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氏本拾遗

或问:「老子言『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如何?」曰:「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也。谓『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非也。圣人岂有不仁,所患者不仁也。天地何意于仁。鼓舞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圣人则仁,此其为能弘道也。」

或问:「《记》曰:《康诰》曰:『若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先生曰:「今母保养赤子,其始何尝学来?当保养之时,自然中所欲。若推此心保民,设不中其所欲,亦不远。因昔杨轼为宣州签判,一日差王某为杖直。当日晚,有同姓名者来陈状,乞分产。轼疑其杖直,便决替了。赤子不能言,尚能中其欲。民能言,却不知其情。大抵只是少察。」

学者今日无可添,唯有可减,减尽便无事。《大学》「举而不能先,命也」,命当作怠,字之误也。

穷理,尽性,至命,一事也。才穷理便尽性,尽性便至命。因指柱曰:「此木可以为柱,理也;其曲直者,性也;其所以曲直者,命也。理,性,命,一而已。」

或问忠恕之别。曰:「犹形影也,无忠则不能为恕矣。」尹子曰:「伊川先生尝言,《中庸》乃孔门传授心法。」

郭忠孝议《易传序》曰:「《易》即道也,又何从道?」或以问伊川,伊川曰:「人随时变易为何?为从道也。」

范文甫问四象,子曰:「左右前后。」杨中立问四象,子言四方。

隽不疑说《春秋》则非,处事应机则不异于古人。董仲舒论事先引《春秋》,论事则是,引《春秋》则非。王道与儒道同,皆通贯天地,学纯则纯王纯儒也。

或问刘蕡,曰:「浚恒之凶,始求深也。」曰:「然则宜如何?」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疏远小臣,一旦欲以新间旧,难矣。」

或问:「贞观之治,不几三代之盛乎?」曰:「《关雎》、《麟趾》之意安在?」德至于无我者,虽善言美行,无非所过之化也。教人者,养其善心而恶自消;治民者,导之敬让而争自息。

天地之化,一息不留,疑其速也,然寒暑之变甚渐。

世之人务穷天地万物之理,不知反之一身,五脏六腑毛发筋骨之所存,鲜或知之。善学者,取诸身而已。自一身以观天地。

李朴(字先之)请教。先生曰:「当养浩然之气。」又问。曰:「观张子厚所作《西铭》,能养浩然之气者也。」子谓尹焞鲁,张绎俊。俊,恐他日过之;鲁者终有守也。

尹子、张子见。先生曰:「二子于某言如何?」尹子对曰:「闻先生之言,言下领意,焞不如绎。能终守先生之学,绎亦不如焞。」先生欣然曰:「各中其病。」

王信伯问学于伊川曰:「愿闻一言。」先生曰:「勿信吾言,但信取理。」

先生过成都,坐于所馆之堂读《易》。有造桶者前视之,指《未济》卦问。先生曰:「何也?」曰:「三阳皆失位。」先生异之,问其姓与居,则失之矣。《易传》曰:「闻之成都隐者(《酉室所闻》云:田夫释耒者,误)。」

朝廷议授游定夫以正言,苏右丞沮止,毁及伊川。宰相苏子容曰:「公未可如此。颂观过其门者无不肃也。」

朱公掞以谏官召过洛,见伊川,显道在坐,公掞不语。伊川指显道谓之曰:「此人为切问近思之学。」

张思叔请问,其论或太高。伊川不答,良久曰:「累高必自下。」尹子问范淳夫之为人,子曰:「其人如玉。」

有死而复苏者,故礼三日而敛。然赵简子七日犹苏,虽蛆食其舌鼻犹不害。唯伏地甚者,遂致并腹肿背冷。故未三日而敛,皆有杀之之理。知德斯知言,故言使不动。孟子知武王,故不信漂杵之说。

学者要先会疑。

邵尧夫诗曰:「梧桐月向怀中照,杨柳风来面上吹。」明道曰:「真风流人豪。」伊川曰:「邵尧夫在急流中,被渠安然取十年快乐。」

石曼卿诗云:「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明道曰:「此语形容得浩然之气(《龟山语录》:潘干之云:「张师雍曾问伊川云:『昔明道尝与学者论浩然之气,因举古诗云云如何?』伊川沉吟,看师雍曰:『好。』」)。」

或问:「孝,天之经,何也?」曰:「本乎天者亲上,轻清者是也。本乎地者亲下,重浊者是也。天地之常,莫不反本。人之孝,亦反本之谓也。」

《元经》,天子之史也,书帝正月,非也。

章氏之子与明道之子,王氏婿也。明道子死,章纳其妇。先生曰:「岂有生为亲友,死娶其妇者?」他日,王氏来馈送,一皆谢遣。章来欲见其子,先生曰:「母子无绝道,然君乃其父之罪人也。」

范尧夫经筵坐睡。先生语人曰:「尧夫胸中无事如此。」有朝士入朝,倒执手板。先生曰:「此人胸中不是无事。」

陈经正问曰:「据贵一所见,盈天地间皆我之性,更不复知我身之为我。」伊川笑曰:「他人食饱,公无馁乎?」

不能克己,则为杨氏为我;不能复礼,则为墨氏兼爱。故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此之谓也。或问涵养。曰:「若造得到,更说什涵养。」

《易·无妄》曰:「天下雷行物与无妄。」动以天理故也。其大略如此,又须研究之,则自有得处。

三代忠质文,其因时之尚然也。夏近古,人多忠诚,故为忠。忠弊,故救之以质;质弊,故救之以文,非道有弊也。后世不守,故浸而成弊,虽不可以一二事观之,大概可知。如尧、舜、禹之相继,其文章气象亦自小异也。

心定者其言重以舒,不定者其言轻以疾。

立宗必有夺宗法,如卑幼为大臣。以今之法,自合立庙,不可使从宗子以祭。

杨子曰:「观乎天地,则见圣人。」伊川曰:「不然。观乎圣人,则见天地。」

朱公掞为御史,端笏正立,严毅不可犯,班列肃然。苏子瞻语人曰:「何时打破这敬字。」

尹子曰:「冯理自号东皋居士,曰:『二十年闻先生教诲,今有一奇特事。』先生曰:『何如?』理曰:『夜间宴坐,室中有光。』先生曰:『颐亦有奇特事。』理请闻之,先生曰:『每食必饱。』」

崇宁初,范致虚言:「程颐以邪说鸑行,惑乱众听,尹焞、张绎为之羽翼。」遂下河南府体究。学者往别,因言世故,先生曰:「三代之治,不可复也。有贤君作,能致小康,则有之。」

尹子曰:「邵尧夫家以墓志属明道,许之,太中、伊川不欲,因步月于庭。明道曰:「颢已得尧夫墓志矣。尧夫之学,可谓安且成。」太中乃许。

吕与叔作《横渠行状》,有「见二程尽弃其学」之语。尹子言之,先生曰:「表叔平生议论,谓颐兄弟有同处则可,若谓学于颐兄弟则无是事。顷年属与叔删去,不谓尚存斯言,几于无忌惮(按《行状》今有两本。一本云:「尽弃其学而学焉。」一本云:「于是尽弃异学,淳如也。」恐是后来所改)。」

《酉室所闻》云:「圣人气数顺,无横逆死。学入圣域,其数亦随气斡转。」先生曰:「学而至圣,为夺造化者,以此。」又问聪明如何磨去?曰:「使之则有,不使则亡(一作无)。」

崇宁间,言者范致虚攻先生为元佑邪说,朝廷下河南府尽逐学徒。后数月,马伸(时举)及门求见,先生辞之。伸欲先弃官而来,先生曰:「近日尽逐学徒,恐非公仕进所利,公能弃官,则官不必弃也。」建炎间,伸为御史论事,公论与之。

范淳夫之女读《孟子》「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语人曰:「孟子不识心,心岂有出入。」先生闻之曰:「此女虽不识孟子,却能识心(后嫁耿氏而卒)。」

或谓孔子尊周,孟子欲齐王行王政,何也?先生曰:「譬如一树,有可栽培之理则栽培之,不然须别种。贤圣何心,视天命之改与未改尔。」

有患心疾,见物皆狮子。伊川教之以见即直前捕执之,无物也,久之疑疾遂愈。

或问:「世传有人化虎,理有之乎?」曰:「有之。昔在涪,见村民爪甲渐变如虎,毛班班然通身。夜开关延虎,食其牢中之豕,化虽未成,而气类相感,其情已通矣。」

温公薨,朝廷命伊川先生主其丧事。是日也,祀明堂礼成,而二苏往哭温公,道遇朱公掞,问之。公掞曰:「往哭温公,而程先生以为庆吊不同日。」二苏怅然而反,曰:「鏖糟陂里叔孙通也(言其山野)。」自是时时谑伊川。他日国忌,祷于相国寺,伊川令供素馔。子瞻诘之曰:「正叔不好佛,胡为食素?」正叔曰:「礼,居丧不饮酒食肉。忌日,丧之余也。」子瞻令具肉食,曰:「为刘氏者左袒。」于是范淳夫辈食素,秦、黄辈食肉。吕申公为相,凡事有疑,必质于伊川。进退人才,二苏疑伊川有力,故极口诋之云。

伊川主温公丧事,子瞻周视无阙礼,乃曰:「正叔丧礼何其熟也?」又曰:「轼闻居丧未葬读丧礼。太中康宁,何为读丧礼乎?」伊川不答。邹至完闻之曰:「伊川之母先亡,独不可以治丧礼乎?」

范淳夫尝与伊川论唐事,及为《唐鉴》,尽用先生之论。先生谓门人曰:「淳夫乃能相信如此。」

或谓科举事业夺人之功,是不然。且一月之中,以十日为举业,余日足可为学。然人不志此,必志于彼。故科举之事,不患妨功,惟患夺志。

或谓汉史天子建中和之极,学者甚病中与极之语。曰:「此亦有理。中和犹木材也,极犹屋之极。有中和斯有极,如有木材斯可建屋之极。学者须识此气象(此一段,温州传录)。」

程氏自先生兄弟,所葬以昭穆定穴,不用墓师,以五色帛埋旬日,视色明暗,卜地气善否。官婢行酒,畅大隐力拒之,先生闻而不善之也(畅字潜道)。

明道先生每与门人讲论,有不合者,则曰「更有商量」,伊川则直曰不然。

谢显道崇宁间上殿不称旨,先生闻之喜;已而就监门之职。陈贵一问:「谢显道如何人?」先生曰:「由、求之徒(或云建中间)。」尹子曰:「先生谓侯师圣议论,只好隔壁听。」

尹子曰:「先生年七十四,得风痹疾,服大承气汤则小愈。是年九月,服之辄利。医者语家人曰:「侍讲病不比常时。」时大观元年九月也。十六日入视,先生以白夹被被体,坐竹床,举手相揖。焞喜,以为疾去。先生曰:「疾去而气复者安候也,颐愈觉羸劣。」焞既还,十七日有叩门者,报先生倾殂。

司马温公辞副枢,名冠一时,天下无贤不肖,浩然归重。吕申公亦以论新法不合,罢归。熙宁末,申公起知河阳,明道以诗送行,复为诗与温公,盖恐其以不出为高也。及申公自河阳乞在京宫祠,神宗大喜,召登枢府。人以二公出处为优劣。二先生曰:「吕公世臣,不得不归见上。司马公诤臣,不得不退处。」

《酉室所闻》云:「颜子得淳和之气,何故夭?」曰:「衰周天地和气有限,养得仲尼已是多也(圣贤以和气生,须和气养。常人之生,亦借外养也)。」

问:「踧踖如也,与与如也。」曰:「恭而安。与与,容与之貌,有雍容气象(又王信伯语云:「问踧踖如也。曰:「恭而安。」王信伯问伊川,又曰:「与与容与之貌。」又问:「孔子言舜之《韶》尽善,武王之《武》未尽善,何也?」曰:「此圣人之心有所未足」)。」

伊川以《易传》示门人曰:「只说得七分,后人更须自体究。」释氏谈道,非不上下一贯,观其用处,便作两截。

问:「吕与叔云:『不倚之谓中』,先生谓近之,而词未莹,如何?」曰:「无倚着处。」

陈经邦问:「《诗说》言唐、魏已变先代之风,又言先圣流风遗俗尽,故次以陈,两意似不异,何以分先后?」先生曰:「圣人之都,风化所厚;圣人之国,典法所存。唐、魏,圣人之都,其风虽变,而典法尚在。陈,舜之后,圣人之国,亦被夷狄之风,则典法随而亡矣。三代之后,有志之士,欲复先生之治而不能者,皆由典法不备。故典法尚存,有人举而行之,无难矣。」

张思叔作《商税院题名记》,先生以为得体。李邦直卒,委思叔作祭文,多溢美。先生顾思叔曰:「《商税院题名记》,是公所为乎?」思叔唯唯。他日别制祭文用之,曰:「世推文章,位登丞辅;编简见其才华,廊庙存其步武。」

范温讥张思叔曰:「买取锦屏三亩地,蒲轮未至且躬耕。」先生闻之曰:「于张绎有何加损也?」

范淳夫之葬,先生为之经理,掘地深数丈,不置一物,葬之日,招左近父老犒以酒食示之。其后发冢者相继,而淳夫墓独完。

横渠学堂双牖,右书《订顽》,左书《砭愚》。伊川曰:「是起争端。」改之曰《东铭》、《西铭》。内直则其气浩然,养之则为大人。

孟子知言,即知道也。鸑淫邪遁是观人之言而知之,亦可以考其书,然本意唯为观人之言也。

或问:「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社稷土地之神,如何变置?」曰:「勾龙配食于社,弃配食于稷。诸侯之国,亦各以其有功水土者为配。旱干水溢,则变置所配之人。」曰:「所配者果能致力于水旱乎?」曰:「古之人作事,唯实而已。始以其有功水土,故祀之;今以其水旱,故易之。」

精一便是执中底道理。

或问:「孔子何讥大阅?」曰:「讲武必于农隙。鲁之八月,夏之六月也。盛夏阅兵,妨农害人,其失甚矣。有警而为之,则无及也;无事而为之,则妄动也。」

子言《左传》非丘明作。「虞不腊矣」,并「庶长」,皆秦官秦语。

子谓「事亲舍药物可也」,是非君子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