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曰:文王之行王政,至善美也,孟子之言王道,更详约也。然不越制其田里,导之树畜,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已。自五霸之乱以至于今,田里之弊无穷,树畜之业不修,孝悌之行不着,忠信之风不立,治道日苟,刑罚日烦。非有超百世英才之君臣、与文王、孟氏比肩者,其孰能复之?养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治安也,取民惟恐不足,此世之所以败亡也。

  江河之流,非舟不济,人取其济则已矣,不复留情于舟也。涧壑之险,非梁不渡,人取其渡则已矣,不复留情于梁也。人于奉身济生之物皆如是也,不亦善乎!澹然天地之间,虽死生之变不能动其心矣。

  生本无可好,人之所以好生者,以欲也,死本无可恶,人之所以恶死者,亦以欲也。生,求称其欲;死,惧失其欲。冲冲天地之间,莫不以欲为事,而心学不传矣。

  行源之水,寒冽不冻;有德之人,厄穷不塞。

  以反求诸己为要法,以言人不善为至戒。

  行谨,则能坚其志;言谨,则能崇其德。

  下之于上德,不待声色而后化。人之于其类,不待声色而后从,祸福于善恶,不待声色而后应。诗云: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人固有远迹江湖、念绝于名利者矣,然世或求之而不得免。人固有置身市朝、心属于富贵者矣,然世或舍之而不得进。命之在人,分定于天,不可变也。是以君子贵知命。知命,然后能信义。惟患积德不足于身,不患取资不足于世。

  执斧斤者听于施绳墨者,然后大厦成,执干戈者听于明理义者,然后大业定。

  仁心,立政之本也。均田,为政之先也,田里不均,虽有仁心而民不被其泽矣。井田者,圣人均田之要法也。恩意联属,奸宄不容,少而不散,多而不乱。农赋既定,军制亦明矣。三王之所以王者,以其能制天下之田里,政立仁施,虽匹夫匹妇,衣一食,如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其于万物,诚有调燮之法以佐赞乾坤化育之功,非如后世之君不仁于民也。

  桀、纣、秦政,皆穷天下之恶,百姓之所同恶,故商、周、刘汉因天下之心伐而代之,百姓亲附,居之安久,所谓仁义之兵也。魏、晋以来,天下莫不假人之柄而有隳三纲之罪。仁义不立,纲纪不张,无以缔固民心,而欲居之安久,可乎?

  或问:周室衰,诸侯更霸数百年,及秦累世穷兵极势而后定天下。天下已定,其十三岁而亡,何也?曰:秦之亡也久矣。秦自用孝公、商鞅之法,势日张而德日衰,兵日振而俗日弊,地日广而民心日益散,秦之亡也久矣。然则贾生谓攻守之势异,非欤?曰:攻守一道也。是故汤、武由仁义以攻,由仁义以守,汉、唐以仁义而攻,以仁义而守,子孙享之各数百年,盖得其道也。曰:秦失其道,其能定天下,何也?曰:时也。六国之君,其愚又甚于秦,故秦能欺之,以侥幸一时之胜而亡立至矣。曰:然则汉、唐兴义师,不五六岁得天下、定中国者数百年,季世一失其道而亡,如此其速,何也?曰:井法不立,诸侯不建,天下荡荡无纲纪也。后世不改其辙,欲如周获天年,终难矣哉!

  三代而后,汉、唐之盛,谓爱民而富民之君则有之,谓爱民而教民之君则未之有也。

  汉、唐以来,天下既定,人君非因循自怠,则沈溺声色。非沈溺声色,则开拓边境。非开拓边境,则崇饰虚文。其下乃有惑于神仙真空之术。曷若讲明先王之道,存其心,正其情,大其德,新其政,光其国,为万世之人君乎!后世必有高汉、唐贤君之聪明者,然后能行之矣。而汉、唐贤君志趣识量亦未易及也,可轻弃哉?又况三代之盛,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者,其仁何可及乎?人君,联属天下以成其身者也。内选于九族之亲,礼其贤者,表而用之,以联属其亲,外选于五方之人,礼其英杰,引而进之,以联属其民。是故贤者,众之表、君之辅也。不进其亲之贤者,是自贼其心腹也,不进其人之贤者,是自残其四肢也。残贼之君,鲜不覆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