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赵南星 撰

大学正説

大学之道三节

大学者进乎小学大人之所务也道则其学之方法也大学之道何在在明己之明徳又在乎新民之徳又在乎止于至善夫徳而谓之明者以其虚而且灵具仁义礼智之性于中而足以应夫万事也既曰明徳则本无不明也而犹有待于明之者葢人钟二五之气以生不能皆值其清而粹者故耳目口鼻之欲得以因其气禀之拘而蔽之而明者昏矣然其明犹未尝息也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审理欲之几致克复之决务使偏者以正蔽者以开而本明之体得以复其初也然同此人则同具此明徳干吾父坤吾母而同具此明徳之人则皆吾同胞之兄弟也我既有以自明而置吾身于光明莹净之中而人之有所昏而未能自明者吾忍坐视其沉溺于防迷汚秽之域而不为之恻然而思有以新之哉新之者经画区处与之以为善之资开导引掖示之以为善之路虑其倦也为之鼓舞作兴防其背也为之惩戒禁止务使旧染之汚悉去民风丕变世道为之一新也然太极之中不容有一物之杂而人之为善不可不尽其本然之量故又必止于至善至善者天理当然之极致万善合为一善精微纯粹而无瑕者也止之云者以之为明徳新民之标的未至则必求至于是已至则安于是而不迁也兼此三者乃可谓之大学也然天下之理未有不先知之而能勉以行之者此止于至善者所以必由知而后得也苟能由学问思辨之功以入于融会贯通之境于至善之所当止者皆了然于胸中而知之极其精则定静安虑之妙随之矣夫多岐乱心则进趋莫决所见既定则用志不分吾以为至当归一而不可易者既的然在此而不在彼则精神之所倾注亦断然在此而不移于彼矣志不因之而定乎人惟志于此而又惑于彼将往于东而又欲移于西则方寸之间第见夫憧憧往来而不胜其胶扰矣志既有定则内念不兴外物不揺静亦静也动亦静也身以心为主心以身为役心既静矣则随吾身之所处自不觉其从容而闲暇安舒而顺适固未有内境骚然而在外得以晏然无事者亦未有妄念既除而视天下犹有臲卼不宁者也精详出于闲暇之余错谬起于造次之顷必无物而后能观物必无事而后能应事盖事物之来纷纭轇轕而吾在仓皇迫猝之中以麄心浮气与之相酬酢则何以求通于会审着于微哉故必安而后能虑也学至于能虑则义精而仁熟存神而应妙以时而措咸得其宜从心所欲不逾乎矩明徳新民之至善不有以得所止哉非知止安能至此乎然则欲止至善者必求造于知止之地可也合而观之明徳新民两物也必先明徳而后可推之以新民是明徳为本新民为末非物有本末乎知止能得一事也必先知止而后可因之以得所止是知止为始能得为终非事有终始乎学者诚知明徳知止为本为始而先之知新民能得为末为终而后之则其进为有序而趋向之路不差自此而往庶防徳可明而民可新善可知而止可得其于道也不亦近乎

大学之道以明徳为主新民以吾之明徳而明乎民之徳也民徳不明即己徳之不明也至善即明徳之至精至粹协于克一者也非明徳新民各止于至善也若有许多至善则知止者心杂而不定矣罗近溪云此书既名大学则看之者须要大眼孔受之者须要大襟懐读之者亦须大口气而为之者亦须大手段也此语甚妙愚谓亦须善悟脱去俗儒之见方识其大如止至善之説姑举一隅耳 知止能得分明是孟子所谓圣智之事大学造极处也下文事有终始即所谓始终之条理也知止不可説以致知为入门下文格物致知乃是入门所谓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焉者也未便能知止也而后后字非是今日后日之后只是言知止方能有定云云耳

古之欲明明徳于天下者二节

夫知先后而近道不观于古之人乎古之人以宇宙为一身不独明明徳于己而欲明明徳于天下天下皆归于平也然天下之本在国欲平天下者必先立标凖胥教诲以治其国国之本在家欲治其国者必先正伦理笃恩义以齐其家家之本在身欲齐其家者必举动合义好恶循理以修其身至于身之主则心也心有不正则身无所管摄矣欲修身者必敬以直内虚以应物而先正其心心之发则意也意有不诚则心为所累欲正心者必戒其自欺求其自慊而先诚其意若夫人心之灵莫不有知知有未至则真妄错杂善恶莫辨欲诚意者必推良知之天以尽此心之量而知无不致可也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理虽散在万物实管于人之一心人心物理相为流通理有未穷知必有蔽欲致知者又在即事即物穷其所当然之则与其所以然之故而物无不格可也诚能于理之在物者有以诣其极而无余则一真内融万境俱彻而知之在我者亦随所诣而无不至矣知焉既至则真妄善恶皎然明白意可得而诚矣意焉既诚则心无所累物不能动而可正矣心焉既正则身有所主物不能累而可修矣身无不修则有以仪刑其一家家不由是而可齐乎家无不齐则有以感化于一国国不由是而可治乎国治则笃近而举逺举此以加彼而天下之平也不难矣是则修身以上明明徳之事也齐家以下新民之事也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所止之序也自非知所先后奚足以近之乎

首节言明徳新民后却不言欲新天下之民而云欲明明徳于天下见得新民即明徳之事也由此观之中庸致中和即是致中和于天地万物尽性即是尽其性于人物天地诚者成物不云将以成物而云所以成物也更为了然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二节

夫大学之目或为修身而设或自修身而推若是乎修身之要也故天下之人皆具心意知识而为身则皆联家国天下以成身贵极于天子天子者一人也其任家国天下之责重非徒以其位也下此者可知矣微极于庶人庶人者亿兆人也其任家国天下之责均诚皆以其道也上此者可知矣故分虽悬絶而道则一致皆以修其身为本齐治均平无一人而可自诿则格致诚正无一人而可自怠者也苟身焉不修则其本乱矣本乱则推有不凖动有不化欲家齐国治天下平而末之治者无是理也然以家对国天下而言则理一而分殊是家在所厚而国与天下在所薄家焉不齐则所厚者薄无所不薄欲求国治天下平而所薄者厚宁有是理乎是修身为新民之本而齐家又新民之首务也

康诰曰克明徳章

大学传之首章释明明徳意谓道有统会学有渊源圣经首言明徳非始于孔氏也康诰曰克明徳葢人之所得乎天而无少不明者徳也人皆有之但气禀拘之于前物欲蔽之于后而不能无所昏焉惟此文王缉熙敬止能明其徳而有以全其本然也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葢天之所以与我而我之所以为徳者明命也人皆得之但静焉不知存飬动焉不知省察而不能无所失焉惟此成汤日新又新顾此明命而不离于须臾也至于帝典又曰克明峻徳葢徳之在人本至髙大也人皆有之惟昏于物诱只见其卑小耳惟帝尧也钦明文思允恭克让不以一毫私欲自蔽故广大髙明适得吾体也观于书之所言是由近而我周之文王遡之而成汤又遡之而帝尧同得此明徳以为我则同明此明徳以成其为我就其所本有者而不使之汨即其所本明者而不使之昏帝之所以称圣王之所以称明务之为学术衍之为道脉皆不过自明其徳耳世代绵邈若其亲相授受岂非万古此明徳千圣此自明哉

朱子説明徳自天命之唤做明命人多鹘鹘突突一似无这个明命若常见其在前则凛凛然不敢放肆最説的透切克明峻徳如太虚晴朗自见天宇寥廓自明自字是自己之自要用心看正如中庸所谓自成见得明徳本明无所増益亦见得自徳自明无可推托

汤之盘铭曰章

大学传之二章释新民意谓吾之与民同受明徳于天自明固新民之本新民即明徳之事二者皆人主所以格天不容偏废亦不容苟焉而已者也汤之盘铭曰物欲之染明徳之垢也诚能一日之间觉昔日之为非即以今日为始奋然涤除之是有以自新矣然使日新而新之之功不继则犹夫昔日之汚也故必日日新之又日新之而继功于自新之后若然则己徳常新而新民之本立矣康诰曰民俗虽汚于习染而良心本自不冺是其自新之机也机者不可驱之以法制而可诱之以教化者也为上者必多方以鼓舞之勤者劳之恐其或怠于终鋭者节之恐其或废于后有褒有扬以为贤者之劝有乐有歌以为严者之和使之振奋踊跃不能自已以去其恶而迁于善革其旧而进乎新也若然则民徳以新而自新之功着矣夫民徳既新则天命亦新独不观诸文王之诗乎诗谓周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矣固旧邦也至于文王能新其徳以及于民明徳之馨昭升于天天命始集于我周非复旧日之侯邦矣观于诗书所称圣人新民之极如此是故君子知自新之为本所以澡身浴徳者固不遗余力而灼见夫万物之一体推之以新民亦必不遗余术务使一世之人无一人之不新其徳虽天命不可图度而吾之自新以新民者必足以格天而后已否则新民之未至即明徳之有歉也而君子岂但已哉

日日新及作字便有用极意新命则其验也末节重新民释新民乃言用其极者正以新民即明徳之事明徳到极处而新民不到极处亦非明徳不惟非天生先觉之意而于明徳之分量亦有所未尽矣只看论语知及仁守动民不以礼亦为未善便自了了

诗云邦畿千里止于信

大学传之三章释止至善谓夫经文所谓在止于至善者非有出于吾人性分之外也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以此观之可见物各有所止也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孔子读而赞之曰黄鸟乃一物之微于止犹知所止之处也可以人为万物之灵尚不知所当止而不如鸟乎以此观之可见人当知所止也古之止至善者文王是己诗云穆穆深逺之文王能继续光明无不敬而安所止也今自其所止之大者言之仁者君之道也世固有为君而仁而未能止于仁者文王之为人君惠鲜懐保至使有夏沐其泽止于仁矣敬者臣之道也世固有为臣而敬而未能止于敬者文王之为人臣推逊养晦至使严主霁其威止于敬矣孝者子之道文王之为人子则止于孝靡悔之承周祜以笃非徒问视之节也慈者父之道文王之为人父则止于慈有声之贻周命以新非徒谕教之勤也以至于与国人交则其道在于信文王于信而止之厥徳不回万邦作孚岂特虞芮之质成己哉葢文王惟一敬止而在君为仁在臣为敬在父子为慈孝在交为信皆一敬之所为也欲止至善者则文王我师也哉

诗云瞻彼淇澳至末

以此而体之于己则为明明徳之止于至善故观其徳而民可知也以此而推之于人则为新民之止于至善故观其民而徳亦可知也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诗之言如此岂无谓哉其所谓如切如磋者葢言君子之为学何者为所当然何者为所以然讲习以聚之讨论以辨之虽已精矣犹以为未精而必益求其精也所谓如琢如磨者葢言君子之自修何者为天理何者为人欲省察以审其防克治以致其决虽已宻矣犹以为未宻而必益求其宻也其瑟兮僩兮之言则言君子之存于心者纯一严整而无放逸頺惰之失也其赫兮喧兮之言则言君子之见于外者光辉明盛而有从容中道之妙也其所谓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则又言君子由学问自修之功造恂栗威仪之地则明徳之在己者极其广大无少欠缺而为徳之盛此之谓止于至善也是以民之仰其徳者诚心爱慕而自不能忘也葢所谓观其徳而民可知者如此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夫前王何以能使人思之而不忘哉葢前王耿光大烈之垂而后之欲闻至道者得以述而识焉贻谋燕翼之逺而后之保明其身者得以据而依焉是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也休养生息以开太平后民皆含哺鼓腹而防其天焉分田制里以遂生养后民皆耕田凿井而赖其用焉是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也夫其余泽之在人有如此此所以没世之逺而人思慕之而不忘也岂非新民之至善哉葢所谓观其民而徳可知者如此

亲亲作创业垂统于新民之意较疎只是前王笃于亲而后人效之耳旧説未易轻变故识之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章

大学传之四章释本末谓夫君子与民同在明徳之中其视民即我也而经云物有本末者正以视民即我者为能以我化民而不徒以智力胜之也夫子有言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夫使天下而皆善良也则亦何讼之有惟夫无情之人曲于理而强于词诪张为幻使上之人以非为是而诈谖日长于是能听讼者为明察矣然天下岂少无情之人哉讼亦何可胜听也其必无情者不能尽其辞而后无讼乎此其人非昔辩而今讷也良由我之明徳既明而民之得于下观者皆自知其既往之非惕然愧畏若有严刑在其旁者故虽无情之人亦以为理曲一负也以曲而为直是重之负也何敢令吾君闻之也此其辞之所以不得尽也夫如是是举世皆善良也又何讼之可听乎夫天下故非无讼也而一旦无讼民可不谓新乎而大畏民志者实使之观此可以知明徳为新民之本矣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尽字是自逞之意见得这等人极难服不得字又妙言空有利口而今全用不着却似要逞而不得者此句虚虚讲更有跃如之趣若説出有耻意则下文少味矣讼不待听而自无句欠精讼原无待听而无之理只是无讼可听 易曰不克讼言顾理不可而不讼也如虞芮之君睹文王之化感而相谓曰我等小人不可以履君子之庭

间尝窃取程子之意章

朱子补格物致知传意谓大学传之五章葢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然格物致知乃学者最初用力之地于此不用其力则如醉不醒如梦未觉而诚正修齐治平举无自而用力矣然则此传诚有不可缺者故二程夫子始为之説以开圣学之源间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曰经文所谓致知在格物者言欲推极吾心之知在乎穷致事物之理也何则人心之灵所以妙众理而宰万物莫不有知也天下之物必有所当然与所以然莫不有理也知在心而实周于物理在物而实具于心惟于物之理有未穷故吾心之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之初必使后学自一身以至于万物莫不因吾心本然所知之理而益加学问思辨之功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于一物之中莫不有以见其所当然而不容己与其所以然而不可昜者至于积累既多之后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理不惟有以包括其大槩而其节目条件亦洞然而无余不惟有以察识其昜见而其委曲细微亦了然而皆尽夫人心物理相为流通者也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则万殊一本而为吾心之体之全者有以极其全一本万殊而为吾心之用之大者有以充其大此谓物格此谓知之至也

所谓诚其意者章

大学传之六章释诚意谓夫经文所谓诚其意者何谓也葢意生于人心之知故诚意必先于致知诚与欺相反者也致知之后知善之可好矣而或以其不便于己私而好之不诚知恶之可恶矣而或以其便于己私而恶之不诚此欲以谁欺也岂非自欺哉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之谓也如恶恶必如恶恶臭夫恶恶臭者未有自欺者也好善必如好好色夫好好色者未有自欺者也此则极好恶之真而洒然甚快矣极好恶之尽而充然甚足矣不谓之自慊乎夫自知而昧之为欺而欺亦自知也自知而不欺为慊而慊亦自知也自知者独知而人不知者也以其独知而人不知也故易肆自欺之念从此生矣故君子必视吾心之独知若天监之在兹神明之为伍戒慎恐惧毫不敢忽则己私不萌而自欺之端絶矣夫人心之神亦何可自欺也小人者非不知不善之不可为而以不能慎独故其闲居之时肆为不善无所不至自欺甚矣及见君子邪正相形乃觉其所为之非而厌然消沮闭藏揜其不善而着其虚善以自葢其视人之视己若见己之肺肝然不惟见其行事且并其揜与着之情而见之也夫自以为见其肺肝则肺肝毕见矣夫欲揜其恶而卒不可揜欲诈为善而卒不可诈则亦何益之有哉所谓善恶诚于中则必形于外者正此之谓也夫不能慎独其流必至于此故君子必重以为戒谨之于一念之初而防之于早也曾子平日亦有言曰人皆以为幽独之中深僻隠奥人不之知也殊不知吾之意即天下人之意吾之知即天下人之知非必有窥于其旁者而吾自为可视葢十目所共视矣非必有伺于其侧者而吾自为可指葢十手所共指矣为善者固无微而不显为恶者尤欲葢而弥彰其可畏矣乎此欲诚意者所以必慎其独也夫意诚之谓有徳亦安可掩也葢富则能润屋徳则能润身自然之符也润身之实何如以言其心则不愧不怍广大而寛平以言其体则不拘不迫安舒而自得所谓润身者然也夫诚意之验如此故君子必慎独以诚其意葢意之不诚则为诈善虽七尺之躯不能自润何以明徳而新民乎

自欺二字古所未发是圣贤唤醒人处言人明知善恶而好恶却不着实知之者是谁不着实者是谁分明是自己哄自己只此二字使人通身汗下不自欺便是自慊此处不暇说到徇外为人亦未说到实用其力乃是念头起处舜跖之分也慎独独字对人而言因为人不知容易放肆放肆便是自欺故须加谨此又下手口诀也如见其肺肝只是言小人窘迫惭懅无地自容之状非说别人见之观己字可见其实真情毕露人皆见之矣余前此亦依旧说作别人见之友人吴彻如之子洪亮作此题云亦其心之自为如见耳余甚叹赏不知此少年安得此见解也十目所视节旧説用事必有迹实必有声等语亦太粗只是言人心之知不容自欺恶恶臭好好色防曾着意来好恶之萌心中才説我定欲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这便是不诚了诚意原无下手处只是慎独为要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章

大学传之七章释正心修身谓夫经文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何谓也葢人之所得于天者有虚灵知觉之心则随其身之所接于物者必有喜怒忧惧之用然惟以其澄然虚者待其适然而来以其廓然公者任其适然而去则心正矣不然而有所忿懥则心以忿懥而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心以恐惧而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心以好乐而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心以忧患而不得其正夫心既不正则身在于此而心驰于彼血肉之躯无所管摄故目虽司视也心既不存则视之而不见非惟不能视逺而已耳虽司聴也心既不存则聴之而不闻非惟不能聴徳而已食虽在于口也心既不存则食而不知其味非惟不知正味而已如此而尚可语修身乎夫心不正则身不修此谓修身在正其心正之云者察之于方动之时而敬以直之务使此心如太虚应接万物各止其所而我无所与焉可也

不得其正是説心不正非説忿懥等如坐者偏某隅只可説坐不正説不得某隅不正也食而不知味与中庸鲜能知味稍异彼是説正味此则并酸醎苦辣都不知耳旧説此节推而至于应事接物皆不得理非是葢如此分明是不知天地更説甚得理不得理

所谓齐其家章

大学传之八章释修身齐家谓夫经文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何谓也葢修身之道不越审好恶理情性而好恶之所首被者家是也人之处家内或蔽于爱憎之意遂胶固而不移外或怵于毁誉之言遂防迷而不悟故之其所亲爱而偏焉之其所贱恶而偏焉之其所畏敬而偏焉之其所哀矜而偏焉之其所傲惰而偏焉夫偏于亲爱畏敬哀矜者是好而不知其恶也偏于贱恶傲惰者是恶而不知其美也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则情之所发各当乎天而求之天下葢亦鲜其人矣故谚有之曰知子莫若父然溺爱者不明有莫知其子之恶者焉犹知苖莫若农然贪得者无厌有莫知其苖之硕者焉谚之所言如此正谓人情之好恶易偏也夫好恶徇于一偏则吾之所以自处者已不得其理是谓身不修也以之处家必不能使一家之人恩义笃伦理正而归于齐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也夫家且不可得而齐况国与天下乎明徳之功既踈新民之机遂窒此大学之道必以修身为本也

易家人一卦大要以刚为善葢刚则能克己克己则能不偏而终之曰威如之吉反身之谓也即大学修齐之防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 章

经文所谓治国在齐其家者何谓也葢身修则家可教家可教而后国可治苟身不修而家不可教而能教国人者无是理也故治国君子惟修身以教于家其身初不出乎家而其化自行于国所以然者何哉葢家国同一理齐治无二机是故孝者所以事亲也然国之有君犹家之有亲所以事君之道宁有外于孝乎弟者所以事兄也然国之有长亦犹家之有兄所以事长之道宁有外于弟乎慈者所以畜防也然国之有众亦犹家之有防所以使众之道宁有外于慈乎然是孝弟慈也者根诸人心之固有而非由外铄发诸天理之自然而不假强为故康诰曰如保赤子诚以赤子有欲不能自言为之母者惟其中心爱之是以心诚求之虽或不中亦不逺矣然此皆自然而能世岂有学养子而后嫁者哉慈防之道既不待于强为则孝弟亦岂待于强为哉施之国者取之家而有余施之家者取之心而自足此君子所以不出家而成教于国也是故君子尽孝弟慈之道以教于家使一家之中蔼乎有恩以相爱而仁矣则一国之人莫不兴起而为仁一家之中灿然有礼以相接而让矣则一国之人莫不兴起而为让家与家相习人与人相观自有不期而然者向使一人贪戾无仁让之徳则一国作乱无仁让之风矣是则一国之仁让由于一家一国之作乱由于一人握于此曾不越毫芒而其感甚神若省括而释也触于彼曾不逾瞬息而其肖甚速若应而中也其机如此此所谓一言之失足以败事一人之正足以定国者也君子安得不戒贪戾以絶祸乱之阶而行孝弟慈以为定国之本哉稽之于古尧舜躬行孝弟慈之徳而帅天下以仁民亦观感而从其仁桀纣不孝不弟不慈而帅天下以暴民亦效尤而从其暴尧舜桀纣之民所从不同其从好一也若所好者暴而所令者仁是所令反其所好而欲民之从得乎是故君子必有善于己而后出令以求人之善以为我之所求乎人即人之所求乎我也无恶于己而后出令以禁人之恶以为我之所非乎人即人之所非乎我也此乃推己及人所谓恕也是以民乐君子之恕自协于极而忘其求之也自易其恶而忘其非之也此君子之所以藏其身也若未能有善而无恶而责民以为善而去恶则是显然以其不肖之身使人指而议之不藏其身于恕而欲人之晓然知善之当为恶之当去宁有此理哉合而言之可见国观于家家观于身故欲治国者在乎修身以齐其家也是道也诗人葢详言之矣桃夭之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美贤女之被化则然也夫家国一理也必能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妇顺之章明则刑于之化也蓼萧之诗云宜兄宜弟美诸侯之令徳则然也夫齐治一机也必能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恺悌之四逹则友于之风也鸤鸠之篇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美诸侯之有常度则然也夫教国不异于教家也吾之为父为子为兄为弟皆能尽其道而足以取法于人然后国之为父子兄弟皆有所观感而是则是效矣彛伦之攸叙孰非一人之建极哉由三诗之言观之或言家而已该乎国或言国而必遡于家所谓治国在齐其家者其此之谓欤罗近溪曰孔子此书却被孟子一句道尽所云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夫孝弟慈原人人不虑而自知人人不学而自能亦天下万世人人不约而自同者也今只以所自知者而为知以所自能者而为能则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人自法之便呌做明明徳于天下此三件事从造化中流出从母胎中带来遍天遍地亘古亘今试看此时薄海内外风俗气候万万不齐而家家户户谁不是以此三件事过日子也只尧舜禹汤文武便皆晓的以此三件事修诸己而率乎人以后却尽乱做不晓的以此修己率人故纵有作为亦是小道纵有治平亦是小康却不知天下原有此三件大道理而古先帝王原有此三件大学术也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二节

经文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何谓也葢孝弟慈之道非特家国之所同亦天下之所同也观于君子之所以教国则天下可知矣今夫上能老吾之老而尽孝之道以教于家则一国之人亦观感而兴起于孝上能长吾之长而尽弟之道以教于家则一国之人亦观感而兴起于弟上能恤孤而尽慈之道以教于家则一国之人亦观感而兴起于慈而无悖戾者矣此所谓家齐而国治者也由此观之同此人则同此心同此心则同此孝弟慈一国之人既知所兴起矣天下之人均有孝弟慈之心惟在上之人不能察彼之心而失其所以处之之道则彼之所兴起者或不得遂而反有不均之叹是以君子察其心之所同而有絜矩之道使逺近大小平均如一而咸遂其兴起之愿也絜矩之义何如絜度也矩所以为方也凡工人为方必度之以矩君子处物必度之以心葢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知人之所恶者不异乎巳则不敢以己之所恶者施之于人如在上之使于我者或我所恶也则必以此度下之心而不敢以我所恶者使下在下之事于我者或我所恶也则必以此度上之心而不敢以我所恶者事上或所恶于前人之先于我者如是则必以此度在后之心而不敢以所恶者先后所恶于后人之从于我者如是则必以此度在前者之心而不敢以所恶者从前又如在右者或以我所恶者而加于我则必以此度在左者之心而毋以交于左在左者或以我所恶者而加于我则必以此度在右者之心而毋以交于右夫上下四旁人虽至众而因心推己之中即尽均调剂量之法所操者约而所及者广此之谓絜矩之道也君子非此何以平天下哉

绍闻编云能使人兴起者圣人之教化也能遂其兴起之心者圣人之政事也 此章説平天下不外乎孝弟慈罗近溪所谓大学术也篇中所云絜矩之道都是政事所以使天下咸遂此三者之愿耳

诗云乐只君子则失国

是絜矩之道人君父母天下之道也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葢言君子有絜矩之道能以己之好恶知民之好恶又能以民之好恶为己之好恶如是则上之爱其下真犹父母之爱其子矣彼民之亲其上岂不犹子之爱父母哉夫人君之不能父母其民者由于自尊而卑民耳不知父母天下乃所以成其尊也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葢言居尊之难也夫师尹其小者也有国者其位益尊则民之具瞻益众其好其恶四海之命脉系之几席之间莫非危防何可以不慎也慎则好恶自不敢偏矣若以居尊为得肆之地而好恶徇于一己之偏则祸及天下怨归一人而为天下之大僇矣然则为人君者何可以不絜矩也诗又有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葢言殷之先王有道而得乎众心此所以得国而克配乎上帝也及纣之身无道而失乎众心此所以失国而不足以配上帝也夫得众之道不外乎絜矩而己民以为父母而国得否则为天下之大僇殷监固不逺哉

乐只君子节言人君之道自合如此南山节乃以利害言之为民之父母乃是得众不可对大僇得众二句只泛泛言之后方説向絜矩下文道善则得之二句仿此

是故君子先慎乎徳以为寳

夫絜矩者其施之于天下则谓之道其本之于身心则谓之徳是故君子欲以絜矩平天下必先格致诚正以慎乎徳斋戒神明惟恐其昏于欲也有徳则被徳者皆于我乎归附斯有人矣有人则归徳者皆入我之版图斯有土矣有土则任土作贡不患财之不足矣有财则量入为出不患用之不周矣夫慎徳非为财用也而财用自足是徳固不可与财等论也徳其本乎絜矩以平天下而徳实基之安得不谓之本若财虽有国之所必需而无闗于理乱之数特末务耳人君知此而外内之分自明矣苟或弃徳不务而惟财是専是外本而内末也此风一倡民皆效尤不见有徳惟见有财之可好好则必争而不已是上导之争也争则必夺而后已是上教之夺也争夺成风尚得以有其民乎是故财者可散而不可聚者也外本内末而财聚于上则民皆离心于下慎徳为先而财散于下则民必归心于上为人君者何可聚财而散民也况财用出于有人民既散矣亦安得以有其财乎是故言以悖理而出则人亦以悖理而应之未有君施逆命而民无逆词者也货以悖理而入则下亦悖理而夺之未有上贪于利而下不侵畔者也夫民之聚散天命之所以去留也康诰曰惟命不于常夫无常者非悠忽纠纷而不可知也言天道至公不私一姓不阿一人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夫散财之谓善众之所由得也而天命随之聚财之谓不善众之所由失也而天命亦随之夫财者末也而散之可以得民可以得天命人君亦何可外本而内末哉尝观楚书所载王孙圉对赵简子白珩之问曰楚国不以白珩为寳惟以观射父左史倚相二善人为寳又尝观舅犯对子显复国之劝曰亡人不以得国为寳惟哀痛惨怛尽爱亲之道为寳不敢因丧规利也此二书者皆可谓明于外内之分者也人君何可外本而内末哉

徳本财末是论道理如此非有徳能致有财而见其为本有财由于有徳而见其为末也注疏货悖入节云事不两兴财由民立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以失之

由此言之平天下之道在同民心以为好恶而已而好恶之大者尤在于用人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诚一无他技能葢诚一之至本无技能非有之而不表暴也其心平易坦直淡然无物而天下之物无不包粹然至善而天下之善无不纳吾想其心殆休休然如有容者焉其见人之有技是己之所无也若己有之而必欲其见用见人之彦圣是己之所好也其好之之笃不但如其口之所言如此然则所谓如有容者实能容天下之有才有徳者矣斯人也以能保我之子孙而贤贤亲亲以能保我之黎民而乐乐利利亦庻防有利于国家哉若彼小人无断断之诚无休休之量见人之有技也则媢疾憎恶之使之无所容见人之彦圣也则拂戾阻抑之使之不得通如此则实不能容天下之有才有徳者矣斯人也以不能保我之子孙黎民国家亦曰殆哉秦誓之言如此人君之所爱者宜莫如休休之臣所恶者宜莫如媢疾之臣昭昭也然而未易能也其惟仁人乎无欲者能审断而谗谄面谀之计穷无私者能用罸而优柔姑息之祛故于媢疾小人不惟不容于朝必加以放流之刑迸诸四夷不与之同处乎中国夫爱人而不使其受害于奸囘恶人而不使其肆毒于良善此所谓惟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也自非仁人则有见贤人之可好而不能举或举之而不能先者则是以轻忽放易之心而待天下才徳之士不亦慢乎亦有见人之不善之可恶而不能退或退之而不能逺者则是以优游含宏之量而待妨贤病国之人不亦过乎下此者惟徇己见不顾公论于人之所共恶者则以其排众独进而偏好之是谓拂人恶恶之性矣于人之所共好者则以其任质无技而偏恶之是谓拂人好善之性矣拂人之性则失人之心失人之心则失天之命小则身危国削大则身弑国亡虽欲免于灾患胡可得也然则有国者可不公于好恶以尽絜矩之道哉然好恶所以有公私之不同者以其存心有不同也是故君子之治天下有絜矩之大道好以天下恶以天下存之一天地之为心尽羣生以覆育施之一神化之并运举一世而甄陶君子之道之大如此其得是道也惟在于忠信忠信者诚也诚则吾心之所包含者物理尽乎其中矣吾心之所裁度者物情尽乎其间矣大道宁不于是而得乎若夫骄焉而恣己徇私泰焉而以人从欲则一心之中莫非私意之充塞一膜之外便有人己之异观虽欲絜矩亦有所不能矣大道宁不于是而失乎

其如有容焉如字是形容大臣心体之大有不可窥测之意实能容之实字正与如字相应

生财有大道至末

夫君子而有得于大道则其所以治天下者无往而非大道也世之人主以为理财必以智术而后财可不匮不知生财自有大道荡荡平平无庸智术为也惟使国无防民而生之者众朝无幸位而食之者寡不夺农时而为之者疾量入为出而用之者舒生之众为之疾则财之源以开而其来也无穷食之寡用之舒则财之流以节而其去也有限所生者不可胜食所为者不可胜用无人而不足亦且无时而不足矣此之谓大道也夫财者所以聚人也善用之则财即徳也故仁者以天下之财散之于天下由是天下悦之而享有元后之尊是用财以发起其身也不仁者好専利而不顾大难以其身之危亡而发起其财愚亦甚矣夫仁者以财发身岂患无财乎葢以一人爱天下者君之仁也以天下奉一人者民之义也上之人真能视民如子导利而布之以遂民生是所好在仁不在富也则斯民忠爱之心以感触而益奋所好者在义不在利矣未有上好仁以爱其下而下不好义以忠其上者也下既好义则公家之事皆其情之所乐赴必能尽力以究其业此好义之征也借日不终吾知其必无矣夫下既好义而终事民之爱君若此其甚也则其视君之府库犹私积也宁有不得而有之者乎葢君子以利悦其民而小人以利供其君正其道之相成而心之相感者也仁者之以财发身如此由斯以谈人君公利于下固仁也亦义也固义也亦利也孟献子有言曰士初试为大夫则君赐之车得驾四马者曰畜马乗畜马乗则己食君之禄矣岂可察于鸡豚以分民生产之利乎为卿大夫而丧祭得以用氷者日伐氷之家伐氷之家则其禄厚矣岂可畜养牛羊以侵民生产之利乎然察鸡豚畜牛羊不过隂夺民之利耳至于畜聚敛之臣则为横夺民之利矣况百乗之家则有采地可以出兵车百乗者是其禄尤厚于畜马乗伐氷之家者矣岂可畜聚敛之臣乎与其有聚敛之臣以伤民之财宁有盗臣以亡己之财献子之言如此正谓有国者不可専其利于己而以利为利当公其利于民而以义为利也以义为利者固在人君之自择聚敛之臣亦必不可用也长国家而専务财用者实由聚敛之小人导之也彼方以为善于利国而畜之不知小人之心惟利是徇使其得为国家则以聚敛为长防以掊尅为嘉谋由是民穷财尽众叛亲离天灾人祸杂然并至虽有善人以继其后亦终如之何哉求利之害如此为人上者即不虑専利之害于民亦岂可不为国家计乎此所以言为国者不可以利为利而惟当以义为利也

以义为利犹云以不贪为寳耳享其利只可带説荆川之文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