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译文孔子很少谈到功利和天命,却赞许仁德。

名家注解程颐、程颢注:“计利则害义,命之理微,仁之道大,皆夫子所罕言也。”

张居正注:“盖利与义相反,学者而谋利则廉耻之道乖;有国家者而好利则争夺之祸起,其端甚微,其害甚大。故夫子罕言之,欲人知所戒也。天命靡常,其生死祸福寿夭穷通之理窈冥而难知,幽远而难必,人惟宜尽人道之所当为者,而默以听之。若语人以命,则人将一一取必于天,而怨尤之心生矣,故夫子亦罕言,欲人之自修也。仁具于心,乃四端万善之统体,其道至大而难尽,若强以示人,则未免有躐等之患矣。故夫子亦罕言之,欲人之渐进也。夫观圣人之所罕言,则吾人之所当务者可知矣。”

9·2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

译文达巷党中的一个人说:“伟大啊,孔子!他学问广博,不仅仅是某一方面的专家。”孔子听了这话,对他的学生们说:“我能干什么呢?赶车吗?当射手吗?我还是赶车吧。”

名家注解朱熹注:“达巷,党名。其人姓名不传。博学无所成名,盖美其学之博而惜其不成一艺之名也。执,专执也。射御皆一艺,而御为人僕,所执尤卑。言欲使我何所执以成名乎?然则吾将执御矣。闻人誉己,承之以谦也。”

张居正注:“盖闻人誉己,承之以谦也。夫孔子之圣,生而知之,其道以一贯之。固不待于博学,而亦非有意于求名者,惜乎党人不足以语此!若夫观人之法,则不可以概求,或全德之士可以大受,或偏长之士可以小知。随才善用,此又为治者之先务也。”

9·3子曰:“麻冕,礼也;今也纯,俭,吾从众。拜下,礼也;今拜乎上,泰也。虽违众,吾从下。”

译文孔子说:“用麻料做帽子,符合礼仪;现在大家都用丝料,这样节俭,我服从大家。在堂下叩头拜见君主,合乎礼仪;如今人们都在堂上拜见,这是傲慢。虽然违背大家的意愿,我还是主张在堂下拜见君主。”

名家注解程颐、程颢注:“君子处世,事之无害于义者,从俗可也;害于义,则不可从也。”

朱熹注:“麻冕,缁布冠也。纯,丝也。俭,谓省约。缁布冠,以三十升布为之,升八十缕,则其经二千四百缕矣。细密难成,不如用丝之省约。臣与君行礼,当拜于堂下。君辞之,乃升成拜。泰,骄慢也。”

张居正注:“此可见圣人之处世,不论流俗之好尚,而惟以义理为权衡,或从或违,惟其是而已。此所以为万世礼义之中正也。”

9·4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译文孔子杜绝了四种毛病——不主观臆测,不绝对肯定,不固执己见,不自以为是。

名家注解程颐、程颢注:“此毋字,非禁止之辞。圣人绝此四者,何用禁止。”

朱熹注:“盖意必常在事前,固我常在事后,至于我又生意,则物欲牵引,循环不穷矣。”

张居正注:“此四者,人情之所不能无也,若我夫子,则廓然大公,物来顺应,未事之先,无有私意,亦无有期必,既事之后,未尝固执,亦未尝私己。”

9·5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译文孔子被匡地的人囚禁了,他说:“周文王死了以后,文化典籍不都在我这儿吗?天如果要消灭周的文化,那么我也就不会掌握这些文化了;既然天不想丧失这些文化,那匡地的人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名家注解朱熹注:“畏者,有戒心之谓。匡,地名。道之显者谓之文,盖礼乐制度之谓。不曰道而曰文,亦谦辞也。”

张居正注:“夫圣人当不测之变,而处之泰然如此。真所谓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慑者。学者观此,不惟可征其见理之明、任道之勇、而亦足为养心不动气之法矣。”

9·6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译文太宰向子贡问道:“孔夫子是圣人吗?他为什么这样多才多艺呢?”子贡回答说:“这固然是天使他成为圣人,而且又多才多艺。”孔子听到后,说:“太宰了解我吗?我小时候很贫贱,所以学会了很多低级的技能。君子会有这么多的技能吗?不会有这么多的。”

名家注解朱熹注:“纵,犹肆也,言不为限量也。将,殆也,谦若不敢知之辞。圣无不通,多能乃其余事,故言又以兼之。”又注:“言由少贱故多能,而所能者鄙事尔,非以圣而无不通也。且多能非所以率人,故又言君子不必多能以晓之。”

张居正注:“德既造于至圣,则其才自无所不通,所以又兼乎多能耳。然则多能乃圣之余事,而岂足以尽夫子之圣哉?子贡之言,盖智,足以知圣人者也。”

9·7牢曰:“子云:‘吾不试,故艺。’”

译文孔子的弟子牢说:“孔子说:‘我没有被国家重用,所以多学一点技艺。’”

名家注解朱熹注:“牢,孔子弟子,姓琴,字子开,一字子张。试,用也。言由不为世用,故得以习于艺而通之。”

张居正注:“按此章太宰之言与达巷党人之言相似。孔子一则以执御自居,一则以多能为鄙,固皆自谦之词。其实圣学之要,不在于此。盖修己有大本大原,治天下有大经大法,自尧舜以至于孔子皆然,不以博学多能为急也。学圣人者宜详味乎斯言。”

9·8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有鄙夫问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

译文孔子说:“我有知识吗?没有知识。有一个农民向我提问,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从他问的事情的始末两端推究而尽量地回答他。”

名家注解程颐、程颢注:“圣人之教人,俯就之若此,犹恐众人以为高远而不亲也。圣人之道,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观于孔子、孟子,则可见矣。”

朱熹注:“孔子谦言己无知识,但其告人,虽于至愚,不敢不尽耳。叩,发动也。两端,犹言两头。言终始、本末、上下、精粗,无所不尽。”

张居正注:“此乃圣人之谦辞,然谓之叩两端而竭,则其无所不知,与夫诲人不倦,皆可见矣。”

9·9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译文孔子说:“神鸟凤凰没有飞来,黄河也没有图画出来,我这一生也将要完了吧!”作猗兰操

名家注解朱熹注:“凤,灵鸟,舜时来仪,文王时鸣于岐山。河图,河中龙马负图,伏羲时出,皆圣王之瑞也。”

张居正注:“盖圣王在上,则和气充溢于天地之间,故其祥瑞之应如此!已矣夫是绝望之词。”

9·10子见齐衰者、冕衣裳者与瞽者,见之,虽少,必作;过之,必趋。

译文孔子看见穿丧服的人、戴着礼帽穿着礼服的人和瞎了眼睛的人时,他们虽然年轻,孔子也一定站起来;从他们前面过,也一定快步走过去。

名家注解张居正注:“盖有丧的人方抱悲痛之意,于情可哀,有爵的人既受朝廷之命,于礼当尊。夫子但见其可哀可尊,即为之改容致敬,却不因其少与瞽而遂忽之也。然有爵之当尊,有丧之可矜,人皆知之。惟少者人之所易忽,瞽者人之所易欺,而夫子哀敬之容不为之少异。此所以为圣德之至也。”

9·11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即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译文颜渊感慨地叹息说:“老师的学问和仁德,仰望它越发觉得高深莫测,钻研它越发觉得坚不可破。看看似乎在前面,忽然又觉得在后面。老师善于一步步地引导我们,用文化典籍开阔我们,用礼仪制度来约束我们,想停止不学都不可能。我已经竭尽了我的能力,好像有所成就了。虽然想像老师那样去做,可是又不知道从哪儿入手了。”

名家注解程颐、程颢注:“此颜子称圣人最切当处,圣人教人,惟此二事而已。”“到此地位,功夫尤难,直是峻绝,又大段著力不得。”又注:“此颜子所以为深知孔子而善学之者也。”

张居正注:“这篇中博文约礼正是圣学切实下手处,盖学不外于知行二者。尧舜以来,所谓惟精以察之,即是博文的工夫,惟一以守之,即是约礼的工夫。此孔子得统于尧舜,而颜子为善发圣人之蕴者也。学者真能从事于此,而加竭才之功焉,则何帝王之不可为,圣贤之不可及哉?”

9·12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间,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译文孔子得了重病,子路让孔子的学生做家臣,准备办理丧事。过了一段时间,病渐渐好了,孔子说:“仲由这种行为是欺骗呀!我没家臣变为有家臣来治丧。我欺骗谁呢?欺骗上天吗?我与其在家臣料理下死去,还不如在你们学生料理下死去!我即使得不到隆重厚葬,却会死在道路旁吗?”

名家注解朱熹注:“子路欲以家臣治其丧,其意实尊圣人,而未知所以尊也。病时不知,既差乃知其事,故言我之不当有家臣,人皆知之,不可欺也。而为有臣,则是欺天而已。人而欺天,莫大之罪。引以自归,其责子路深矣。”

张居正注:“一般是死,一般是葬,乃不待我以师弟之情,而欲强为君臣之礼,以至于行诈而欺天,亦独何心哉?由之此举盖非准不当为,且亦不必为矣。夫圣人于疾病危迫之中,而事天之诚,守礼之正,一毫不苟如此!此所以为万世法也。”

9·13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译文子贡说:“有一块美玉在这里,是把它放在匣子里藏起来,还是找一个识货的商人卖一个好价钱呢?”孔子说:“卖了它!卖了它!我等待着卖个好价钱。”

名家注解朱熹注:“子贡以孔子有道不仕,故设此二端以问也。孔子言固当卖之,但当待贾,而不当求之耳。”

张居正注:“盖天下之宝,当为天下惜之,尤不可以自轻也。知玉之当沽,则知夫子之当仕。知玉之待价,则知夫子之待礼。如无礼而自往者,是衔玉而求售也,圣人岂为之乎?此可见士之出处,待则为自守之正,求则为奔竞之私,诚不可不慎辨矣。”

9·14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译文孔子要到九夷居住。有人说:“这个地方风俗鄙陋,怎么居住呢?”孔子说:“君子住在那里,还有什么鄙陋的呢?”

名家注解朱熹注:“东方之夷有九种。欲居之者,亦乘桴浮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