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成,字子韶。年四十,游郡庠。常闭阁终日,比舍生潜穴隙窥之,则俨然敛膝危坐,对大编,若与神明为伍。后举进士第一,为名臣大儒。

姚若侯曰:若子韶先生者,可谓畏圣人之言者矣!窃怪古人于圣贤书,则肃然敬畏,若与神明为伍;及至觌面见鬼神殊形异相,对之俨然无畏怖心。今人二者皆反是,何也?盖人必有所畏也,然后能无所畏。能不畏敌者,畏将者也;能不畏刑者,畏法者也;能不畏鬼神者,畏圣贤者也。虽然;畏圣贤者,非不畏鬼神也,不畏之于其殊形异相之时也。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者,鬼神之德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者,鬼神之法也。今人见鬼神形、闻鬼神语,无不畏者;而闲居则一无所畏,反疑报应为荒唐,诬神灵为虚诞。问其故,则曰:「我不见也,不闻也。夫不可见、不可闻者,鬼神之常也;其可见可闻者,鬼神之变也。君子所畏者,不见不闻之鬼神也。故显则畏之于骏奔对越之间,幽则畏之于尔室屋漏之际。庸愚所畏者,可见可闻之鬼神也。故往往畏之于衰败之候、笃疾之中。然见而后畏,畏而后信焉,晚矣!昔有鬻徐夫人药匕首者,曰:「以之刺人,血濡缕,立死。」愚人不信也。久乃窃而试之,急呼人曰:「果然!」声绝而气亦绝矣。世之待见鬼神而后信者,何以异此?

管宁自辽东浮海而归。风起,将覆舟,舟中人皆呼天忏罪。至管宁,云:「尝一朝科头,三晨晏起,一次不冠如厕。过必在此耳!」时同行诸舟尽没,独宁舟有灯导而前,获济。

以此为过,则其平日谨身之道宜何如!盖圣贤学问,莫先于敬。敬之一字,原彻内彻外、可精可粗之言。内而在心,则主一无适;外而容貌,则整肃庄严。精之至尧舜之钦明温恭,粗之及小学之唯诺拜跪。夫唯诺拜跪,未便能敬,而可以习敬。即君子之整肃庄严,亦岂便是敬?而程子云:「致敬须自此入。」张南轩亦云:「俨若思,虽非敬之道,而于此时可以礼敬。」程子又云:「未有箕踞而心不慢者。」一反观,益可见。

元珪禅师,唐永淳间,结庐嵩岳之庞坞。忽有异人蛾冠裤褶而至,曰:「我岳神也。知师有广大智辩,乞受正戒。」师曰:「付汝五戒。若能奉持,即应曰『能』,不能曰『否』。能不淫乎?」神曰:「亦娶也。」曰:「非此谓也,言无纵欲也。」神曰:「能。」曰:「能不盗乎?」神曰:「我正直,焉有盗乎?」曰:「非此谓也。言享而福淫,不供而祸善也。」神曰:「能。」曰:「能不杀乎?」神曰:「实司其柄,焉得不杀?」曰:「非此谓也,言有滥误疑混也。」神曰:「能。」曰:「能不妄乎?」神曰:「我正直,焉有妄哉?」曰:「非此谓也,言先后不合天心也。」神曰:「能。」曰:「能不饮乎?」神曰:「我受祭奠,焉得不饮?」曰:「非此谓也,言不乱性也。」神曰:「能。」师曰:「此佛五戒也。」神曰:「谨受教。」

如此说戒,谁人不可受,谁人可不受?其事似于僧戒少宽,其理于僧戒较精矣!司马温公有云:「忿怒如烈火,利欲如锋铦;终朝长戚戚,是名阿鼻狱。颜子安陋巷,孟子养浩然;富贵如浮云,是名极乐国。孝弟通神明,忠信行蛮貊;积善来百祥,是名作因果。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行之诚且久,是名光明藏。道德修一身,功泽被万物,为圣为大贤,是名佛菩萨。言为百世师,行为天下法;久久不可掩,是名不坏身。」善言佛理哉!

蜀太子宾客李郸,年七十余,享祖考犹亲涤器。人或代之,不从,谓无以达追慕之意。温公着之家范曰:「可谓祭则致其严矣!」

叶氏问祭礼于朱子:「古今事体不同,行之多窒碍,何如?」先生曰:「有何难行?但以诚敬为主。其它仪物,随家丰约,如一羹一饭,皆可自尽其诚。」愚按若此,则贫民之盂饭炷香,直可与古圣王之合万国欢心以祀其先,同一孝矣!然决不可能丰而不丰,曰:「吾自可尽吾敬也。」能丰而不丰,又何有于敬乎?

王沂公曾,其父见字纸遗坠,必掇拾,以香汤洗而烧之。一夕,梦至圣拊其背曰:「汝何敬重吾字纸之勤耶!恨汝老矣,无可成就,当令曾参来生汝家,显大门户。」果生沂公,因名曾。状元名相。

此事,文昌惜字文特引劝谕。中复载泸州杨百行,坐经文而举家害癞;昌郡鲜于坤,残孟子而全家灭亡;杨全善,埋字纸而五世登科;李子林,葬字纸而一身显官。虽不及细详事实,大略皆昭昭果报云。

宋淳佑中,南昌先圣庙倾圮。知县李纯仁作新庙于县南,往移夫子圣像,十余人举之不动。一士子在旁戏曰:「是之谓重泥。」李令正色责之,其士惶恐而退。至夜,忽被阴司追至一官府,曰:「汝何敢慢侮先圣,决杖二十。」及觉,如痴人,自是便不识一字。

姚若侯曰:谨按嘉靖间,张永嘉以塑像非古,始奏易木主。今之主,古之像也。二氏之徒,每庵每观皆各奉有圣像;儒者独专奉之学宫,则儒之所以报本反始者,舍此公共数椽而外,别无勺水之将、瓣香之敬矣!乃此数椽,又往往颓败倾圮,议同筑舍;而喜舍乐施,每数数于玉清绀宇、鹿苑招提也。殊为失本末云。

江阴观音寺,旧有沈香像甚灵。正德中,胥隶咸为观音会。邑令王某召之不至,大怒,取像焚之。已而王令入觐,中途忽患心痛,迎一戒僧忏悔其事。僧曰:「大士普照十方,幻驱犹舍,岂为一像生恨?但护法诸神,欲彰现前之报,知不免矣!」果不起。

翟林尝送程伊川先生西迁,道宿僧舍,坐处偶背圣像。先生曰:「转椅,勿背。」林曰:「岂以其徒敬之,亦当敬耶?」先生曰:「诸凡具人形貌,皆不当慢。」夫先生非 佛者,而其敬谨之心自如此;世之谤佛以立异者,亦可不必矣!

或问:亵渎神明,必有罪矣;祭赛神明,必有福乎?曰:常祀则不可废。牲牢恶愿,格之所深禁也。凡聪明正直之谓神,其福善祸淫之心,岂移于牲楮酒食之私哉?惟所谓修善缘者,则有之矣。然经之所载,皆修身养性之言;忏之为名,乃悔罪省愆之旨。是诵经礼忏,原不越「为善改过」四字也。又必须斋戒至诚,便是洗心涤虑关头。释迦、老祖,固宜从而歆之也。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又曰:「丘之祷,久矣!」鸣呼,尽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