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胡渭撰。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天下之道二,善与恶而已矣。然揆厥所元而循其次第,则善者天命所赋之本然,恶者物欲所生之邪秽也。是以人之常性莫不有善而无恶,其本心莫不好善而恶恶。然既有是形体之累,而又为气禀之拘,是以物欲之私得以蔽之,而天命之本然者不得而著。其于事物之理,固有瞢然不知其善恶之所在者,亦有仅识其粗,而不能真知其可好可恶之极者。夫不知善之真可好,则其好善也,虽曰好之,而未能无不好者以拒之于内;不知恶之真可恶,则其恶恶也,虽曰恶之,而未能无不恶者以挽之于中。是以不免于苟焉以自欺,而意之所发有不诚者。夫好善而不诚,则非惟不足以为善,而反有以贼乎其善;恶恶而不诚,则非惟不足以去恶,而适所以长乎其恶。是则其为害也,徒有甚焉,而何益之有哉?圣人于此盖有忧之,故为大学之教,而必首之以格物致知之目,以开明其心术,使既有以识夫善恶之所在,与其可好可恶之必然矣。至此而复进之以必「诚其意」之说焉,则又欲其谨之于幽独隐微之奥,以禁止其苟且自欺之萌。而凡其心之所发,如曰好善,则必由中及外,无一毫之不好也;如曰恶恶,则必由中及外,无一毫之不恶也。夫好善而中无不好,则是其好之也,如好好色之真欲以快乎己之目,初非为人而好之也。恶恶而中无不恶,则是其恶之也,如恶恶臭之真欲以足乎己之鼻,初非为人而恶之也。所发之实既如此矣,而须臾之顷,纤芥之微,念念相承,又无敢有少间断焉,则庶乎内外昭融,表里澄彻,而心无不正,身无不修矣。或问。下同「慊」之为字,有作「衔」口簟反者,而字书以为口衔物也。然则慊亦但为心有所衔之意,而其为快为足,为恨为少,则以所衔之意而别之耳。孟子所谓「慊于心」,乐毅所谓「慊于志」,则以衔其快与足之意而言者也。孟子所谓「吾何慊」,汉书所谓「衔栗姬」,则以衔其恨与少之意而言者也。读者各随所指而观之,则既并行而不悖矣。字书又以其训快与足者,读与惬同,则义愈明而音又异,尤不患于无别也。渭按,相如封禅书云:陛下衔让弗发。艺文志云:合于易之衔衔。尹翁归传云:温良衔退。「衔」皆当作「谦」,而讹为「衔」。大学「自衔」,又讹为「谦」,则「谦」、「衔」二字之互相殽乱也久矣。汉书文帝诏曰:「人民未有惬志。」「惬」与「惬」同音苦劫反。史记作「衔志」,可见「衔」与「惬」,「惬」实一字,为快足之义。「自谦」本作「衔」,从孟子、乐毅传通作「慊」,亦可也。

大纲要紧只是前面三两章。君子小人之分,却在「诚其意」处。诚于为善,便是君子;不诚底,便是小人,更无别说。语类。下同。

格物是梦觉关,诚意是人鬼关。过得此二关,上面工夫一节易如一节了。至治国平天下地步愈阔,但须照顾得到。

道夫。问刘栋:「看大学自欺之说云何?」曰:「不知义理,却道我知义理,是自欺。」先生曰:「自欺是个半知半不知底人。知道善我所当为,却又不十分去为善;知道恶不可作,却又是自家所爱,舍他不得,这便是自欺。不知不识,只唤做不知不识,却不唤做自欺。

譬如一块物,外面是银,里面是铁,便是自欺。须表里如一,方是不自欺。须是见得分晓。如知乌喙不可食,水火不可蹈,则自不食不蹈。如寒欲衣,饥欲食,则自是不能已。如果见善如饥欲食,寒欲衣,见恶如乌喙不可食,水火不可蹈,则此意自实矣。」乌喙,药名,食之能杀人。渭按:经云:「知至而后意诚。」则必真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而后可以加诚意之功。半知半不知底人,如何便教他诚意?盖真知地位难到。如必待豁然贯通,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而后可以诚意,则夫人伦日用之事,有不容一日已者,将遂可以不行乎?抑行之而意不必诚乎?故半知半不知底人,圣人亦便教他诚意。但能实用其力,以禁止其自欺,则其人亦大段是好也。

人固有终身为善而自欺者,须是要打叠得尽。诚意十分为善矣,有一分不好底意思潜发以间于其间,此意一发,便由斜径以长,这个却是实,前面善意却是虚矣。如见孺子入井,救之是好意,其间有些要誉底意思以杂之。如荐好人是善意,有些要人德之之意随后生来,治恶人是好意,有些很疾之意随后来,前面好意都成虚了。如姤卦上五爻皆阳,下面只一阴生,五阳便立不住了。

凡恶恶之不实,为善之不勇,外然而中实不然。或有所为而为之,或始勤而终怠,或九分为善,尚有一分苟且之心,皆不实而自欺之患也。所谓诚其意者,表里内外彻底皆如此,无纤毫丝发苟且为人之弊。如饥之必欲食,渴之必欲饮,皆自以求饱足于己而已,非为他人而食饮也。

渭按,朱子言自欺之情状有此四等,最说得详尽。四者一等轻,如一等外然而中实不然,是假仁仗义,究其下达之所至,即厌然揜著之小人,此病最重。有所为而为之,如往救孺子,而有内交要誉之心,此病亦重。始勤而终怠,所谓力不足者,中道而废,此病差轻。九分为善,尚有一分苟且之心,则私欲打叠不尽,此病又轻。毋自欺者,只表里始终如一,足以尽之。彦升按,四者虽皆是自欺,玩后条专取容字之意,勘到细密处,则所重在最轻之病。

因说自欺欺人曰:欺人亦是自欺,此又是自欺之甚者。便教尽大地只有自家一人,亦只是自欺。如此者多矣,到得那欺人时,大故郎当。

孟子谓见孺子入井时,怵惕恻隐,非恶其声而然,非为内交要誉而然。若中有内交要誉之心,却向人说:「我实是恻隐,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所谓自欺以欺人也。」然人岂可欺哉?诚于中,形于外,那个形色气貌之见于外者自别,决不能欺人,祇自欺而已。外面一副当虽好,然里面却踏空,永不足以为善,更莫说诚意、正心、修身,至于治国平天下,越没干涉矣。

渭按,自欺者,原不为欺人而设,一不能实用其力,便堕自欺坑堑矣。然有一分自欺,即是苟且徇外之心,亦不可谓非欺人,但与处心积虑以欺人为事者,当有不同耳。

沈僩问:「诚意章自欺注,今改本恐不如旧注好。」曰:「何也?」曰:「今注云:心之所发,阳善阴恶,则其好善恶恶皆为自欺,而意不诚矣。恐读书者不晓。又此句或问中已言之,却不如旧注云:人莫不知善之当为,然知之不切,则其心之所发,必有阴在于恶,而阳为善以自欺者。故欲诚其意者无他,亦曰禁止乎此而已矣。此言明白而易晓。」曰:「不然。经文说话极细,盖言为善之意稍有不实,照管稍有不到处,便为自欺,未便说到心之所发,必有阴在于恶,而阳为善以自欺处。若如此,则大故无状,有意于恶,非经文之本意也。所谓心之所发,阳善阴恶,乃是见理不实,不知不觉地陷于自欺,非是阴有心于为恶。如公之言,须是铸私钱,假官会,方为自欺。大故是无状小人,此岂自欺之谓邪?」此处工夫极细,未便说到那粗处,所以前后学者都说差了。盖为牵连下文「小人闲居为不善」一段看了,所以差也。

李敬子问:「自欺注云:外为善,而中实未能免于不善之杂,非是不知,是知得了又容著在这里,此之谓自欺。」曰:「不是知得了容著在这里,是不奈他何了,不能不自欺。公合下认错了,只管说个容字。容字又是第二节,缘不奈他何,所以容在这里。自欺,只是自欠了分数,如为善有八分欲为,有两分不为,便是自欺。」又曰:「荀子曰:心卧则梦,偷则自行,使之则谋。某自十六七读时,便晓得此意。盖偷心是不知不觉自走去底,不由自家使底,倒要自家去捉他。使之则谋,这却是好底心,由自家使底。」又曰:「佛家有所谓流注想,它最怕这个。所以沩山禅师云:某参禅几年了,至今不曾断得这流注想。此即荀子所谓偷则自行之心也。」次早又曰:「昨夜思量敬子之言,自是某之言,却只说得自欺之根。自欺却是敬子容字之意。盖知其为不善之杂,而又盖庇以为之,此方是自欺。谓如人有一石米,却只有九斗,欠了一斗,此欠者便是自欺之根,自家却自盖庇了,吓人说是一石,此便是自欺。」某之说却说高了,移了这位次了。今若只恁地说时,便与那小人闲居为不善处都说得贴了。次日,又曰:「某旧说忒说阔了,高了,深了,然又自有一样人如旧说者,欲节去之,又可惜,但终非本文之意耳。」

因说诚意章曰:「若如旧说谓偷则自行之说,是使初学者无所用其力也。中庸所谓明辨,诚意章。而今始辨得分明。」

渭按,此以上三条,前二条沈僩录戊午以后所闻,后一条林夔孙录丁巳以后所闻也。皆朱子暮年语。文公年谱云:庆元庚申,公七十一岁。四月辛酉,改诚意章句。甲子,公易箦。先儒据祝氏本,谓绝笔,所改唯「圣经注」三字,改「一于善」曰「必自慊」,而诚意章无可考。今观沈僩、李敬子所举以为问者,自欺有三说,皆与今本章句不同,则易箦以前自欺之注已经三改矣,何为其无考哉?旧注及改本皆以阳善阴恶为自欺,说得太粗,此即外然而中实不然第一等自欺之病。敬子所举注云「外为善而中实未能免于不善之杂」,胜前二说,然终不如敬子容字之确。至今本章句「自欺」云者,知为善以去恶,而心之所发有未实也。数语浑圆的当,真毫发无遗恨矣。此必是最后更定,其为绝笔与否,则未可知耳。说自欺云「阴在于恶而阳为善」,未免太粗。以不知不觉陷于自欺,为荀子之偷心,又说得太高。及与李敬子辨论,始有定见。知母自欺为大学教人彻上彻下事,故「语人曰诚意」章,而今始辨得分明。盖今本章句云云,即其时所更定也。然惟圣罔念作狂,即到圣贤地位,亦须防自欺。颜子尚有不善,曾子日省其身,故偷心自行之说,亦不可废。

或问自慊、自欺之辨。曰:譬如作蒸饼,一以极白好面自里包出,内外更无少异;一以不好面做心,却以白面作皮,务要欺人。然外之白面虽好而易穷,内之不好者终不可揜,则乃所谓自欺也。

如好好色,恶恶臭,只此便是自慊。是合下好恶时,便是要自慊了,非是做得善了方能自慊也。自慊正与自欺相对,不差毫发。所谓诚其意,便是要毋自欺,非至诚其意了方能不自欺也。彦升按:「毋自欺」「毋」字与论语「四勿」皆禁止之辞。「四勿」是上达之关,此「毋」字是下学第二关,其著力则一般。

雨苍曰:自慊是说工夫,不是说效验,润身才是效验。

渭按:欺与慊相反,自慊即毋自欺。以毋自欺为诚意,自慊为意诚者,非是。玩章句「使其」二字,则「毋自欺也」四句当作一气读,「也」字是拖下语气,非截住语气。孟子「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矣」字亦拖下语气,与此「也」字正相似。

到物格知至后,已是意诚八九分了,只是更就上面省察,如用兵御寇,寇虽已尽剪除了,犹恐林谷草莽间有小小隐伏者,或能间出为害,更当搜过始得。问:知至而后意诚,则知至之后无所用力,意自诚矣。传犹有谨独之说,何也?曰:知之不至,则不能谨独,亦不肯谨独。惟知至者见得实是实非,灼然如此,则必战惧以终之,此所谓能谨独也。如颜子请事斯语,曾子战战兢兢,终身而后已,彼岂知之不至?然必如此,方能意诚。盖无放心底圣贤,惟圣罔念作狂,一毫少不谨惧,则已堕于意欲之私矣。此圣人教人彻上彻下,不出一敬字也。

新安陈氏曰:己所独知之地,地即处也。此独字指心所独知而言,非指身所独居而言。

鲁斋王氏柏曰:此意方萌于暗室屋漏之下,人不可得而知,固所谓独也。此意潜伏于大庭广众之中,而人不可得而见,亦所谓独也。人之常情,往往视此处为可以欺天罔人,而不必致谨者,君子视之,则若上帝之临其前,鬼神之在其侧,而不敢须臾忽也。凡有志于为善者,非以昭昭之过为忧,而以冥冥之行为忧;不以人之见称为喜,而以己之无愧为喜。君子小人于此乎分,天理人欲于此乎辨。此朱子所以谓之「善恶关」也。虚斋蔡氏曰:「慎其独,便是毋自欺,毋自欺便是必自慊,必自慊便是诚其意。」

双峰饶氏曰:慎独不是专指念虑初萌时。彦升按:双峰之意,盖谓念虑之萌,时时有之,不专是初萌一念时要省察也。章句言慎动,特下审几二字,是下手做工夫处,正在念虑之萌。如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有怵惕恻隐之心,是初念之萌;少间有内交要誉恶其声之私心,又是转念之萌。此等处并须时时省察,不是专察初念之萌便了也。

雨苍曰:「旧说慎独是谨于欺慊之源,人因误看慎独专是诚意下手工夫。按章句云其实与不实,盖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独知之者,并不指定独是意之初动处,何得认慎独专是诚意下手处?」试思我发此意以为善去恶,既不是一瞬一息,其间容有始意实而终意不实者,有始意不实而终意仍实者,又有始终皆实而中有一意不实者,或伪或真,转关最捷,无形无影,方寸自明。凡此皆独知也,则皆当慎也。可曰我意之初起时既慎而续后必无不诚乎?诚意之始,固当慎独,自始而中,自中而终,有一意转动,便当加一番审慎,不得谓慎独专是下手处也。且此处慎独与中庸有辨,中庸「独」字指善恶独知处,大学「独」字指去恶为善之实不实独知处。中庸「独」字只在独之始动时说,大学「独」字直贯乎意之始终;中庸慎独工夫短,大学慎独工夫长。朱子或问明言谨之于独,以禁止其自欺,则慎独便是毋自欺,不在一念初动处著功也。渭按:章句实与不实,实谓慊,不实谓欺也。欺曰自欺,慊曰自慊,两「自」字便伏下一「独」字,「故君子必慎其独」,朱子谓别举起一句以著戒。愚窃意此句是古语,礼器、中庸并有此句。自欺、自慊,皆传者释诚意语,所以用「故」字承上作结,言古人之必慎其独,正为此禁欺求慊以诚其意故也。慎独较毋自欺更说得密,禁欺是就一时说,慎独乃无时不然,故或问云「须臾之顷,念念相乘,无有间断」也。慎独与毋自欺,虽无两样工夫,却有两层意义。彦升按:禁欺即在慎独时,然禁只禁其不实,慎则每发一念皆要慎诚意直与其事为始终,无论时之久暂。如武王命康叔要囚服,念五六日,则五六日之内,刻刻当诚;至于旬时,则旬时之内,亦刻刻当诚;又如高柴执亲之丧,泣血三年,未尝见齿,则三年之内,无时不诚。苏武在匈奴中十九年,卧起持汉节,单于欲降之,卒不可得,则十九年之内,无时不诚。盖其生质之美,于忠孝之道独见得分明,故能如此。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使为善者偶有须臾之不诚,则此意便属虚妄,而所为之事一如无有矣,安得谓慎独专在一念初动处邪?中庸所言,大抵皆成德之事,故先言存养而后言省察,虽不睹闻,亦必戒惧,则此心严密之至矣。慎独又于全体存养内提出紧要关头来说,但于初动处更加一番省察,使人欲不得行,过此以往,仍入存养界中,故曰「中庸慎独工夫短」也。大学之教,为下学而设,初未有存养工夫,故为善去恶者,必时时省察,以防自欺之萌,故曰大学慎独工夫长也。雨苍。此段真剖析毫芒,发前人所未发。「几」者,动之微,乃实与不实之所由分。此几时时有之,非但意之初起当审也。

大学「知」字有浅深,「知止」、「知至」与「致知」之「知」同,其义深;「知本」与「知所先后」之「知」同,其义浅。此章章句「知为善以去恶」,此知从格致得来,其义深。「己所独知」是当下自然之觉,其义浅。两「知」字原不可混而为一,自明隆庆后,姚江之学盛行,凡经传字之偶同者,辄搅作一团,不容分别。于是以此两「知」字通为一义,以「慎独」为「致知」,以「诚意」为「格物」,而经文先后之序亦显背而不顾矣。谬种流传,至今不绝,谨悉依章句正之。

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小人闲居为不善」,是诚心为不善也。「揜其不善而著其善」,是为善不诚也。为恶于隐微之中,而诈善于显明之地,将虚假之善来,盖真实之恶,自欺以欺人也,然人岂可欺哉?语类。下同。

问:「自欺与厌然揜著之类有分别否?」曰:「自欺只是于理上亏欠,便胡乱且欺谩过去。如有九分义理,杂了一分私意,便是自欺。到厌然揜著之时,又其甚者。」

答孙敬甫书曰:所论谨独一节,亦似太说开了,须知即此念虑之间,便当审其自欺自慊之向背,以存诚而去伪,不必待其作奸行诈,干名蹈利,然后谓之自欺也。「小人闲居以下,则是极言其弊必至于此,非谓到此方是差了路头处也。」文集。

新安陈氏曰:「独处是身所独居,与上文己所独知之独不同。又曰:上一节毋自欺说得细密,乃自君子隐然心术之微处言之。此一节言小人之欺人说得粗,乃自小人诈伪之著者言之。无上一节毋自欺而必自慊之工夫,则为恶诈善之流弊,其极必将至此,所以君子必先自慎其独。至此又重以小人为戒,而尤必慎其独。云峰胡氏曰:前章未分君子小人,此章分别君子小人甚严。盖诚意为善恶关,过得此关,方是君子;过不得此关,犹是小人。传末章长国家而务财用之小人,即此闲居为不善之小人也。意有不诚,己害自家心术,他日用之,为天下国家害也必矣。

蓝田吕氏大临曰:胸中之正不正,必见于眸子了眊之间;辞之多寡枝游,亦见乎吉躁叛诬之实。至于容貌举止,无所不见。故人之视己,如见肺肝。」

新定邵氏曰:「揜其不善而著其善,其意盖谓众人为不足恤,而君子可以矫饰欺也。不知念虑仅萌于方寸之微,识者已得之眉睫之间,故目动言肆,肝膈洞见;足高气扬,心膂毕露。在己虽自谓城府之深,而在人已不啻肺肝之视。如是,则人心至灵,不可欺也。己之为伪,祗足以自欺而已,竟何益哉?」

兰溪范氏曰:「人心至难测也,孰不欲谓己君子,而多不免为常人,或陷于大恶者,患在心违其貌,而安于自欺也。夫人有杀心,辄形于声;有欲炙心,辄形于色;有惧心,目动而言肆;有异心,视远而足高。其心一动,虽甚微也,而形于外者,己不可揜如此。彼小人乃欲揜其不善于君子之前,当其念己不善而思揜之,则不善之念己诚乎中。既诚乎中,则必有自匿不慊之微情呈露于言意态度之间,自以为人莫我知也,而不知人已得其所谓不可揜者,如见其肺肝。呜呼!自欺孰甚焉!」

虚斋蔡氏曰:「诚中形外之理,本兼善恶,但此所引之意,则主恶者言。下条章句虽兼言善恶之不可揜,然其意亦主恶言。」

次崖林氏曰:「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从何处视之?」孟子曰:听其言也,观其眸子。孔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是皆视之之术。

渭按:闲居,独处也,对见君子而言。礼记有仲尼燕居篇,又有孔子闲居篇,郑注云:退朝而处曰燕居,退燕避人曰闲居。是闲居更亵于燕居也。虽非必一人独处,然其所与居者,亦不过妻子仆隶辈,不用顾忌,故恣为不善,无所不至。及见君子,愧心乍萌,遂有厌然揜著之情状,全是欺人,与外为善而中有不善之杂者,又大不侔矣。传者举此以示戒,只欲明恶之诚于中者必形于外,故独不可以不慎耳,不必与上文之自欺一一勘合也。

旧注以自欺为阳善阴恶,阴谓心,阳谓迹也。此节章句云:阴为不善而阳欲揜之。「阴」字指闲居,「阳」字指见君子,则皆以迹言矣。盖其身已显为不善,不必更问其心,即见君子而厌然,亦无改过自新之意,徒欲揜恶而诈善。彼以闲居之所为,君子所不及见耳,而不知声音笑貌之间,此中之恶呈露无余,甚于瞰其室而知之者矣。是欲以揜著欺人,而人卒不可欺也。陆稼书云:酒人醉容,饥人菜色,皆是自现出来。此解甚妙。

或问:此小人大故无状,岂亦尝从事于学乎?渭曰:「此未可定,看来亦不是铸私钱、假官会底人。观章句云:非不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又云:但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恐始初亦是欲诚其意者。如邢恕之游于程门,亦尝一日三检点,到后来披猖之极,遂为名教罪人。盖下达之势,若转圆石于千仞之山,不入于深渊不止,故君子重以为戒。惟圣罔念作狂,将小人身分抬高一层说,更有味也。」彦升按:诚意为善恶关,玩章句之意,此小人是过不得此关而为小人者。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问「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曰:「此承上文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底意,不可道是人不知,人晓然共见如此。」语类。次崖林氏曰:「或问十传皆曾子之意,小人闲居为不善一节,亦曾子意也,又特引曾子之言,何与?曰:小人闲居为不善节,是为诚意而设;十目所视节是平日之言,不为诚意而设。」

少墟冯氏从吾曰:「幽独之中,原无指视,而却曰十目十手,解者求其故而不得,乃以吾心之明还而照吾心之隐等语,于自家良知上发挥。不知此却是解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底话说,与此节十目十手不相干也。」

渭按,此引曾子之言,重在「其严乎」句,言可畏之甚,所以丁宁告戒,勉学者之慎独也。「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只是人之视己如见肺肝意,但「人」字只指所见之君子,此两「十」字比「人」字又说得广了。二「所」字主「独」字言,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岂真有长桑君之术,视见垣一方人哉!亦不过于貌言视听之间观察而得之耳。吕、邵、范、林说最确,其泛言幽独之中众视众指,作含糊语者,非是。彦升按:此条解视指既切实,两「所」字亦有著落。盖视与指,众人之目手也;所视所指,己之肺肝也。人于眉睫之间,而洞见隐微之际,是幽独之中,为众视众指之所也。

或问:「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与中庸「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有分别否?渭曰:「莫见」「莫显」,先儒所以解之者有二说:程子以琴中杀心喻隐微,以闻琴者知杀声喻显见,此就人知处说,所谓「诚之不可揜如此」也。吕氏以一念萌动为隐微,人心之灵,善不善皆知为显见,游、杨二氏意略同。此皆就吾心独知处说,所谓「毫发之间,无所潜遁,有甚于他人之知」者也。朱子释中庸,兼取其说。愚窃谓程子之说,以解十目十手则是,以解莫见莫显则非。何也?中庸所言乃成德之事,纵令到底无一人知,君子亦自慎,无问人之知与不知也。大学所言是下学之事,故以众视众指警之,使之益加惕厉耳。三氏之说以解大学之慎独亦是,以解十目十手二句却非。何也?成德与下学总是此独,总是此慎,而谓吾心之灵具有十目十手,胜于他人之指视,则不成文理。胡云峰云:「中庸所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盖本诸此。上文独字便是隐微,此所谓十目十手,即是莫见莫显。」此说似是而非。盖圣贤言语,字字有实际,未有若此之虚荒诞幻者也。此节只就形外者言,目手属他人,更无可疑。

语类又一条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不是怕人见。盖人虽不知,而我已自知,自是甚可惶恐了。」其与十目十手所视所指何异哉?此必朱子未定之论,云峰因此而误。近世良知家解此二句,谓以吾心之明,还而照吾心之隐,是十目十手不在他人,而在吾心所视所指,非他人之视我指我,而吾心之自视自指矣。此即佛氏观心之说。隐者一心也,还而照之者,又一心也。如目视目,如手指手,有是理乎?传引曾子语,只明己所独知者,终必为人所知,而当慎之意在言外。意本浅而求诸深,事本粗而求诸精,其弊必至于此己。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看「诚意」章有三节,两必「慎其独」,一必「诚其意」。十目所视,十手所指,言小人闲居为不善,其不善形于外者,不可揜如此。「德润身,心广体胖」,言君子慎独之至,其善之形于外者,证验如此。语类

渭按:饶双峰云:此章虽专释诚意,而所以正心修身之要,实在于此。故下二章第言心不正、身不修之病,而不言所以治病之方,以已具于此章故也。又云:心不正何以能广?身不修何以能胖?心广体胖,即心正身修之验。所以能心广体胖,只在于诚其意。以此见诚意为正心修身之要。胡云峰云:诚意者,自修之首,已兼正心修身而言矣。章末曰「润身」,曰「心广」,提出「身」与「心」二字,意已可见。二说时讲皆宗之,然实非章句本旨。盖自修之首,谓欲正心修身,必自诚意始耳。其实正修更自有工夫,非谓意一诚而心遂无不正,身遂无不修也。下二章虽第言不正不修之病,然四有是病,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便是治病之方;五辟是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便是治病之方。病不同,方亦不同,安得谓已具于诚意章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心之正也;「斋明盛服,非礼不动」者,身之修也。「心广体胖」何足以尽之?此四字乃意诚之验,非心正身修之验也。彦升按:章句意,言由自慊,故心无愧怍而宽广,此善之实于中也;由心广,故体常舒泰,此善之形于外也。

右四节为一章,释诚意。自此以至终篇,皆释经之第四节,而八条目之中,独无格物致知者,非本有其传而今亡之也。以二者与止至善并释于前,故无庸再释也。详见第五卷。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要紧最是诚意时节,若打得这关过,已是煞好了,到正心,又怕于好上要偏去。如水相似,那时节已是淘去了浊,十分清了,又怕于清里面有波浪动荡处。大学集编。雨苍曰:心不正处尽多,缘诚意之后,真无恶而实有善,故只在人所不能无处有差失。然不加省察,则心不正而身不修矣。此诚意之后,又须正心也要跟诚意说。彦升按,心之不得其正,正对偏说,不对邪说。心之偏处,止此四有耳。渭按,身、心二字声相近,故传写之讹,以「心有」为「身有」。程子曰「身有」之「身」当作心是也。而好异之徒,谓经字不可改,仍作「身」有说。范阳张氏云:「心之正体,无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也。其所以为忿懥、恐惧、好乐、忧患者,皆血气也。此所以言身有所忿懥而不及心也。是心者,出乎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之外者也。惟忘此四者,消尽血气,而心之本体见矣。」钱唐吴氏云:「忿懥、恐惧、好乐、忧患所以不得其正者,以其身之有也。身有之者,血气所使也,是私欲也。故其所忿懥,则是好勇斗很、忘身及亲者也,与一怒安民者异矣;其所恐惧,则是怯懦无勇、见义不为者也,与恐惧所不睹、临事而惧者异矣;其所好乐,则是好色、好利、乐骄、乐佚游者也,与好礼乐善者异矣。其所忧患,则是忧贫、患得失者也,与忧民、忧国、患不知、患不能者异矣。此其所以不得其正也。」以上二条,见卫氏湜礼记集说,谓四者皆血气使然,而心不可有,是即佛、老之学,以枯木死灰为心之本体者,非圣贤之指。且使心之不正,果由于身之喜怒,则是正心在修其身矣。先后倒置,悖孰甚焉!益信大学有讹字,不可以不改。忧惧与喜怒有别,喜怒不可无,而忧惧则圣贤可以无之。论语曰「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易大传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大过之象曰「君子以独立不惧」是也。若喜怒,则未闻有可以无之者。或曰:「孟子云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孔子惧,作春秋。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诗序曰宣王遇灾而惧,易震之象曰君子以恐惧修省。大传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由是观之,圣贤何尝无忧惧?」曰:「不忧不惧,特谓人世之祸灾关于一己者耳。若夫畏天命而悯人穷,圣贤亦恶可已哉!」或又曰:「中庸恐惧乎其所不闻,如何?」曰:「此只是自家此心常存敬畏,与尧、舜之兢兢业业,成汤之栗栗危惧,文王之小心翼翼正相似,非因外物之震惊而生恐惧也。」此「恐惧」与它书所言者不同。

四者只要从无处发出,不可先有在心下,须看「有所」二字。如忿怒,因人有罪而挞之,才了其心便平,是不有,若此心常常不平,便是有。语类。下同。

心才系于物,便为所动。所以系于物者有三:事未来先有个期待之心;或事已应过,又留在心下不能忘;或正应事时意有偏重,都是为物所系缚,便是。有这个物事,则别事来到面前,应之便差了,如何心得其正?圣人之心莹然虚明,看事物来,若大若小,四方八面莫不随物顺应,此心元不曾有这物事。如颜子不迁怒,可怒在物。颜子未尝为血气所动而移于人也,则岂怒而心有不正哉?

今人多是才怒,虽有可喜事亦所不喜;才喜,虽有当怒之事来亦不复怒,便是蹉过事理了。盖这物事才私便不去,只管在胸中推荡,终不消释。使此心如太虚,则应接万务各止其所,而我无所与可也。看此一章,只是要人不可先有此心耳。

问:「忿好,自己事可勉强不为,忧患恐惧自外来,不由自家。」曰:「便是自外来,须要我有道理处之。事来亦合当忧惧,但只管累其心,亦济甚事?孔子畏于匡,文王囚羑里,死生在前,圣人元不动心,处之恬然。」

虚斋蔡氏曰:「心当静时,虽在常人亦无得失之可议,故心不正,须就用上说。若事未至而预待之,便是动矣,便是有心矣。」又曰:「忿懥等心既是有所,则非天理之正而为人欲矣。欲之动,情之胜也。

大抵心之应物,未来不可预期,既来不可偏主,既往不可留滞,有一于此,皆为心不正也。」又曰:「将迎之于先,亦是应之之失矣。」而留滞于既往者,又即所以将迎于后事之先,三者有则俱有也。

雨苍曰:有所忿懥,所字,与下章所亲爱所字只一般。盖有忿懥则必有所忿懥之事,犹有亲爱则必有所亲爱之人也。此四所字属事,下章五所字属人所字,总无甚病。旧将此四所字解作留滞之义,谓病在所字,殊属不安。澍谓病在「有」字,不在所字。有之之病,在未来而期待一边。盖四者原不可无,但心本虚灵,物来顺应,方得其正,稍萌期待之念,非复虚灵之本然矣。此际不自省察,由是见之施行,必将有当事而失中、既往而留滞等病,此有之为害也。细玩章句,「有所忿懥」,只指心之萌动处,「不得其正」,便指心之施行处。萌动与施行原有两候,紧要在中间加之察。一有之时,急自省察,则施行之际,仍可得正。不谓一有此心,便已见之施行,便已不得正也。今人说有所便不得正,谓本文原无察字耳。嗟乎!朱子提一察字,盖本程子定性篇所云「惟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句,体验有得,而以此发传者意中之言,示后学正心之法,讵可忽欤!彦升按:语类谓「心之所以系于物者有三」,最说得圆活。其曰

「四者要从无处发出,不可先有在心下」者,即所谓圣人之心,莹然虚明,随物顺应,非专重期待一边。盖期待者,意中之事,天下事尽有出于意外者,如东坡所云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卒然临之,无故加之,岂预知其来而为之期待乎哉!章句言四者皆心之用,而人所不能无者。然一有之而不能察,则欲动情胜,而其用之所行,或不能不失其正。以人所不能无,故一有之未即为心之不正,如忿怒可怒在物而我无与焉,是有而不有也。以有之而不能察,故其有于心也,即为心之不正,如因人有罪而此心常常不平,是有者真有也。四有皆谓心系于物,非谓心之萌动处即是有也。

渭按,罗整庵钦顺困知记云:此章所谓不得其正者,似只指心体而言。章句以为「用之所行,不能不失其正」,乃第二节事,似于心体上欠却数语。盖心不在焉以下,方是说应用之失,视听饮食,一切当面蹉过,则喜怒忧惧之发,鲜能中节也可知。此说自好。然朱子之意,谓心之不正,必动而后见,四者既有,则心已动矣,便当从动处正之。诚能于此察见四有之病,而去其不正者以归于正,则继此更无所留滞,而后可以施存养之功。胡云峰云:「事之方来,念之方萌,是省察时节;前念已过,后事未来,又是存养时节。」即此意。故下节章句又云:「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敬该体用,乃正心之全功,元未尝抹𢫬静一边也。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虚斋蔡氏曰:夫心有所忿懥而不得其正,则心夺于忿懥而不为吾有矣,是心不在也。又曰:心不在焉者,外驰于忿懥等,而内境虚明之地不能以自存也。故章句云: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

双峰饶氏曰:声色臭味,事物之粗而易见者耳。心之精神知觉一不在此,则于粗而易见者已不能见,况义理之精者乎?传者之意,盖借粗以明精耳。

渭按,四书汇解云:心不在,只是驰于外而不存,主于内,不限定驰于忿懥四者。雨苍以为说得圆足。愚窃谓心之发而为情者,不逾乎喜怒忧惧,其驰于外,亦大率驰向此类,不必云更有他处走作也。然此节只明身心之相关如此,是承上起下语,故身之不修,只将视听食虚虚指点绝,不蒙上「四有」说。章句「心有不存」是解上一句,「无以检其身」是解下三句,亦只依传为解,不复回顾上四者,说得浑融,人遂以为心之不存,不限定驰于此四者耳。上节言心之不正,以有所故;此节言身之不修,以心不在故。时解云「有所便不在」,亦是。然观朱子或问云:「苟得其正而无不在,则身莫不有所听命。」知远承「四有」,不如紧顶「不得其正」来,云「不正则不在」,尤为直截了当也。方蛟峰以上节为有心之病,此节为无心之病,顾麟士主此说。夫其所谓有心者,先事而期待也;所谓无心者,逐物而外驰也。外驰之心,即期待之心,不可分为两橛。「心不在焉」,须紧顶「不得其正」说,其病根总在「四有」也。蒙引之义,确不可易。

喜怒忧惧之发,各有其节,双峰所谓「义理之精」者是也。借粗以明精,章句之所未及者,双峰特为之补出,大有功于朱子。彦升按:此一节只言心与身相关处。视、听、食,以形用者也,身也;见闻知味,以神用者也,心也。传只言心身相关,故章句但依传为解,而不言义理之精。其实身与事接,必有义理存焉。补出始圆足。

或问:「人之有心,本以应物,而此章之传,以为有所喜怒忧惧,便为不得其正。」然则其为心也,必如槁木之不复生,死灰之不复然,乃为得其正邪?曰:「人之一心,湛然虚明,如鉴之空,如衡之平,以为一身之主者,固其真体之本然而喜怒忧惧,随感而应,妍媸俯仰,因物赋形者,亦其用之所不能无者也。故其未感之时,至虚至静,所谓鉴空衡平之体,虽鬼神有不得窥其际者,固无得失之可议。及其感物之际,而所应者又皆中节,则其鉴空衡平之用,流行不滞,正大光明,是乃所以为天下之达道,亦何不得其正之有哉?唯其事物之来,有所不察,应之既不能无失,且又不能不与俱往,则其喜怒忧惧,必有动乎中者,而此心之用,始有不得其正者耳。传者之意,固非以心之应物,便为不得其正,而必如槁木死灰,然后乃为得其正也。惟是此心之灵,既曰一身之主,苟得其正而无不在是,则耳目鼻口四肢百骸莫不有所听命以供其事,而其动静语默,出入起居,惟吾所使而无不合于理。如其不然,则身在于此而心驰于彼,血肉之躯无所管摄,其不为仰面贪看鸟,回头错应人者几希矣。孔子所谓操则存,舍则亡,孟子所谓求其放心,从其大体者,盖皆谓此,学者可不深念而屡省之哉!」或问

「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渭按,此节无注,非无注也。上节章句云:「是以君子必察乎此而敬以直之,然后此心常存而身无不修也。」即此节注也。以经文在所当分,而注语难于画断,故并说在一处。下章故谚节注亦然,读者不可不知。

此章只言心之不得其正,而心之得其正者却未之及。观或问「鉴空衡平」一段,则心之得其正者亦自可见。朱子答张钦夫论中庸书曰:方其存也,思虑未萌而知觉不昧,是则静中之动,复之所以见天地之心也。及其察也,事物纠纷而品节不差,是则动中之静,艮之所以不获其身、不见其人也。此便是正心之效,总之不外一敬字。

右三节为一章,释正心修身。

大学翼真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