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 心

心宰万事,人之成人,全恃此心。为此一事,即当尽心。于此一事所谓尽者,就此一事筹其始,以虑其终而已。人非圣贤,乌能念念皆善?全在发念时将是非分界辩得清楚,把握得定,求其可以见天、可以见人,自然去不善以归于善。不特名教纲常大节所系,断断差不得念头,即细至日用应酬,略一放心,便有不妥贴处。

亡友孙迟舟(辰东)尝语余曰:“朱子言: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今竟有事出理外者,心有不同乎?”余应之曰:“同此理方为心,同此心方为人。若在理外,昔人谓之全无心肝,即孟子所云禽兽也。”我辈总当于同处求之,故惟事事合于人心,始能自尽其心。

人须实做

具五官,备四肢,皆谓之人。曰君臣、曰父子、曰夫妇、曰兄弟、曰朋友,是人之总名。曰士、曰工、曰农、曰商,是人之分类。然臣不能忠,子不能孝,便不成为臣、子。士不好学,农不力田,便不成为士、农。欲尽人之本分,全在各人做法。谚有云:“做宰相,做百姓,做爷娘,做儿女。”凡有一名,皆有一“做”字。至于无可取材,则直斥曰“没做”,以痛绝之。故“人”是虚名,求践其名,非实做不可。

人从本上做起

俗曰“做人”,即有子曰“为人”。尝读《论语》开端数章,“圣功”、“王道”次第井井。圣人以学不厌自居。只一“学”字,已该千古人道之全。

学者,所以成其为人,记者,恐人之为学无下手处,故紧接其“为人”也。“孝弟”一章,虑有干誉之学,次以巧令鲜仁,一贯之。传曾子以鲁得之,记曾子为学人榜样,而圣功备矣。“道千乘”一章,王道也。“圣功”、“王道”基于“弟子”。故“弟子”一章,孝弟信仁俱于前数章见过,此即弟子务本之学。以“行”不以“文”。如以文为学,则子夏列文学之科,何以言学只在君亲朋友实地?故做人须从本上起,方有著力处。

做人先立志

做人如行路,然举步一错,便归正不易。必先有定志,始有定力。范文正做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文信国为童子时,见学宫所祠乡先生欧阳修、杨邦义、胡铨像皆谥“忠”,即欣然慕之曰:“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卒之范为名臣,文为忠臣。亦有悔过立志如周处,少时无赖,闻父老三害之言,杀虎斩蛟,折节厉学,终以忠勇著名,皆由志定也。故孟子曰:“懦夫有立志。”盖不能立志,则长为懦夫而已矣。

须耐困境

番禺庄滋圃先生(有恭)抚浙时,手书客座楹贴曰:“常觉胸中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识者已知为宰相之器。人生自少至壮,罕有全履泰境者。惟耐的挫磨方成豪杰。不但贫贱是玉成之美,即富贵中亦不少困境。此处立不定脚根,终非真实学问。

常存退一步想

存一进念,不论在家、在官,总无泰然之日;时时作退一步想,则无境不可历,无人不可处。天下必有不如我者,以不如我者自镜,未有心不平、气不和者。心平气和,君子之所由坦荡荡也。

时日不可虚度

非仅“时不可失”之谓也。穿一日暖衣吃一日饱饭,费几多织妇农夫心力?得能安享便是非常福分。此一日中各事其事:男则读书者读书,习艺者习艺;女则或纺、或绩、浣汲、缝纫,不敢怠惰偷安,是为衣食无愧。不然,人以劳奉我,我以逸耗人,享福之时,折福已多。富贵子弟或致衣食无觅处,职是之由。

作事要认真

“世事宜假不宜真”,此有激之谈,非庄语也。毕竟假者立败,真者攧扑不破。虽认真之始,未必不为取巧者讥笑,然脚踏实地,事无不成。即成之后,谤疑冰释矣。

作事要有恒

能认真于始而不免中辍,断断不可。谚曰:“扳罾守店”,言罾不必得鱼,手不离罾,必可得鱼。店不必获息,身不离店、必可获息。贵有恒也。又曰:“磨得鸭嘴尖鸡贱。”言变计未必逢时,以无恒也。故作事欲成,全以有恒为主。

事必期于有成

作事之成与不成,即一事而可卜终身。福泽有首无尾,其人必无收束。尝历历验之,颇不甚爽。“不为则已,为则必要于成。”朱子所以垂训也。“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诗人所以示诫也。念之哉,毋为有识者目笑。

要顾廉耻

事之失其本心,品不齿于士类,皆从寡廉鲜耻而起。顾廉耻乃忌惮,有忌惮乃能检束,能检束自为君子而不为小人。

贵慎小节

著新衣者,恐有污染,时时爱护;一经垢玷,便不甚惜;至于浣亦留痕,则听其敝矣。儒者,凛凛清操,无敢试以不肖之事。稍不自谨,辄为人所持,其势必至于逾闲败检。故自爱之士,不可有一毫自玷,当于小节先加严慎。

当爱名

圣贤为学,以实不以名。然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实至名归,亦学者所尚。谓名不足爱,将肆行无忌。故三代以下患无好名之士。好孝名,断不敢有不孝之心;好忠名,断不敢为不忠之事。始于勉强驯致,自然事事皆归实践矣。第务虚名而不敦实行,斯名败而诟讪随之,大为可耻。

勿好胜

夫爱名非好胜也。唯恐失名,自能求以实副;专以好胜为念,必至心驰于外务;胜人之虚名,忘修己之实学,则人以虚名相奉,势且堕人之术,受人之愚,而不自知其弊,终至失己而后已。

财色两关尤当著力

世言累人者曰:“酒色财气。”然酗酒斗狠,乡党自好者尚知儆戒。唯“财色”二字,非有定识、定力,鲜不移其所守。昔人言:“道有黄金不动心,室有美人不炫目,方是真正豪杰。”余独有要箴二则,能临境猛省,便百魔俱退。财箴曰:“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色箴曰:“淫人妻女者,妻女亦被人淫。”天道好还,相在尔室矣。

因果之说不可废

因果虽二氏之言,然《易》六十四卦皆言吉凶祸福;《书》四十八篇皆言灾祥成败;《诗》之《雅》《颂》,推本福禄寿考之故。“无所为而为善,无所畏而不为不善”,惟贤者能之,降而中才不能无藉于惩劝。

余年十五,检败簏得先人旧遗《太上感应篇图释》半部。诵其词,绎其旨,考其事,善不善之报,捷如桴鼓。自念少孤多病,惧以身之不修,废坠先祀,怵然默誓。日晓起■洗讫,庄诵《感应篇》一过,方读他书。

有一不善念起,辄用以自儆。比在幕中,率以为常,日治官文书,惟恐造孽,不敢不尽心竭力。从宦亦然,历五十年,幸不为大人君子所弃,盖得力于经义者犹鲜,而得力于《感应篇》者居多。故因果之说,实足纠绳。夙夜为中人说法,断不可废。

不可责报于目前

“惠迪吉,从逆凶。”理之一定,然亦有不可尽凭者。阴骘文所云:“近报在自己,远报在儿孙”也。为善必报,君子道其常而已。不当以他人恶有未报,中道游移,以致为善不终。

名过实者造物所忌

造物忌名,非实至名归之名,乃声闻过情之名也。盛名所归,不但其实难副,兼恐其后难继。幸而得名,兢兢业业,求即于无过,自为鬼神呵护;若以名自炫,必有物焉败之。验往征今,若合符节。

不可妄与命争

贫富贵贱,降才已定。但天不与人以前知,听人之自尽所为。人能居心仁恕,作事勤合,久之必邀天鉴。机械变诈之人,剥人求富,倾人求贵,幸得富贵,辄谓人力胜天,可与命争,不知营谋而得亦有命所当然。心术徒坏,天谴随之。向使循分而行,固未尝不得也。

少年富贵须自爱

世上辛苦一生不得一垅,皓首穷经不得一第者。或袭祖先余荫,或藉文字因缘,少年时号素封跻■仕,此非常之福也。幸履福基,时存惜福之心,行修福之事,福自无量。不然,禄算绵长,良不易易。

处丰难于处约

处约固大难事。然势处其难,自知检饬,酬应未周,人亦谅之。至境地丰亨,人多求全责备,小不称副,便致諐尤。加以淫佚骄奢,嗜欲易纵,品行一玷,补救无从。覆舟之警,常在顺风。故快意时,更当处处留意。

欲不可纵

纵欲败度,立身之大患,当于起手处力防其渐。凡声、色、货、利,可以启骄奢淫佚之弊者,其端断不可开。

贫贱当励气节

气节与肆慢不同。肆慢者,以贫贱骄人,必至恃贫无赖。位卑言高,皆获罪之道也。不淟涊以乞怜,不唯阿以附势,固穷厉志,守义不移。富者,余而自傲;贵者,莫不敬其有守,谓之气节。

择稳处立脚

如行军然,出奇制胜,危道也。仁人之师,堂堂正正,胜固万全,负亦不至只轮不返。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形,取其轻。宁按部而就班,不行险以侥幸。是为隐处立脚。

居官当凛法纪

职无论大小,位无论崇卑,各有本分。当为之事,少不循分即干功令。凡用人、理财、事上、接下,时存敬畏之心,庶儿身名并泰。

宦归尤当避嫌

幸而宦成归里,当以谨身立行,矜式乡党。一切公事不宜干预,地方官长无相往还。遇有知交故旧,更宜引嫌避谢,稍可指摘,即为后进揶揄。

守 身

大学》、《中庸》、《论语》言身甚详。诚身为始事,致身为终事。而孟子独言“守身为大。”盖知所守,则穷通、寿夭无一敢轻。战陈无勇,亦为非孝。杀身成仁,未为亏体,极守之能事矣!然圣贤甚爱此身,不肯轻掷,曰免于刑戮,曰隐,曰危行言逊,无一非守身之义。《诗》云:“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终以保身为守身之正。能立身扬名,以显其亲,尚已;其次,莫如夙夜匪懈,常凛怀刑之思,全受而全归之,盖棺论定,得称善人,庶可见先人于九原。嗟乎!穷而在下,尺步绳趋,犹易自主;幸而通显,地愈高势愈危。此义不可一日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