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诚其意者[1],毋自欺也[2]。如恶恶臭[3],如好好色[4],此之谓自谦[5]。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6]。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7]?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8]!”富润屋,德润身[9],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10]。

【注释】

[1]诚其意者:《大学直指》:“直心、正念、真如,名为诚意。”

[2]毋自欺也:《礼记正义》:“言欲精诚其意,无自欺诳于身,言于身必须诚实也。”

[3]如恶恶臭:《礼记正义》:“谓臭秽之气,谓见此恶事,人嫌恶之,如人嫌臭秽之气,心实嫌之,口不可道矣。”

[4]如好好色:《礼记正义》:“谓见此善事而爱好之,如以人好色,心实好之,口不可道矣。言诚其意者,见彼好事、恶事,当须实好、恶之,不言而自见,不可外貌诈作好、恶,而内心实不好、恶也。皆须诚实矣。”

[5]此之谓自谦:《礼记正义》:“谦,读如慊,慊然安静之貌。心虽好、恶而口不言,应自然安静也。”

[6]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谓小人独居,无所不为,见君子而后乃厌然闭藏其不善之事,宣着所行善事也。闲居,指平时独处。厌然,闭藏貌。揜,掩饰。

[7]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礼记正义》:“言小人为恶,外人视之,昭然明察矣,如见肺肝然。‘则何益矣’者,言小人为恶,外人视之,昭然明察矣,如见肺肝,虽暂时揜藏,言何益矣。”

[8]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礼记正义》:“此经明君子修身,外人所视,不可不诚其意。作《记》之人,引曾子之言以证之。‘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者,言所指、视者,众也。十目,谓十人之目,十手,谓十人之手也。‘其严乎’者,既视者及指者皆众,其所畏敬,可严惮乎。”

[9]富润屋,德润身:《礼记正义》:“此言二句为喻也。言家若富,则能润其屋,有金玉又华饰见于外也。‘德润身’者,谓德能沾润其身,使身有光荣见于外也。”

[10]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心广体胖”者,言心无愧怍,则广大宽平,而体常舒泰矣。胖,安舒也。“故君子必诚其意”者,以有内见于外,必须精诚其意,在内心不可虚也。

【译文】所谓诚意,就是不欺骗自己。就像讨厌不好的气味、爱好美好的颜色一样,这就叫做自快自足,毫不造作。所以君子独处的时候,一定要谨慎,不可随便。小人平时做坏事,想不善的事情,无恶不作;见到君子,便躲躲闪闪地掩饰自己的坏处,而表现自己的好处。可是别人看来,好像看见他的肺肝一样清清楚楚,这样掩饰,又有什么益处呢?这就叫做内心真实,一定会体现到外在来。所以君子即使在独处的时候也一定要谨慎,不可随便啊!

曾子说:“十双眼睛看着你,十只手指着你,这是多么严厉啊!”财富可以把房子装饰得漂亮,美德可以润泽己身,内心坦然,身体自然安泰。所以君子一定要做到内心的意念都能真实无妄。

《诗》[1]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2]。有斐君子[3],如切如磋,如琢如磨[4]。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5]。”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僴兮者,恂慄[6]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注释】

[1]《诗》:指《诗经》。

[2]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澳,水边深曲处。猗猗,美盛貌。《礼记正义》:“此《诗·卫风·淇澳》之篇,卫人美武公之德也。澳,隈也。菉,王刍也。竹,萹竹也。视彼淇水之隈曲之内,生此菉之与竹,猗猗然而茂盛,以淇水浸润故也。言视彼卫朝之内,上有武公之身,道德茂盛,亦蒙康叔之余烈故也。引之者,证诚意之道。”

[3]有斐君子:斐,文彩。《礼记正义》:“有斐然文章之君子,学问之益矣。”

[4]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指治骨角;琢磨,指治玉石。《礼记正义》:“‘如切如磋’者,如骨之切,如象之磋,又能自修也。‘如琢如磨’者,如玉之琢,如石之磨也。”

[5]瑟兮僴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喧兮:瑟兮,严密貌;僩兮,武毅貌。赫兮喧兮,宣著盛大之貌。喧,忘也。

[6]恂慄,战惧也。

【译文】《诗经·卫风·淇澳》赞美卫武公的德行说道:“你看你看,那淇水的岸边,青翠的绿竹长得多么的茂盛!文质彬彬的君子,对自己的修养,像治骨角、治玉石一样,不断地切磋琢磨,精益求精。严密而刚毅,光明而盛大;有品德的君子,真教人难忘啊!”像治骨角般的切磋,说明他求学的工夫;像治玉般的琢磨,说明他自修敦品的工夫;严密而刚毅,是他戒慎恐惧的态度;光明而盛大,是他正直不阿的仪表。有品德的君子,真教人难忘,是说明他高尚的品德,达到至善的境地,人民不可能忘了他。

《诗》云:“於戏,前王不忘[1]!”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2],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3],此以没世不忘也[4]。《康诰》曰:“克明德[5]。”《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6]。”《帝典》曰:“克明峻德。[7]”皆自明也[8]。

【注释】

[1]诗云:“於戏,前王不忘”:出自《诗经·周颂·烈文》,於戏,叹词,犹言呜呼。前王,谓文王武王。

[2]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君子,指后贤后王。《礼记正义》:“言后世贵重之,言君子皆美此前王能贤其贤人而亲其族亲也。”

[3]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小人,指后民。《礼记正义》:“言前王施为政教,下顺人情,不夺人之所乐、利之事,故云‘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也。”

[4]此以没世不忘也:《礼记正义》:“由前王意能精诚,垂于后世,故君子小人皆所美念。以此之故,终没于世,其德不忘也。”

[5]《康诰》曰:“克明德”:《康诰》,《尚书》中的一篇,周公封康叔时作的文诰。克,能也。

[6]《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大甲》,《尚书》里面的一篇。商太宗太甲(生年不详,一说前1557年去世),为商汤嫡长孙,是商朝第四位国王(公元前1582-公元前1570),叔懿王仲壬病死后继位。太甲即位后,不遵汤法,暴虐乱德。伊尹将他放之于桐宫,自己摄政当国。太甲在桐宫三年,悔过自责,伊尹又将他迎回亳都,还政于他。重新当政的太甲能修德,诸侯都归顺商王,百姓得以安宁。《礼记正义》:“顾,念也。諟,正也。伊尹戒大甲云:‘尔为君,当顾念奉正天之显明之命,不邪僻也。’”一说:顾,念;諟,此也。

[7]《帝典》曰:克明峻德:《礼记正义》:“《帝典》,谓《尧典》之篇。峻,大也。《尚书》之意,言尧能明用贤峻之德,此《记》之意,言尧能自明大德也。”

[8]皆自明也:《礼记正义》:“此经所云《康诰》、《大甲》、《帝典》等之文,皆是人君自明其德也,故云‘皆自明也’。”《大学直指》:“由武公而溯之文王,溯之成汤,溯之帝尧,皆是自明。自明,即致知诚意也。即躬自厚也。即修身为本也。即知所先也。”

【译文】《诗经》上说,“伟大的先王啊!后世的人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功德。”后世的贤人君子,尊敬他该尊敬的贤人,爱护他所当爱护的人,老百姓也就乐他们所乐的。伟大的先王能够精诚其意,垂于后世,所以君子和平民都能够永远不忘他们的功德。《康诰》上周公告诫康叔说:“要能够显明自己的明德。”《大甲》上伊尹告诫大甲说:“要敬奉天命,承顺天地。”《尧典》上说:“尧帝能够彰显崇高的性德。”都是自己把明德显发出来的啊!

汤之盘铭[1]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2]。”《康诰》曰:“作新民[3]。”《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4]。”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5]。

【注释】

[1]汤之盘铭:汤,指商汤,商朝的创建者。《礼记正义》:“汤沐浴之盘,而刻铭为戒。必于沐浴之者,戒之甚也。”

[2]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礼记正义》:“‘苟日新’者,此《盘铭》辞也。非唯洗沐自新。苟,诚也。诚使道德日益新也。‘日日新’者,言非唯一日之新,当使日日益新。‘又日新’者,言非唯日日益新,又须常恒日新,皆是丁宁(叮咛)之辞也。此谓精诚其意,修德无已也。”《大学直指》:“欲诚其意,莫若自新。自新者,不安于旧习也。”

[3]作新民:作,振作兴起。《礼记正义》:“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诰》言殷人化纣恶俗,使之变改为新人。此《记》之意,自念其德为新民也。”

[4]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礼记正义》:“此《大雅·文王》之篇。其诗之本意,言周虽旧是诸侯之邦,其受天之命,唯为天子而更新也。此《记》之意,其所施教命,唯能念德而自新也。”

[5]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礼记正义》:“极,尽也。言君子欲日新其德,无处不用其心尽力也。言自新之道,唯在尽其心力,更无余行也。”

【译文】汤王沐浴的浴盆上刻了文字儆戒说:“诚能除去旧染的污垢,不断地求革新,当日新又新,新新不已。”《康诰》上说:“还要鼓舞民众革新。”《诗经》上说:“周地虽是一个古老的邦国,到了文王却能自新新民,承受天命,建立新生的国家。”所以有德位的人当尽心尽力来做革新的工作。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1]。”《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2]。”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3]?”《诗》云:“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4]。”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5]。此谓知本[6]。

【注释】

[1]邦畿千里,惟民所止:邦畿,王者之都。止,居也。《礼记正义》:“此《商颂·玄鸟》之篇,言殷之邦畿方千里,为人所居止。此《记》断章,喻其民人而择所止,言人君贤则来也。”

[2]缗蛮黄鸟,止于丘隅:缗蛮,黄鸟声,一说小鸟貌。丘隅,山岑草木茂密处。《礼记正义》:“此《诗·小雅·缗蛮》之篇,刺幽王之诗。言缗蛮然微小之黄鸟,止在于岑蔚丘隅之处,得其所止,以言微小之臣依讬大臣,亦得其所也。”

[3]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礼记正义》:“孔子见其诗文而论之,云是观于鸟之所止,则人亦知其所止。鸟之知在岑蔚安闲之处,则知人亦择礼义乐土之处而居止也。‘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者,岂可以人不择止处,不如鸟乎?言不可不如鸟也。故《论语》云:‘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是也。"

[4]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穆穆,美貌。於,叹美词。缉,继续。熙,光明。《礼记正义》:“此《大雅·文王》之篇,美文王之诗。缉熙,谓光明也。止,辞也。《诗》之本意云,文王见此光明之人,则恭敬之。此《记》之意,‘於缉熙’,言呜呼文王之德,缉熙光明,又能敬其所止,以自居处也。”

[5]听讼至民志:《礼记正义》:“情,犹实也。无实者多虚诞之辞。圣人之听讼,与人同耳。必使民无实者不敢尽其辞,大畏其心志,使诚其意不敢讼。”

[6]此谓知本:《礼记正义》:“本,谓‘诚其意’也。”

【译文】《诗经》上说:“城邦一千里方圆的地方,都是百姓所聚集依止的地方!(只要人君贤德,就会有人民来依附他。)”《诗经》上又说:“缗蛮这样微小的黄鸟,也懂得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栖息。”孔子说:“连小鸟都知道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栖息,难道我们人连小鸟还不如吗?”《诗经》上说:“端庄恭敬的文王啊!他不断地发挥他的光明德性,而谨慎地使自己处于至善的境地。”做国君时,一心做到仁爱;做臣子时,一心做到庄敬;做子女时,一心做到孝顺;做父母时,一心做到慈爱;与他人交往,一心做到信实。孔子说:“审判争讼,我和别人也没有什么两样,如果说跟别人有区别的话,一定要使民间根本就无争讼才好!”使隐瞒实情的人不敢花言巧语,使人民的心志,为君子的明德所感召而大大畏服。这才叫知道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