这些告诉了董常。董常说:“意蕴深远啊!这就是周文王所遵行的天道。”

7.4 子曰:“《诗》有天下之作焉①,有一国之作焉②,有神明之作焉③。”

【注释】

①天下之作:阮逸注云:“谓《大雅》。”《毛诗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

②一国之作:阮逸注云:“谓《国风》。”《毛诗序》:“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

③神明之作:阮逸注云:“谓《颂》。”《毛诗序》:“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译文】

文中子说:“《诗经》中有反映天下王政的诗作,有反映封国民情的诗作,有祭祀神明歌功颂德的诗作。”

7.5 吴季札曰①:“《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乐而不淫乎②?”子曰:“孰谓季子知乐?《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③?《豳》乌乎乐,其勤而不怨乎?”

【注释】

①季札(前576一前484):姬姓,名札,吴太伯十九世孙,吴王寿梦第四子。品德高尚,三次让国,广交贤士,弘扬礼乐。《史记》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有载录。

②《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乐而不淫乎:阮逸注云:“《左传·襄二十九年》:吴季札聘鲁,观周乐,听《小雅》,曰‘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闻《周南》《召南》,曰‘勤而不怨’;听《豳》,曰‘乐而不淫’。”

③《小雅》乌乎衰,其周之盛乎:阮逸注云:“《小雅》自《鹿鸣》至《菁菁者莪》,皆言先王之德也,故《天保》已上治内,《采薇》已下治外。后王能修先王之政,仲尼删《诗》,谓虽不及先王之大,然亦不失其政,故曰:‘《小雅》,言政之小者也。’季子所听,云:‘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则不谓变雅者也。幽、厉之世,国异政,家殊俗,斯变雅作矣,然有先王之遗民,不敢怨贰,亦由先王盛德使然。’”

【译文】

吴国季札说:“《小雅》反映的是周王朝的衰败吧?《豳风》反映的是欢乐而有节制吧?”文中子说:“谁说季札懂得音乐?《小雅》哪里有衰败,反映的应该是周王朝的兴盛吧?《豳风》哪里有欢乐,反映的应该是百姓辛劳而没有怨言吧?”

7.6 子曰:“太和之主有心哉①!”贾琼曰:“信美矣。”子曰:“未光也。”

【注释】

①太和之主:即北魏太和年间主政的孝文帝拓跋宏。见2.52、5.12、5.47条及注。有心:怀有信念。此指有志于推行王道。

【译文】

文中子说:“北魏孝文帝有志于推行王道!”贾琼说:“实属美善。”文中子说:“可惜没有发扬光大。”

7.7 文中子曰:“《元经》作,君子不荣禄矣①。”

【注释】

①君子不荣禄矣:阮逸注云:“《易·否卦》:‘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言晋惠而下否矣,故《元经》作。”

【译文】

文中子说:“《元经》传世,意在告诫君子不要追慕尊荣高位。”

7.8 董常习《书》①,告于子曰:“吴、蜀遂忘乎②?”子慨然叹曰:“通也敢忘大皇、昭烈之懿识,孔明、公瑾之盛心哉③?”

【注释】

①《书》:阮逸注云:“《续书》。”

②吴、蜀遂忘乎:阮逸注云:“《续书》有魏而无吴、蜀。”

③通也敢忘大皇、昭烈之懿(yì)识,孔明、公瑾之盛心哉:阮逸注云:“吴主孙权谥‘大皇帝’,蜀主刘备谥‘昭烈皇帝’。……‘懿识’,谓能任贤也。‘盛心’,谓亮云‘普天之下,莫匪汉民’、瑜云‘曹公托名汉相,实汉之贼’是也。”

【译文】

董常修习《续书》,请教文中子说:“是不是忘记吴、蜀了?”文中子慨叹道:“我怎敢忘记大皇帝和昭烈帝的选贤任能,诸葛亮和周瑜的忠汉之心?”

7.9 董常曰:“大哉!中国。五帝、三王所自立也①,衣冠礼义所自出也②,故圣贤景慕焉。中国有一,圣贤明之。中国有并③,圣贤除之耶?”子曰:“噫!非中国不敢以训④。”

【注释】

①五帝、三王所自立也:阮逸注云:“五帝:少昊都曲阜,颛顼都濮阳,帝喾都亳,尧都冀,舜都蒲。三王:夏都安邑,汤都亳,周都雍洛。皆中原之国也。”

②衣冠礼义:即典章制度。

③并:阮逸注云:“谓吴、蜀是也。”即群雄并立。

④非中国不敢以训:阮逸注云:“周、孔之志。”意在阐明非谨遵中原周、孔之正道,不敢以之为匡世之典范。训,典范。

【译文】

董常说:“伟大啊,中原之地!五帝、三王皆立国于此,典章制度皆源出于此,因此圣贤皆倾心仰慕。中原王朝一统,则圣贤申明大道。中原群雄并立,难道圣贤要消除纷争吗?”文中子说:“哎!一定要谨遵中原周、孔之正道。”

7.10 董常曰:“《元经》之帝元魏①,何也?”子曰:“乱离斯瘼,吾谁适归②?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且居先王之国③,受先王之道,予先王之民矣④,谓之何哉?”董常曰:“敢问皇始之授魏而帝晋⑤,何也?”子曰:“主中国者,将非中国也。我闻有命,未敢以告人⑥,则犹伤之者也。伤之者,怀之也⑦。”董常曰:“敢问卒帝之何也⑧?”子曰:“贵其时,大其事,于是乎用义矣⑨。”

【注释】

①《元经》之帝元魏:阮逸注云:“至齐、梁则中国有元魏,故帝魏矣。”见5.47条。

②乱离斯瘼(mò),吾谁适归:实模仿《诗经·小雅·四月》:“乱离瘼矣,爰其适归。”毛传云:“离,忧。瘼,病。”

③居先王之国:阮逸注云:“都洛。”

④予:阮逸注云:“文中子自谓,言予自晋阳穆公已来事魏,故曰‘先王之民’。”

⑤皇始之授魏而帝晋:阮逸注云:“魏太祖入长安,始有中原,是岁丙申皇始元年,当东晋孝武帝尽太元二十一年也。然《元经》尚以安、恭纪年。”授,通“受”,即受天命。

⑥我闻有命,未敢以告人:实模仿《诗经·唐风·扬之水》:“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东汉郑玄注云:“不敢以告人而去者,畏昭公谓己动民心。”

⑦伤之者,怀之也:阮逸注云:“虽实去,尚追怀之。”

⑧卒帝:阮逸注云:“魏至孝文方得纪帝。”

⑨“贵其时”三句:阮逸注云:“天时、人事盛大而帝之,得其宜也。”

【译文】

董常说:“《元经》称北魏为帝,这是为何?”文中子说:“天下离乱,我投奔谁呢?谁能供奉天地,庇护百姓,谁就是我的君主。并且他居于先王之国土,接受先王之大道,我是先王的百姓,称他为帝有何不可?”董常说:“请问皇始元年魏已受天命,为何还要称晋为帝?”文中子说:“主宰中原的王朝,将无法主宰中原。我知晓魏已受天命,但却不敢告诉他人,只能为此而悲伤。之所以悲伤,是因为心怀旧邦。”董常问:“请问为何最终称为帝呢?”文中子说:“北魏上得天时,功业盛大,于是合宜而为。”

7.11 子曰:“穆公来①,王肃至②,而元魏达矣。”

【注释】

①穆公:晋阳穆公。见1.1、4.16、5.12、5.47条及注。

②王肃(464—501):字恭懿,琅邪临沂(今山东临沂)人。北魏名臣,东晋丞相王导之后,南齐尚书左仆射王奂之子。少而聪辩,博涉经史,有大志。初仕萧赜,历任著作郎、太子舍人等职。太和十七年(493),父兄皆为萧赜所杀,遂自建业投奔北魏,历任辅国将军、大将军长史等职,积功为豫州刺史、扬州大中正。《魏书》卷六十三、《北史》卷四十二有传。

【译文】

文中子说:“晋阳穆公和王肃来归北魏后,北魏国政昌达兴盛。”

7.12 子曰:“非至公,不及史也①。”

【注释】

①非至公,不及史也:阮逸注云:“以先王为公。”即以先圣先王之大道为准则。及史,《论语·卫灵公》:“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北宋邢昺疏云:“史,是掌书之官也。文,字也。古之良史于书字有疑则阙之,以待能者,不敢穿凿。”此指编修史书。

【译文】

文中子说:“若非至公至正之人,则不能秉笔编史修传。”

7.13 叔恬曰:“敢问《元经》书陈亡而具五国①,何也?”子曰:“江东,中国之旧也,衣冠礼乐之所就也②。永嘉之后③,江东贵焉④,而卒不贵⑤,无人也。齐、梁、陈于是乎不与其为国也⑥。及其亡也,君子犹怀之,故书曰:‘晋、宋、齐、梁、陈亡’,具五以归其国⑦,且言其国亡也⑧。呜呼!弃先王之礼乐以至是乎!”叔恬曰:“晋、宋亡国久矣,今具之,何谓也?”子曰:“衣冠文物之旧,君子不欲其先亡。宋尝有树晋之功,有复中国之志⑨,亦不欲其先亡也,故具齐、梁、陈,以归其国也。其未亡,则君子夺其国焉⑩,曰‘中国之礼乐安在?’其已亡,则君子与其国焉,曰‘犹我中国之遗人也’⑪。”叔恬曰:“敢问其志。”文中子泫然而兴曰:“铜川府君之志也⑫,通不敢废。书五国并时而亡,盖伤先王之道尽坠。故君子大其言,极其败,于是乎扫地而求更新也⑬。‘期逝不至,而多为恤’⑭,汝知之乎?此《元经》所以书也。”

【注释】

①《元经》书陈亡而具五国:阮逸注云:“书‘隋九年春,帝正月,晋、宋、齐、梁、陈亡。’”

②就:归。

③永嘉:即永嘉之乱,晋室南渡。见5.11条“惠、怀”注。

④江东贵焉:阮逸注云:“中国衣冠往依焉。”

⑤贵:阮逸注云:“犹兴也。”

⑥齐、梁、陈于是乎不与其为国也:阮逸注云:“宋尝有树晋之功,君子犹与之也;至齐、梁、陈,无复念中国,但自相篡立,故曰:‘不与其为国也。’”

⑦归其国:阮逸注云:“归晋旧国。”即归宗于晋,意在说明宋、齐、梁、陈皆承袭晋的疆土及典章制度。

⑧亡:阮逸注云:“《春秋》书梁亡,言自亡也。江东亦然。不任贤,不修典礼,尚淫靡之文,自取亡国,故曰‘自亡’。”

⑨宋尝有树晋之功,有复中国之志:阮逸注云:“宋祖刘裕平桓玄、卢循,此树晋功也;伐南燕,擒慕容超,伐后秦姚泓,平洛阳,修谒五陵,留子义真守长安,此复中国志也。”

⑩其未亡,则君子夺其国焉:阮逸注云:“齐、梁、陈不修礼乐,但自谋立,故君子至公及史,以其未亡而必夺之也。”即君子在编修史书时,剥夺齐、梁、陈国之称号。

⑪“其已亡”三句:阮逸注云:“已亡,谓晋、宋礼乐犹存先王之化,衣冠犹有中国之人。故君子及史,虽其已亡,而必与之也。”

⑫铜川府君:见1.1条注。

⑬扫地:清除,去除。此指清除积弊。

⑭期逝不至,而多为恤:《诗经·小雅·杕杜》:“期逝不至,而多为恤。”毛传云:“逝,往。恤,忧也。远行不必如期,室家之情以期望之。”阮逸注云:“文中子喻己怀先王之道,亦犹此诗尔。”意在说明,圣王不至,我空怀先王之道不得施展而心中无比忧伤。

【译文】

叔恬说:“请问《元经》记录陈国灭亡载录为晋、宋、齐、梁、陈灭亡,这是为何?”文中子说:“江东是中原故地,典章制度尽归于此。永嘉之乱后,江东显贵云集,然而最终没有兴盛,实因没有贤才。齐、梁、陈也便难称为国了。等到他们亡国之后,贤人君子尚有所怀念,因此记录为:‘晋、宋、齐、梁、陈亡’,列此五国以归宗于晋,并且言明他们是自亡其国。哎!抛弃先王礼乐正道以致沦落于此啊!”叔恬问:“晋、宋已经灭亡很久了,现在又予提及,这是为何?”文中子说:“典章旧制,君子不愿其过早散失。宋承晋志欲建功业,有志恢复中原,亦不愿典章制度过早散失,因此列齐、梁、陈以归宗于宋。虽然齐、梁、陈没有亡国,但君子不称其为国,说‘哪里还有中原的礼乐政教呢?’虽然晋、宋已经亡国,但君子称其为国,说‘尚存有我中原礼乐之后裔’。”叔恬问:“请问您的志向?”文中子流着眼泪感叹道:“铜川府君的志向,我不敢忘记。记载五国同时灭亡,是感伤先王之道尽失。因此君子推崇先王之言,穷究败亡之因,进而清除积弊以求除旧布新。然而‘圣王不至,我心忧伤’,你了解吗?这就是我写作《元经》的原因。”

7.14 文中子曰:“汉、魏礼乐,其末不足称也。然《书》不可废,尚有近古对议存焉①。制、志、诏、册,则几乎典诰矣②。”

【注释】

①然《书》不可废,尚有近古对议存焉:阮逸注云:“《续书》有对、议。问对,若高贵乡公问诸儒经义,淳于俊、马昭等对曰‘三王以德化民,三王以礼为治’是也。议,若夏侯玄议时事曰‘铨衡台阁,上之分;孝悌闾里,下之分’是也。”

②制、志、诏、册,则几乎典诰矣:阮逸注云:“制,发于君心也;志,臣下志君之善也;告,君告于下也;册,君求于贤也,皆近于《二典》《九诰》。”阮逸所云“《二典》《九诰》”,即《尚书》中的《尧典》《舜典》,和《仲虺之诰》《汤诰》《盘庚》《大诰》《康诰》《酒诰》《召诰》《洛诰》《康王之诰》。见5.15、5.16、5.17条及注。

【译文】

文中子说:“汉、魏的礼乐政教,实属末流,不足称道。然而《续书》之道不可废弛,尚有接近古道的对、议存于其中。《续书》中的制、志、诏、册,都近乎《尚书》中的典、诰了。”

7.15 薛收问仁。子曰:“五常之始也①。”问性。子曰:“五常之本也②。”问道。子曰:“五常一也③。”

【注释】

①五常:见1.6条注。

②本:阮逸注云:“谓善也。孟子曰:‘人性无不善。’”

③一:阮逸注云:“性善,其道一也。《礼》曰:‘率性之谓道。’”即“道”与“五常”的根本皆为性善。

【译文】

薛收问何为仁。文中子说:“仁是社会伦常的基础。”问何为性。文中子说:“性是社会伦常的根本。”问何为道。文中子说:“道与社会伦常本质相同。”

7.16 贾琼曰:“子于道有不尽矣乎①?”子曰:“通于三才、五常有不尽者,神明殛也②。或力不足者,斯止矣③。”

【注释】

①子于道有不尽矣乎:阮逸注云:“言夫子以门人不可教而夫子不尽以道教之乎?”道,此指传道授业。

②通于三才、五常有不尽者,神明殛(jí)也:阮逸注云:“责贾琼不知心也。言三才、五常之道,有为之教,吾尽之矣;如要无为,则退藏于密,不能尽焉。”三才、五常,见1.1、1.6条注。殛,诛,杀。

③或力不足者,斯止矣:阮逸注云:“智不及则有不尽焉,故不教尔也。此谦辞。”止,仅。

【译文】

贾琼说:“先生传道是否有所保留?”文中子曰:“我于天地大道社会伦常如果没有尽心竭力,就让神明共诛于我。或许有能力不足之处,仅此而已。”

7.17 裴晞问《穆公之事》①。子曰:“舅氏不闻凤皇乎②?览德晖而下,何必怀彼也?”叔恬曰:“《穆公之事》,盖明齐、魏③。”

【注释】

①裴晞(xī):见1.18条注。《穆公之事》:阮逸注云:“《续书》有此篇名,事则未详。”

②凤皇:即凤凰。阮逸注云:“凤翔千仞,有德则来,无德则去。”《大戴礼记·保傅》:“凤凰生而有仁义之意,虎狼生而有贪戾之心。”

③盖明齐、魏:阮逸注云:“盖明南齐篡国,君子振凤翮而去之,穆公所以来魏也。”

【译文】

裴晞求教《穆公之事》。文中子说:“舅父您难道没听说过凤凰吗?看到仁德的光辉才会栖止,何必心有所怀?”叔恬说:“《穆公之事》,实申明齐、魏之别。”

7.18 裴晞曰:“人寿几何?吾视仲尼何其劳也①!”子曰:“有之矣,其劳也。敢违天乎②?焉知后之视今,不如今之视昔也③?”

【注释】

①吾视仲尼何其劳也:阮逸注云:“应聘列国,未尝暂暇。”

②敢违天乎:阮逸注云:“然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岂敢违天?”

③焉知后之视今,不如今之视昔也:实模仿《汉书·京房传》:“臣恐后之视今,犹今之视前也。”阮逸注云:“子自谓:‘我勤道亦劳也,然后人视我,亦将讥人寿几何也。’”

【译文】

裴晞问:“人的寿命有多长?我看孔子那么辛苦!”文中子说:“是这样,确实很辛劳。但是怎敢违背天意?又怎知后人看今人,不像今人看古人呢?”

7.19 温大雅问①:“如之何可使为政?”子曰:“仁以行之,宽以居之②,深识礼乐之情③。”“敢问其次④。”子曰:“言必忠,行必恕⑤,鼓之以利害不动⑥。”又问其次。子曰:“谨而固,廉而虑,龊龊焉自保⑦,不足以发也⑧。”子曰:“降此,则穿窬之人尔⑨,何足及政?抑可使备员矣⑩。”

【注释】

①温大雅:见2.3条注。

②仁以行之,宽以居之:实模仿《周易·乾卦》:“《文言》曰:‘宽以居之,仁以行之。’”

③深识礼乐之情:《礼记·乐记》:“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唐孔颖达疏云:“若能穷极其本,识其变通,是知乐之情也。”

④敢问其次:实模仿《论语·子路》:“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谓士矣。’曰:‘敢问其次。’曰:‘宗族称孝焉,乡党称悌焉。’”

⑤言必忠,行必恕:实模仿《论语·子路》:“言必信,行必果。”

⑥鼓之以利害不动:西汉扬雄法言·渊骞》:“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舆尸血刃,皆所不为也。”鼓,鼓动。此指煽动,诱惑。

⑦龊龊(chuò)焉:小心翼翼的样子。

⑧足以发:《论语·为政》:“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北宋邢昺疏云:“言回既退还,而省察其在私室与二三子说释道义,亦足以发明大体。”

⑨穿窬(yú)之人:《论语·阳货》:“子曰:‘色厉而内荏,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北宋邢昺疏云:“穿,穿壁。窬,窬墙也。”即打洞穿墙的行窃之人。此指卑劣之人。

⑩备员:凑数,充数。

【译文】

温大雅问:“怎样做才可以施行政教呢?”文中子说:“推行政令心存仁爱,对待百姓态度宽和,深知礼乐之情。”“请问其次呢?”文中子说:“言行皆合忠恕之道,诱之以利害而不为所动。”又问其次。文中子说:“谨慎而固守正道,廉正而思虑周详,小心翼翼以求自保,不足以阐发圣人大道。”文中子说:“此等以下,则为卑劣之人,哪配推行政教?不过是凑数罢了。”

7.20 子曰:“宗祖废而氏姓离矣,朋友废而名字乱矣①。”

【注释】

①宗祖废而氏姓离矣,朋友废而名字乱矣:阮逸注云:“大宗小宗,同尊其祖,所以亲族不离;朋友相字,以表其德,所以称谓不乱。”宗祖,此指宗法。氏姓,此指家族。朋友废而名字乱矣,见6.51条及注。名字,起字。名,作动词。

【译文】

文中子说:“宗法之制废弛而家族离散,朋友之道废弛而起字混乱。”

7.21 内史薛公谓子曰①:“吾文章可谓淫溺矣②。”文中子离席而拜曰③:“敢贺丈人之知过也。”薛公因执子手喟然而咏曰④:“老夫亦何冀?之子振颓纲⑤。”

【注释】

①内史薛公:见2.9条注。

②吾文章可谓淫溺矣:阮逸注云:“薛道衡自谓淫文溺于所习。”淫,文辞华丽。溺,没有节制。

③离席:离开坐席,以此表示恭敬。拜:行礼,施礼。

④喟(kuì)然:感叹、叹息的样子。

⑤之子:此人。此指文中子。颓纲:阮逸注云:“谓六朝文弊。”即六朝文章辞藻华丽而内容空洞之弊。

【译文】

内史薛公对文中子说:“我的文章可以说文辞过于华丽了。”文中子离开座位施礼说:“为您能知己之过而道贺。”薛公于是抓住文中子的手喟然长叹并吟咏道:“老夫我还有什么指望呢?还要您来振作颓文之弊。”

7.22 子将之陕①,门人从者锵锵焉被于路②。子止之曰:“散矣,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③。”门人乃退。

【注释】

①陕:阮逸注云:“河南陕县,唐置陕州。”

②锵锵(qiāng):盛多貌。此指人数众多。

③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经·王风·黍离》:“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译文】

文中子前往陕县,追随的门生多得挤满了道路。文中子劝阻他们说:“大家各自散去吧,不了解我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企图呢。”门生方才退去。

7.23 子谓贺若弼曰①:“‘壮于趾’而已矣②。”

【注释】

①贺若弼:见3.15条注。

②壮于趾:阮逸注云:“言居下用刚也。”《周易·大壮卦》:“初九,壮于趾,征凶有孚。”唐孔颖达疏云:“‘壮于趾,征凶有孚’者,趾,足也。初在体下,有如趾足之象,故曰‘壮于趾’也。施之于人,即是在下而用壮也。在下用壮,陵犯于物,以斯而行,凶其信矣。”此处文中子实以“壮于趾”,规劝贺若弼身为人臣,不应犯上无礼,刚暴任性。

【译文】

文中子对贺若弼说:“只要不刚暴犯上即可。”

7.24 子曰:“天下未有不劳而成者也。”

【译文】

文中子说:“天下没有不付出辛苦就能成功的事情。”

7.25 贾琼问正家之道。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恒①。”

【注释】

①言有物而行有恒:《周易·家人卦》:“《象》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唐孔颖达疏云:“言必有事,即口无择言;行必有常,即身无择行。”又《孝经·卿大夫章》:“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唐玄宗注云:“言行皆遵法道,所以无可择也。”

【译文】

贾琼问匡正家室之道。文中子说:“言行皆谨遵正道。”

7.26 王孝逸谓子曰①:“盍说乎②?”子曰:“呜呼!言之不见信久矣③。吾将‘正大人’以取吉④,尚口则穷也⑤。且‘致命遂志’⑥,其唯君子乎?”

【注释】

①王孝逸:见1.27条注。

②说(shuì):游说。此指游说权贵以求重用。

③言之不见信久矣:阮逸注云:“《困卦》爻云:‘有言不信。’周公之词也,故曰‘久矣’。”意在说明自周公以来,圣贤之言皆不为世人所信。

④正大人:即《周易·困卦》之“贞大人”。《周易·困卦》:“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唐孔颖达疏云:“处困而能自通,必是履正体大之人,能济于困,然后得吉而无咎。”又:“处困求济在于正身修德,若巧言能辞,人所不信,则其道弥穷,故诫之以‘有言不信’也。”即正身修德,躬行大道。

⑤尚口则穷也:《周易·困卦》:“《彖》曰:‘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唐孔颖达疏云:“处困求通在于修德,非用言以免困,徒尚口说更致困穷,故曰‘尚口乃穷也’。”即仅仅靠言说游说反而会使处境更加困窘。

⑥致命遂志:《周易·困卦》:“《象》曰:‘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唐孔颖达疏云:“君子之人,守道而死。虽遭困厄之世,期于致命丧身,必当遂其高志,不屈挠而移改也,故曰‘致命遂志’也。”意在说明,有道君子即便付出生命也不会改变其高远的志向。

【译文】

王孝逸对文中子说:“为何不去游说权贵呢?”文中子说:“哎!世人不信圣人之言已经很久了。我将要正身修德,躬行大道以求吉祥安泰,仅仅依靠言说游说反而会使处境更加困窘。并且即便付出生命也不会改变志向,只有有道君子才能如此吧?”

7.27 文中子曰:“《春秋》其以天道终乎?故止于获麟①。《元经》其以人事终乎,故止于陈亡②。于是乎天人备矣。”薛收曰:“何谓也?”子曰:“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③,故君子备之④。”

【注释】

①《春秋》其以天道终乎?故止于获麟:阮逸注云:“麟不遇时,天命穷矣。”获麟,《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获麟。”西晋杜预注云:“仲尼伤周道之不兴,感嘉瑞之无应,故因《鲁春秋》而修中兴之教,绝笔于‘获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为终也。”

②《元经》其以人事终乎,故止于陈亡:阮逸注云:“先王之道扫地,而求更新,是人事极矣。”

③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西汉董仲舒《元光元年举贤良对策》:“《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天人相与之际,即天道、人事相互关联。

④备:此指记录、载录。

【译文】

文中子说:“《春秋》是有感于天道终结吧?所以止于西狩获麟。《元经》是有感于人事穷尽吧?所以止于陈国灭亡。如此则天道、人事皆备。”薛收问:“为何这样说?”文中子说:“天道、人事相互关联,应当心怀敬畏,因此君子予以载录。”

7.28 子曰:“可与共乐,未可与共忧;可与共忧,未可与共乐。吾未见可与共忧乐者也①。二帝、三王,可与忧矣②。”

【注释】

①“可与共乐”五句:阮逸注云:“乐,谓守成也,治成则与民同乐;忧,谓虑始也,事初则与民同患。凡可与守成者,难与虑始,若成王初疑周公是也;可与虑始,不可与守成,若范蠡终避勾践是也。有始有卒,难全也哉!”皆就君王而言。

②二帝、三王,可与忧矣:阮逸注云:“尧禅舜,舜禅禹,天下共乐矣;汤伐桀,武王伐纣,天下共忧矣。忧乐皆以天下,故文中子以天下之道共与而言之也。”可与忧矣,结合上下文意,当作“可与共忧乐矣”,即与天下人共忧乐。

【译文】

文中子说:“有的君王可以和他同享乐,却不能和他共患难;有的君王可以和他共患难,却不能和他同享乐。我没见过可以与他共患难、同享乐的君王。只有二帝、三王,才能与天下人同甘共苦。”

7.29 子曰:“非君子不可与语变①。”

【注释】

①变:阮逸注云:“权也,反经合道之谓也。”即权变。

【译文】

文中子说:“不是君子,则不可与其谈论权变。”

7.30 子赞《易》①,至于《革》②,叹曰:“可矣。其孰能为此哉?”至初九,曰:“吾当之矣,又安行乎③?”

【注释】

①赞《易》:见5.38条注。

②《革》:《周易·革卦》:“《彖》曰:‘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③“至初九”四句:《周易·革卦》:“初九,巩用黄牛之革。《象》曰:‘巩用黄牛,不可以有为也。’”三国王弼注云:“在革之始,革道未成,固夫常中,未能应变者也。此可以守成,不可以有为也。”意在说明,当《革》之初,只能谨守正道,尚无法有所作为。

【译文】

文中子阐明《周易》之道,至《革卦》,感叹道:“可以兴《革》之义了。然而谁能担此大任呢?”至《革卦》初九,说:“我正处于这个阶段,又怎能有所作为?”

7.31 薛收问一卦六爻之义。子曰:“卦也者,著天下之时也①;爻也者,效天下之动也②。趋时有六动焉,吉、凶、悔、吝所以不同也。”收曰:“敢问六爻之义。”子曰:“六者非他也,三才之道③,谁能过乎?”

【注释】

①卦也者,著天下之时也:三国王弼《周易略例·明卦释变通爻》:“夫卦者,时也;爻者,适时之变者也。”唐邢注云:“卦者,统一时之大义;爻者,适时中之通变。”

②爻也者,效天下之动也:见5.33条及注。

③三才:见1.1条注。

【译文】

薛收问一卦六爻的含义。文中子说:“卦,彰明天下万物之时序;爻,仿效天地万物之变化。根据时序的发展产生六种变化,于是就形成了吉、凶、悔、吝的不同。”薛收说:“请问六爻的含义。”文中子说:“之所以用‘六’,没有别的原因,只因‘六’体现了天、地、人之道,又有谁能超出这个范围呢?”

7.32 程元、薛收见子。子曰:“二生之学文奚志也?”对曰:“尼父之《经》,夫子之《续》①,不敢殆也。”子曰:“‘允矣君子,展也大成②。’居而安,动而变③,可以佐王矣。”

【注释】

①《续》:即《续六经》。

②允矣君子,展也大成:《诗经·小雅·车攻》:“允矣君子,展也大成。”东汉郑玄注云:“允,信。展,诚也。大成,谓致太平也。”即诚信君子,以正道实现天下太平。

③居而安,动而变:阮逸注云:“居而安,可与立也;动而变,可与权也。”

【译文】

程元、薛收拜见文中子。文中子说:“你们二人学习典册,有何志向?”二人答道:“孔子的《六经》,先生的《续六经》,不敢荒怠。”文中子说:“‘诚信君子,以正道开太平。’居处安泰稳重,行事灵活权变,可以辅佐君王了。”

7.33 董常之丧,子赴洛①,道于沔池②。主人不授馆③,子有饥色,坐荆棘间,赞《易》不辍也。谓门人曰:“久矣,吾将辍也而竟未获④,不知今也而通大困。困而不忧,穷而不慑⑤,通能之,斯学之力也。”主人闻之,召舍具餐焉。

【注释】

①董常之丧,子赴洛:阮逸注云:“常死在洛。”

②沔(miǎn)池:阮逸注云:“河南有沔池县,唐置穀州。”

③主人:客店接待宾客的人。授馆:为宾客安排食宿。

④吾将辍也:阮逸注云:“辍赞《易》。”

⑤慑:见5.18条注。

【译文】

董常离世,文中子前往洛阳奔丧,经过沔池。客店接待之人不肯为文中子安排食宿,文中子面有饥色,坐在杂草丛中,阐发《周易》之道不止。他对门生说:“长久以来,我都想停止阐发《周易》之道,然而却始终没有停止,没想到今天我身陷困境。处境困窘而不忧虑,失意而不气馁,我之所以能做到,实是学习的作用。”客店接待之人听闻这些话,于是招待文中子进店并安排饭食。

7.34 贾琼请绝人事①。子曰:“不可。”请接人事。子曰:“不可。”琼曰:“然则奚若?”子曰:“庄以待之②,信以从之③。去者不追,来者不拒④,泛如也,斯可矣。”

【注释】

①人事:此指社会中的世俗往来。

②庄以待之:实模仿《论语·卫灵公》:“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

③信以从之:实模仿《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④去者不追,来者不拒:实模仿《孟子·尽心下》:“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

【译文】

贾琼请求断绝世俗往来。文中子说:“不可。”请求恢复世俗往来。文中子说:“不可。”贾琼问:“那该怎么办呢?”文中子说:“对待他人庄重恭敬,与人相处诚实守信。逝去的不过多纠缠,即将到来的亦无所抗拒,简单面对就好。”

7.35 文中子曰:“贾谊夭①,孝文崩②,则汉祚可见矣。”

【注释】

①贾谊(前200—前168):洛阳(今属河南)人。少有才名,十八岁以善文为郡人所称。汉文帝时任博士,迁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婴排挤,谪为长沙王太傅,故称“贾长沙”“贾太傅”。三年后被召回长安,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坠马而死,贾谊深自歉疚,抑郁而亡。《史记》卷八十四、《汉书》卷四十八有传。

②孝文:汉文帝刘恒(前203—前157),汉高祖刘邦第四子,汉惠帝刘盈异母弟,母为薄姬。高祖十二年(前195),封代王。为人宽容平和,仁厚谦逊。高祖去世,吕后监国,惠帝英年早逝,外戚吕氏掌权。吕后去世,太尉周勃联合丞相陈平等人迎立代王刘恒进京即位。文帝即位之后,励精图治,鼓励农桑,厉行节俭,废除肉刑,国家强盛安乐,百姓富裕丰足,开启了“文景之治”。《史记》卷十有《孝文本纪》,《汉书》卷四有《文帝纪》。

【译文】

文中子说:“贾谊早卒,文帝驾崩,于是汉朝的国祚便可以想见了。”

7.36 子曰:“我未见谦而有怨,亢而无辱①,恶而不彰者也②。”

【注释】

①亢:高傲,倨傲。

②彰:即彰善瘅恶。此指遭受批判。《尚书·毕命》:“彰善瘅恶,树之风声。”

【译文】

文中子说:“我没见过为人谦恭而遭人怨恨的,态度倨傲而不受侮辱的,作恶多端而不受到批判的。”

7.37 董常曰:“子之《十二策》奚禀也①?”子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此其禀也。”董常曰:“噫!三极之道②,禀之而行,不亦焕乎③?”子曰:“《十二策》若行于时,则《六经》不续矣。”董常曰:“何谓也?”子曰:“仰以观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极④。吾暇矣哉⑤!其有不言之教行而与万物息矣⑥。”

【注释】

①《十二策》:《文中子世家》:“仁寿三年,文中子冠矣,慨然有济苍生之心,西游长安,见隋文帝。帝坐太极殿召见,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验古,恢恢乎运天下于指掌矣。”本书《魏相篇》:“子谒见隋祖,一接而陈《十二策》,编成四卷。”禀:陈述

②三极:即“三才”。见1.1条注。

③焕:《论语·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北宋邢昺疏云:“焕,明也。言其立文垂制又著明也。”即礼乐政教得以昌明。

④“仰以观天文”三句:意在说明《十二策》之内容博大精深,兼收天文地理自然之数,且为世间兴立致太平之道。“仰以观天文,俯以察地理”,实模仿《大戴礼记·保傅》:“仰则观天文,俯则察地理,前视则睹鸾和之声,侧听则观四时之运。”人极,即“皇极”。见1.8条注。

⑤吾暇矣哉:意在说明,《十二策》若得以推行,则王道自兴,太平自致,自己亦可以不再编撰著述,四处奔波了。

⑥不言之教:《老子》第二章:“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西汉河上公注云:“以身帅导之也。”见1.28条注。息:生长。

【译文】

董常问:“先生您的《十二策》都讲了些什么?”文中子说:“有天道、有地道、有人道,这就是《十二策》所讲的内容。”董常说:“啊!这是‘三才’之道,遵此而行,礼乐不就得以昌明了吗?”文中子说:“《十二策》若真能得以推行,我就不会作《续六经》了。”董常问:“为何这样说?”文中子说:“我作《十二策》上观天文,下察地理,中立王道。如若得以推行我应该甚为安闲!不言之教应该会得以推行,世间万物亦得以自然生长。”

7.38 文中子曰:“天下有道,圣人藏焉;天下无道,圣人彰焉①。”董常曰:“愿闻其说。”子曰:“反一无迹②,庸非藏乎?因贰以济③,能无彰乎?如有用我者,当处于太山矣④。”董常曰:“将冲而用之乎⑤?《易》不云乎:易简而天地之理得矣⑥。”

【注释】

①“天下有道”四句:实反其意化用《论语·泰伯》:“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

②反一无迹:《庄子·缮性》:“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西晋郭象注云:“反任物性,而物性自一,故无迹。”即谨遵天地大道,与万物融为一体。

③因贰以济:阮逸注云:“贰,谓异端也。异端乖乎大义,我则辟之尔。如尼父因史法之贰,作《春秋》以济之;孟子因邪说之贰,举仁义以济之;文中子因乱华之贰,尊《元经》以济之。盖有为之典也。”

④太山:阮逸注云:“鲁国周公礼乐之地。文中子周之后,故慕焉。一说太山,黄帝有合宫在其下,可以立明堂之制焉。”此指王道。

⑤冲:阮逸注云:“虚也。《老子》曰:‘道冲而用之。’言子不求官达而思慕太山黄帝、周公之道,是将假冲虚为词乎?”即无为而治。

⑥易简而天地之理得矣:《周易·系辞上》:“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东晋韩康伯注云:“天下之理,莫不由于易简而各得顺其分位也。”

【译文】

文中子说:“天下太平,圣贤隐藏不见;天下混乱,圣贤得以彰显。”董常说:“愿听其中原委。”文中子说:“谨遵天地大道,与万物融为一体,岂不隐而不见?拯救大道乖析,以期有补于时弊,怎能不得以彰显?如果得明君重用,我当推行王道。”董常问:“将要以无为治天下吗?《周易》不是说:天下之理因平易简约而各得其所。”

7.39 杜淹问七制之主①。子曰:“有大功也。”问贾谊之道何如。子曰:“群疑亡矣②。”或问楚元王③。子曰:“惠人也④。”问河间献王⑤。子曰:“智人也⑥。”问东平王苍⑦。子曰:“仁人也。”问东海王彊⑧。子曰:“义人也。保终荣宠,不亦宜矣⑨?”

【注释】

①杜淹:见2.3条注。七制之主:见1.32条注。

②群疑亡矣:阮逸注云:“《易·睽卦》曰:‘遇雨则吉,群疑亡也。’(贾)谊上书文帝曰:‘汉兴二十余年,当更秦之法,定官名、礼乐。’又对鬼神之事,君臣相和,如遇雨,吉矣。此其道也。”即西汉初年,功业草创,制度皆粗疏未备,贾谊通晓经典旧制,可为朝廷申明典章礼乐之事。

③楚元王:刘交(?—前179),字游,沛郡丰邑(今江苏丰县)人。刘太公第四子,汉高祖刘邦异母弟,西汉诸侯王。好读书,多才艺,少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经》于荀子弟子浮丘伯。刘邦封为沛公时,封文信君。刘邦即位后,封楚王。就国后,以穆生、白生、申公为中大夫。听闻浮丘伯在长安,遂派次子刘郢客与申公前往受业。汉文帝听闻申公为《诗》最精,任命五经博士,为其作传,号《鲁诗》。汉文帝元年(前179)离世,谥号“元”。《汉书》卷三十六有传。

④惠:阮逸注云:“才惠也。”

⑤河间献王:刘德(前160—前130),京兆长安(今陕西西安)人。汉景帝之子,西汉诸侯王。汉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受封河间王,修学好古,抄撰典籍,潜心圣道。元光五年(前130)离世,谥号“献”。《汉书》卷五十三《景十三王传》有载录。

⑥智:阮逸注云:“谓能周防也。”

⑦东平王苍:刘苍(?—83),光武帝刘秀之子,于建武十五年(39)封为东平公,十七年(41)进为东平王。好读经书,博学多才。汉明帝时为骠骑将军在朝辅政。汉章帝建初八年(83)离世。《后汉书》卷四十二《光武十王传》有载录。

⑧东海王彊:刘彊(25—58),光武帝刘秀长子,母为废后郭圣通。建武二年(26),册立为太子。生母郭后被废,审时度势,主动辞让太子之位,封为东海王。永平元年(58)离世,谥号“恭”。《后汉书》卷四十二《光武十王传》有载录。

⑨保终荣宠,不亦宜矣:阮逸注云:“言四王皆善终,有惠智仁义。”

【译文】

杜淹问两汉七制之主。文中子说:“皆建立了盛大功业。”问贾谊的为政之道。文中子说:“能够消除众人疑虑。”有人问楚元王。文中子说:“好学聪慧之人。”问河间献王。文中子说:“思虑周全之人。”问东平王刘苍。文中子说:“心存仁善之人。”问东海王刘彊。文中子说:“躬行道义之人。他们终保尊荣,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7.40 子曰:“妇人预事而汉道危乎①,大臣均权而魏命乱矣②,储后不顺而晋室隳矣③。此非天也,人谋不臧④,咎矣夫。”

【注释】

①预:干预。事:政事。此指朝政。

②大臣均权而魏命乱矣:阮逸注云:“司马宣王与曹爽争权相倾,终乱魏也。”均权,此指争权。均,分。此处作“争”。

③储后不顺而晋室隳(huī)矣:阮逸注云:“惠帝衷太子司马遹未加师训而立,果隳晋祚。”储后不顺,即册立储君而不加教诲。储后,储君。顺,通“训”,教诲。隳,毁坏,灭亡。

④人谋不臧:实模仿《诗经·小雅·小旻》:“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是依。”东汉郑玄注云:“谋之善者,俱背违之;其不善者,依就之。”

【译文】

文中子说:“妇人干预朝政而汉朝败亡,大臣争夺权力而魏国混乱,立储不教而晋朝衰落。这些皆非天意,实因人谋不善,以致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