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欧洲,共做过两首“疯人的诗”。较长的一首,是一九二四年所做,共有二三十张稿子,现在不知道夹在什么地方去了。这一首大约是一九二一年初到巴黎时做的,当时在一本小册子上用铅笔胡乱的涂了十多页,今于无意中发见。

哈!哈!哈!

我把我静的眼睛看你们的动!

我把我动的眼睛看你们的静!

这样……

这样……

永远是这样……

丑!

但是你们说,

自你家坟墓里的祖宗

以至你粪缸里的蛆虫

都是这么说:

美!

也好也好!

何苦同你们拼命呢!

哈哈哈!

怎不快意?

白的刀进,

红的刀出!

怎不快意?

你说我不行么?

看罢!

白的刀进,

红的刀出!

你说你不死么?

看罢!

至少你也就不活了!

人也杀的不少了!

我也杀过你,

你也杀过我,

省们俩是死鬼谈谈心!

回味转思量,

回味转思量,

白的刀进,

红的刀出,

咱们俩何等的快意阿!

咱们俩何等的快意阿!

别说谎!

价钱你放心!

咱们别说谎!

今天跪在该撒大帝前,

响头磕了一百二十个。

明天跪在耶稣老爹前,

响头磕了一百二十个。

有眼睛的朋友们!

头皮肿得多高了?

世界进步得几多了!

打开窗子向亮看:

今天接昨天,

明天接今天,

可还永远是的大前天!

天是那般的黄!

地是那般的黑!

朋友!你比我多看见了些什么?

你比我多看见一个我!

我比你多看见一个你!

你说我是疯子么?

你看不见你,

犹如我看不见我。

闭上你的眼罢!

咱们拉拉手!

咱们拉拉手,

咱们俩是好朋友。

咱们碰个杯儿喝一杯,

咱们真是好朋友。

咱们的患难临头了!

你上前面去攻,

我坐在家里头守。

要是你被敌人杀死了,

我当然是放开步子走!

这是我的错;

你是我朋友,

你该原谅我。

那是你的错,

我怎能原谅你?

原谅便是毁了你。

你难道不知道:

咱们俩是好朋友?

替我砍去这颗树,

别叫落下的树叶打破了我的头!

你我是朋友,

你该帮助我。

人家要活剥你的皮!

也叫我来帮助你!

我正急着要拉屎,

对不起,谁有工夫来睬你!

这是我的哲学,

也就是你的哲学。

你若不相信,

你敢一手摸着心,

一手打我的嘴?

哈哈哈!

猪噜噜的母亲怎样死,

甘草,黄连,五倍子!

我饿了,走进面包铺子里,

说声“面包来,我有的是钱!”

面包不睬我,

一会儿都变做了枯髅跳舞了!

这不是笑话奇谈么?

我渴着,走进酒店里,

说声“酒来,我有的是钱!”

四壁的酒瓶儿哈哈的一阵笑,

都变做了袒胸凸肚的弥勒佛!

这不是笑话奇谈么?

我要满足我的欲,

走进卖女人的店,

说声“女人来,我有的是钱!”

女人沉默着,

雪也般的变做了坟头的十字架!

这不是笑话奇谈么?

最后是我的金钱向我革命了!

他们飞出了钱囊向我脸上打,

说:“我看着你的始祖生,

听着你的始祖叫!

你始祖的骨头已烂了,

还听着你同样的叫!

叫罢!

一会儿又看见你的骨头也烂了!”

咳!这是何等的笑话呢?

拿着珍珠向狗身上掷,

我送的是盛礼,

狗可要咬我,

咳!这是何等的笑话呢?

这是何等的笑话呢?——

狗可要咬我。

咬罢咬罢!

我也是个狗!

我有勇气说我是个狗,

你!你也有这勇气么?

一九二六,一,十一,重抄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