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首先说明“人之为人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因此人的形体情感都是天的副本,进而提出本篇的主旨为“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董仲舒认为这种君民一体的观念有利于促进圣王的教化遍布天下,而圣王教化的原理又出自圣王内在的“身之天”,这表明天人同类相感。总之,“为人者天”旨在说明天生人之后,圣王继以教化,以促进人的自我完善,从而使天下吉祥太平。

为生不能为人(1),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本于天(2),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3)。人之形体,化天数而成(4);人之血气,化天志而仁(5);人之德行,化天理而义(6);人之好恶,化天之暖凊(7);人之喜怒,化天之寒暑;人之受命,化天之四时(8)。人生有喜怒哀乐之答(9),春秋冬夏之类也。喜,春之答也;怒,秋之答也;乐,夏之答也;哀,冬之答也。天之副在乎人(10),人之情性有由天者矣,故曰受(11),由天之号也(12)。为人主者(13),道莫明省身之天(14),如天出之也(15)。使其出也,答天之出四时而必忠其受也,则尧、舜之治无以加。是可生可杀,而不可使为乱。故曰(16):“非道不行,非法不言。”此之谓也。

【注释】

(1) 为生不能为人:人能生育而不能造就人。为生,指人能生育,苏舆注:“为生者,父母。”

(2) 为:旧本皆脱此字,卢文弨校曰:“人之人,疑当作‘人之为人’。”卢校可从,今据补。

(3) 类:类似,像。

(4) “人之形体”二句:人的身体,是禀受天数变化而成的。如天有四季而人有四肢、每一季有三个月而每一肢有三节等。这样的说法还可以参看本书《官制象天篇》及《人副天数篇》等的相关论述。

(5) “人之血气”二句:人的血气,是禀受天志的变化而成为仁的。天志,即天心、天意,指天的意志。苏舆注:“《天地阴阳篇》:‘天志仁,其道也义。’案血气流通,犹天心周溥,故病麻木者谓之不仁。”

(6) “人之德行”二句:人的德行,是禀受天理的变化而成为义的。苏舆注:“理,犹‘分’也。义以剖析精眇为功,故化天之文理。《基义篇》:‘是故仁义制度之数,尽取之天。”

(7) 暖凊:温暖和清凉。

(8) “人之受命”二句:人的禀赋,是禀受天的四季变化而成的。人的一生受命于天,天有四时,春生、夏长、秋成、冬藏,人生也相应地有出生、长养、壮而成、老而死的现象。

(9) 答:反应,对应。

(10) 副:副本。

(11) 受:禀受,接受。

(12) 号:称谓,叫做。

(13) 者:旧本作“也”,苏舆注:“‘也’疑‘者’。”苏说可从,今据校改。

(14) 道莫明省身之天:治道莫过于明察自身所具有的天。道,治道、政道。省,省察。身之天,董仲舒认为人受命于天,天人相类,因而人身即为一小天地。

(15) 出:产出,施行,治理。

(16) 故曰:下引文见《孝经·卿大夫章》:“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董仲舒所引与《孝经》本文语序稍异。

【译文】

人能生育而不能造就人,能造就人的是天。人所以成为人在于其禀受于天,天是人的始祖,这就是人与天相类似的原因。人的身体,是禀受天数变化而成的;人的血气,是禀受天志的变化而成为仁的;人的德行,是禀受天理的变化而成为义的;人的喜好和厌恶,是禀受天的温暖和清凉的变化而成的;人的禀赋,是禀受天的四季变化而成的。人类生来有喜怒哀乐的反应,这是与天有春秋冬夏相对应的。喜悦,是与春天相对应的;愤怒,是与秋天相对应的;快乐,是与夏天相对应的;哀伤,是与冬天相对应的。天的副本体现在人的身上,人的情性是由于秉承天而来的,所以叫做“受”,就是禀受天而来的意思。作君主的,治道莫过于明察自身所具有的天,而顺应天去治理国家、施行教化。假使他治理国家、施行教化,而与上天产生四季相对应,就一定能够忠诚地对待他所禀受于天的性情,那么即使尧、舜的圣明治教也不能比他更好。这样可以使人民生,也可以使人民死,而且可以不让他们犯上作乱。所以说:“不合于正道的事情就不要去做,不合于法度的言语就不要去说。”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传曰(1):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一国则受命于君。君命顺,则民有顺命;君命逆,则民有逆命。故曰(2):“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此之谓也。

【注释】

(1) 传曰:董仲舒所引或为古代传记之文,因此称“传曰”。下文所述与《礼记·表记》所述意同相近而文辞稍异。《礼记·表记》:“子曰:唯天子受命于天,士受命于君,故君命顺,则臣有顺命;君命逆,则臣有逆命。”君命顺,指君顺于天命。君命逆,指君逆于天命,如此则人民就会逆于君命。

(2) 故曰:下引文见《尚书·吕刑》。一人,即天子。庆,善、福。兆民,即万民,极言数之多。

【译文】

古书上说:只有天子才能接受天的命令,天下人都接受天子的命令,一国之人都接受君主的命令。君主的命令顺应天命,那么人民就顺从他的命令;君主的命令违背天命,那么人民就违背他的命令。所以说:“天子一个人做了善事,天下亿万民众都会依赖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传曰:政有三端(1):父子不亲,则致其爱慈;大臣不和,则敬顺其礼;百姓不安,则力其孝弟(2)。孝弟者,所以安百姓也。力者,勉行之,身以化之(3)。天地之数,不能独以寒暑成岁,必有春夏秋冬(4);圣人之道,不能独以威势成政,必有教化。故曰(5):先之以博爱,教以仁也;难得者,君子不贵(6),教以义也;虽天子必有尊也(7),教以孝也;必有先也(8),教以弟也。此威势之不足独恃,而教化之功不大乎?

【注释】

(1) 端:方面。

(2) 弟(tì):通“悌”,弟弟顺从兄长。

(3) “力者”三句:苏舆注:“‘力’字,为董子言学之旨。故曰:‘无王教则质朴不能善。’又曰:‘事在勉强。’”

(4) “天地之数”三句:夏与冬对应暑与寒,而春与秋则用以调和夏暑与冬寒,因而苏舆注曰:“所以调和寒暑者,和也。”

(5) 故曰:下文所述与《孝经·三才章》所述意同相近而文辞稍异。《孝经·三才章》:“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陈之以徳义,而民兴行;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道之以礼乐,而民和睦。”

(6) “难得者”二句:难以获得的财货,君子不加以重视。《老子·第三章》:“不贵难得之货。”与此所述意同相近。

(7) 尊:这里指尊敬的父母。

(8) 先:这里指先出生的兄长。

【译文】

古书上说:为政有三个方面:父子之间不亲密,那么就尽力激发他们的慈爱之心;大臣之间不和睦,那么就大力提倡顺从礼节;百姓不安定,那么就勉励他们尽力践行孝悌。所谓孝悌,是用来安定百姓的。所谓力,就是尽力实行,用自身的行为去感化别人的意思。天地的定数,不能仅靠寒暑来形成一年,必须要有春夏秋冬四季;圣人治理国家的道理,不能仅靠威势来达到为政的目的,必须要有教化。所以说:执政者要先施行博爱,即用“仁”来教化人民;难以获得的财货,君子不加以重视,而用“义”来教化人民;即使是天子也一定有他所尊敬的父母,就用“孝”来教化人民;一定有比他早出生的兄长,就用“悌”来教化人民。由此可见,为政不能仅靠威势,而教化的功效难道不是更大吗?

传曰:天生之,地载之,圣人教之(1)。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2)。心之所好,体必安之(3);君之所好,民必从之。故君民者,贵孝弟而好礼义,重仁廉而轻财利。躬亲职此于上(4),而万民听(5),生善于下矣。故曰(6):“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此之谓也。

【注释】

(1) “天生之”三句:本书《立元神篇》申其大意云:“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体,不可一无也。”

(2) “君者”四句:此即董仲舒“君民一体”的观念。董天工笺注:“此言君民一体,上以德感,下以善应。”

(3) 安:安逸,安适。

(4) 躬亲:亲自。

(5) 听:听从,顺从。

(6) 故曰:下引文见《孝经·三才章》。

【译文】

古书上说:天生育人民,地承载人民,圣人教化人民。君主,是人民的心脏;人民,是君主的身体。心所喜好的,身体一定安适;君主所喜好的,人民一定顺从。因此领导人民的君主,一定要重视孝悌而喜好礼义,重视仁义廉耻而轻视财货利益。居上位的君主如果能够亲自这样做,那么千千万万的人民都会顺从,居下位的人民就会做善事了。所以说:“古代的圣王看出教育可以感化人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衣服容貌者,所以说目也(1);声音应对者,所以说耳也;好恶去就者(2),所以说心也。故君子衣服中而容貌恭(3),则目说也;言理应对逊(4),则耳说矣;好仁厚而恶浅薄,就善人而远僻鄙(5),则心说矣。故曰(6):“行思可乐,容止可观。”此之谓也。

【注释】

(1) 说(yuè):通“悦”,喜欢、高兴。下同。

(2) 去就:疏远和接近,去与留,进与退。

(3) 中:指衣服得体而合于礼制。

(4) 言理应对逊:说话合理而应对谦逊。逊,谦逊、恭顺。

(5) 就善人而远僻鄙:亲近善人而疏远邪僻卑鄙的人。就,接近、靠近。僻鄙,指邪僻卑鄙的人。

(6) 故曰:下引文源出《孝经·圣治章》:“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行思,行动、做事,“思”为句中语气词。容止,容貌举止。

【译文】

衣服和容貌,是用来让人看了感到高兴的;言语和应对,是用来让人听了感到高兴的;喜好、厌恶、疏远、接近,是用来让人心里感到高兴的。因此君子衣服得体而容貌恭敬,那么人们看到了就感到高兴;说话合理而应对谦逊,那么人们听到了就感到高兴;喜好仁厚的人而厌恶浅薄的人,亲近善人而疏远邪僻卑鄙的人,那么人们心里就感到高兴。所以说:“做事要让人感到愉快,容貌举止要让人乐于观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