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简介

李白(701—762) ,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省天水县附近)。先世于隋末流徙中亚。李白即生于中亚的碎叶城(今苏联吉尔吉斯境内)。五岁时随其父迁居绵州彰明县(今四川省江油县)的青莲乡。早年在蜀中就学漫游。青年时期,开始漫游全国各地。天宝初,因道士吴筠的推荐,应诏赴长安,供奉翰林,受到唐玄宗李隆基的特殊礼遇。

但因权贵不容,不久即遭谗去职,长期游历。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起,他隐居庐山,但仍密切注视着国家和人民的命运。后参加永王李璘幕府。永王兵败被杀,李白坐系浔阳狱,第二年长流夜郎,途中遇赦。晚年飘泊于武昌、浔阳、宣城等地。代宗宝应元年(762)病死于其族叔当涂县令李阳冰处。

纵观李白一生,其思想是比较复杂的。儒家、道家、纵横家、游侠思想对他都有影响。他企羡神仙,向往隐逸,可是又不愿“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而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但又不愿走科举的道路。他想通过隐居,求仙获取声望,从而在名人荐举下,受到皇帝征召重用,以便实现“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然后功成身退。诗人就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度过狂放而又坎坷的一生。

李白存诗九百九十多首。这些诗歌,或以奔放的激情表达对理想政治的热烈追求,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或以犀利的笔锋揭露政治集团的荒淫腐朽;或以善描的画笔点染祖国壮丽的山河。他的诗篇,无论五言七言,无论古体近体,无不别具风格,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有《李太白集》。

古风

李白

齐有倜傥生,

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

一朝开光耀。

却秦振英声,

后世仰末照。

意轻千金赠,

顾向平原笑。

吾亦澹荡人,

拂衣可同调。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借鲁仲连的故事表达诗人的政治理想。鲁仲连是战国时齐人,策士。秦国围攻邯郸,魏安赦王派人劝赵归秦,鲁仲连在围城中往见平原君,制止了这件将导致奇耻大辱的事,邯郸因信陵君援军到达而围解。为此,平原君欲以千金相酬,仲连不受而去。

后来齐国田单攻聊城,岁余不下,鲁仲连以书信缚箭射进城内,劝喻死守围城没有出路,困守城中的燕将见信自杀,聊城因此而破。齐王欲封鲁仲连官爵,鲁仲连说: “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并逃隐海上。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诗一开始就化用《史记》中的话。”《史记》称鲁仲连“好奇伟俶傥(倜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高妙”二字,同时表现其卓异的谋略和清高的节操两个方面。“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诗人在此将鲁仲连的出仕视为明月出海,这种极度的推崇,可见诗人对鲁仲连的景仰不同一般。鲁仲连一生大节,史传只举了反对帝秦和助收聊城二事。《古风》的这首则专书前一事。当初新垣衍劝赵帝秦以图缓颊,平原君已为之犹豫,若无鲁仲连雄辩坚拒,难免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在此关键时刻,鲁仲连起的作用无异挽澜于既倒。“却秦振英声”五字就是对这事的肯定和推崇。

而“后世仰末照”一句,又承“明月出海底”的比喻而来,形容其光芒能穿过若干世纪的时空而照耀后人,使之景仰。这是其功业即画策的高妙所致。但鲁仲连的为人钦敬不仅如此,还在于他高尚的人品。当平原君欲以官爵千金相酬时,他却笑道:“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说罢辞去,终身没有再见平原君。“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直书其事,而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热爱自由和渴望建功立业,本来是两种不同的理想追求,然而一些杰出的盛唐文士却力图将二者统一,并以此与政界庸俗作风相对抗,似曾成为一种思潮。

功成身退是李白的政治理想和自我设计的重要部分,在这个方面,他引为楷模的历史人物,便是张良、鲁仲连。前引诗句中以一箭书取聊城功,就是鲁仲连的故事。李白的功成身退的表示,主要是为了抬高自己的从政身份,目的在以谋臣策士出仕。所以诗末引以自譬,谓鲁连为同调。

这首诗直书其事,直抒胸臆,可说是最为质朴的写法。寥寥数句,给我们刻画了一个高蹈而又仗义的历史人物形象,其中又寄寓了诗人自己的理想。全诗虽然有为个人作政治“广告”的意图,却也能反映诗人一贯鄙弃庸俗的精神。“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妾薄命》),这两句诗正好可用来形容李白自己的诗品,即随意挥洒,独具标格。

公无渡河

李白

黄河西来决昆仑,

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

儿啼不窥家。

杀湍堙洪水,

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

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

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

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

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

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李白诗鉴赏

《公无渡河》又题《箜篌引》,为乐府古曲,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白首狂夫”,在早上“披发提壶” ,想徒步横渡滔滔黄河!惊恐的妻子赶来,没等她阻止,无情的波浪已将他吞没。悲恸的妻子因此“援箜篌(古拨弦乐器)而歌”:“公无(毋)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情极为悽妻怆。

歌毕,亦投身急流而死。

自梁至唐,刘孝威、张正见、王建、李贺、温庭筠等,均以此题作过悲慨动人的歌诗。

李白的这首《公无渡河》开篇就将巨笔伸向了苍茫辽远的往古——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诗中以突兀惊呼之语,写它在霎那间冲决力量和气势的象征—— 横亘天地的昆仑山;随即挟着雷鸣般的“咆哮”, 直撞“万里”之外的“龙”(今山西河津县西北)。诗人只寥寥两笔,就在“昆仑”、“龙门”的震荡声中,展现了“西来”黄河的无限声威。“波滔天,尧咨嗟”!

滔天巨浪吞噬了无数生民,茫茫荒古,顿时充斥了帝尧放勋的浩然叹息:因为诗中用的是三言短句,这叹息之音,听来便愈加激切。于是, “大禹”出现了。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本可以激发诗人的许多奇思。但此节重在描述黄河,故诗中仅以“大禹理百川”四句带过,以表现桀骜狂暴的洪水在这位英雄脚下的驯服。

然而,在“杀湍堙洪水”的近景上,诗人添了几声大禹之子“儿啼”,“儿啼不归家”,寥寥五个字就使一位为公忘私、“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英雄风貌,由此跃然纸上。黄河的荒古之害从此驱除,但它的浪波在汹涌归道之际,却在两岸留下了“茫然风沙”!

以上一节从荒古的河害,写到滔天洪水的平治。

不仅展现了黄河那西“决昆仑”、东“触龙门”的雄奇之境,更让读者从它“波滔天”的历史危害中,领略了它所独具的狂暴肆虐之性。为下文作足了铺垫。

而今,那白发之叟,竟想“凭河”(涉水渡河)而渡,难道就不怕被它吞没?诗之后一节,正以极大的困惑,向悲剧主人公发出了呼喊:“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这呼喊仿佛是“狂夫”之妻的陡然惊呼!因为诗人紧接狂夫“临流”之后,就急速推出了那位“旁人不惜妻止之”的深情妻子。于是,全诗的情景发生了惊人的突变:在轰然震荡的浪涛声中,诗人自身隐去了,眼前只留下了一位悲恸而歌的蓬发妇人:“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水边)。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诗中以夸张的笔墨,痛歌狂叟的溺死浪波,终于作了巨若“ 雪山”的鲸齿冤魂。这景象是恐怖的。何况又从“援箜篌而歌”的狂夫之妻的恸哭声中写来,更觉有一种天旋地转、恻怛号泣之悲。那“公乎!公乎”的呼叫,声声震颤在读者耳边,实在令人不忍卒听。结尾诗人陡变双行体为单行,似乎被悲愤笼罩,无以复言,便掷笔而叹:“箜篌所悲竟不还!”

全诗就这样结束了。黄河的裂岸涛浪却还在汹涌,“ 狂夫”之妻的恻怛号泣还压过浪波,在长天下回荡!

从诗中对黄河的描述看,它那狂暴肆虐、滔天害民之形,似乎颇有象征意味;至于“白齿若雪山”的“长鲸”,似乎更是另有所指。倘说它是对猖獗“河北”的安史之乱的隐喻(如《北上行》一诗,即以“奔鲸夹黄河”喻安禄山之乱军),那么“临流”“凭河”的“披发之叟”又喻指谁?或者这只是一首抒写《公无渡河》“本事”的悲歌,并无其它寄寓之情?

可以肯定:古歌中“白首狂夫”的渡河故事,经过李白的再创造,带有了更强烈的悲剧色彩。那位“狂而痴”的披发之叟,似乎正苦苦地追求着什么。其中未尝没有诗人执着追求理想的影子在其中。

独漉篇

李白

独漉水中泥,

水浊不见月。

不见月尚可,

水深行人没。

越鸟从南来,

胡雁亦北度。

我欲弯弓向天射,

惜其中道失归路。

落叶别树,飘零随风。

客无所托,悲与此同。

罗帷舒卷,似有人开。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雄剑挂壁,时时龙鸣。

不断犀象,锈涩苔生。

国耻未雪,何由成名?

神鹰梦泽,不顾鸱鸢。

为君一击,鹏搏九天。

李白诗鉴赏

《独漉篇》原为乐府“拂舞歌”五曲之一,古辞以“刀鸣削中,倚床无施。父仇不报,欲活何为” ,抒写了污浊之世为父复仇的儿女之愤。

“独漉水中泥”,“独漉”在今河北,传说它遄急浚深、浊流滚滚,即使在月明之夜,也吞没过许多行人。此诗首解先以憎恶的辞色,述说它“水浊不见月”的污浊,第三句“不见月尚可”,又在复沓中递进一层,揭出它“水深行人没”的罪恶。这“独漉”水大抵只是一种象征:诗人所愤切斥责的,其实就是占据了长安,并将“河北”诸郡以污浊之水吞没的安禄山叛军!他们不正如肆虐河北的独漉水一样,暗了天月,吞噬了无数生灵么?

接着由纷乱的时局,转写诗人客中飘泊、报国无门的孤愤。当中原深受罹乱时,诗人正孤身一人,飘泊在东南。眼看着“越鸟南来”、“胡雁北度”,诗人心中不胜悲哀:那鸟雁飞归的北方,不正是河山拱卫的京师所在吗?而今陷于叛军的铁蹄之下,自己却只能避难客中,这实在是最令诗人痛苦的。“我欲弯弓向天射”一句,就是在这痛苦心境中激发的“射天”

奇思。它与“拨剑四顾心茫然”一样,表达了一种无可发泄的苦闷。但弯弓射天,又怕误伤了空中的鸟、雁,徒然使它们中道折翮、失却归路,这真叫人左右为难!眼望月下的树影,偶有落叶在风中飘坠,诗人不禁一声长叹:“客无所托,悲与此同”—— 他不正如这风中落叶一样,飘荡无主?

自“罗帷舒卷”以下,诗境陡转:四野万籁俱寂,诗人却还独伫空堂,他究竟在等待着谁?门边的罗帷忽然飘拂起来,仿佛有人正披帷而入。诗人惊喜中转身,才发现来客只有清风!随着罗帷之开,月光便无声“直入”,正如豪爽的友人,未打招呼便闯了进来—— 然而它只是月光的“无心”造访,又哪有深意可解?这四句从清风、明月的入室,表现诗人似有所待的心境,思致妙绝。而且以动写静,愈加将诗人客中无伴的寂寞,衬托得孤寂冷落。

诗人所期待的,就是参与平叛、为国雪耻之用。

“ 龙泉雄剑”此刻就挂在壁间。它如同古帝颛顼的“曳影之剑”一样,当“四方有兵”之际,便震响“龙虎之吟”,意欲腾空飞击。令人伤怀的是,它却至今未有一吐巨芒、断其犀、象之试。这雄剑的命运,不正是诗人自身报国无门的写照么?国之壮士,岂忍看着它空鸣壁间、“锈涩苔生”?一股怫郁之气在诗人胸中盘旋,终于在笔下化为雄剑突发的啸吟:“国耻未雪,何由成名?”笔带愤色,却又格调雄迈,显示的正是李白悲慨豪放的本色。

此诗末解,就于宝剑的啸吟声中,突然翻出了“神鹰”击空的雄奇虚境。据《幽明录》记,楚文王得一神鹰,带到云梦泽打猎。此鹰对攻击凶猛的鸱、鸢毫无兴趣,只是“瞪目远瞩云际”。突见“一物鲜白不辨”,它即“竦翮而升,轰若飞电。须叟羽堕如雪,血下如雨。良久,有大鸟坠地,其两翅广十余里”——那是被神鹰击落的九天巨鹏!此诗结句所展示的,就是这神鹰击天的奇壮一幕。从高高的云天之上,传来了多么自豪的巨音:“为君一击,鹏搏九天”!这是决心为国雪耻的诗人,在天之东南所发出的、挟带着无限自信和豪情的啸声!这啸声应和着挂壁雄剑的“龙吟”之音,响彻了南中国。它预告着诗人飘泊生涯的终止—— 他将以“鹏搏九天”之志,慨然从军,投入平治“独漉”、驱除叛军的时代风云..

此诗共分六解(乐曲的章节), 初读起来似乎“解各一意”、互不相属,其实却是“峰断云连”、浑然一体。从时局的动乱,引出客中飘泊的悲愤;从独伫空堂的期待,写到雄剑挂壁的啸吟;最后壮心难抑、磅礴直上,化出神鹰击天的奇景。其诗情先借助五、七言长句盘旋、摩荡,然后在劲健有力的四言短句中排宕而出。诗虽作于诗人五十六岁的晚年,而奇幻峥嵘之思、雄迈悲慨之气,就是与壮年时代的名作《行路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相比,亦更见其深沉而一无逊色之憾。

结袜子

李白

燕南壮士吴门豪,

筑中置铅鱼隐刀。

感君恩重许君命,

太山一掷轻鸿毛。

李白诗鉴赏

此题在古乐府中属杂曲歌辞。

起句“燕南壮士”,指高渐离;“吴门豪”指专诸。这里突出了他们最感人的精神力量:他们是壮士,他们有豪情。这两个词语的搭配,正好使专诸和高渐离的生命重新闪耀着奇异的光彩。这里“燕南”和“吴门”两个方位词也用得恰到好处。专诸刺杀吴王僚在吴王宫中,所以称“吴门”;而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土皆瞋目,怒发冲冠,则发生在易水送别之时,易水在燕之南界,因此称“燕南”。这两个看似不经意的词语,在广阔的背景上使壮志豪情笼罩四野,使他们的英声侠气无处不存,无处不在。第二句,为第一句作必要的补充与说明。“筑”为古代一种打击乐器,“筑中置铅”,指高渐离在筑中暗藏铅块伏击秦始皇;“鱼隐刀”,指专诸将匕首暗藏在鱼腹中刺杀吴王僚。他们两人的壮志豪情正是通过这两件惊天动地富于传奇色彩的大事而被历史所确认。这两句诗各以对称排比的结构相连接,重新唤起读者对这两位侠士的向往与崇敬。第三句,是全诗的主旨,是诗人要着重表达的一种信念,一个原则。诗人指出高渐离、专诸之所以置个人生死于不顾,以命相许是为了实践“士为知己者死”的人生信条。因此,这里的“恩”,不是“恩惠”,不是珍宝珠玉、车骑美女等物质的赐予,而是一种超越功利计较的“知遇之恩”,是一种对自我价值的理解和人格的尊重。这里的“许”,也不单是“报答”,更不是人身依附,而是一种自觉的自我价值的实现,是人格力量的自我完成。诗的最后化用太史公《报任安书》的话:“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来表明自己的生死观,指出生命应该象“泰山”那样重,而不能象“鸿毛”那样轻。

这首诗,可以看作是李白读《刺客列传》后所作的咏史诗;也可以看作是李白顿悟生命价值即兴抒发的豪情。

塞下曲(其三)

李白

骏马似风飙,

鸣鞭出渭桥。

弯弓辞汉月,

插羽破天骄。

阵解星芒尽,

营空海雾消。

功成画麟阁,

独有霍嫖姚。

李白诗鉴赏

李白有《塞下曲》六首。元人萧士赟云: “此《从军乐》体也。”这一组诗与其他许多初、盛唐边塞诗一样,以乐观高亢的基调和雄浑壮美的意境反映了盛唐的精神风貌。

首句写战马飞奔,有如风驰电掣。写“骏马”实际上是写驾驭骏马的健儿们,马壮是为了借喻兵强。

在唐代前期,胡马南侵是常有的,唐高祖李渊甚至一度被迫“称臣于突厥”(《旧唐书·李靖传》)。因此,健儿们杀敌心切,斗志昂扬,策马疾行。

“出渭桥”和“辞汉月”,是指出军队的出发点和行军路线。“出渭桥”而“鸣鞭”,正所谓快马加鞭,进一步烘托出健儿们的急切心情,也渲染了军事任务的紧迫和唐军士气的旺盛。气势雄浑,大有高唱入云之势。

从“辞汉月”到“破天骄”,即从军队出发到克敌制胜,是一个极大的转折。“插羽”,安上箭。“天骄”,匈奴曾自称“天之骄子”,这里泛指敌人。从“弯弓”到“插羽”,瞬间就完成了这样一个大转折,省掉了多少鏖战情节和厮杀场面的描写,足见布局的简洁,笔法的洗炼。然而这又是十分自然的、可信的。

既然是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自然就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天兵所向,势如拉枯摧朽。这是符合逻辑和顺理成章的。也暗示将领指挥得当,这次战役完全符合“兵贵神速”的兵法要求。

五、六句描写“破天骄”后的战场景象。在正义之师面前,敌人不堪一击,土崩瓦解,望风而逃。古人认为客星呈现白色的光芒,就是战争的征兆。星芒已尽,就意味着战争结束。北方沙漠、草原,广阔无垠,浩瀚如海,故名瀚海。“海雾消”,指漠北战争气氛已经消失。

麟阁,即麒麟阁,汉代阁名,在未央宫中。汉宣帝时曾绘十一位功臣像于其上,后即以此代表卓越的功勋和最高荣誉。霍嫖姚,指霍去病,汉武帝时大将,曾任“嫖姚校尉”。清人王琦云:“末言功成奏凯,图形麟阁者,止上将一人,不能遍及血战之士。太白用一‘独’字,盖有感于其中欤。然其言又何婉而多风也。”(《李太白全集》注)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句确实或有讽刺之意。同时也是以士卒口吻表示:明知血战凯旋后只能有“上将”一人图形麟阁,但我们仍因能报效国家、民族而感到自豪和满足。功业不朽不一定必须画像麟阁。这更能体现健儿们的英雄主义和献身精神,使此诗具有更能震撼人心的悲壮色彩。诗人为“济苍生,安社稷”,是“愿为辅弼”的。但他一直希望功成身退,归隐林泉。他多次表示要“功成身不居”(《商山四皓》),“功成谢人间”(《翰林读书言怀》)。从中可以窥见诗人的素志和生活情趣。这首诗前六句为总的铺叙以引出结尾两句的感慨。在前六句中,前三句描绘出师时的雄壮,后三句妆摹破敌时的英威。全诗笔力雄健,结构新颖,篇幅布局,独具匠心。

塞下曲(其五)

李白

塞虏乘秋下,

天兵出汉家。

将军分虎竹,

战士卧龙沙。

边月随弓影,

胡霜拂剑花。

玉关殊未入,

少妇莫长嗟。

李白诗鉴赏

首联两句,分述了敌我两军的态势,指明了这场战争的性质。“塞虏”,塞外的强盗,含有轻蔑、贬斥之意。当时的北方诸胡,有的还是原始部落,有的则转向世袭王权制,处于原始社会解体时期。他们对唐王朝的物质文明常怀觊觎之心,故边境屡遭蹂躏,边塞战争大都起因于此。“乘秋下”,是指到了秋收季节,他们就乘隙而入,烧杀劫掠。“天兵”,天朝的军队,含有歌颂、赞美之意。他们堂堂正正,出塞去抗击胡虏。通过措词的褒贬色彩,表明了诗人鲜明的爱憎。

颔联两句,与首联“天兵”照应。“虎竹”,兵符,分铜虎符与竹使符两种,合称虎竹,由朝廷和将领各执一半,发兵时相对合作为凭证。“将军分虎竹”,是指将领接到征战的诏令。“战士卧龙沙”,指军队已抵达塞外战场。“龙沙”,指白沙堆沙漠,在楼兰国附近。这两句属对工整,气势磅礴。从将军到战士,同仇敌忾,威严整肃,争相建功报国。刚刚颁发诏令,很快就已深入敌区,表明进军神速,所向无敌。

清人吴汝纶说这两句“有气骨有采泽,是太白才华过人处”(《唐宋诗举要》),是深中肯綮的。

颈联两句,描写边塞风光和战斗生活。“胡霜”与首联的“秋”相照应。“边月”、“胡霜”,均为静物。皎洁的月色,银白的寒霜,笼罩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造成一派朦胧苍凉的气氛。而“弓影”飘移,“ 剑花”闪烁,则包含着战士的行动。用“随”和“拂”

这样两个锤炼而得的动词把两者结合起来,就使静物和人物的动态融为一体,显得生机勃勃。这就构成一种奇妙的意境:于苍茫中见壮美,于异彩中显飘逸。

诚如沈德潜所说:“只弓如月,剑如霜耳,笔端点染,遂成奇彩。”(《唐诗别裁》)弓与月,形状相似;剑与霜,颜色相同。诗人巧妙地利用它们的某种共性,使它们之间的联系显得自然、和谐,使艰苦的军旅生活衬托得轻松、愉快。因此邢昉说:“以太白之才咏关塞,而悠悠闲淡如此,诗所以贵淘炼也。”(《唐风定》)

在尾联中以诗中主人公的口气抒发了“天兵”的必胜信念和献身精神,把全诗推向了高潮。“玉关殊未入,少妇莫长嗟”,是征人向少妇劝慰:未获全胜,玉门关还不能入,请亲人耐心等待,不必长吁短叹。

大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英雄气概。据《后汉书》,班超上疏云:“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这里是反其意而用之。《艺苑雌黄》云:“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李白之善于用典,大率类此。结局不落边塞诗以乡愁,闺怨作结的窠臼,而造成余音袅袅余韵无穷之感。这别具一格的结尾,使贯串全诗的壮美情怀更加完善,崇高精神得到升华。

宫中行乐词

李白

柳色黄金嫩,

梨花白雪香。

玉楼巢翡翠,

珠殿锁鸳鸯。

选妓随雕辇,

征歌出洞房。

宫中谁第一?

飞燕在昭阳。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奉诏而作的表现宫中生活的诗。李白于天宝元年(742)秋奉诏入京,此诗当作于次年早春。

首联写春景,为全篇作环境渲染。柳色如金,梨花似雪,为寻常比喻。但以“嫩”和“香”点染,则柔枝轻摇,如睹其形;雪海氤氲,如嗅其馨。虽着意点染,但仍极自然,不露雕琢痕迹。

后面四句描写皇帝的宫廷生活。玉楼、珠殿、雕辇(装饰华美的人挽车) 、洞房(神仙洞府般的房屋), 铺陈皇家富贵,旖旎风光。“翡翠”、“鸳鸯”均水鸟,后者雌雄双栖,常以喻情人或夫妇。玉楼、珠殿,均非水鸟栖息之所。这里是语意双关。既谓宫廷楼殿装饰着各种禽类雕塑,以表现其富丽堂皇。诗词中多称香炉为“金兽”,称被盖为“鸳衾”,也就是这个意思。也以喻人。“巢”亦作“关”。玉楼、珠殿关锁着众多的宫女。她们都是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笼中之鸟。

诗人对那些不幸的宫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翡翠,似指一般宫女。鸳鸯,其中之一当指李隆基,而另一位,当然就是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这也给尾联以赵飞燕比喻杨玉环作了伏笔。“妓”指女乐, “歌”指歌女,通指能歌善舞的宫女。妓需要花中选花,歌需要百里挑一,足见歌舞妓队伍之庞大。“随雕辇”,“出洞房”,乃是互文。这两句是说,后宫四万,佳丽三千,都是为皇帝一个人的享乐而存在的。从技巧上讲,这两句将宫廷深似海、宫女多如云的皇家气派渲染得酣畅淋漓。古人评诗之善言富贵者,倒不在乎多用金呀、玉呀这类字眼,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漫叟诗话》)李白这两句,可谓乃善言皇家富贵者也。

据《后汉书》, 赵飞燕及其妹均有宠于汉成帝,其妹居“昭阳舍”。但《三辅黄图》称赵飞燕居之,此即李诗所本。“昭阳”与“珠殿”相照应,因汉代昭阳殿就是多以“明珠翠羽饰之”。尾联指杨玉环也与赵飞燕一样,在宫中美貌第一,得宠亦第一。这里表面上似乎是一片赞美之词,实际上暗含讽刺。《诗经》中《君子偕老》一诗,是齐国人讽刺齐宣公夫人宣姜的。宣姜在宣公死后,与其庶子姘居生子。诗中盛赞她头饰、衣衫和容貌之美,惟独不赞扬她的品德。言外之意是讽刺宣姜缺德。李白以杨玉环比汉之赵飞燕,其言外之意自然将唐玄宗比汉成帝了。

唐玄宗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导致了“开元之治”。

但到了后期,沉迷声色,任用奸佞。诗人是抱着“愿为辅弼”,“大济苍生”的愿望应诏入京的。而玄宗却只让他侍酒陪宴,“俳优蓄之”。诗人于失望之余,一再在应制诗中婉言讽谏,希冀沉醉于“温柔乡”中的皇帝能记取前朝荒淫祸国的教训,改弦更张,重振朝纲。这,就是此诗的微言大义吧。

此诗前三联对仗工整,全诗词藻华赡,音韵和谐,极富建筑美和音乐美,确实“律度对属,无不精绝”(《本事诗》)。且承转自然,一气呵成,诚如清人翁方纲所说:“太白五律之妙,总是一气不断,自然入化,所以为难能。”(《石洲诗话》)

肇自齐梁的宫体诗多描写宫廷享乐生活,情感缠绵悱恻,语言纤巧农丽,风格绮靡浮艳。但李白的《宫中行乐词》却华丽而不失清新,铺张而不忘讽兴,如仙韶妙音,不同凡响。虽是奉命而作,却能自留地步。所以沈德潜说这组诗“于缘情绮靡中,不忘讽意,寄兴独远”(《唐诗别裁》)。

长相思

李白

日色欲尽花含烟,

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

蜀琴欲奏鸳鸯玄。

此曲有意无人传,

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

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诗鉴赏

《长相思》是乐府古题,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将它归入《杂曲歌辞》,题下所收,从汉代的古诗到六朝文人之作,大都是抒写行人久旅或久戍不归,闺中人的思念之情。这种诗都是以女子口吻用代言体写成。李白这首《长相思》,内容和写法都遵循了古题的规范,当属闺情诗,亦即爱情诗。

“长相思”之意,共有四层,即昼夜思念,琴瑟传情、随风寄意、泪涌肠断。这四层意思次第展开,紧相连属,绵密无间。

起渲染哀戚情愫:“日色欲尽”,传达了白昼时光难捱的感受;又缀以“花含烟”三字,一方面渲染了暮色的迷茫,另一方面,又以暮色笼罩中的娇柔的花,暗喻着闺中之人。夜幕降临,明月初升,空中弥漫着皎洁的清辉,在这宁静的月夜,闺中人的思念更深了,以至愁不能寐。既不能成寐,就得寻找排遣和寄托,因此她催玄拂柱,以琴瑟传情,在月光下奏起了相思之曲。三、四句对仗工整,设辞华丽,很合女主人的身分。凤凰柱、鸳鸯玄既描写了琴的精美,又传递着相思的信息:凤凰,使人想起萧史、弄玉结成仙侣的故事;鸳鸯更是比翼伉俪的化身。在这里,它们都是乐曲情绪的象征。“初停”、“欲奏”,表明一曲未了,又接续着一曲,不尽的琴声正如人的思绪一样绵长。

然而,这曲中情意该如何传送到亲人身边去呢?故而又有了“愿随春风寄燕然”的遐想。燕然,唐诗习用语,指代边地,暗指行人在极远处。接着缀一单句“忆君迢迢隔青天”,将心事道破,形成一个突兀的感情高峰,也是全诗的抒情中心。诗末四句作断肠之辞,“昔时横波目”的甜蜜回忆,更加剧了“今作流泪泉”的痛苦思念,末了向“迢迢隔青天”的亲人呈上自己诚挚的心;你若不能体会我的断肠之情,等你归来时就请这明镜作证吧,我的泪容,将永久地停驻在这面镜中!武则天有《如意娘》诗,诗中有句:“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诗的结尾二句当由此化出。泪洒裙上,必会留下痕迹,而镜中人面却是不能长留的。诗说“归来看取明镜前”,将不可为之事说得那样斩截,这正是诗人主观感情的强烈表现。

这首诗或许是李白借了乐府古题来表达自己对于妻子的思念。李白于青年时代与故相许圉师的孙女结褵,夫妻生活十分恩爱。但因李白长年漫游在外,聚少离多,双方自不免相思之苦。诗人将这种情思以代言体写出,不但想象了妻子对自己的思念,自己对妻子的思念也含在其中了。

猛虎行

李白

朝作猛虎行,

暮作猛虎吟。

肠断非关陇头水,

泪下不为雍门琴。

旌旗缤纷两河道,

战鼓惊山欲倾倒。

秦人半作燕地囚,

胡马翻衔洛阳草。

一输一失关下兵,

朝降夕叛幽蓟城。

巨鳌未斩海水动,

鱼龙奔走安得宁?

颇似楚汉时,

翻覆无定止。

朝过博浪沙,

暮入淮阴市。

张良未遇韩信贫,

刘项存亡在两臣。

暂到下邳受兵略,

来投漂母作主人。

贤哲栖栖古如此,

今时亦弃青云士。

有策不敢犯龙鳞,

窜身南国避胡尘。

宝书玉剑挂高阁,

金鞍骏马散故人。

昨日方为宣城客,

掣铃交通二千石。

有时六博快壮心,

绕床三匝呼一掷。

楚人每道张旭奇,

心藏风云世莫知。

三吴邦伯皆顾盼,

四海雄侠两追随。

萧曹曾作沛中吏,

攀龙附凤当有时。

溧阳酒楼三月春,

杨花茫茫愁杀人。

胡雏绿眼吹玉笛,

吴歌白紵飞梁尘。

丈夫相见且为乐,

槌牛挝鼓会众宾。

我从此去钓东海,

得鱼笑寄情相亲。

李白诗鉴赏

《猛虎行》为乐府诗旧题。《乐府诗集》中属相和歌辞。古辞云:“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

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晋人陆机、谢惠连都赋有《猛虎行》诗,都表现行役苦辛,志士不因艰险改节。李白以此题写自己安史之乱后的遭遇。至德元年(756)春天,李白因避安史之乱,离开宣城南赴剡中途中,遇大书法家张旭于慄阳(今江苏慄阳),作此诗以赠张。

全诗共分三段。从开始至“鱼龙奔走安得宁”为第一段,叙述安禄山攻占东都洛阳,劫掠中原的暴行及诗人眼见河山破碎,社稷危亡,生灵涂炭,忧心如焚的思想感情。《猛虎行》,一作《猛虎吟》,古乐府曲调名,诗中将安禄山叛军比做吃人的猛虎。对安史叛乱,大唐帝国危在旦夕的局势,诗人十分焦虑。他肠断泪下,不是因为古乐府歌辞“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的忧伤曲调勾起了他的故乡之思;也并非因为听了象战国时的音乐家雍门子周那样的高手所弹的凄楚动人的琴声而触动了他个人的伤心之事。而是为国家的安危,人民的灾难痛哭。以下八句写胡兵掳掠洛阳,时局混乱,国衰民亡的惨状,亦即诗人伤心的原因。“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两河道”,指唐代的河南道和河北道,即现在的河南省、山东省、河北省和辽宁省部分地区。

安禄山叛乱时,河北道、河南道相继陷落,被胡人所占领。安禄山攻破洛阳后,朝廷派大将高仙芝率兵至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抵抗,被安史乱军所败,成了安禄山的俘虏,因为他的部下多是关中人(即秦人),禄山的军队多是燕人,因此说“ 秦人半为燕地囚”; 东都陷落,胡骑遍于市郊,故而说“胡马翻衔洛阳草” 。

“ 一输一失关下兵” ,是指高仙芝因兵败于安禄山(故云“一输”),明皇闻此大怒,命宦官边令诚斩高仙芝于军中。高仙芝不战而退,退守潼关,乃出于保卫长安的战略考虑,而唐明皇听信宦官谗言,草率杀掉干城大将,是极失策的(故云“一失”)。“关下兵”,指退守潼关的军队。至德元年(756)十二月,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讨贼,河北十七郡皆归朝廷,等到颜杲卿被安史乱军攻陷,河北诸郡又复归贼手,故云“朝降夕叛”。“幽蓟城”指唐河北道的幽州、蓟州(均在今河北、辽宁地区)等地的城池。安史乱军如海中的巨鳌,搅得海水翻滚,以致海中的鱼龙(指唐朝的军民百姓)奔走不宁,此所谓:“巨鳌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第一段将洛阳沦陷后敌焰猖狂,天下罹乱的情景及诗人忧心如焚的心情,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来。

从“颇似楚汉时”至“绕床三匝呼一掷”为第二段。此段借张良、韩信未遇的故事,抒发诗人身遭乱世,不为昏庸的统治者任用,虽胸怀“王霸大略”、匡世济民之术,也无处施展,无奈随逃难的人群“窜身南国”的感慨。安史乱军来势凶猛,东都洛阳很快沦陷,战争的局势颇似楚汉相争时,呈拉锯状态。这使李白联想起历史上决定汉朝命运的杰出的谋臣和大将—— 张良和韩信来。他们在未遭君臣际遇之时,境况也与自己目前的状况差不多。张良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误中副车,被秦追捕,他只能更名改姓,亡命下邳(今江苏邳县),在下邳圮上遇黄石公,授他《太公兵法》。韩信最初在淮阴(今江苏淮阴)市曾受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无以为生,钓于城下。受漂絮的老妇的饭食充饥。后来韩信投汉,汉高祖一开始也未重用他,他月夜逃亡,演了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

象张良和韩信这样的贤才智士,尚且有困顿不遇之时,象汉高祖那样的明君,还有不明之时,“今时亦弃青云士”就不足为怪了。李白在安史之乱未发前,就曾单身匹马闯幽州,探安禄山虚实。天宝十三年曾三入长安,欲向朝廷报告安禄山欲反叛的情状,无奈唐玄宗十分昏聩,凡是告安禄山欲反的人,都被送给安禄山本人发落。李白因此“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了。传说龙的颈下有逆鳞径尺,若触动他的逆鳞,则必怒而伤人,这里以此喻皇帝喜怒无常,不喜听批评意见,暗示唐玄宗、肃宗决非是汉高祖那样的贤君明主。愤慨之馀,诗人只好“宝书玉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故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很旷达,其实所表达的是对朝廷不用贤才的深切愤懑。诗人无事可做,只好在诸侯门里做客。昨天在宣城太守家里做筵上客,今天又在溧阳府上当座上宾。自己的满腔豪情和壮志无处抒发,唯有在赌博场中吆五喝六,搏髀大呼,以快壮心,一吐愤懑。

从“楚人每道张旭奇”至诗末为第三段。前六句盛赞大书法家张旭的才能和为人,后六句写在溧阳酒楼和众宾客及张旭饮宴的情景,最后两句写自己欲钓鳌东海的胸襟和抱负,表达自己壮志未已,仍旧伺机报国立功的思想。张旭是李白的好友,在长安时,他们曾与贺知章、崔宗之等人有过“饮中八仙”之游。

张旭不但因善书被尊为“草圣”,而且胸怀大志,“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邦伯皆顾盼,四海雄侠两追随”是写他不但深得吴郡的地方长官的赏识,而且甚为海内雄侠所钦佩。因张旭做过常熟县尉,因此诗中将他与曾做过沛中吏的汉初大臣萧何、曹参相比,称他将来也会有风云际会“攀龙附凤”之时,干出一番事业来。这几句话虽是祝愿张旭的,其中也有诗人自期的意味。后几句点明和张旭等人宴别的时间和地点,及席上轻歌曼舞、挝鼓欢饮的热闹场面。最后向张旭等人赠别,表示自己要象《庄子》中的神人任公子一样去钓鳌东海,施展自己安社稷、济苍生的宏伟抱负。

《庄子·外物篇》中所说的任公子所钓的“大鱼”“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就是指此诗开始所说的使得海水震动的“巨鳌”,或诗中屡提起的“长鲸”。“巨鳌”和“长鲸”在李白诗中很多地方都是指安史叛军的。因此,东海钓鳌,当喻指寻找平叛报国机会。

这首长篇歌行,虽然是信笔写来,其实是“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精品。其结构是颇具匠心。王琦曾评此诗说:“首尾一贯,脉络分明,浩气神行,浑然无迹。”

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李白

西岳峥嵘何壮哉!

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

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

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

洪波喷流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

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

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

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

麻姑搔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

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生光辉,

东求蓬莱复西归。

玉浆倘惠故人饮,

骑二茅龙上天飞。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送别诗。丹丘子即元丹丘,是一位“素与烟霞亲”的游仙,与李白情志相投,友谊深厚,这首诗是李白送别他赴华山作仙游时写的。

此诗开篇,就以“西岳峥嵘何壮哉”的突发唱叹,起势宏远突兀,接着便展现黄河之雄姿。出人意外的是,诗人对它的勾勒,却用了飘忽的轻笔:“黄河如丝天际来”!与“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的雄奇景象迥异,这是因为诗人此刻是在烟云缥缈的华山绝顶;从万仞之上,远眺数千里外的盘曲黄河,不正有细曲“如丝”“天际”来的奇妙感觉么?而且诗人描述的重点是华山,用这样的轻笔勾勒,较之于重笔渲染黄河的壮阔,不更可以反衬华岳的高峻入云?

然而,黄河毕竟是狂暴不羁的,在它奔腾至华山脚下的时候,就不再轻细“如丝”,简直是波山浪海了。

因此,诗人之笔亦突然夭矫而行、力挟千钧:“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它那蓄势“万里”

的排浪,使山岳为之震撼;疾浪受阻,便沸怒而折,翻卷起巨轮般转动的漩涡,发出震撼三秦的雷鸣。这景象多么惊心动魄!

然而这一切都是华山尚未开辟、黄河中途受阻的虚境。诗人的思绪此刻已飞向了远古。传说大禹理水之前,华山与对岸的山峰相连一片,挡住了滚滚黄河。

大禹到来以后,指挥河神巨灵,将山峦横击为二,黄河才得以畅流。那击开的两半,就是现在隔河相峙的华山和首阳山。诗中的“荣光(华光)休气(瑞气)纷五彩”二句,于惊雷震荡声中,忽作舒徐悠长之音,正表现了圣人大禹降临黄河的自信闲暇之态。接着便有巨灵擘山的壮观一幕:诗人以“咆哮”状貌巨灵擘山的盛怒,以“洪波喷射”描摹山分浪奔的奇景。其运笔亦如巨灵和怒浪,显示出李白所独具的“疾雷破山、颠风簸海”(谢榛《四溟诗话》)之势。“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刚刚击开的三峰(即华山“落雁”、“莲花”、“朝阳”三峰),被巨灵震得慌忙退立,才免于倾覆之灾;但在翠崖丹谷之上,还留下了河神凌厉的掌印(即今华山东北的“仙人掌”)!与巨灵神的悍蛮擘山、不顾而去相比,西方之帝(白帝)就显得可爱多了:他仿佛要抚慰受击的山峦,竟暗运天地之气,一夜之间,将华山的顶峰,化作了一朵“莲花”,并让缭绕的白云,变为云台(即云台峰)承托着它——华山自此后便如青碧的莲花,盛开于万里白云之上。

这就是诗中第一节所描绘的华山奇景。由于这描绘充分发挥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想象,并且交织着黄河的涛声骇浪和绘纭多姿的往古神话,显得格外壮丽和妩媚。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造出一个神奇缥缈之境,为友人的“出场”作铺垫。“ 云台阁道(栈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这两句从云烟幽渺之中,勾勒友人闲步云台的姿态,使友人带有了飘飘欲仙的风神。“丹丘”之名,恰是《山海经》神话中的不死之国。故诗人直接以“不死”二字,将他一语呼出,显得既诙谐、又有情。元丹丘之去到华山,即将度过的,无非是隐逸山崖的清寂岁月而已。但在诗人笔下,却化作了如梦如幻的连翩奇遇:传说中的华山仙子(明星),慌不迭地为他“洒扫”庭坛;手如鸟爪的“麻姑”,为他“搔背”时,下爪竟还那样轻灵!至于接待过汉武帝的瑶池王母,年事已高,就只好请她看守门户了。

倘若友人想“扪天摘匏瓜”(星名),或许还有机会与天帝攀谈上几句哩—— “明星玉女备洒扫”四句,将元丹丘隐迹华山的生活,描摹得美妙、奇幻。原来互不相关的神话传说,一经诗人信手拈来,便绚烂相映、顿成化境!“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诗人想象自己的友人,从此将光辉闪闪地出入于九重之天,或者迅疾如飞地往返于仙境蓬莱。或许他还能象传说中的老翁一样,误入嵩山大穴,得到仙人的“玉浆”之赠!想到这里,诗人不禁向友人脱口而呼:倘得“玉浆”,可别忘了让我也分享一杯呵!到时候,我就与你象传说的汉中卜师、酒店老妇一样,骑上仙人的“茅狗”,刹那间化作飞“龙” ,直上云天!悠然神往的结语,表现出诗人对神仙飞升的向往与仰慕。

这首诗借助瑰奇的神话传说,加以丰富多姿的想象,创造出奇幻飘逸的境界。全诗运笔收放自如,“纵之则文漪落霞,舒卷绚烂”,收之则“万骑忽敛,寂然无声”(王世贞《艺苑巵言》)。明人陆时雍称李白七古“想落天外,局自变生”、“有舒云流水之妙”。

《云台歌》正可当此美誉而无愧。

扶风豪士歌

李白

洛阳三月飞胡沙,

洛阳城中人怨嗟。

天津流水波赤血,

白骨相撑如乱麻。

我亦东奔向吴国,

浮云四塞道路赊。

东方日出啼早鸦,

城门人开扫落花;

梧桐杨柳拂金井,

来醉扶风豪士家。

扶风豪士天下奇,

意气相倾山可移;

作人不倚将军势,

饮酒岂顾尚书期。

雕盘绮食会众客,

吴歌赵舞香风吹。

原尝春陵六国时,

开心写意君所知。

堂中各有三千士,

明日报恩知是谁?

抚长剑,一扬眉,

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

饮君酒,为君吟:

张良未逐赤松去,

桥边黄石知我心。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诗人在安史之乱爆发后第二年的春天奔往吴地,在一位被称作“扶风豪士”的人家里做客时即席写成,所谓“扶风豪士”可能是籍贯扶风的溧阳县主簿,他名叫嘉宾,大约性情豪爽而好客,因此,李白称他为“豪士”。

诗一开始,直写时事:“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

这一年的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洛阳成了叛军的政治中心。洛城西南的天津桥下血流成河,洛城的郊野白骨如山。

“我亦东奔向吴国,浮云四塞道路赊”,报国无门,空有一身匡世救国之心的诗人李白无奈只能奔往东南吴地以避战乱。

就在这时,李白遇到了“扶风豪士”,“东方日出啼早鸦”以下十句,描写在豪士家饮宴的场景。清人毛稚黄说:“方叙东奔,忽著‘东方日出’二语,奇宕入妙。”(《诗辨坻》)奇宕,就是叙事过程的跳跃和描写场景的转换。经这一宕,转出一个明媚华美的境界,这是闲中着色:四句赞美环境,四句赞美主人,两句赞美盛筵。这些诗句并不意味着李白置国家兴亡于不顾而沉溺于个人安乐,而不过是即事即景的一段应酬之辞罢了。从章法上说,有了这段穿插,疾徐有致,变幻层出。

李白并没有在酣乐中沉醉。铺叙过后,转入抒情:

“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这里举出战国四公子,用以引发下面的自我抒怀。在战国那个动乱的时代,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楚国的春申君、魏国的信陵君各自蓄养了数千门客,其中不乏杰出人物,他们重义气,轻死生,以大智大勇协助信陵君成就了却秦救赵的奇勋,千秋万代,为人传诵。如今又逢罹乱,李白很想效法他们,报效国家。眼前这位扶风豪士虽然不能给李白提供立功报国的现实机会,但他“开心写意”以待李白,使李白顿生知遇之感,禁不住要将胸中事一吐为快。“明日报恩知是谁”一句极为自负,大意是我今天受了你的款待,明日定要干出一番事情来教你瞧瞧!诗人故意用了反诘语气,将下文引出: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末段表明心迹,一片真诚。南朝陈代诗人江晖有句:“恐君不见信,抚剑一扬眉。”(《雨雪曲》)古乐府《艳歌行》有句:“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李白化用其语,以“三三七”的句法出之,“清水白石”比喻心地光明,“脱吾帽”四句益发烂漫,活画出诗人率真的天性。接着,以张良为喻,张良怀抱着向强秦复仇的志向,在沂水桥上遇见黄石公,接受了《太公兵法》一编。后来,他辅佐汉高祖刘邦,立下了不朽之功。天下大定后,他不贪恋富贵,自请引退,跟着赤松子去学仙。李白把张良的事迹倒转过来,说“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这两句的大意是:我之所以没有象张良那样随赤松子而去,是因为功业未成,国难当前,我更得报效于国家。耿耿此心,黄石公可以明鉴。

李白七言歌行自由挥洒、不暇整饬,诗人的思想往往只包含在某些片断和句子中。《扶风豪士歌》以系念时事发端,以许国明志收束,这正是诗的本旨所在。

鸣皋歌送岑征君

李白

若有人兮思鸣皋,

阻积雪兮心烦劳。

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

冰龙鳞兮难容舠。

邈仙山之峻极兮,

闻天籁之嘈嘈。

霜崖缟皓以合沓兮,

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

玄猿绿羆,舔舕崟岌;

危柯振石,骇胆慄魄,

群呼而相号。

峰峥嵘以路绝,

挂星辰于崖嶅!

送君之归兮,

动鸣皋之新作。

交鼓吹兮弹丝,

觞清泠之池阁。

君不行兮何待?

若返顾之黄鹤。

扫梁园之群英,

振大雅于东洛。

巾征轩兮历阻折,

寻幽居兮越巘崿。

盘白石兮坐素月,

琴松风兮寂万壑。

望不见兮心氛氲,

萝冥冥兮霰纷纷。

水横洞以下渌,

波小声而上闻。

虎啸谷而生风,

龙藏溪而吐云。

冥鹤清唳,饥鼯嚬呻。

块独处此幽默兮,

愀空山而愁人。

鸡聚族以争食,

凤孤飞而无邻。

蝘蜓嘲龙,鱼目混珍;

嫫母衣锦,西施负薪。

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

亦奚异于夔龙蹩于风尘!

哭何苦而救楚,

笑何夸而却秦?

吾诚不能学二子沽

名矫节以耀世兮,

固将弃天地而遗身!

白鸥兮飞来,

长与君兮相亲。

李白诗鉴赏

此为李白自制歌行,用来送他的朋友岑征君到嵩县鸣皋山隐居,故曰“鸣皋歌” ,而以“送岑征君”为其副题。征君,美称,泛指虽应征入朝却没有任职的名士。此诗原题下注:“ 时梁园三尺雪,在清泠池作。” 清泠池,为宋州梁园胜地。可见此诗为李白漫游梁宋时作。与此同时,李白还写了一首《送岑征君归鸣皋山》,其中说到岑征君乃相门之后,家世显赫,但也多次遭到迫害。促使岑征君早就萌发了隐居的念头。

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就要离开宋州的梁园到嵩县鸣皋山去隐居了,面对着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诗人的心情特别“烦劳”。一种“天长水阔厌远涉”,一种“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感觉涌上心头。在诗人的想象中,从宋州梁园到嵩县鸣皋山竟是如此艰难和可畏。

于是组成了“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至“挂星辰于岩嶅”一段描写。这是经由“烦劳”的特殊心态幻觉出来的一连串意象语汇,渡越冰封雪冻的河流是那样艰难;鸣皋山是那样的令人向往,却又那样难以企及;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也变得嘈杂难听;素裹银装的群山绵延起伏,犹如大海中长风掀起的巨浪令人生畏;甚至那些伏居深山,跳跃于“危柯振石”间的珍稀动物,也不能不“骇胆慄魄,群呼而相号”了。暗示出岑勋此时到鸣皋山隐居,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送君之归兮”至“愀空山而愁人”,笔锋一转,才正式进入送行的叙述。先记送行的情景:“交鼓吹兮弹丝,觞清泠之池阁”,酒酣耳热,丝竹并奏之情如见;接着赞岑征君的为人:“扫梁园之群英,振大雅于东洛”,作文赋诗,风流儒雅之态可想而知;再想象其幽居的乐趣:“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回归自然,抱朴含真之趣可亲,继而是对友人深情的关注与怀念:“块独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诗人想象中的鸣皋山,并不是“两岸桃花夹去津”的桃源乐土,而是有虎啸、有龙吟,有“冥鹤清唳,饥鼯呻嚬”的充满着躁动不安和不平之鸣的世界。这里诗人以暗示、对比、烘托等手法,暗示山居野处,虎卧龙潜,遗世独立,并非最佳之所。

至此,李白的激情又一次爆发出来,于是有了“鸡聚族以争食”,至结尾的第三段文字。象岑征君这样的志士只能遗世独立于山中,而鸡鸣狗盗之徒却窃踞魏阙。因此诗人发出了高亢激越的音响:“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乎夔龙蹩于风尘。”这是古今志士的一种宿命。所谓“济水自清河自浊,周公大圣接舆狂”(李颀《杂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巢由与夔龙尚且不能勉强凑合在一起,更何况与鸡鹜争食,与蝘蜓混居。于是接着又引申包胥与鲁仲连为例,说明岑征君不愿学,亦不必学。他遗弃了沽名耀世的殊勋与荣誉,却获得了人生的解放与自由。这里的“吾”,不是李白自谓,而是代岑征君立言。此时的李白已经化为一只白鸥,并借岑征君之口,邀约他早一天也能飞到鸣皋山去。那时,他也就可超越尘世的束缚而遨游于天地之间了。

这是一首骚体诗。骚体诗自魏晋后沉寂了四五百年,在李白笔下,又一次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这首歌行的句式、语言、音节、韵味,那种酣畅淋漓,纵横驰骋,惊心骇目,声势夺人的气魄,以及那些借助于含混、暖昧、朦胧的意象所形成的梦幻般的艺术效果,无疑是李白的独创。而选择这种古老的文学形式,恰是因为他此时的遭遇和心境太象屈原了。

江夏行

李白

忆昔娇小姿,

春心亦自持。

为言嫁夫婿,

得免长相思。

谁知嫁商贾,

令人却愁苦。

自从为夫妻,

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

相送黄鹤楼。

眼看帆去远,

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载,

谁谓历三秋。

使妾肠欲断,

恨君情悠悠。

东家西舍同时发,

北去南来不逾月。

未知行李游何方,

作个音书能断绝。

适来往南浦,

欲问西江船。

正见当垆女,

红妆二八年。

一种为人妻,

独自多悲凄。

对镜便垂泪,

逢人只欲啼。

不如轻薄儿,

旦暮长追随。

悔作商人妇,

青春长别离。

李白诗鉴赏

《江夏行》与《长干行》写的是同类题材,同样采用女子口吻的代言体方式,两个女主人公的遭遇则有同异。江夏女子的丈夫也在外经商,她的凄苦较多,而幸福的回忆却较少。

江夏女子与丈夫的结合,感情基础较之长干女夫妇似乎薄弱得多。这位江夏女子自幼多愁善感,向往爱情几乎是她惟一的精神生活。她的幻想是“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不免把爱情问题看得太简单,她还不知道“负心汉”的含义,就委身商贾。殊不如商贾的生活方式特点之一是流动性大,根本不可能“白头不相离”的。

她所委身的这男子,似乎较其他商贾更为重利轻别:“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作个音书能断绝。”

他的去处是扬州,乃是大都会,温柔富贵之乡。同去的人都还知道有个家,唯独他不回来。

于是江夏女子痛苦得发疯,心理上发生了变态。

她妒嫉一切少妇:“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她痛悔昨日的轻信:“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

由此看来,李白笔下的妇女题材绝非千篇一律,妇女问题在大诗人笔下得到了多角度的反映。《江夏行》与《长干行》彼此是不能替代的。此诗较前诗比兴为少,赋法为主,又运用了五、七言相间的形式,音节上更见灵活多致。不过,大约是即兴创作,较少文字推敲,此诗比《长干行》出语稍易,腔调稍滑,不免在艺术上略逊一筹。

赠裴十四

李白

朝见裴叔则,

朗如行玉山。

黄河落天走东海,

万里写入胸怀间。

身骑白鼋不敢度,

金高南山买君顾。

徘徊六合无相知,

飘若浮云且西去!

李白诗鉴赏

裴十四,是一位超尘脱俗之士。他即将离别李白而西去,诗人作这首诗赠别。

“裴叔则”,即晋朝的裴楷,尝任中书令,人称裴令公,仪容儁伟,“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世说新语·容止》)

因为与主人公同姓诗人借裴叔则代指裴十四,言裴十四仪表堂堂,清朗如玉山,光彩照人。“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黄河水从西部飞流直下流向中原,一泻万里,奔流入东海。本诗以奔腾的黄河水,象征裴十四宽阔宏大的襟怀。诗人倒插喻意在前,一笔点醒于后,手法变幻矫健。

诗至五、六句,转入别意,叙写裴十四的遭际和他的不贪图富贵的性格。“身骑白鼋不敢度”,骑白鼋,语出屈原《九歌·阿伯》“乘白鼋兮逐文鱼”。

骑鼋的人,自然是裴十四。诗人用汹涌的水势,比喻社会环境的险恶和人生道路的艰难,裴十四身骑白鼋,面对汹涌的江水,不敢度过。“金高南山买君顾”句,借用郑子瞀的故事,见《列女传》卷五《节义传》,郑子瞀是楚成王的夫人,一日,与成王共登台,“王曰:‘顾,吾又与女千金,而封若父兄’,子瞀遂不顾。..子瞀曰:‘不顾,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封爵之重而后顾,则是妾贪贵乐利以忘义理也’。”千金难买一顾,表现郑子瞀不贪贵乐利的品格;高比南山的金银,定然也难买裴十四的一顾,运用郑子瞀的典故,是为了盛赞裴十四的高贵品格。在那险恶的政治环境里,襟怀豪迈的裴十四不肯摧眉折腰,不肯为富贵而忘义;在“众人皆醉”的庸俗的黑暗社会里,裴十四难觅知音,“徘徊六合无相知”句,揭示了品格磊落的人不容于世的生活真实。结尾“飘若浮云且西去”,写裴十四即将西去,行踪飘忽不定,点到赠别上;以飘若浮云状其人,也为裴十四涂上了灵异脱俗的光彩,与全诗诗意相吻合。

诗,除了抒写离绪别情以外,还可以颂美离别者,描绘和刻画他们的形象、思想、品格、精神面貌,表达诗人对他们的钦慕、敬仰的感情。《赠裴十四》就是如此。李白用诗人的心灵,自己的品格和审美情趣,去感知对方,因此,在裴十四身上,我们看到了诗人的个性、气韵和精神,沈德潜说:“黄河落天二语,自道所得。”(《唐诗别裁集》)李白也亲历“身骑白鼋不敢度”的社会环境,也同样具有“金高南山”难买一顾的品格,也同样为世俗所不容,甚至到达“世人皆欲杀”(杜甫语)的地步。用颂美友人的诗赠给友人,引为知音,并在友人的精神风貌里,照见自己的襟怀和人格,是《赠裴十四》诗思想艺术的基本特征。

上李邕

李白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

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

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

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李白青年时代的作品。李邕在开元七年至九年前后,曾任渝州(今四川重庆市)刺史。李白游渝州谒见李邕时,因为不拘俗礼,且谈论间放言高论,纵谈王霸,使李邕不悦。史称李邕“颇自矜”

(《旧唐书·李邕传》),为人自负好名,对年轻后进态度颇为矜持。李白对此不满,在临别时写了这首态度颇不客气的《上李邕》一诗,以示回敬。

诗中李白以大鹏自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大鹏是《庄子·逍遥游》中的神鸟,传说这只神鸟其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翅膀拍下水就是三千里,扶摇直上,可高达九万里。大鹏鸟是庄子哲学中自由的象征,理想的图腾。李白年轻时胸怀大志,非常自负,又深受道家哲学的影响,心中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和宏伟的抱负。在此诗中,他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自比,这只大鹏即使是不借助风的力量,以它的翅膀一搧,也能将沧溟之水一簸而干,这里极力夸张这只大鸟的神力。在这前四句诗中,诗人寥寥数笔,就勾划出一个力簸沧海的大鹏形象—— 也是年轻诗人自己的形象。

诗的后四句,是对李邕怠慢态度的回答:“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时人”,指当时的凡夫俗子,显然也包括李邕在内,因为此诗是直接给李邕的,所以措词较为婉转,表面上只是指斥“时人”。“殊调”,与后面的“大言”同义,指不同凡响的言论。李白的宏大抱负,常常不被世人所理解,被人当做“大言”来耻笑。李白显然没有料到,李邕这样的名人竟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于是,就抬出圣人识拔后生的故事,反唇相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宣父,指孔子,唐太宗贞观十一年,“诏尊孔子为宣父”

(《新唐书·礼乐志》)。丈夫,对男子尊称,此指李邕。《论语·子罕》中说:“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这两句意为孔老夫子尚且觉得后生可畏,你李邕难道比圣人还要高明?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可轻视年轻人呀!后两句对李邕又是揄揶,又是讽刺,也是对李邕轻慢态度的回敬,态度相当桀骜,显示出少年锐气。

李邕在开元初年是一位名闻海内的大名士,史载李邕“素负美名,..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或传眉目有异,衣冠望风,寻访门巷。”对于这样一位名士,李白竟敢指名直斥与之抗礼,足见青年李白的气识和胆量。“不屈己、不干人”笑傲权贵,平交王侯,正是李太白的真正本色。

巴陵赠贾舍人

李白

贾生西望忆京华,

湘浦南迁莫怨嗟。

圣主恩深汉文帝,

怜君不遣到长沙。

李白诗鉴赏

贾至字幼邻,洛阳人,是与李白同时代的诗人和散文家。唐玄宗幸蜀时,他曾任中书舍人,知制诰,在唐肃宗乾元年间,被贬为岳州司马(岳州即今湖南省岳阳市)。此时李白正在巴陵游历,遇见了他,见他心情十分苦闷,便作了这首诗赠送给他。诗中依然以他未贬前的官衔尊称他“贾舍人”。

因西汉的贾谊是洛阳人,能文,曾被贬长沙太傅,而贾至不仅与他同姓,而且同为洛阳人,也擅长作文,被贬岳州的地方与长沙也很相近,因此诗人开首就以贾谊来比贾至。由于西汉和唐代的京城都在长安,位在岳阳、长沙的西北面,故诗中称“西望”。而贾谊、贾至本来都是朝中京官,都是由京城被贬而出,但又时时关心朝政的状况,因此诗中又用上了“忆京华”三字,这一“望”一“忆”二字,实际上已将贾至当时被贬后的失意而又关心朝政的复杂心理揭示了出来。

正因为贾至当时失意怨望,却又时时地向往着京城,故而诗人在第二句中就开始劝慰起友人,既然已被南贬迁徙到湘浦这地方来了,就不要再去哀怨嗟叹了,次句中的“莫怨嗟”三字,完全是从首句“西望忆京华”中来的;因为“望”、“忆”之中有怨嗟意,所以才劝其“莫怨嗟”。

诗人想到:贾至虽然被唐肃宗贬至岳阳,但岳阳毕竟在长沙的北面,距离京城要比长沙近些,从这一点上来说,唐肃宗还不算太薄情,他至少没象汉文帝那样把贾至贬到长沙。于是,末二句中有所谓的“圣主恩深”、“怜君”等,都是从这个意思上来说的,都是一些宽慰之词,并不意味李白认为唐肃宗就是明君。

相反,读者会觉得话中有话,那肃宗与汉文帝的作法实只五十步与一百步之差,屈才则同。这讽刺意味是十分委婉而深长的。

此诗语言质朴无华,叙述平易,却一气流走,天然成韵,既有着关切同情,又有着安慰宽解和委婉的措意,充溢着诗人对友人的一片真挚之情。

送贺宾客归越

李白

镜湖流水漾清波,

狂客归舟逸兴多。

山阴道士如相见,

应写黄庭换白鹅。

李白诗鉴赏

这是李白赠送给贺知章的一首七绝。贺知章年长得多,但对李白的诗才却十分佩服,曾誉其为“谪仙人”,两人可以说是忘年交。天宝三年(744)正月,贺知章辞京回乡,这时李白正在长安,就赠给了他这首诗。

由于贺知章这次是以道士的身份告老还乡的,而李白此时也正尊崇道学,因此诗中都围绕着“逸兴多”

三字,以送出家人的口气来写的。镜湖即鉴湖,是绍兴地方的风景名胜,以湖水清澄而闻名于世。李白想象友人这次回乡,一定会对镜湖发生浓厚的兴趣,在那儿终日泛舟遨游的。为了突出贺知章的性格,诗中不再以宾客或贺监的官衔称呼他,而干脆称他为“狂客”, 因贺知章晚年曾自号“四明狂客”。“宾客”到底沾上些官气,与道士的气息不相投合,而“狂客”二字一用,不仅除了官气,表现了友人的性格,而且与全诗的基调非常吻合。

晋代的大书法家王羲之记载的兰亭盛会就发生在贺知章的故乡山阴。而贺知章本人也是著名的书法家,这就使诗人想起了一个故事:据《太平御览》卷二三八记载,王羲之很喜欢白鹅,山阴地方有个道士知道后,就请他书写道教经典之一的《黄庭经》,并愿意以自己所养的一群白鹅来作为报酬。由此诗人说,此次贺知章回乡,恐怕也会有道士上门求书。当年王羲之书写《黄庭经》换白鹅的事情,岂不又要在山阴发生了?所以,末二句表面上是叙述王羲之的故事,实际上是借此故事来写贺知章,盛赞贺知章书法的高超绝妙。

这首诗基本是李白信手拈来之作,但他一下就抓住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山阴的鉴湖,另一个便是王羲之当年写字换鹅的故事。全诗实际上所写的也就是这两件事。但它们却都恰能表现出友人故乡即山阴的地方特色,同时也都能显示出贺知章这个人的性格特点和才华所在。李白当时并未去过山阴,因此诗中所谓的“镜湖”、“山阴道士”之类,实际上还都是赠别友人时的一种想象之词。由此可见诗人炉火纯青的诗艺。

望庐山五老峰

李白

庐山东南五老峰,

青天削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揽结,

吾将此地巢云松。

李白诗鉴赏

《望庐山五老峰》也是一首吟咏庐山美景的佳作。

描写庐山的另一个风景点—— 五老峰。它座落在庐山的东南面,因山势险峻,五峰相连,形似五位老人,而得名。

首句就是“庐山东南五老峰”,开门见山,紧扣诗题。交待了五老峰的地理位置,点明是在庐山的东南面。然而,第二句就出奇了。人们都说五老峰形似五老人,而在李白的眼里,阳光照射下的五老峰,金碧辉煌,就如同盛开着的金色芙蓉花一般。而这种山势形状,原本是天工造化,自然形成的,但李白却偏偏说它是由青山削成的。这一“削”字下得极妙,它不仅相当生动地刻画出了五老峰的险峻陡直,同时也表明诗人是由下往上仰视五老峰的。

庐山南邻九江,如登上庐山小天池等景点向南远眺,就可望见九江、长江一带的秀丽景色。而五老峰本身就在庐山的东南面,靠得更近,也就更容易看清楚。原本是九江风光全在山下,尽收眼底之意,却被诗人说成“可揽结”,似乎可以随手采取到一样。所以这“揽结”二字又显得出奇了。倘若五老峰离九江不近,被其它山峰所挡,如果它不陡直,而是平坡斜面,也就无所谓“揽结”了。因此,首句所交待的“东南”方向和地理位置,次句以“削”摹写五老峰的陡直山势,是为伏笔一样,与此句的“揽结”完全照应了起来。

五老峰地处庐山的东南面,风光优美,山势又如此险峻,九江的秀丽风光又可尽收眼底,山上又有着白云青松,这一切都触动了诗人的出世思想,使他不忍离去,故而说:“吾将此地巢云松。”后来,李白果然在五老峰的青松白云之中隐居了一段时间。

这首诗既反映了诗人对五老峰风光的热爱,同时也反映了诗人的出世思想。而这出世的思想则全是由末句告诉我们的,前面的三句全成了一种铺写。如果说次句是诗人由下往上仰视,那么第三句则是由上往下俯视,这一上一下,一仰一俯,正是写法上的变换,从而将五老峰的山色特点也都写活了。其中“削”、“揽结”等字词的运用,不乏想象和夸张的趣味,体现了李白诗歌一贯所具的风格。

苏台览古

李白

旧苑荒台杨柳新,

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

曾照吴王宫里人。

李白诗鉴赏

苏台,即姑苏台。相传是吴王夫差特意修建来和西施嬉戏作乐为长夜之饮的地方。李白为此写过一首《乌栖曲》,诗中写道:“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贺知章初读其诗,慨叹说:“此诗可以泣鬼神矣!”这首绝诗取材与《乌栖曲》相同,但是在情感体验的表达方式和艺术技巧的处理上,却呈现出另一种韵味,同样是一首可以泣鬼神的绝唱。

兴由“苏台览古”而起,抒发古今异变,昔非今比的感慨,则今日所见之苑囿台榭,已非昔日之苑囿台榭;今日苑囿台榭的杨柳青青,无边春色,不仅令人想起它曾有过的繁华,更令人想起它曾经历过的落寞。起句的“旧苑荒台”,以极衰飒之景象,引出极感伤的心境;而“杨柳新”,又以极清丽的物色,逗引起极愉悦的兴会。前者包含着属于历史的巨大伤痛,让人不由去作深沉的反省;后者又显示出大自然无私的赐予,召唤着人们去追求、去享受、及时行乐。第二句,继续对这种感受作进一步烘托。由柳岸湖中传来一曲曲悠扬悦耳的江南小调,更为这人世间不尽的春花春月增添了无限的柔情蜜意。不胜,犹不尽。“不胜春”三字,似乎将人们的欢乐推向了极致。但此时此刻,正是这些歌声,勾引起诗人的无限怅惘:昔日的春柳春花,吴王的骄奢,西子的明艳,以及他们花前月下的歌舞追欢,馆娃宫中的长夜之饮,都不断在诗人的脑海中盘旋浮动,使诗人躁动不安。由此,引出了三四两句。这是经由“旧苑荒台”逗引起的情感体验的进一步升华。人间没有不散的筵席,物是人非、江山依旧,昔日苏台富丽堂皇,歌舞升平,今天只剩下那斜挂在西江之上的一轮明月了。这两句景色凄清,情感古今,以含蓄不尽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使读者的情感体验产生了新的飞跃。永恒的西江明月和薄命的宫中美人,作为一组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语境,旨意遥深,感人肺腑!

这首诗所表述的不仅有古今盛衰的历史喟叹,而且有执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因为,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总是在不断追求着自由自在,追求着超越解脱。但是,这种渴望与追求常常难以实现,人就常常难免陷入一种痛苦绝望的境地。古今贤愚,莫不如此,英雄美人,无一例外。

春日醉起言志

李白

处世若大梦,

胡为劳其生?

所以终日醉,

颓然卧前楹。

觉来眄庭前,

一鸟花间鸣。

借问此何时?

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

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

曲尽已忘情。

李白诗鉴赏

李白天宝元年奉诏入京,供奉翰林。由于他嫉恶如仇,性情孤傲,不肯与李林甫、高力士等同流合污,很快受到排斥打击。他感到官场的黑暗污浊,内心感到十分苦闷,常常以酒浇愁,这首诗就是他醉歌中的一首。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道家和佛家,都将人生看作是一场梦,认为人生不过是一场虚幻,唯有育化万物又为万物归宿的“道”及普渡众生的“佛法”,才是真实的,永恒的。故李白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他要在醉中来忘却这如梦的人生。诗人通过醉酒表达了对丑恶黑暗的社会现实的批判,同时在醉意朦胧中,以新的眼光发现新的天地,充分享受人生乐趣。

当诗人从醉梦中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烦嚣的尘世已变得分外安宁:“觉来眄庭前,一鸟化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庭前花丛中,有一只小鸟在鸣叫,原来春天已经到了。原来世界中还有这样鸟语花香,春光明媚的幽美境地!这种幽美之境与其说是大自然的赐与,不如说是诗人心境的表现。为什么醉前他竟百视而不一见,而如今在醉后醒来才突然发现了呢?正因为李白的心境在沉醉后平静了下来,他才会在安谧宁静的春光里发现了以前不曾发现的幽美之境。这种发现,犹如哲学上的顿悟,使人突然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哲理境界,那是超凡脱俗的另一个世界,一切人间的忧虑和烦恼,都不复存在了。在这里宠辱皆忘,只有审美的观照、心灵的宁静。

对于这种醉后悟道境界的突然到来,诗人非常高兴,他感到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心境了,因此感慨再三。他很想让这种心境多持续些时候,怕自己过早地酒醒,又回到残酷的现实社会中来,被种种忧心的事所折磨,因此,他还得再喝上几杯。“对酒还自倾”,直喝到月上中天。他对酒狂歌,逍遥自得,久久地陶醉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

这首诗深受陶渊明《饮酒》诗的影响,是“拟陶之作”,但又保持着李白自己的风格,写得“流丽酣畅”。不象陶渊明那样沉静、淡泊,只在沉醉的时刻,有些陶渊明的影子,等他一旦完全醒来,就又回复到豪放旷达的李白了。

嘲鲁儒

李白

鲁叟谈五经,

白发死章句。

问以经济策,

茫如坠烟雾。

足著远游履,

首戴方山巾。

缓步从直道,

未行先起尘。

秦家丞相府,

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孙通,

与我本殊伦。

时事且未达,

归耕汶水滨。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讽刺诗,讽刺的对象是东鲁(今山东)的儒生。

唐代是一个思想开放、自由的时代,除了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释、道二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和势力也相当大。在开、天盛世成长起来的李白,接受了十分庞杂的思想影响,但儒家思想仍旧在李白思想中占据着主导地位,他所嘲讽的“鲁儒”,只是儒生中的一种人。自汉代以来,山东的儒学就有齐学与鲁学之分。大体说来,鲁学好古而齐学趋时,鲁学重章句而齐学重世用。汉高祖时的儒生叔孙通,就是属于齐学一派。他在天下初定之际,为了树立朝廷的权威,领命去鲁地征召儒生以共起朝仪。当时有两个儒生不肯前往,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道:“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叔孙通带着三十个应征的儒生进京,为朝廷制订了成套的礼仪。汉高祖七年,长乐宫落成,高祖感叹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遂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见《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李白所嘲讽的“鲁儒”,正是叔孙通所讥笑的那一类“不知时变”的“鄙儒”。

《嘲鲁儒》这首诗,大约作于开元末年李白移居东鲁不久。李白寓居的瑕丘,就是今天的兖州,其地距孔子故里曲阜不过数十里之遥,正是“盛产”儒生的地方。李白来到这里,见到大批“鲁儒”,一旦与之交接,心所鄙之,因此写诗以讽。

开头四句说,那些白发苍苍的“鲁叟”们,言必称“五经”, 他们以毕生的精力,将《诗》、《书》、《礼》、《易》、《春秋》这几部儒家圣贤之书的章句背得滚瓜烂熟,学问可算是很大了。但是,假如向他们请教一下经国济世的方略,就如坠烟雾,茫然不知所对。这里将鲁儒的精通经书和不谙时务相对比,揭示了他们的无能本质。

然而,标志着儒生身分的仪容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诗人接着以漫画笔法,活灵活现地描摹了鲁儒们迂腐可笑的举止:他们脚下穿着文饰考究的远游履,头上戴着平整端重的方山巾,不慌不忙,很有风度地上了大路,宽大的襟袖拖在地上,步子还未迈动,先扬起了一片尘土。鲁儒们故做庄严的神态与其实际上给人的滑稽感构成的对比,产生出一种喜剧效果;同时,鲁儒们外表的矜持与其内里的无能构成的对比,又更加突现了他们的迂阔。

诗末六句,是诗人对鲁儒的评论,并且将自己摆进去与鲁儒加以对比,在这种对比中表达自己的积极用世思想。诗中采用了以古喻今的写法:当年秦始皇曾采纳丞相李斯的建议,下令没收天下的《诗》《书》等儒家之书,谁敢违抗,就施以黥刑,并被罚去筑城。当时,那些褒衣博带的儒生确是吃了苦头。李白对鲁儒们说:正象秦代那些儒生们的可悲遭遇一样,你们这些人断然得不到朝廷的器重;我虽然也崇奉儒学,但却要效法叔孙通,干一番辅弼朝廷的事业,绝不与你们为伍。你们既然对时务一窍不通,那么,就请回到老家的汶水边上种田去吧!结尾二句的嘲讽是极其辛辣的,令人如见鲁儒们的窘态,和李白飞扬跋扈的神情,也感受到了他的宏伟理想所迸发出的精神力量。

宣城见杜鹃花

李白

蜀国曾闻子规鸟,

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

三春三月忆三巴。

李白诗鉴赏

写这首诗的时候,李白已是迟暮之年。他被朝廷判流夜郎,遇赦归来后,此时正流落江南,寄人篱下。

不久又染了病,晚景凄惨。老来思乡,本是人之常情,何况诗人老迈患病,于是,浓重的乡思就袭上了诗人心头。

诗是感物而起兴的。“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暮春三月,寄寓在宣城的李白,觉得昏花的老眼中忽然映入一片红色,仔细瞧,原来是杜鹃花开了。这杜鹃不是故乡的花吗?诗人的乡思因此被触动了。

在蜀中,每逢杜鹃花开的时候,子规鸟就开始啼鸣了。子规鸟,又名杜鹃,花与鸟的名字相同,也是勾起诗人联想的一个原因。这鸟,相传是古蜀帝杜宇的精魂化成。杜宇号称望帝,他自以为德薄,于是禅让了帝位而出亡,死后化为杜鹃鸟。暮春时节,它就悲鸣起来,鸣声仿佛是呼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昼夜不止,一直啼叫得嘴边淌出血来。此刻,诗人耳边似乎响起了子规鸟的蹄叫声,一声声地呼唤他归去。

诗的一、二句,形成自然的对仗,从地理和时间两个方面的对比和联结中,真实地再现了触动乡思的过程。这两句的语序倒置:本来是先看见宣城的杜鹃花,才联想到蜀国的子规鸟,诗人却将它倒了过来,先写回忆中的虚景,后写眼前的实景。这样,就把故国之思放在了突出的位置上,表明这故国之思原本就郁积于心,今日一旦勾起,大为凄苦强烈。

然而,被乡思苦苦折磨着的诗人,眼下怎能回到故乡去呢?青年时代, 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要到故乡之外的广阔天地中去实现宏伟抱负。本想功成名退再荣归故里。谁料功业无成,老来竟落到这步田地,他有何面目见蜀中父老呢?何况,李白眼下困居宣城,拖着老迈的病体,也无法踏上旅途。飘泊终生的诗人,到头来不但政治与事业上没有归宿,就连此身也无所寄托,遥望着千里之外的故乡,他心中的悲戚可想而知。

三、四句,分别承接一、二句,进一步渲染浓重的乡思。首句说“曾闻”,第三句则强调了真切如闻:

子规鸟的俗名,就叫断肠鸟,“一叫一回肠一断”,它啼叫起来,没完没了,诗人的愁肠也断成一寸寸了。

末句点明时令,用“三春三月”四字,补叙第二句;“忆三巴”三字,则突现了思乡的主题,把杜鹃花开、子规悲啼和诗人的断肠之痛融于一体,以一片苍茫无涯的愁思将全诗笼罩了起来。诗的三、四句看似对仗,其实对得又不甚工。诗句把“一”“三”两个字各自串连起来,纡结萦回,使人感到乡思袭来时无比的悲切伤痛。

示金陵子

李白

金陵城东谁家子,

窃听琴声碧窗里。

落花一片天上来,

随人直度西江水。

楚歌吴语娇不成,

似能未能最有情。

谢公正要东山妓,

携手林泉处处行。

李白诗鉴赏

金陵子,即是金陵妓。李白遊金陵时,倾心于金陵子,因此写作这首缠绵而富情致的诗,赠给她,并寄托了自己的心愿。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共八句。前六句专写金陵妓,诗用行人“窃听琴声”发端,琴声自“碧窗里”传出,表明弹琴的人是女子,琴声能引来行人窃听,可见琴声悠扬优美,弹琴的人技艺娴熟。这两句描写金陵城东的歌妓善弹古琴。“落花一片天上来,随人直度西江水”。以一片落花喻指金陵子,形容她好象仙女,气韵不凡,自天而降落人间,随人们一起渡过西江水,来到金陵。西江,西来的江水,《庄子·外物》:“我且南遊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后人因此泛称吴越之地的江水为西江。“楚歌吴语”二句,描写金陵子富有情致。金陵子能唱楚歌,她操一口吴侬软语,娇滴滴未成腔调先有情。李白对这位才艺、容貌双全的歌妓曾倾心过。

诗人以摅写自己的心迹结束全篇。他借用晋朝谢安的典故,喻写自己的意愿。谢安旧时隐居于会稽东山,后来居住金陵,他便筑土山以比拟东山,常携妓纵情游赏。“ 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要,通邀。诗人正邀约金陵子,携手在林泉佳处游赏。谢安志在东山,李白志在林泉,诗意故作放旷,而不满现实、退隐青山之志,隐然可见。魏颢《李翰林集序》记载李白的事迹:云:“ (太白)间携昭阳、金陵之妓,迹类谢康乐(按,谢灵运封康乐公,魏氏误以谢灵运为谢安),故世号李东山。”

摹写歌妓,如果着意于容貌、服饰和纤秾艳丽的色彩,必流于平庸。李白却用宕逸轻灵之笔,清新洒脱的语言,形容金陵子的才艺、气韵、情致,不落俗套,情意缠绵。结句切金陵城,借用谢安典故,比喻自身意绪,就地起兴,喻意恰当,妥贴自然,更增添了诗篇的超逸神韵。

蜀道难

李白

噫吁口戏,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

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

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

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

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

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

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

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

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

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

愁空山。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

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

砅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若此,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

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

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侧身西望长咨嗟!

李白诗鉴赏

《蜀道难》本是乐府旧题,属《相和歌·瑟调曲》,传统内容为“备言铜梁玉垒之阻”,多写蜀道的险阻。

《蜀道难》是天宝初年,李白被玄宗召入长安供奉翰林时送别友人所作。

诗篇开头一句,“噫吁口戏,危乎高哉!” ,起势突兀,一句极其强烈的感叹,为全诗奠定了“危途难行”的感情基调。接着诗人又以极度的夸张语调,称“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点出了主题。这句话,作为全诗主线,在全诗中重复了三次,一次比一次强烈,为全诗增添了感染力。

作者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领起全篇后,接着转入具体描绘蜀道的艰难险阻。

“蚕丛”以下八句,通过古老的传说描写入蜀山势的高峻、险要以及蜀道开辟的艰难。“蚕丛”、“鱼凫”,相传是蜀国的祖先。诗人想象,从他们开国以来多少万年,秦地与蜀国是不通人烟的,因为无路可通。在太白峰上,只有鸟才能飞过。直到传说中的蜀国五个壮士,揽住进入山洞的大蛇的尾巴,使大山崩裂了,秦蜀之间才有了“天梯石栈”以通往来。这传说是何等的神奇悲壮!显然,借传说来表现入蜀山势的高险和蜀道开辟的艰难,比起直接摹写,要形象生动,也更富感染力。诗人不仅是要写险、写难,还要倾注自己对山川的感情。通过“壮士”开山的传说,诗人讴歌了远古人类征服自然的伟大斗争。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四句紧承“天梯石栈”而来。通过“天梯石栈”,可以踏上由秦入蜀的道路了。然而,登上这“天梯石栈”又是怎样的情景呢?

向上望,还有“高标”—— 更高的山峰,高到连驾着六条龙的太阳神的车子也过不去,只好就此回转;向下看,又有波涛汹涌、曲折回旋的河水在奔流。面对这样的高山险阻,就是一举千里的黄鹤也飞不过去,敏捷的猿猴也要为翻山越岭而发愁,更何况游客呢!

诗人借“六龙回日”的神话故事来烘托“高标”之高,想象神奇而瑰丽。正是这些丰富的想象和高度的夸张,使诗歌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

“青泥何盘盘”四句描写青泥岭的盘旋曲折和高危。由秦入蜀,太白山和青泥岭都是必经之地。就是飞过了只有“鸟道”的太白山,还有这“青泥岭”呢!

青泥岭山势萦回,百步九折。站在青泥岭的山颠,仰头仿佛可以摸着天上的星宿。描写山的高,描写山的险要,没有比这更惊心动魄的了。渲染太白山之高已是淋漓尽致了,又刻画出青泥岭的高危,而毫不重复。

刻画之不足,又加上一个强烈抒情的感叹句:“以手抚膺坐长叹!”

从“问君西游何时还”至“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段,诗人借一个旅行者的感觉和经历来渲染由秦入蜀这段道路的奇险难行。在那崇山峻岭之中出现了一个愁容满面的旅行者,他踽踽在层峦迭障之间的崎岖小道上,蹒跚于人迹罕至,幽深邃密的深山老林之中,时而听见飞鸟悲号,感到凄凉惨淡,黯然神伤,时而又听到子规哀鸣,四处空旷幽深,神秘可怖。面对这般情景,岂能不为之伤心惨自,朱颜凋改,强烈感叹“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了。诗人通过旅人的亲身经历和感觉,通过环境气氛的烘托,将蜀道上的“畏途巉岩”渲染得格外形象逼真,加深了主题的表达。“连峰”四句是对蜀道山水的概括的描写,仍是借一个旅人眼中来观察的。这组句子都是七言,气势磅礴,节奏很快。描绘连峰,是“去天不盈尺”;状摹砅崖转石的“飞湍瀑流”,是万壑雷鸣,极尽夸张之能事,又加以拟人化,写它们“争喧豗”。称绝壁的枯松是“倒挂”,何等惊险。写尽了山之高,壁之陡,水之湍急,然后归结到一个“险”字,既概括又生动具体地写尽了蜀道山水的形势。最后以一个动人心魄的反问句:“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结束这层表达。

从秦地动身,艰难跋涉,终于穿过了蜀道,来到蜀地。然而,前途并不可乐观,“峥嵘而崔嵬”的剑阁又屹立在眼前了。诗人在对剑阁险要形势的描写中,巧妙地融化了前人的诗句,晋人张载的《剑阁铭》中写道:“ 一夫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李白在此基础上,以豺、狼、猛虎、长蛇这些自然界中最可怕的事物作寓,大肆渲染剑阁蜀地形势的险要和环境的险恶。于是,诗篇很自然地归结到“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意思是锦城就是天堂,也不应滞留,还是早日回乡的好。结句“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再呼应开头,点出主题。

诗人从一个旅行者的角度设想着笔,从长安而太白,从太白而青泥,沿蜀道而入蜀,翻越剑阁而至于锦城,行迹井然有序。随着这个旅行者的足迹,我们仿佛看见了插入云间的高峰,仿佛走入了连绵不绝的万山丛中,好象攀登在万丈绝壁之上,好象听见了河水的奔流、山鸟的悲鸣..同时,诗人又不局限于旅人经历的实写,时而直抒旅人的心境感受,时而又以第三者的口吻直问旅人,笔致错综变化,具有浓烈的抒情气氛,从而渲染出蜀道山水的艰险。

借送友人入蜀,以丰富的想象,夸张的笔法,极写蜀地山川的雄奇壮丽,以及对它的倾慕和热爱。其中展现了诗人广阔的胸襟,豪迈的气魄,和对神奇险峻境界的追求。简言之,《蜀道难》是唐代伟大诗人李白的代表作品之一,是一篇公认的充分体现了李白积极浪漫主义精神的杰作。李白在此篇中,以清雄奔放的语句,夸张的手法,描绘了蜀地山川的神奇壮伟,表现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和惊人的艺术技巧,历来为人们钦羡赞赏。它是我国古典诗歌中最富艺术魅力的篇章之一。

相传当时身为显宦兼诗人的贺知章读了此诗,对李白大加赞赏,称他为“谪仙”(孟棨《本事诗·高逸》)。殷璠也说李白的《蜀道难》等篇“奇之又奇”,“ 自骚人以还,鲜有此体调”。宋人李麀说李白的《远别离》、《蜀道难》和杜甫的《乾元中寓同谷县作歌七首》同为“风骚之极致,不在屈原之下”。明人李东阳更是认为《远别离》、《蜀道难》和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新婚别》、《兵车行》等诗同样是“阅数千百年、几千万人而莫有异议”的诗篇,“终日诵之不厌”的绝唱。

登金陵凤凰台

李白

凤凰台上凤凰游,

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

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

一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

长安不见使人愁。

李白诗鉴赏

《登金陵凤凰台》,是通过对金陵凤凰台的凭吊,借景抒情,表达了诗人忧时伤世的心情,是他创作中一篇著名的七言律诗。

诗的第一句点题。“凤凰台上凤凰游”,很自然地将凤凰台的得名点了出来,起句自然飘逸。而接着的一句,却是那样的无限感慨:“凤去台空江自流”!一个“自”字,道出了多少历史兴亡的喟叹。这里的“凤凰”,一语双关,既点明了凤凰台的由来,又有人世的沧桑蕴含其中。韵致高逸,寄慨遥深。

接着的三、四两句承上,以“吴宫”、“晋代”一联,概指了凤凰台作为六朝故都所见证的历史兴亡。

语言平缓而对仗精工,寄寓着无限的悲凉。“吴宫花草”,表现昔日吴王的苑囿的似锦繁华和如今的湮没幽径。“晋代衣冠”,是表现当年东晋的豪门权贵,是何等的荣耀,如今他们的孤冢却散落在荒烟蔓草之中。

这一联,浸透了无限的凄凉。如今登台,放眼望去,那吴宫晋苑、六代繁华,早已看不见了,只有那历尽沧桑的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那远处的三山,半落在青天之外,云雾缭绕;白鹭洲横卧江心,使二水分流,波涛汹涌,描绘出了凄迷的水阔山遥的景象。这无尽的江山胜迹,留下了多少历史兴亡故事,令人咏叹不已,惆怅难忘。因此,接下去的最后一联,诗人很自然地回到眼前的现实,抒发了深沉的忧虑和关切: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这里的“浮云蔽日”,是指朝中奸佞当道。“浮云”比喻奸邪,“日”比喻君主。《古诗·行行重行行》:“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李善注引陆贾《新语·慎微篇》:“邪臣之蔽贤,犹浮云之障日月也。”“长安”指朝廷,“长安不见”是指自己远离朝廷,不被重用,所以才使人无限的忧愁。这样,将登台吊古伤今的感慨,自然地结合起来,抒发了深沉的历史叹息,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诗人运用七律的形式吊古伤今,借景抒情,自然浑成,这是很不容易的。这首诗从神话传说开始,落笔轻灵,悠然无尽,不禁感慨系之。其后两联,分承首联,一为感事,是虚写,叙述“凤去台空”的巨大的历史变化,一为写景,抒发了“江自流”的现实感慨。最后以深切的忧虑,强烈地表达了对朝政的不满和愤慨,也深情地诉说了对国事的关心。回肠荡气,余韵悠然。

关于这首诗,《唐宋诗醇》中有一段话很好,可供参考:“崔颢题诗《黄鹤楼》,李白见之,去不复作,至金陵登凤凰台乃题此诗,传者以为拟崔而作,理或有之。崔诗直举胸情,气体高浑,白诗寓目山河,别有怀抱,其言皆从心而发,即景而成,意象偶同,胜境各擅,论者不举其高情远意而沾沾吹索于字句之间,固已蔽矣。至谓白实拟之以较胜负,并谬为‘捶碎黄鹤楼’等诗,鄙陋之谈,不值一噱也。”

静夜思

李白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李白诗鉴赏

《静夜思》是一首描写游子思乡的诗。

这首诗明白如话,平淡无华。但它长于即景生情,自然流出,宛如天籁,于平淡之中寓深挚。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两句是描写小睡乍醒时诗人所见所感的情景。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而铺洒在床前,熠熠生辉,令人乍见以为是银霜凝地。

这里“月光”的乍见及心头的生“疑”,都大有王维《鸟鸣涧》中“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韵致,表明游子被思乡情绪所袭扰,已是辗转反侧,眠不能彻夜。“疑是”二字则将诗人少睡初醒而蓦然看见月光铺洒床前时瞬间的恍惚朦胧的感觉和神态,都给维妙维肖地状摹出来了。“疑”字还具有提领下文的作用—— 正因为生“疑”,才会引出了诗人举头、低头的一系列动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二句,写诗人举头、低头之间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明月在天,耀如白昼,面对“霜”天之月,诗人怀念故乡的思绪如潮翻飞。

这里,“故乡”意域宽阔,启人思索。诗人思念的可能是故乡间的巴山蜀水、“峨眉山月”、司马相如的琴台、孩提时击剑任侠的往事,也包括故乡的亲友?..

但诗人都没有具体点破,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静夜思》中,从取景、造境、到用语,都是那么清新、自然,真可谓“天然去雕饰”。因此,这首明白如话的小诗不但使人感到并不“单调”、“乏味”,而且平而有趣,淡而有味,是“反朴归真”的佳品。

这首诗的高妙处还在于诗人善于截取生活的横断面,围绕“低头思故乡”这一中心来凝聚诗人纷飞的思绪,如潮的感情,从而使诗的浓情炙人。长期的漫游异乡,强烈的思乡之恸不断地来袭扰诗人的心灵的。

但诗人摒弃了其他之一切,而是只截取生活中小睡乍醒后的一个富有包孕的片刻和一刹那的内心感受,以情观物,集中刻划,从而使诗的感情分外浓郁、感人,读后令人感到诗意深厚,回味无穷。

望庐山瀑布

李白

日照香炉生紫烟,

遥看瀑布挂前川。

飞流直下三千尺,

疑是银河落九天。

李白诗鉴赏

庐山,在今江西省九江市南北临长江,东南傍鄱阳湖,古称南障山,相传秦末有匡俗兄弟七人庐居此山,因而得名,瀑布,指香炉峰附近的开先瀑布。

“日照香炉生紫烟”,香炉峰在庐山西北部,因其峰尖圆,状如博山香炉,加上峰顶终年云雾如香烟缭绕,颇具香炉之神。这句诗是写香炉峰的奇丽景色,为瀑布勾勒一幅壮美隽逸的背景图画。香炉峰上之山石多为紫褐色,兼有云母页岩,山头常年云雾升腾,·949·《唐诗鉴赏大典》

在阳光的照耀下,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因此远远望去会有“紫烟”缭绕之感。这里的“香炉”、“紫烟”无疑是景物名称的偶然巧合,但是经过诗人似乎漫不经心的一笔巧借、点化,却增添了动感。这里的勾勒环境,其实并不单纯为了描绘美景,而是借此来寄情托意,将自己的性格、理想寓于追求香烟缥缈的仙境的志趣之中。唯其如此,才更能显示出“谪仙人”李白那飘逸、豪放的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

“遥看瀑布挂前川”,把遥望中开先瀑布的形象展现在读者的面前。这里的一个“挂”字,化动为静,突现了远望中瀑布的静态感、其灿若珠帘、洁如白练的壮美感。这样,在雄阔的背景中勾出珠帘垂空、直泻润底的一泓瀑布,就增添了诗歌景中有声、以静显动的气韵。

“ 飞流直下三千尺”一句,诗人扣紧瀑布的喷涌, 通过“飞流”、“直下”两个极有气势的动词和“三千尺”这个富于夸张的数量词,把瀑流之湍急、冲力之猛烈、声势之宏大,展现于读者眼前。在这突如其来的气势面前,第四句妙笔的生发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疑是银河落九天”一句中,诗人巧借银河自天而降的比喻,渲染瀑布飞动的气势。此处的“疑”字分外传神,它既真切地传达了诗人仰观飞瀑时一刹那间的心灵感受,又符合开先瀑布高接云天的实际。它在青玉峡之上游约二华里处,位于香炉峰之左前侧,其正后方没有峰峦遮挡,瀑流自开先峰脊直泻而下,游人在瀑布前仰望,大有瀑布之水“天上来”的感觉。

李白是积极浪漫主义的艺术大师,这首诗表现了他豪放不羁的精神、激奋的爱国热情和横空飘逸的才气。诗人积极浪漫地调动想象、夸张、比喻等艺术手法来突现庐山开先瀑布的变幻多姿和雄奇壮观,把瀑布描绘成了独具个性的艺术形象。

全诗融情于景。庐山瀑布“飞流直下”的气势,洋溢着诗人昂扬激进的思想,蕴含着他对祖国锦绣山河的深切感情。诗人丰富独特的想象,使全诗的字里行间飘荡着浪漫主义的色彩。诗人又调动衬托、夸张、比拟等修辞手段,更使全诗神采飞扬,浑然天成。苏东坡对李白这首《望庐山瀑布》诗推崇备至,评赞曰:

“帝谴银河一派垂,古来唯有谪仙词”(南宋·葛立方:《韵语阳秋》)。

将进酒

李白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

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

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

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邱生,

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

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

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

斗酒十千恣戏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

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销万古愁。

李白诗鉴赏

《将进酒》,汉《鼓吹铙歌》十八曲之一,古辞多以饮酒放歌为内容。

李白对黄河素来怀有深厚的感情,他曾多次以极为豪放热情的诗句歌颂黄河。

在《将进酒》诗中,诗人又一次歌颂了黄河,并与自己的身世之感、傲然之志相互映衬,抒发其热爱生活、蔑视权贵的感情。

开篇以“君不见”领起,以黄河起兴,正面描绘眼前景。黄河奔流为诗人所见,“不复回”则是联想,以黄河源出昆仑,入海不返引出诗人对人生现实的感叹。接下又连用“君不见”领起,由写景转入叙人世沧桑,同样以夸张手法,由水之流逝联想起时光之流逝,相互映衬,由豪放转入悲慨,两次叠用“君不见”以突出声情激荡。继而诗人高歌人生须得意,应当享乐,不可辜负大好时光,以夸张笔法表现豪迈气概。“天生”二句表现诗人的自傲,并承上点出豪放,为写下文豪饮作铺垫。知己相逢,倾吐怀抱,实为痛快事,得意事。但所谓行乐,不仅仅是品味美酒佳肴,更是为了表现豪情壮志。由此,在豪迈气概下引出怀才不遇的感慨。

“岑夫子”句开始第二段,为正面抒怀。开始全用三字短句以显情绪激昂。饮酒、赋诗本是抒情,它是进一步抒发前文的悲慨,显得深沉而激越。“钟鼓”二句以酒饭不足贵表达其对荣华的蔑视,以“但愿”构成急促的转折,写其在现实的不得意之中所产生的理想:“长醉不愿醒”,现实使人痛苦,唯有酒醉才能暂时地摆脱这种痛苦,这是激愤之情的集中表达。“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这是在愤慨基础上对古往今来的历史总述,并从“古来圣贤”的命运中得到启发和力量,以上为诗的第二段,借饮酒抒发诗人对黑暗现实的愤慨与蔑视。

“陈王”句叙述豪饮的理由,抒写其郁闷悲愤。

诗人从陈王曹植的“斗酒十千恣欢谑”中悟到了人生哲理,找到了对待黑暗现实的方法:以酒销愁,睥睨现实,傲然凛立。诗人以沽取美酒,同销万古愁表达这种感情。愁是“万古”的,这既突出了第二段的内容,也点出了诗的主题。“万古愁”本不可销,但诗人却认为豪饮是可以销掉万古愁的,在豪迈气概下表明了对古往今来的封建统治者的睥睨,饮酒行乐既是抒愤,又从愤慨中显示豪迈乐观精神,而不流于伤感。

以乐写哀,以豪放衬悲慨,因此,从而构成乐观的豪放的基调,从中显示出诗人可贵的傲骨精神。

诗开头以两个“君不见”领起两个长句,造成豪迈奔放气势,继以严整的七言句式承上形成顿挫;第二段开首出以三字短句,构成章法的跌宕起伏,为诗的愤慨感情的抒发作出精心布局;结尾以三言七言的长短交错的句式构成声情激荡的格调,为最后抒发“万古愁”作铺垫。

《将进酒》篇幅不算长,却五音繁会,气象不凡。

它笔酣墨饱,情极悲愤而作狂放,语极豪纵而又沉着。

诗篇具有震动古今的气势与力量,这诚然与夸张手法不无关系,比如诗中屡用巨额数目字(“千金”、“三百杯”、“斗酒十千”、“千金裘”、“万古愁”等等)表现豪迈诗情,同时,又不给人空洞浮夸感,其根源就在于它那充实深厚的内在感情,那潜在酒话底下如波涛汹涌的郁怒情绪。此外,全篇大起大落,诗情忽翕忽张,由悲转乐、转狂放、转愤激、再转狂放、最后结穴于“万古愁”,回应篇首,如大河奔流,有气势,亦有曲折,纵横捭阖,力能扛鼎。其歌中有歌的包孕写法,又有鬼斧神工、“绝去笔墨畦径”之妙,既非镵刻能学,又非率尔可到。通篇以七言为主,而以三、五、十言句“破”之,极参差错综之致;诗句以散行为主,又以短小的对仗语点染(如“岑夫子,丹丘生”,“五花马,千金裘”),节奏疾徐尽变,奔放而不流易。《唐诗别裁》谓“读李诗者于雄快之中,得其深远宕逸之神,才是谪仙人面目”,此篇足以当之。

宋人严羽评点李白这首诗说:“一往豪情,使人不能句字赏摘。盖他人作诗用笔想,太白但用胸口一喷即是,此其所长。”

梁甫吟

李白

长啸梁甫吟,

何时见阳春?

君不见,

朝歌屠叟辞棘津,

八十西来钓胃滨。

宁羞白发照清水,

逢时吐气思经纶。

广张三千六百钓,

风期暗与文王亲。

大贤虎变愚不测,

当年颇似寻常人。

君不见,

高阳酒徒起草中,

长揖山东隆准公。

入门不拜骋雄辩,

两女辍洗来趋风。

东下齐城七十二,

指挥楚汉如旋蓬。

狂客落拓尚如此,

何况壮士当群雄。

我欲攀龙见明主,

雷公砰訇震天鼓,

帝旁投壶多玉女。

三时大笑开电光,

倏烁晦明起风雨。

阊阖九门不可通,

以额叩关阍者怒。

白日不照吾精诚,

杞国无事忧天倾。

契俞磨牙竞人肉,

驺虞不折生草茎。

手接飞猱搏雕虎,

侧足焦原未言苦。

智者可卷愚者豪,

世人见我轻鸿毛。

力排南山三壮士,

齐相杀之费二桃。

吴楚弄兵无剧孟,

亚夫台尔为徒劳。

梁甫吟,声正悲。

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

风云感会起屠钓,

大人屼屼当安之?

李白诗鉴赏

《乐府诗集》卷四十一《相和歌辞·楚调曲》有诸葛亮《梁甫吟》。蔡邕《琴颂》:“梁甫悲吟,周公《越裳》。”可见《梁甫吟》声调悲苦。

这首诗是诗人李白借乐府旧题抒发他在政治上遭受打击的悲愤心情和睥睨群小、矢志不移的豪迈感情。

开篇以两个五言短句领起全篇。“阳春”,指阳光和煦的春天,象征光明。“何时见”,正表达诗人憎恶黑暗,热爱光明,殷切地期待明媚的春天降临人间。

“长啸”二字渲染诗人的愤慨。接着以“君不见”领起,连用两个典故,以古人古事映衬对比,抒发生不逢时的惋叹。“朝歌”以下八句写吕尚事,诗人认为吕尚以八十高龄,尚可逢时吐气,古人说地有三千六百轴,太公合天下而钓之,终于得遇文王,施展才能。

这是以大贤待时而遇自比。接下又以“君不见”领起以下八句,叙述郦生的典故。象郦食其这样的酒徒,尚且能发挥才华,驰骋雄辩,说服诸侯,以至“东下齐城七十二,指挥楚汉如旋蓬”。这是借郦生狂客而遇自喻。“屠叟”起于“棘津”,“ 狂客”起于“草中”,彼太公隐于屠钓,郦生之混迹市井,及遇贤君,皆可奋其智能,这是以古人之待时而遇勉励自己,象屠叟、狂客尚且得以如此,“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诗人自己,更可以待时施才,建功立业的。接着以“何况壮士当群雄”承住上文并转入自身,“我欲”以下转入直接抒发。“攀龙见明主”不写地上而写天上,不写人间,反写天宫,这是承袭楚辞的浪漫主义精神与手法,以天宫来反射人间。“见明主”,表明他有所奏议与申诉。“雷公砰訇”四句用形象的描写揭示了奸佞弄权,君主昏庸而政令无常。“阊阖”二句意喻奸臣当路,不得通达下情。这里以夸张与想象的手法隐幽地抨击了统治集团的腐朽,现实的黑暗和志士的不遇,委婉地抒发了诗人的悲愤和痛苦。“白日”二句坦言自己对国家的一片忠心,以“杞国无事忧天倾”的讽刺句意抒发他忧国之情的不被理解而产生的志士不遇的义愤。“契”二句以形象的比喻作转折,以“契”食人喻暴政,“驺虞”不折草喻仁政,一暴政,一仁政,一乱一治,诗人借形象的对比表达他的现实态度。“手接”二句,接猱搏虎表现其勇猛,虽侧足焦原,未足言苦,指他有勇气、有力气,尚可一用。“智者”二句,统治者贤愚不辨,有才能的人不得施展抱负,奸人反而得意,世俗之人视我如鸿毛。

这是对黑白颠倒、贤愚不辨的现实的揭露。“力排”二句转进一层,以齐相晏婴智杀三勇士的典故,揭露当权者任意残害才士的残酷现实。“吴楚”二句又递进一层,以汉周亚夫镇压吴楚叛乱得剧孟一事,阐述人才之重要,并暗示朝廷上没有贤人。最后六句以自励自慰收结。以两个三字句承上作急剧的顿挫转折,以神物会合、风云感会,等待时机的到来,坚信阳春一定会到来,照应首句,结句豪迈自信,乐观积极。

全篇通体设喻,通篇用典。朝歌屠叟用太公望事,《韩诗外传》卷七:“吕望行年五十,卖食棘津,年七十屠于朝歌,九十乃为天子师,则遇文王也。”高阳酒徒为郦食其事,《史记·郦生传》载,刘邦兵过陈留,郦食其求见,刘邦正叫两个女子洗脚,见郦生进去,坐着不动,郦生责备他:你起兵讨伐暴秦,不应对前辈如此无礼。刘邦立即停止洗脚,以礼相待。

后郦生游说,不战而为刘邦得齐七十二城。三壮士借晏婴事,齐景公有三勇士,对晏婴不敬,晏婴就送他们三人两个桃子,要他们比较功劳大小,三人因争功自惭而自杀。吴楚弄兵指周亚夫之事,汉景帝三年( 前145)吴楚七国兴兵叛乱,景帝派周亚夫征讨,兵到河南,得游侠剧孟,周亚夫说:吴楚反叛不用剧孟,可见他们是成不了大事的。张公指张华得宝剑事,西晋丰城令雷焕得两支宝剑,送给张华一支,一支自用,后张华被杀,宝剑也失踪了;雷焕死后,其子带剑经延平津,宝剑忽然从腰间跃入水中,派人下水捞取,只见水中有两条龙,而不见宝剑。其子叹道:张公曾说神物终当会合,现在确是应验了。诗人在用典设喻中借古喻今,古今对比,在乐府歌行体上掺杂以辞赋句式,并两用“君不见”以振起,以长句构成奔放的气势,与诗人的自信以及明朗激愤的感情相呼应。

中间用较严整的七言句式,并在诗的后半段形成两句一意,一意一转,以抒发其激烈的抨击和愤怒的感情。

结尾以长短句式构成起伏跃动的节奏,与诗人的充沛的自信心相吻合。首句以期待的问句提起,贯注全篇,结尾以“风云感会起屠钓”的充满信心的句意作结,首尾呼应。这些共同构成此诗的大开大阖而又激促顿挫,气势雄壮而又悲慨深沉的风格。

王夫之评此诗说:“长篇不失古意,此极难。将诸葛旧词二桃三士撺入夹点,局阵奇绝。苏子瞻取此法作‘燕子楼空’三句,便自托独得。”(《唐诗评选》)

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

李白

昨夜吴中雪,

子猷佳兴发。

万里浮云卷碧山,

青天中道流孤月。

孤月沧浪河汉清,

北斗错落长庚明。

怀余对酒夜霜白,

玉床金井冰峥嵘。

人生飘忽百年内,

且须酣畅万古情。

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

坐令鼻息吹虹霓。

君不能学哥舒,

横行青海夜带刀,

西屠石堡取紫袍。

吟诗作赋北窗里,

万言不值一杯水。

世人闻此皆掉头,

有如东风射马耳。

鱼目亦笑我,

请与明月同。

骅骝拳跼不能食,

蹇驴得志鸣春风。

折杨黄华合流俗,

晋君听琴枉清角。

巴人谁肯和阳春,

楚地犹来贱奇璞。

黄金散尽交不成,

白首为儒身被轻。

一谈一笑失颜色,

苍蝇贝锦喧谤声。

曾参岂是杀人者,

谗言三及慈母惊。

与君论心握君手,

荣辱于余亦何有?

孔圣犹闻伤凤麟,

董龙更是何鸡狗。

一生傲岸苦不谐,

恩疏媒劳志多乖。

严陵高揖汉天子,

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

达亦不足贵,

穷亦不足悲。

韩信羞将绛灌比,

祢衡耻逐屠沽儿。

君不见李北海,

英风豪气今何在?

君不见裴尚书,

土坟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

见此弥将钟鼎疏。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天宝八年(749)六月之后。这时正是安史之乱的前夜,唐帝国由强盛走向衰落,统治阶级穷奢极欲腐朽昏庸。李白此诗是回应王十二的《寒夜独酌有怀》一诗,在此诗中,诗人揭露和批判了黑暗的政治现实,抒发了自己受谗被谤怀才不遇的愤慨。

全诗共分四段。

“ 昨夜吴中雪”至“且须酣畅万古情”为第一段。

“昨”, 是点出昨夜王十二雪夜独酌寄诗怀念李白。这是借用晋王徽(子猷)之事,王子猷在一次大雪的冬夜,独自饮酒,忽然想到他的朋友戴逵,于是连夜乘船往访,走了一夜才到了戴的门前,没进门就返回了,有人问他何故不进门,他说:我本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要见戴逵呢。这里借这个故事叙述王十二秋夜一个人饮酒时对自己的怀念。接着由夜雪而写夜景。“ 浮云”、“ 碧山”、“ 孤月”、“ 河汉”、“ 北斗”、“长庚”构成一幅辽阔孤清的图景。继而由景入情,触发其“人生飘忽”、“万古悲情”的慨叹。

“ 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至“有如东风射马耳”为第二段。诗以两个“君不能”领起,描述“学斗鸡”与“屠石堡”的享乐、黩武的统治阶级生活,接着转入自身,“吟诗作赋”而“万言不值一杯水”,诗人在自身的正直生活的描写中表达了他的“不值一杯水”

的愤慨,同时与“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相对照,深刻地揭露政治昏庸、世态炎凉的社会现实,这是表现诗人“万古情”的一个方面。

“ 鱼目亦笑我”至“谗言三及慈母惊”为第三段。

诗人以一系列的比喻揭露贤人志士得不到重视,而庸俗小人却得志于世的现实。诗人以“笑我”、“拳跼”、“ 得志”、“ 合流俗”、“ 枉清角”、“ 谁肯”、“ 犹来”、“交不成”、“身被轻”等字句,形象地揭露了黑白颠倒,正直失意,奸邪得意的黑暗现实;并以“骅骝”自比,“ 蹇驴”喻奸邪;这是诗人“万古情”的又一个方面。

“与君论心握君手”至结尾为第四段。以古人古事抒发愤慨。诗人鄙视董龙那样卑鄙人物,而以孔圣、韩信、祢衡、李邕等人的“傲岸”清高激励自己,抒发“一生傲岸苦不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和“弥将钟鼎疏”的凛然傲骨。这是诗人“万古情”的高峰。

全诗感情激越,爱憎分明。没有大量细致的现实描写,只是直抒感情,表明自己的现实态度。

此诗多用典实,以古今对比、借古讽今的手法揭示现实。哥舒事,指天宝八年,哥舒翰以十万之众攻吐蕃石堡城。贱奇璞事,是指楚卞和得一块璞玉,献给楚厉王,厉王不识,以为是石头,把卞和的左足砍掉了。楚武王即位,卞和又把它献给武王,武王又把他的右足砍去。直到文王即位,才发现它是一块美玉。

曾参的典故是说曾参在郑国时,一个与他同名的人杀了人,有人告诉他的母亲,一连两次曾母不信,到第三次,她相信了,掷下织机跳墙逃走了。董龙事:十六国中的前秦宰相王堕性格刚直,憎恶奸臣董龙,骂道:“董龙是何鸡狗,而令国士与之言乎!”后来王堕被董龙杀害。严陵事指东汉隐士严光,曾与刘秀同学,后来刘秀做了皇帝(光武帝),请严去会见,严见刘秀时,不行君臣之礼,长揖不拜。韩信事指韩信先被封为王,后贬为淮阴侯,称病不朝,羞与他的部将绛侯周勃、颍阴侯灌婴等同居侯位。祢衡事:祢衡为汉末名士,一次见到当时名人陈群、司马朗,他说:

“吾焉能从屠沽儿耶?”李北海:即李邕,唐玄宗时北海太守,被李林甫所杀。裴尚书:即裴敦复,曾任刑部尚书,与李邕同时被害。

全诗以散文句式为主,间以整齐五言、七言句式,长短错落,有对(仗)有不对(仗);并在诗的中间以两个“君不能”劝导句式和两个“君不见”提醒句式的安排,在激烈的感情抒发中构成文情激荡和起伏奔放的旋律,形成全诗气概雄伟,悲慨豪放的艺术风格。

丁都护歌

李白

云阳上征去,

两岸饶商贾。

吴牛喘月时,

拖船一何苦!

水浊不可饮,

壶浆半成土。

一唱都护歌,

心摧泪如雨。

万人凿盘石,

无由达江浒。

君看石芒砀,

掩泪悲千古!

李白诗鉴赏

《丁都护歌》是乐府清商曲吴声歌曲旧题,音调凄切动人。

这首诗是天宝六年(747)李白游江苏丹阳横山时所作,真实地再现了拖船民工的繁重劳役。

开头二句“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点出拖船运石的地点、去向和环境。云阳,今江苏丹阳县。

古时江苏太湖出产太湖石,官府征调大量民工拖运太湖石溯江北上,运至京城。“上”,指出溯江北上,逆水行船。“征”,表明拖船运石的劳役的路途遥远。

“两岸饶商贾”,指船行运河两岸多是繁华的商业城镇,以逆水拖船的苦役与周围环境的繁华热闹,两相对比,更突出了拖船劳役的繁重艰辛,也渲染了环境气氛。

“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盛夏时节吴牛喘月。《世说新语·言语》载:“满奋曰:臣犹吴牛,见月而喘。”刘孝标注:“今之水牛,唯人生江淮间,故谓之吴牛也。南土多暑,而牛畏热,见月疑是日,所以见月则喘。”这里以吴牛的典故表现气候的炎热,连吴地的水牛看见了月亮都误以为是太阳而喘息,写得极形象极生动。“拖船一何苦”,说“一何苦”,直接道出拖船拉纤的艰苦,在酷热难当的天气下,拖船该有多辛苦。揭露了封建统治者的暴戾,表达了诗人对拉纤民伕的同情。

“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二句具体地细致地表现拖船民伕的痛苦,骄阳,重役,干渴,诗人抓住“水”这周围环境的典型事物,突出地表现了拖船民伕所受的煎熬和痛苦。因为天旱水浅,河中的水混浊得不能饮用,而壶中仅剩的一点点水也都成了混浆泥水,头顶上烈日炎炎,空气也象着了火,拖船纤伕连汗也淌光了,急需要水,却不能得到,“不可饮”,“半成土”,都渲染了纤伕的不堪忍受的痛苦。

“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是指纤伕们唱起哀伤的歌,悲痛得泪如雨下。这是从具体地动作描写,深入一步地表现纤伕内心的痛苦,直接地表达了他们的悲愤的心情。

“万人凿盘石,无由达江浒”,这里由拖船转向“凿石”,由写人转入写景,由眼前的拖船运石宕开一笔写到万人凿石,从更为广泛的范围来揭示封建统治者的罪恶和人民群众的苦役重负。“万人”,“无由”,都突出表现了诗人极大的义愤。

“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结尾以提醒句式,不写纤悲,反写石悲,以石之悲来衬托纤伕的悲,在进一层的描写中表现出拖船纤伕的极深切的悲痛。你看那巨大的太湖石,正在为千古以来拖船纤伕的痛苦命运而悲泣。借太湖石的悲慨,深刻地表现了纤伕的悲痛,表达了诗人深切的同情。芒砀,属迭韵连绵词语,即莽撞、茫荡,形容太湖石的巨大粗重。

诗从远到近,由景及人,由概括到具体,情景交融,远近交织,感情深切真挚,形象生动鲜明,语言精炼。《唐宋诗醇》评曰:“落笔沉痛,含意深远,此李诗之近杜者。”

古风(其一)

李白

大雅久不作,

吾衰竟谁陈?

王风委蔓草,

战国多荆榛。

龙虎相啖食,

兵戈逮狂秦。

正声何微茫,

哀怨起骚人。

扬马激颓波,

开流荡无垠。

废兴虽万变,

宪章亦已沦。

自从建安来,

绮丽不足珍。

圣代复元古,

垂衣贵清真。

群才属休明,

乘运共跃鳞。

文质相炳焕,

众星罗秋旻。

我志在删述,

垂辉映千春。

希圣如有立,

绝笔于获麟。

李白诗鉴赏

开首二句“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是全诗的主线,第一句统领“王风委蔓草”到“绮丽不足珍”,第二句领起以下诸句。这两句虽则只有十个字,而感慨无穷。这里的“大雅”并不是指诗经中的《大雅》,而是泛指雅正之声。雅声久矣不起,这是字面的意思,然则谁能兴起呢?当今之世,舍我其谁?落出“吾”字,见出诗人的抱负,然而诗人这时候,已非少壮,而是如孔子自叹一样“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即使能施展抱负,也已时日无多了,何况茫茫天地间,知我者谁?这一腔抱负,究竟向谁诉说呢?

一唱三叹,感慨苍凉,语气却浑然闲雅,不露郁抑牢骚,确是五言古诗的正统风度。

首两句点明正意以后,第三句起,就具体抒写“大雅久不作”了。春秋以后,以关雎麟趾王者之风为代表的诗三百篇已被弃于草莽之中,到了战国,蔓草更发展为遍地荆棘。三家分晋,七雄争霸,虎斗龙争直到狂秦。四句一路顺叙下来,托出首句的“久”字,“正声何微茫”一句,以顿宕的问叹,转一口气,避免了平铺直叙,“正声”即是“大雅”,“何微茫”即是“久不作”,一面回应上文,一面反跌下句的“哀怨起骚人”。《诗经》本有“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说法,这里将屈原宋玉归之于哀怨,言外之意,还是留正声于微茫一脉之中。屈宋都是七雄中楚国的诗人,且在秦以前,这里逆插一句,作为补叙,文势不平。于是顺叙谈到汉朝,“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写扬雄、司马相如,继楚辞之后,在文风绮靡之中,激起中流,然而流弊所及,正如班固《汉书·艺文志·诗赋略》中所说:“竞为侈靡闳衍之辞,没其风喻之义”,和梁刘勰《文心雕龙·辨骚篇》所说“扬马沿波而得奇”一样,荡而不返,开出无边的末流。“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写以后的变化虽多,但文章法度,总已沦丧。尤其“自从建安来”,三曹七子之后,更是“绮丽不足珍”,诗人反对绮丽侈靡,崇尚清真自然的创作主张。至此,由春秋战国写到陈隋,囊括了一段久远的历史,可谓“大雅久不作”句中的“久”字的具体化,继而掉转笔来,具体写“吾衰竟谁陈”了。

“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这六句铺叙唐代的文运,在大唐这样盛世中,元古的大雅之风终于得以重兴,历世明君垂衣裳无为而治天下。文才处休明之世,乘时运而飞跃,有如鲤鱼踊跃于龙门,繁星罗布于秋天。表面上看诗人是在盛赞唐时文风,然而联系“吾衰竟谁陈”可知,诗人这六句是故布疑局,故意地反话正说的。所以下文从“众星”中跃出“吾”

来,似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话,说明自己已无创作之意,只能把“废兴万变”之中的那些作品,象孔子删诗一般,整理一下,去芜存菁罢了,这样还可以“垂辉映千春”。然而孔子毕竟不是仅仅删述而已,赞周易、删诗书、定礼乐之外,最终还是写了流传千载的《春秋》,直到哀公十四年猎获麒麟时才停笔。诗人的抱负,亦正欲如此。最后两句,从“吾衰竟谁陈”,“我志在删述”的较消极的态度,又一跃而起,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的慷慨之辞,来反振全诗,表达愿意尽有生之年,努力在文学上有所建树的志向。诗人以开创一代诗风为己任,自比孔子,可见他对自己期许很高。这一“立”字又遥遥与起句的“作”字呼应,于是乎“大雅”又“作”了。

这首诗的主题在复振大雅之声,因此诗人在写作时,其胸襟风度,也一味的大雅君子之风,既无旷放飘逸,也无郁抑牢骚,完全用中锋正笔。因此,即使在“吾衰竟谁陈”的慨叹之中,对当代有所不满,也只能以“圣代复元古”等六句正面颂扬之辞,来微露矛盾之意。

全诗一韵到底,音节安雅中和。最后两句,由于立意的斩决,音调也不自觉地紧急起来,“立”、“绝”、“笔”三个入声字,排列在一起,无意中声意相配,更显斩钉截铁。

古风(其三)

李白

秦王扫六合,

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

诸侯尽西来。

明断自天启,

大略驾群才。

收兵铸金人,

函谷正东开。

铭功会稽岭,

骋望琅邪台。

刑徒七十万,

起土骊山隈。

尚采不死药,

茫然使心哀。

连弩射海鱼,

长鲸正崔嵬。

额鼻象五岳,

扬波喷云雷。

髻鬣蔽青天,

何由睹蓬莱。

徐市载秦女,

楼船几时回?

但见三泉下,

金棺葬寒灰。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借秦始皇之求仙不成,以讽谕唐玄宗之迷信方术。

从篇首至“骋望琅邪台”,颂扬秦王的雄才大略和统一业绩。头四句突出地刻划秦始皇消灭六国平定天下的威风。不直说平定四海,而写“扫”空“六合”,显扬了秦王之赫赫声威。再用“虎视”表现其勃勃雄姿,更觉咄咄逼人。紧接着写统一天下的具体情事。

三句“浮云”代指当时天下混乱阴暗的局面,而秦王拔剑一挥,则寰宇大定,一个“决”定,显得何其果断,有快刀斩乱麻之感。于是乎天下诸侯皆西来臣属于秦了。由于字字掷地有声,句句语气饱满,赞扬之意已溢于言表。“明断”句又作“雄图发英断”,都是对一个政治家和君王的盛赞之辞。诗篇至此,一扬再扬,为后段的转折蓄势。紧接“收兵”二句写秦始皇得天下后所采取的安邦治国的两大措施,亦是张扬气派。一是收集天下民间兵器,熔铸为十二金人,消除反抗力量,使“天下莫予毒也已”,秦和东方交通的咽喉函谷关因此得以敞开了。二是于琅邪台、会稽山等处刻石颂秦功德,为维护统一造声势。“会稽岭”和“琅邪台”一南一北,相距数千里,诗人紧接写来,有如信步户庭之间。“骋望”二字形象生动地表现出秦王志盈意满的气概。对秦王的歌颂至此臻极,使后来的反跌之笔更显有力。

来的十二句,讽刺了秦王骄奢淫侈及妄想长

生的荒唐之举。先写其骊山修墓的豪奢。秦始皇即位第三十五年,发宫刑罪犯七十多万人建阿房宫和骊山墓,耗资巨万,穷极民力,再写其海上求仙的愚妄之举。始皇二十八年,齐人徐市海上有蓬莱等三神山,上有仙人及不死之药,于是始皇派徐市带童男女数千人入海以求,数年无结果。“茫然使心哀”指担心贪欲未必能满足的恐惧和空虚。这四句笔锋陡转,写始皇既期不死又筑高陵,揭示出其自私、矛盾、欲令智昏的内心世界。至此始皇的昏愦已表现得淋漓尽致,但诗人并没有就此草草终篇,在写其求仙最终破产之前,又掀起一个波澜。史载徐市诈称求药不得,是因海中有大鱼阻碍之故,于是始皇派人用能够连续发射的强弩沿海射鱼,在今山东烟台附近海面射死一条鲸。

此节文字运用浪漫想象与高度夸张手法,把猎鲸场面渲染得光怪陆离,惊险奇幻:浮现海面上的长鲸,骤然看来好似一尊山岳,它喷射水柱时水波激扬,云雾弥漫,声如雷霆,它髻鬣张开时竟遮蔽了青天..。

这样写,不但使诗篇增加了一种惊险奇幻的神秘色彩,也是渲染希望,为篇终致命的一跌蓄势。长鲸征服了,不死之药总可求到吧。结果不然,此后不久,始皇就在巡行途中病死。“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这是最后的反跌之笔,以此二句收束筑陵、求仙事,笔力陡健。当初那样“明断”的英主,竟会一再被方士欺骗,仙人没做成,只留下一堆寒冷的尸骨,而“徐市载秦女,楼船几时回?”让方士大占便宜。其中的讥讽之意显而易见。

此诗咏史以抒怀。唐玄宗早期也曾励精图治,而后来又变得骄侈无度,最后迷信方士妄求长生。据《资治通鉴》载:“(玄宗)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端,群臣表贺无虚月。”可见李白此诗是有感而发的。全诗史实与夸张、想象结合,叙事与议论、抒情结合,欲抑先扬,跌宕生姿,既有批判现实精神又富于浪漫奔放的激情,是李白《古风》中的力作。

古风(其十五)

李白

燕昭延郭隗,

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

邹衍复齐来。

奈何青云士,

弃我如尘埃。

珠玉买歌笑,

糟糠养贤才。

方知黄鹄举,

千里独徘徊。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以古讽今、寄慨抒怀的五言古诗。诗人在其中抒发了怀才不遇的愤慨。

前四句写战国时燕昭王求贤的故事。燕昭王立志洗雪被齐国袭破的耻辱,想以重礼招纳天下贤才。他请郭隗推荐,郭隗说:王如果要招贤,那就先从尊重我开始。天下贤才见到王对我很尊重,那么比我更好的贤才就会不远千里而来了。于是燕昭王修筑高台,置以黄金,大张旗鼓地恭敬郭隗。如此一来,果然奏效,当时著名游士如剧辛、邹衍等人纷纷从各国涌至燕国。在这里,诗人借以表明他理想中的明主和贤臣对待天下贤才应有的态度。李白认为,燕昭王的英明在于礼贤求贤,郭隗的可贵在于为君招贤。

接下来的,诗人化用前人成语,感讽现实。“青云士”是指那些飞黄腾达的达官贵人。语出《史记·伯夷列传》:“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者!”意思是说,下层寒微的士人只有依靠达官贵人,才可能扬名垂世,否则就只能被埋没。李白发挥这个意思,感慨说,无奈那些飞黄腾达的显贵们,早已把我们这些下层士人象尘埃一样弃置不顾。接着诗人化用阮籍《咏怀》第三十一首讽刺魏王的诗句“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尖锐揭露当今君主一味追求声色淫靡,听任天下贤才过着贫贱的生活。这四句恰与前四句形成鲜明对比。

现实不合理想,才志不被欣赏,只有远走高飞,别谋出路,但是前途又会怎样呢?李白用了春秋时代田饶的故事,含蓄地表达了他在这种处境中的不尽惆怅。田饶在鲁国长久未得到重用,决心离去,对鲁哀公说:“臣将去君,黄鹄举矣!”鲁哀公问他“黄鹄举”是什么意思。他解释说,鸡忠心为君主效劳,但君主却天天把它煮了吃掉,因为鸡就在君主近边,随手可得;而黄鹄不远万里,来到君主这,吃君主的食物,更不如鸡那样忠心效劳,却受到尊宠,因为黄鹄来自远方,难得之故。所以我要离开君主,学黄鹄高飞远去了。鲁哀公听了,请田饶留下,并说要将这番话记下来。田饶说:“有臣不用,何书其言!”就离开鲁国,前往燕国。燕王立他为相,治燕三年,国家太平。鲁哀公追悔莫及。(《韩诗外传》)李白在长安,与田饶在鲁国的处境、心情很相似,这里说“方知”,也就是说, 他终于体会到田饶作“黄鹄举”的真意,也想离开不察贤才的庸君,去寻求实现壮志的地方。

但是,田饶处于春秋时代,王室衰微,诸侯逞霸,士子可以周游列国,以求遂志。而李白却生活在统一的大唐帝国,他不可能象田饶那样寻求君主。因此,他即使有田饶“黄鹄举”之意,也只能“千里独徘徊”,这末二句,归结到怀才不遇的主题,形象鲜明,寓意无穷。

《古风》五十九首都是拟古之作。大多注重比兴,立意讽托,崇尚风骨,气势充沛,而语言朴实。这首显然拟阮籍《咏怀》,对具体讽刺对象,故意闪烁其词,但态度分明,感情激越,手法酷似阮诗。从诗的构思和诗人形象所体现的全篇风格来看,这诗又保持着李白的独特风格。首四句是咏历史以寓理想,但手法是似乎直陈史事,不点破用意。次四句是借成语以慨现实,但都属泛指,末二句借故事以写出路,但只以形象点到即止。总的来说,手法为阮籍式的隐晦,而构思则从理想高度来揭露现实的黑暗,表现出李白那种热情追求理想的思想性格。

古风(其十九)

李白

西上莲花山,

迢迢见明星。

素手把芙蓉,

虚步蹑太清。

霓裳曳广带,

飘拂升天行。

邀我至云台,

高揖卫叔卿。

恍恍与之去,

驾鸿凌紫冥。

俯视洛阳川,

茫茫走胡兵。

流血涂野草,

豺狼尽冠缨。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以游仙体作的古诗,约作于安禄山攻破洛阳之后。诗中表达了诗人独善兼济的思想矛盾和忧国忧民的痛切心情。诗人在想象中登上西岳华山的最高峰莲花峰,远远看见了明星仙女。“明星”既实指华山玉女名,又给人造成天上明星的错觉。首二句展现了一个莲峰插天、明星闪烁的神话世界。玉女的纤纤素手拈着粉红的芙蓉,凌空飞行,游于高高的太清,雪白的霓裳曳着宽广的长带,迎风飘举,升向天际。

美丽的玉女邀请李白来到华山云台峰,与仙人卫叔卿长揖见礼。据《神仙传》载,卫叔卿曾乘云车、驾白鹿去见汉武帝,以为皇帝好道,见之必加优礼。

但皇帝仅以臣下相待,于是大失所望,飘然离去。这里借卫叔卿的故事暗含着李白自己的遭遇。天宝初年,诗人也曾怀着匡世济民的宏图进入帝阙,而终未为玄宗所重用,三年后遭谗离京。只能引卫叔卿为同调,与之驾鸿雁游紫冥了。

正当诗人恍惚间与卫叔卿一同翱游于太空之上的时候,他低头看到了被胡兵占据的洛阳,百姓惨遭屠戮,血流遍野,而叛贼安禄山及其部属却衣冠簪缨,坐进了朝廷。社会的动乱惊破了诗人幻想超脱现实的美梦,使他猛然从神仙幻境折回,转而面对战乱的惨象。诗至此戛然而止,但诗中李白关切现实,忧国忧民的心情,却真切可感。

在这首《古风》里,诗人出世和用世的思想矛盾是借美妙洁净的仙境和血腥污秽的人间的强烈对照表现出来的。这就造成了诗歌风格从悠扬到悲壮的急速变换,从飘逸到沉郁的强烈反差。但它们却能够和谐地统一,足见诗人纵横的笔力、超人的才能和积极的进取精神。

李白后期的游仙诗,往往在驰骋丰富的想象中,把道家神仙的传说融入瑰丽奇伟的艺术境界,使抒情主人公带上浓郁的谪仙色彩。这与他政治上不得意,信奉道教,长期过着游山玩水、修道炼丹的隐士生活有关。但他借游仙表现了对现实的反抗和对理想的追求,使魏晋以来宣扬高蹈遗世的游仙诗获得了新的发展。

古风(其二十四)

李白

大车扬飞尘,

亭午暗阡陌。

中贵多黄金,

连云开甲宅。

路逢斗鸡者,

冠盖何辉赫。

鼻息干虹蜺,

行人皆怵惕。

世无洗耳翁,

谁知尧与跖!

李白诗鉴赏

唐玄宗的后期,政治由开明转为腐败。他宠信宦官,李白在长安,深感上层统治者的腐败,这首《古风》就是针对当时现实而作的一幅深刻讽刺画。

诗的前八句写宦官、鸡童的豪华生活和飞扬跋扈的气焰。诗人对这些得幸小人的生活并没有进行全面描写,只是截取了京城大道上的两个场景,把它巧妙地勾画在读者眼前。

第一个场景写宦官。诗一开始,推出了一个尘土飞扬的画面:“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亭午”

是正午,“阡陌”原指田间小路,这里泛指京城大道。

正午天最亮,却暗然不见阡陌,可见尘土之大。而这样大的尘土是“大车”扬起来的,这又表明了大车之多与行驶的迅疾。这里写景,为后面即将出现的人物作铺垫。是谁这样肆无忌惮地飞车疾驰呢?诗人写道:

“中贵多黄金,连云开甲宅”。“中贵”,是“中贵人”

的简称,指有权势的太监。“甲宅”,指头等的宅第。

“连云”表现宅第高而且广,直冲云天。诗人不仅指出了乘车人是宦官,而且指出了他们之所以能如此目中无人,因为他们有势,有钱,他们正驱车返回豪华的宅第。这里诗人既没有正确描写车中的宦官,也没有描写路上的行人,而是通过飞扬的尘土、连云的宅第,来渲染气氛,有烘云托月之妙。

另一个场景写鸡童,写“中贵”,处处虚笔烘衬;对“鸡童”却是用实笔从两个方面进行正面描写:一是写服饰。“路逢斗鸡者,冠盖何辉赫!”斗鸡人与宦官不同,他是缓辔放马而行,似乎故意要显示他的权势和服饰的华贵。在“亭午”阳光的照耀下,他们的车盖衣冠何等光彩夺目!二是写神态。诗人先用了一个夸张的手法,把笔墨放开去,“鼻息干虹蜺”,虹蜺即虹霓,鼻息吹动了天上的云霞,生动地表现出斗鸡人不可一世的骄横神态;继而,诗人又把笔收回来写实:“行人皆怵惕”,行人都惶恐避让的,进一步用行人的行为把鸡童的势焰衬托得淋漓尽致。

最后两句抒发诗人的感慨。“洗耳翁”指许由。

据皇甫谧《高士传》载,尧曾想让天下给许由,许由不接受,认为这些话污了他的耳朵,就去水边洗耳。

当世已经没有了象许由那样不慕荣利的人,谁还能分得清圣贤与盗贼呢?诗人鄙夷地把宦官、鸡童等佞幸小人看成是残害百姓的强盗,同时也看到了当时最高统治者的不辨“尧与跖”。

这首诗通过对中贵和斗鸡人的描绘,尖锐地讽刺了佞幸小人得势后的嚣张气焰,对当时的黑暗政治表达了愤慨。

诗的前八句叙事,后两句议论。叙事具体、形象,饱含讽刺,最后的议论便成为愤慨的自然喷发,把感情推向了高潮,由讽刺佞幸小人,拓展为放眼更广阔的现实,丰富了诗的内容,加深了主题。

古风(其三十一)

李白

郑客西入关,

行行未能已,

白马华山君,

相逢平原里,

璧遗镐池君,

明年祖龙死。

秦人相谓曰:

吾属可去矣!

一往桃花源,

千春隔流水。

李白诗鉴赏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三十六年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镐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

另外,《汉书·五行志》引《史记》云:“郑客从关东来,至华阴,望见素车白马从华山上下,知其非人,道住,止而待之,遂至,持璧与客曰:为我遗镐池君,因言今年祖龙死。”

李白以《汉书》所载的故事为依据,写成了这一首诗的前六句。起句“郑客西入关”平平五字,极尽简括之能事。第二句“行行未能已”表现了郑客“行行重行行”的旅途生活,“未能已”三字则又说明了道远且长,言外还暗示秦法苛严,行路程期有所规定,不敢超越期限的那种惶恐赶路的心情,接下去“白马华山君,相逢平原里”,两句与《汉书》叙述次序正相反。这并不是因为受押韵的牵制,而主要是以倒笔突接的方法,先把鲜明的形象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唉!

来了一位白马神人!”然后再补叙原委。第五句“璧遗镐池君”,镐池君指水神,秦以五行中的水德为王,水神相当于秦朝的护国神,华山神想把秦的亡征,告知水神。第六句“明年祖龙死”,祖龙即指秦始皇。

省略了说话主体,简洁了当地预报了秦始皇的死讯。

东晋诗人陶潜曾写过一篇《桃花源记》,李白大胆想象,把这一故事和前面的故事,连接在一起,似乎桃源中人所以避秦隐居,就是因为他们得知郑客从华山君那儿得知祖龙将死、秦将大乱。七八两句用“秦人相谓曰:吾属可去矣!”就把两个故事天衣无缝地联系在一起了。“秦人相谓曰”之前省去了郑客传播消息,因而行文更加紧凑。“相谓”二字传达出秦人传说时的神情,活跃纸上;“吾属可去矣”一句则表现出了他们坚决而又轻松的感情。

最后诗人以“一往桃花源,千春隔流水”两句收结全诗。“春”字,承桃花春开,取春色美好之意。

用“千春”而不用千秋,对桃花源的赞美。这两句反映了李白对桃花源的向往和对尘世生活的厌恶。一旦进了世外桃源,就永远与这混浊纷乱的人寰相隔绝了。

所以引喻故事,借古喻今,以表遁世避乱的归隐思想。结笔悠然而止,不但行文简洁,而且余音袅袅。

古风(其三十四)

李白

羽檄如流星,

虎符合专城。

喧呼救边急,

群鸟皆夜鸣。

白日曜紫微,

三公运权衡。

天地皆得一,

澹然四海清。

借问此何为?

答言楚征兵。

渡泸及五月,

将赴云南征。

怯卒非战士,

炎方难远行。

长号别严亲,

日月惨光晶。

泣尽继以血,

心摧两无声。

困兽当猛虎,

穷鱼饵奔鲸。

千去不一回,

投躯岂全生!

如何舞干戚,

一使有苗平!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记叙征讨南诏的事。南诏(在今云南大理一带),是唐时我国西南地区民族建立的一个政权,其王受唐朝廷的册封。据《资治通鉴》记载,天宝九年(750),杨国忠荐鲜于仲通为剑南节度使,仲通专横粗暴,失南诏人心,而云南太守张虔陀又对南诏王阁罗凤百般凌辱和征求,激起南诏反抗。次年夏,鲜于仲通发兵八万征讨,阁罗凤遣使谢罪,仲通不准,与阁罗凤战于西洱河,惨败,伤亡六万。杨国忠为他隐瞒败迹,又在东西两京和河南、河北地区大肆征兵。

诗歌以这一事件为背景,但不拘泥于其事,而是通过艺术的概括,深入探究事件的根源,将批判锋芒指向唐王朝的国策。

开头四句描写紧急军事行动的场面:军书飞驰,征调紧急,一片救边的叫嚷声,连栖鸟也不得安巢。

短短几句诗表现出一种紧迫的气氛,“羽檄”,已是紧急文书,又以流星喻之,更见出十万火急。“喧呼”,已见催迫之状,又以群鸟惊鸣烘托,愈发显出扰民之甚,开篇即以夸饰的笔墨,给人以强烈的印象。从顺序上看,下文“借问”四句写在楚地征兵,远征南诏,才是叙事之始。但是诗人截取一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场面以为开端,将事件留到下面再补叙,避开平铺直叙的写法,使诗起势凌厉突兀,能一下子抓住读者。

“ 白日”四句,笔势陡转,勾勒出一幅平和气象,与前面的战争气氛形成鲜明的强烈的对照。前两句全以天象为喻。以“白日”、“紫微”、“三公”、“权衡”指代皇帝和朝廷大臣,描绘一幅玉宇清平的图景。把人世的内容通过形象的天象展现出来。“天地皆得一”

是从《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二句化来,即寰宇清平安宁之意。白日辉耀,可谓君明;三公执枢,可谓臣能;四海清澄,可谓天下安定。如此升平盛世怎么会突然发生战争呢?诗人没有当即回答,而其讥讽之意,已尽见。

“借问”四句,把兴兵讨伐南诏之事补叙完整。

古来相传泸水有瘴气,至五月方可渡。“渡泸及五月”,一个“及”字把统治集团急不可耐的征伐情景点染毕现。下面侧重揭露统治者驱民于死地的罪恶。“怯卒”以下十句是诗人用浓墨重笔重点刻画之处。前六句写征行别离之惨。与役者都是未经战阵的百姓,本不堪行;南方又多瘴疠,触之则毙,更不可去。而朝廷必驱而往之,等于白白送死,因此生离亦即死别。日月都带上凄惨色调,可见悲怨之气冲天;泪尽继之以血,心碎哭亦无声,渲染悲痛欲绝之情。“困兽”四句表现驱遣有去无回之势。以困兽、穷鱼喻怯卒,以猛虎、奔鲸喻悍敌,不战而知胜败。虎而云猛,鲸而云奔,兽而云困,鱼而云穷,有意使桀悍与疲弱相对,更为鲜明。虎为兽中之王,一般兽所难当,何况疲困之兽;鲸为鱼中之巨,一般鱼所难逃,何况力穷之鱼。这两句充满夸张色彩、以形象鲜明的比喻,为下文做足铺垫,十句诗把驱民于虎口的惨象写得怵目惊心。

末二句用舜的典故,揭露全诗主旨。据《帝王世纪》记载,舜的时候,有苗氏不服,禹请发兵征讨。

舜说,不,我修德还不深厚,擅动刀兵,不合于道,于是进一步修明政教。过了三年,他只以一次干(盾)戚(斧)为道具的舞蹈,有苗氏便服威归顺。诗人慨叹这样的原则不见了,等于说当时“当国之臣不能敷文德以来远人”(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集》),这正是本诗的主旨所在。主旨已明,悬念已解,诗也就戛然而止。

古风(其四十六)

李白

一百四十年,

国容何赫然。

隐隐五凤楼,

峨峨横三川。

王侯象星月,

宾客如云烟。

斗鸡金宫里,

蹴鞠瑶台边。

举动摇白日,

指挥回青天。

当涂何翕忽,

失路长弃捐。

独有扬执戟,

闭关草《太玄》。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作于天宝初李白在长安时期。

开元、天宝年间,政治清明国力强盛史的“盛唐”。

一方面唐王朝登上了繁荣昌盛的顶峰,另一方面也渐渐显露出由盛转衰的危机。诗人以特有的政治敏感,记录了繁盛中充斥着腐朽的真实的历史。

开篇四句是一节,重点在勾勒盛唐时期的辉煌。

诗人只用“一百四十年”五个字,就将“贞观之治”、“开元之治”等丰富的历史内容,隐入诗句的背后,而用“国容何赫然”启发人们自己去体味、领会,这是虚写。虚多则易空,故下文“隐隐”二句又转为实写,选择一个极富有表现力的侧面—— 长安都城宫阙的雄伟壮丽,来给人们以“赫然”“国容”的具体感受。“隐隐”,见出宫室的层叠深邃;“峨峨”,显出楼观的巍峨;“五凤楼”,可见其精工华美;“横三用”,表现其龙蟠虎踞之势。短短四句诗,虚实结合,以宫阙富丽堂皇的面貌、磅礴的气势表现大唐帝国的强盛威仪。

“王侯”以下六句,转入描写权势者。“王侯”二句表明达官显贵人的气盛。以灿然罗列的星月形容王侯,亦显出其华耀骄贵之相;以弥漫聚散的云烟比喻宾客,使其趋走奔竞之态毕现。“斗鸡”二句写显贵们的行径。“金宫”、“瑶台”都是指帝王所居,“斗鸡”、“蹴鞠”都是游戏,他们的所作所为无非是凭藉陪同游乐以邀宠幸。“举动”二句表现其气焰。“摇白日”、“回青天”,以夸张的笔墨渲染其权势之大,气焰之盛,也暗含可以右帝王之意。六句诗分三个层次,层层披露王侯权贵的腐朽骄横。在章法上,由辉煌的国势一下过渡到势焰熏天的权贵,言外之意颇深:在那繁荣昌盛的背景上,活跃的竟是一群腐朽的权贵,不禁使人有大好河山、锦绣前程将被荒废之感,而这也正是诗人悲愤之所在。

末四句巧妙地借扬雄的故事表明诗人的态度。“当涂”二句化用扬雄《解嘲》中的话:“当涂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旦握权则为卿相,夕失势则为匹夫”,深刻地揭示出这班权贵不会有好结局,得意的日子不会长久。“翕忽”是飞速之意,形容青云直上。“独有”二句诗人以扬雄自比,向权贵们投以鄙视的目光。

表现了诗人节操自守和与权贵们决绝的态度。扬雄闭关草《太玄》时,有人嘲笑他得不到官职,扬雄做《解嘲》以答。其中大讲得士、失士与国家兴亡的关系:

“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归而周炽,子胥死而吴亡,种蠡存而越霸”。足见诗人用此典还有更深的含义。

本诗首二句纵观历史,次二句横览山河,见出其吞吐千古、囊括六合的胸怀与气魄。“王侯”六句,一气直下,刻画权势者们的形象,笔墨酣畅,活灵活现。而正当把权势者们说到十分兴头上的时候,“当涂”二句却给人一落千丈之感。末二句只客观地摆出扬雄的典实。但冷静平实的笔墨中隐含怒目横眉之气,柔中有刚。写得腾跃跌宕,气势充沛。

远别离

李白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

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

海水直下万里深,

谁人不言此离苦?

日惨惨兮云冥冥,

猩猩啼烟兮鬼啸雨。

我纵言之将何补?

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

雷凭凭兮欲吼怒。

尧舜当之亦禅禹。

君失臣兮龙为鱼,

权归臣兮鼠变虎。

或云尧幽囚,舜野死。

九疑联绵皆相似,

重瞳孤坟竟何是?

帝子泣兮绿云间,

随风波兮去无还。

恸哭兮远望,

见苍梧之深山。

苍梧山崩湘水绝,

竹上之泪乃可灭。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叙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帝尧将两个女儿(长女娥皇、次女女英)嫁给舜。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二妃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

这个传说,使得潇湘洞庭一带似乎几千年来一直被悲剧气氛笼罩着。

“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诗开篇就在人们心理上唤起一种凄迷的感受。那流不尽的清清的潇湘之水,那浩淼的洞庭,那经常出没在潇湘云水间的两位帝子,那被她们眼泪所染成的斑竹,都一一浮现在人们的脑海里。所以,诗人在点出潇湘、二妃之后发问:“谁人不言此离苦?”就使读者自然而然产生出强烈的感情共鸣。

接着,承接上文描写潇湘一带的景物:太阳惨淡无光,云天晦暗,猩猩在烟雨中哀鸣,鬼魅在呼唤着风雨。接以“我纵言之将何补”一句,又不单纯写景了。阴云蔽日,那“日惨惨兮云冥冥”,不正如同皇帝昏聩、政局阴暗吗?“猩猩啼烟兮鬼啸雨”,不就是大风暴到来之前的群魔乱舞吗?而这一切,由一个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诗人说,又何补于世呢?既然“日惨惨”、“云冥冥”,那末朝廷又如何能区分忠奸呢?

因而诗人接着写道:我觉得皇天恐怕不能体察我的忠心,相反,雷声殷殷,又响又密,似乎正在对我发怒呢。这雷声显然是指朝廷上某些有权势的人的威吓,但与上面“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相呼应,又象是潇湘洞庭一带风雨到来前的实景描写。

“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权归臣兮鼠变虎。”奸邪当道,国运堪忧。君主用臣如果失当,大权旁落,就会象龙化为可怜的鱼类,而把权力窃取到手的野心家,则会象鼠一样变成吃人的猛虎。当此之际,就是尧亦得禅舜,舜亦得禅禹。《史记·五帝本纪》正义引《竹书纪年》载:尧年老德衰为舜所囚。

《国语·鲁语》:“舜勤民事而野死。”此即“尧幽囚,舜野死”。“九疑联绵皆相似,重瞳孤坟竟何是?”舜的眼珠有两个瞳孔,人称重华。传说他死在湘南的九嶷山,但九座山峰联绵相似,究竟何处是重华的葬身之地呢?称舜墓为“孤坟”,并且叹息死后连坟地都不知究竟在何处,更显凄凉。娥皇、女英二位帝子,在绿云般的丛竹间哭泣,哭声随风波远逝,去而无应。

“见苍梧之深山”,一个“深”字, 令人想象群山迷茫,即使二妃远望也不知其所。“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斑竹上的泪痕,乃二妃所洒,苍梧山不会有崩倒之日,湘水也不会有涸绝之时,二妃的眼泪又岂有止期?

诗所写的是二妃的别离,但从“我纵言之将何补”

中显然可见诗人是对现实政治有感而发的。所谓“君失臣”、“权归臣”是天宝后期政治危机突出的标志,也是李白当时心中最为忧虑的。元代萧士贇认为玄宗晚年贪图享乐,荒废朝政,把政事交给李林甫、杨国忠,边防交给安禄山、哥舒翰,“太白熟观时事,欲言则惧祸及己,不得已而形之诗,聊以致其爱君忧国之志。所谓皇英之事,特借指耳。”李白之所以要危言尧舜之事,大概是要暗示人君如果失权,即使是圣哲也难保社稷妻子。

诗写得迷离惝恍,但又不乏要把迷阵挑开一点缝隙的笔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兮欲吼怒。”这几句隐隐呈现在重重迷雾之中,一方面起着点醒读者的作用,一方面又是在述及造成远别离的原因时,自然地带出的。诗以叙述二妃别离之苦开始,以二妃恸哭远望终结,以悲剧故事笼括全篇,保持了艺术上的完整性。

范梈说:“此篇最有楚人风。所贵乎楚言者,断如复断,乱如复乱,而辞意反复行乎其间者,实未尝断而乱也;使人一唱三叹,而有遗音。”转引自瞿蜕园、朱金城《李白集校注》。诗人把他的情绪,以楚歌和骚体的手法表现出来,使得断和续、吞和吐、隐和显,消魂般的凄迷和预言式的清醒,紧紧结合在一起,构成深邃的意境。

杨叛儿

李白

君歌《杨叛儿》,

妾劝新丰酒。

何许最关人?

乌啼白门柳。

乌啼隐杨花,

君醉留妾家。

博山炉中沉香火,

双烟一气凌紫霞。

李白诗鉴赏

《杨叛儿》原为北齐时的童谣,后来成为乐府诗题。李白此诗题材出自乐府《杨叛儿》。

《杨叛儿》,即指以这篇乐府为代表的情歌。“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写一对青年男女,君唱歌,妾劝酒。表明男女双方感情非常融洽。

“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白门,刘宋都城建康(今南京)城门。南朝民间情歌常常提到白门,后代指男女欢会之地。“最关人”,犹言最牵动人心。

是何事物最牵动人心呢?—— “乌啼白门柳”。五个字不仅点出了环境、地点,还表明了时间。乌啼,是接近日暮的时候。黄昏时分在恋人相会的地方聆听乌鸦苦啼,不用说是最关情的了。

“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乌邪归巢之后渐渐停止啼鸣,在柳叶杨花之间甜蜜地憩息了,而“君”也沉醉于“妾”家了,这里既是写景,又含比兴意味,情趣盎然。

“博山炉中沉香火,双烟一气凌紫霞。”沉香,即名贵的沉水香。博山炉是一种炉盖呈重迭山形的薰炉。这两句承“君醉留妾家”把诗推向高潮,进一步写男女欢会。男子的醉留,正如沉香投入炉中,爱情的火焰立刻燃烧起来,情意融洽,象香火化成烟,双双一气,凌入云霞。

这首诗,形象丰满,生活气息浓厚,风格清新、活泼。古词只四句:“暂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君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李诗一开头,“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比古诗增添的生动的场面,并制造了笼罩全篇的男女慕悦的气氛。第三句“何许最关人”,这是较原诗多出的一句设问,使诗意显出了变化,表现了双方在“乌啼白门柳”的特定环境下浓烈的感情。五句“乌啼隐杨花”,从原诗中“藏乌”一语引出,但意境更为动人。接着,“君醉留妾家”则写出醉留,意义更显明,有助于表现爱情的炽烈。特别是最后既用“博山炉中沉香火”七字隐含了原诗的后半:“君作沉水香,侬作博山炉。”又生发出了“双烟一气凌紫霞”的绝妙比喻。这一句由前面的比兴,发展到带有较多的象征意味,使全诗的精神和意趣得到完美的体现。

古朗月行

李白

小时不识月,

呼作白玉盘。

又疑瑶台镜,

飞在青云端。

仙人垂两足,

桂树何团团。

白兔捣药成,

问言与谁餐?

蟾蜍蚀圆影,

大明夜已残。

羿昔落九乌,

天人清且安。

阴精此沦惑,

去去不足观。

忧来其如何?

凄怆摧心肝。

李白诗鉴赏

“朗月行”,是乐府古题,属《杂曲歌辞》。

诗人运用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通过丰富的想象、神话传说的创造性加工,以及强烈的抒情,勾勒出瑰丽神奇而含意深蕴的艺术形象。诗中先写儿童时期对月亮稚气的认识:“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以“白玉盘”、“瑶台镜”作比,形象地表现出月亮的形状和月光的皎洁可爱,使人感到非常新颖稚趣。“呼”、“疑”这两个动词,更显儿童的天真烂漫之态。这四句诗,看似信手拈来,却是情采俱佳。接着,又写月亮的升起:“仙人垂两足,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古代神话说,月中有仙人、桂树、白兔。月亮初升的时候,先看见仙人的两只脚之后逐渐看见仙人和桂树的全形,看见一轮圆月,看见月中白兔在捣药。诗人借用这一神话传说,描绘出了月亮初升时逐渐明朗和宛若仙境般的景致。然而好景不长,月亮渐渐地由圆而蚀:“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大明,指月亮。传说月蚀是蟾蜍食月造成,月亮被蟾蜍啮食而残损,变得晦暗不明。“羿昔落九乌,天人清且安”,抒发了诗人的感慨和希望。古代善射的后羿,射落了九个太阳,只留下一个,使天、人都免除了灾难。然而,现实毕竟是现实,诗人深感失望:“阴精此沦惑,去去不足观”。

月亮既然已经沉没而迷惑不清,还有什么可赏的呢!

不如趁早走开吧。“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诗人不忍一走了之,内心矛盾重重,忧心如焚。

这首诗,是李白针对当时朝政黑暗而发的。唐玄宗晚年沉湎声色,宠幸杨贵妃,宦官外戚擅权。诗中“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似是指这一昏暗局面。

沈德潜说,这是“暗指贵妃能惑主听”。(《唐诗别裁》)。

但诗人并不明说,而是通篇作隐语,化现实为幻景,以蟾蜍蚀月影射现实,深婉曲折。诗中文辞如行云流水。发人深思,体现出李白诗歌的雄奇奔放、清新俊逸的风格。

妾薄命

李白

汉帝重阿娇,

贮之黄金屋。

咳唾落九天,

随风生珠玉。

宠极爱还歇,

妒深情却疏。

长门一步地,

不肯暂回车。

雨落不上天,

水覆难再收。

君情与妾意,

各自东西流。

昔日芙蓉花,

今成断根草。

以色事他人,

能得几时好?

李白诗鉴赏

《妾薄命》为乐府古题。李白的这首《妾薄命》,通过叙述陈皇后阿娇由得宠到失宠之事,揭示了封建社会中妇女以色事人,色衰而爱弛的悲剧命运。

全诗十六句,每四句为一个层次。诗的前四句,先写阿娇的受宠,从“金屋藏娇”写起,欲抑先扬,以反衬失宠后的凄凉。据《汉武故事》记载:汉武帝刘彻数岁时,他的姑母长公主问他:“儿欲得妇否?”

指左右长御百余人,皆曰:“不用。”最后指其女阿娇问:“阿娇好否?”刘彻笑曰:“好!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刘彻即位后,阿娇做了皇后,也曾宠极一时。诗中以“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两句夸张的诗句,形象地渲染了阿娇受宠时的气焰之盛,然而,好景不长。“宠极爱还歇”以下四句,笔锋一转,叙述阿娇的失宠,俯仰之间,笔底翻出波澜。娇妒的陈皇后,为了“夺宠”,曾做了种种努力,她重金聘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又曾用女巫楚服的法术,“令上意回”。并因此得罪,以致成了“废皇后”,幽居于长门宫内,虽与皇帝仅隔一步之遥,但咫尺天涯,宫车不肯暂回。“雨落不上天”以下四句,用形象的比喻,强调“令上意回”之不可能,最后四句,诗人以比兴的手法,形象地揭示出:“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这发人深省的诗句,是一篇之警策,既对以色取人者进行了讽刺,同时对“以色事人”而暂时得宠者,也是一个警告。

这首诗语言质朴自然,气韵天成,比喻精当,对比强烈,得宠与失宠相比,“芙蓉花”与“断根草”相对,比中见义。全诗多用比拟,从比中得出结论: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显得自然如水到渠成,机警处,读之让人惊心动魄。

玉阶怨

李白

玉阶生白露,

夜久侵罗袜。

却下水晶帘,

玲珑望秋月。

李白诗鉴赏

《玉阶怨》,属《相和歌·楚调曲》,与《婕妤怨》、《长信怨》等曲相同,都是专写“宫怨”的乐曲。

李白的《玉阶怨》,虽曲名标有“怨”字,诗作中却全不见“怨”字。无言独立阶砌,以致冰凉的露水浸湿罗袜;足见夜色之浓,伫留之久,怨情之深。

“罗袜”,体现人之仪态、身份形神兼具。夜凉露重,罗袜知寒,不言人而已见人之幽怨如诉。二字似写实,实用曹子建“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意境。

怨深,夜深,不禁幽独之苦,于是由帘外入帘内,及至下帘之后,反又不忍使明月孤寂。似月怜人,似人怜月;若人不伴月,则又有何物可以伴人?月无言,人也无言,只是一味望月。而画面中主人公的幽怨却已浸袭每一个读者。

“却下”二字,以虚字传神,这一转折,似断实连;似欲一笔宕开,推却愁怨,实则经此一转,字少情多,直入幽微。“却下”,看似无意下帘,而其中却有无限幽怨。本因为夜深、怨深,无可奈何而入室。

入室之后,却又怕隔窗明月照见此室内幽独,因之下帘。帘既下矣,却更难消受此凄苦无眠之夜,于更无可奈何之中,又去隔帘望月。此时忧思徘徊,直如李清照“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之纷至沓来,如此情思,乃以“如下”二字出之。“却”字统领以下两句,即:“却下水晶帘”,“却去望秋月”,在这两个动作之间,有许多愁思转折返复,所谓字少情多,以虚字传神。“玲珑”二字,看似不经意之笔,实则极具匠心。以月之玲珑,衬人之幽怨,从反处着笔,非正面涂抹堪及。

诗中不见人物姿容与心理状态,而诗人似也无动于衷,只以人物行动见意,引读者步入诗情之最幽微处,使诗情无限辽远,无限幽深。以此见诗家“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真意。

宫中行乐词八首(其一)

李白

小小生金屋,

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宝髻,

石竹绣罗衣。

每出深宫里,

常随步辇归。

只愁歌舞散,

化作彩云飞。

李白诗鉴赏

李白《宫中行乐词》,是李白奉召为唐玄宗所作。

这一首五律,描写一位年轻的、甚或是幼年宫女。

首联写丰姿仪态。“小小”、“盈盈”,有爱怜意。金屋,用汉武及阿娇事,这里指深宫。紫微,天子居所。

次联写幼女服饰。满衣绣着石竹,满头插着山花,一片天真,似不知其身在深宫。

第三联描绘幼女随步辇出入宫禁的情景。隋代诗人虞世南奉炀帝命嘲司花女袁宝儿的诗:“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享單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惜,常把花枝傍辇行。”袁宝儿为长安所贡御车女,方十五岁,乔憨多态。正值洛阳献迎辇花,炀帝命袁宝儿持之,号曰司花女。因命虞世南嘲袁宝儿娇憨之状,所以诗中所写重在娇憨二字。李诗这里用步辇故事,也是暗指此幼年宫女之娇憨。步辇,指不驾马,用宫人挽车。

前六句是描写人物,字字有姿态仪容,字字见曼丽风神;点染人物娇憨天真,颇见诗人怜惜之心。最后两句用点睛法,衬托宫女之风韵神采。以彩云之轻飞,象人物之去,觉凌波微步,不如此之轻盈。全诗只勾画宫女之娇憨,只写其天真无邪,对其轻歌曼舞却不着一字。只在最后以“愁”表示诗人眷念之感,以“彩云”之绚丽飘逸传人物之神。李白屡次以“彩云”入诗只此诗为最感人,对后世影响也大。北宋晏几道《临江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即化用此诗结句。

这首诗清丽飘洒,神韵飞逸。能将这种宫廷行乐诗,写得丽而不腻,工而疏宕,前人所谓“丽语难于超妙”,正是诗人超群之处。

清平调词三首

李白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褴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

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

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

沉香亭北倚阑干。

李白诗鉴赏

这三首诗是李白在长安供奉翰林时所作。一日,玄宗和杨妃在宫中观牡丹花,因命李白写新乐章,李白奉诏而作。

第一首,一起七字:“云想衣裳花想容,”将杨妃的衣饰,描摹如霓裳羽衣一般,簇拥着她那丰满的玉容。“想”字可以理解成见云而想到衣裳,见花而想到容貌,也可以理解为把衣裳想象为云,把容貌想象为花,这样交互参差,七字之中就给人以花团锦簇之感。接下去“春风拂褴露华浓”,进一步以“露华浓”来点染花容,华贵的牡丹花在晶莹的露水中显得更加艳冶,这就使上句更为酣满,同时也以风露暗喻君王的恩泽,使花容人面倍显艳丽。继而,诗人的想象忽又升腾到天堂西王母所居的群玉山、瑶台。“若非”、“会向”,诗人故作选择,意实肯定:这样超绝人寰的花容,恐怕只有在上天仙境才能见到!玉山、瑶台、月色,一色素淡的字眼,映衬花容人面,使人自然联想到白玉般的人儿,又象一朵温馨的白特丹花。与此同时,诗人又不着痕迹,将杨妃喻为天女下凡,真是精妙至极。

第二首,起句“一枝红艳露凝香”,既写色,亦写香:不但写天然的美,而且写含露的美,比上首的“露华浓”更进一层。“云雨巫山枉断肠”以楚襄王的故事,把上句的花,赋予人性,指出楚王为神女而断肠,其实梦中的神女,那里比得上当前的花容人面!

再算下来,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可算得绝代美人了,可是赵飞燕还是倚仗新妆,哪里及得眼前花容月貌般的杨妃,不施粉黛,便是天然绝色。这一首抑神女和飞燕,以扬杨妃,借古喻今,亦是尊题之法。相传赵飞燕体态轻盈,能站在宫人手托的水晶盘中歌舞,而杨妃则比较丰肥,固有“环肥燕瘦”之语。

第三首从仙境古人返回到现实。开始二句“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倾国”美人,当然指杨妃,诗到此处才正面点出,并用“两相欢”将牡丹和“倾国”合为一提,“ 带笑看”三字再来一统,使牡丹、杨妃、玄宗三位一体,融合在一起了。由于第二句的“笑”, 引出了第三句的“解释春风无限恨”, 春风两字即君王之代词,这一句,将牡丹美人动人的姿色写得情趣盎然,君王既带笑,当然无恨,恨都为之消释了。末句点明玄宗杨妃赏花地点—— “沉香亭北”。花在阑外,人倚阑干,多么优雅风流。

从军行

李白

百战沙场碎铁衣,

城南已合数重围。

突营射杀呼延将,

独领残兵千骑归。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以短短四句,刻画了一位无比英勇的将军形象。“百战沙场碎铁衣”首句写将军过去的戎马生涯。伴随他出征的铁甲都已破碎不堪,可见他征战时间之长和所经历的战斗之严酷。这句虽是从铁衣着笔,却等于从总的方面对诗中的主人公作了最简要的交待。

有了这一句作垫,紧接着写他面临一场新的严酷考验—— “城南已合数重围”。战斗在塞外进行,城南是退路。但连城南也被敌人伏下了重围,全军已陷入可能彻底覆没的绝境。写被围虽只此一句,但却如千钧一发,使人为之悬心吊胆。

“突营射杀呼延将,独领残兵千骑归。”呼延,是匈奴四姓贵族之一,这里指敌军的一员悍将。本诗所描述的这位身经百战的英雄,正是选中他作为突破口,在突营闯阵的时候,首先将他射杀,使敌军陷于慌乱,乘机杀开重围,独领残兵,夺路而出。

诗所要表现的是一位勇武过人的英雄,从诗中看,所写的战争是一场败仗。但虽败却并不令人丧气,而在败中见出了豪气。“独领残兵千骑归”,“独”字力重千钧,压倒了敌方的千军万马,给人以顶天立地之感。诗没有对这位将军进行肖像描写,却通过紧张的战斗场景,把英雄的精神与气概表现得异常鲜明而突出。将这场惊心动魄的突围战和首句“百战沙场碎铁衣”相对照,让人联想到这不过是他“百战沙场”中的一仗。这样,就把刚才这一场突围战,以及英雄的整个战斗历程,渲染得格外威武壮烈,诗让人不觉得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批残兵败将,而让人感到这些血泊中拚杀出来的英雄凛然可敬。在这样一首小诗里敢于去写严酷的斗争,甚至敢于去写败仗,而又从败仗中显出豪气,给人以鼓舞,不具备象盛唐诗人那种精神气概是难以做到的。

春思

李白

燕草如碧丝,

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

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

何事入罗帏?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表现思妇心理的诗。所谓“春”思,一来实指春季,二则喻爱情。

开头两句:“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可以视作“兴”。起兴一般应就眼前景物,这两句却以相隔遥远的燕、秦两地的春天景物起兴,颇为别致。“燕草如碧丝”,是思妇的悬想;“秦桑低绿枝”,才是思妇所目睹。把想象中的远景和眼前近景配置在一幅画面上,并且都从思妇一边写出,从逻辑上说,似乎有点悖情理,但从“写情”的角度来看,却是可通的。

试想:仲春时节,桑叶繁茂,独处秦地的思妇触景生情,终日盼望在燕地行役屯戍的丈夫早日归来;她根据自己往昔与丈夫的恩爱相处和对丈夫的深切了解,料想远在燕地的丈夫此刻见到碧丝般的春草,也必然会萌生思归的愿望。见春草而思归,语出《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首句化用《楚辞》语,浑成自然,不着痕迹。诗人深刻地把握了思妇复杂的感情活动,用两处春光,兴两地相思,把想象与怀忆同眼前实景融合起来,据实构虚,造成诗的妙境。不仅起到了一般兴句所起的烘托感情气氛的作用,而且还把思妇对于丈夫的真挚感情和他们夫妻之间心心相印的亲密关系表现出来了,这是一般的兴句所不易做到的。另外,这两句还运用了谐声双关。

“丝”谐“思”,“枝”谐“知”,这恰和下文思归与“断肠”相关合,增强了诗句的美与含蓄美。

三四两句直承兴句的理路而来,因此仍从两地着笔:“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丈夫春日思归,足慰离人愁肠。按理说,诗中的女主人公应当感到欣喜才是,而下句竟以“断肠”承之,这又似乎违背了一般人的心理,但如果联系上面的兴句细细体会,就会发现,这样写使表现思妇的感情又进了一层。元代萧士贇注李白集曾加以评述道:“燕北地寒,生草迟。

当秦地柔桑低绿之时,燕草方生,兴其夫方萌怀归之志,犹燕草之方生。妾则思君之久,犹秦桑之已低绿也。”这一评述,揭示了兴句与所咏之词之间的微妙的关系。诗中看似不合理之处,正是感情最为浓密所在。

女主人公的可贵之处在于阔别而情愈深,诗的最后两句是:“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诗人抓住了思妇在春风吹入闺房,掀动罗帐的一霎那的心理活动,表现了她忠贞不移的高尚情操。诚如萧士贇所说:

“末句比喻此心贞洁,非外物所能动”。从艺术上说,这两句让多情的思妇对着无情的春风发话,又仿佛是无理的,但用来表现独守春闺的特定环境中的思妇的情态,又使人感到真实可信。春风撩人,春思缠绵,申斥春风,正所以明志自警。以此作结,恰到好处。

子夜吴歌

李白

秋歌

长安一片月,

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

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

良人罢远征?

冬歌

明朝驿使发,

一夜絮征袍。

素手抽针冷,

那堪把剪刀。

裁缝寄远道,

几日到临洮?

李白诗鉴赏

诗题又作《子夜四时歌》,共四首,写春夏秋冬四时。这里所选是第三、四首。六朝乐府《清商曲·吴声歌曲》即有《子夜四时歌》,因属吴声曲,故又称《子夜吴歌》。此体原为四句,内容多写女子思念情人的哀怨,作六句是诗人的独造,而用以写思念征夫的情绪更具有时代之新意。

先说《秋歌》。“长安一片月”,写景同时又是紧扣题面写出“秋月扬明辉”的季节特点。而见月怀人乃古典诗歌习见的表现方法,加之秋来是赶制征衣的季节,故写月亦有兴义。此外,月明如昼,正好捣衣,制衣的布帛须先置砧上,用杵捣平捣软,是谓“捣衣”。

明朗的月夜,长安城沉浸在此起彼落的砧杵声中,而这种特殊的“秋声”对于思妇又撩起思妇多少愁绪“一片”、“万户”,写光写声,似对非对,措语自然而得咏叹味。秋风,也是撩人愁绪的,月朗风清,风送砧声,声声都是怀念玉关征人的深情。著“总是”二字,情思益见深长。这里,秋月秋声与秋风构成浑成的境界,见境不见人,而人物俨在,“玉关情”自浓。无怪乎王夫之叹道:“前四句是天壤间生成好句,被大白拾得。”(《唐诗评选》)此情之浓,不可遏止,引出末二句直表思妇心声:“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有人责难道:“余窃谓删去末二句作绝句,更觉浑含无尽。”(田同之《西圃诗说》)其实未必然。”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大子夜歌》),慷慨天然,是民歌本色。而从内容上看,正如沈德潜指出:“本闺情语而忽冀罢征”(《说诗晬语》),这两句的直抒胸臆使诗歌思想内容大大深化,更具社会意义,表现出古代劳动人民冀求过和平生活的善良愿望。可以说,《秋歌》正面写到思情,而有不尽之情。

《冬歌》则全然不同,不写景而写人叙事,通过一位女子“一夜絮征袍”的情事以表现思念征夫的感情。时间是传送征衣的驿使即将出发的前夜,大大增强了此诗的情节性和戏剧性。一个“赶”字,不曾明写,但从“明朝驿使发”的消息,读者从诗中处处看到这个字,如睹那女子急切、紧张劳作的情景。关于如何“絮”、如何“裁”、如何“缝”等等具体过程,诗人有所取舍,只写抽针把剪的感觉,突出一个“冷”字。素手抽针已觉很冷,还要握那冰冷的剪刀。“冷”既切合“冬歌”,更重要的是有助于加强情节的生动性。天气的严寒,使手指也不灵巧了,而时不我待,偏偏驿使就要出发,人物焦急情态宛如画出。“明朝驿使发”,分明有些埋怨的意思了。然而,她从自己的冷想到“临洮”(在今甘肃临潭县西南,此泛指边地)那边的更冷。因此又巴不得驿使早发、快发。这种矛盾心理亦从无字处表出。读者似乎又看见她一边呵着手一边赶裁、赶絮、赶缝。“一夜絮征袍”,言简而意足,然而随即又情急起来,路是这样远,“寒到身边衣到无”呢?这回却是恐怕驿使行迟,盼望驿车加紧了。“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这迫不及待的一问包含多少深情与牵挂呵。《秋歌》正面归结到怀思良人之意,而《冬歌》却纯从侧面落笔,通过形象刻画与心理描写结合,塑造出一个活生生的思妇形象,成功表达了诗歌主题。结构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起势突兀,结句意远,情节生动感人。

如果说《秋歌》是以间接方式塑造了长安女子的群像,《冬歌》则通过个体形象以表现出一类人——思妇形象。其语言的明转天然,形象的鲜明集中,音调的清越明亮,情感的委婉深厚,得力于民歌,真是“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篇不可以句摘,句不可以字求”(《诗薮·内编》卷二)的佳作。

长相思

李白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

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

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李白诗鉴赏

这首《长相思》,大约是他离开长安后于沉思中回忆过往情绪之作,豪放之外更兼含蓄。

“长相思”,属乐府《杂曲歌辞》。多写思归之怨,李白此诗拟其格而别有寄寓。

诗大致可分两段。一段从篇首至“美人如花隔云端”,写诗中人“在长安”的相思苦情。诗中描绘的是一个孤栖幽独者的形象。他(或她)身居华府,从“金井阑”可以看出,但内心却感到寂寞和空虚。诗人是通过层层渲染环境气氛的手法,来表现这一人物的感情的。先写所闻—— 阶下纺织娘凄切地鸣叫。虫鸣则岁时将晚,孤栖者的落寞之感可知。其次写肌肤所感,正是“霜送晓寒侵被”时候,于是更难以成眠了。“微霜凄凄”当是通过逼人寒气感觉到的。而“簟色寒”更暗示出其人已不眠而起。眼前是“罗帐灯昏”,益增愁思。一个“孤”字不仅写灯,也是人物心理写照,从而引起一番思念。“思欲绝”可见其情之苦。于是进而写卷帷所见,“美人如花隔云端。”

“长相思”的题意到此方才具体表明。这个为诗中人想念的如花美人似乎很近,近在眼前;却又似乎很远,远隔云端。与月儿一样,可望而不可及。由此可知他何以要“空长叹”了。这句是诗中惟一的单句(独立句),给读者的印象也就特别突出,可见这正是诗人要强调的。

以下至篇末为第二段,紧承“美人如花隔云端”句,写一场梦游式的追求。这颇似屈原《离骚》中那“求女”的一幕。诗中人梦魂飞扬,要去寻找他所思念的人儿。然而“天长地远”,上有幽远难及的高天,下有波澜动荡的渌水,还有重重关山。这里,诗人的想象诚然奇妙飞动,而诗句的音情也配合极好。“青冥”与“高天”本是一回事,写“波澜”似亦不必兼用“渌水”,写成“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似有犯复之嫌。然而,如径作“上有高天,下有波澜”(歌行中可杂用短句),读来却大为减色,原来带“之”字、有重复的诗句却显得音调曼长动听,且能形成咏叹的语感,能传达无限感慨。这种句式,李白尤其喜用,它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等等,句中“之难”、“之日”、“之水”从文意看不必有,而从音情上看断不可无。再看下两句,从语意看,词序似应作:天长路远关山难(度),梦魂不到(所以)魂飞苦。写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不仅是为趁韵,且运用连珠格形式,通过绵延不断之声音以描绘关山迢递之愁情,可谓辞清意婉,十分动人。诗以沉重的一叹作结:“长相思,摧心肝!”“长相思”三字回应篇首,而“摧心肝”则是“思欲绝”在情绪上进一步的发展。结句短促有力,给人以执着之感,诗情虽则悲戚,却无萎靡之态。

此诗形式匀称,“美人如花隔云端”,这个独立句将全诗分为篇幅均衡的两部分。前面由两个三言句发端,四个七言句拓展;后面由四个七言句叙写,两个三言句作结。全诗从“长相思”展开抒情,又以“长相思”一语收拢。在形式上颇具对称美,韵律感极强,大有助于抒情。诗中反复抒写的似乎只是男女相思,把这种相思苦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就不象实际生活的写照,而显有托兴意味。

我国古典诗歌向有以“美人”喻所追求的理想的传统,而“长安”这个特定地点更暗示这是一种政治的托寓,表明此诗的意旨在于抒写诗人追求政治理想不能实现的苦闷。就此而言,此诗诗意又深含于形象之中,隐然不露,含蓄蕴藉。所以王夫之赞此诗道:“题中偏不欲显,象外偏令有余,一以为风度,一以为淋漓,乌乎,观止矣。”(《唐诗评选》)

襄阳歌

李白

落日欲没岘山西,

倒著接花下迷。

襄阳小儿齐拍手,

拦街争唱《白铜鞮》。

旁人借问笑何事,

笑杀山公醉似泥。

鸬鹚杓,鹦鹉杯。

百年三万六千日,

一日须倾三百杯。

遥看汉水鸭头绿,

恰似葡萄初酦醅。

此江若变作春酒,

垒曲便筑糟丘台。

千金骏马换小妾,

醉坐雕鞍歌《落梅》。

车旁侧挂一壶酒,

凤笙龙管行相催。

咸阳市中叹黄犬,

何如月下倾金罍?

君不见晋朝羊公一片石,

gui头剥落生莓苔。

泪亦不能为之堕,

心亦不能为之哀。

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

玉山自倒非人推。

舒州杓,力士铛,

李白与尔同死生。

襄王云雨今安在?

江水东流猿夜声。

李白诗鉴赏

开元十三年(725),李白自巴蜀东下。十五年,在湖北安陆和退休宰相许圉师的孙女结婚。襄阳距安陆不远,这首诗可能写于这一时期。它是李白的醉歌,诗中以醉汉的心理和眼光看周围世界,实际上是以带有诗意的眼光来看待一切,思索一切。

诗一开始化用了晋朝山简的典故。山简镇守襄阳时,喜欢去习家花园喝酒,常常大醉骑马而归。当时的歌谣说他:“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骑骏马,倒着白接。”接,一种白色帽子。李白在这里是说自己象当年的山简一样,日暮归来,烂醉如泥,被儿童拦住拍手唱歌,招致满街的喧笑。

但狂放不羁的诗人毫不在意,还说人生百年,一共三万六千日,每天都应该往肚里倒上三百杯酒。此时,他酒意正浓,醉眼朦胧地四下张望,远远看见襄阳城外碧绿的汉水,就好象刚酿好的葡萄酒一样。这汉江若能变作春酒,那么单是用来酿酒的酒曲,就能垒成一座糟丘台了。诗人醉骑在骏马雕鞍上,唱着《梅花落》的曲调,身后的车上挂着酒壶,载着乐队,奏着劝酒的乐曲。他洋洋自得,忽然觉得自己的纵酒生活,连历史上的王侯也不能相比呢!秦丞相李斯不是被秦二世杀掉吗,临刑时他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还有晋朝的羊祜,镇守襄阳时常游岘山,曾对人说:“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悲伤。”祜死后,襄阳人在岘山立碑纪念。见到碑的人往往流泪,名为“堕泪碑”。但这碑到了今天又有什么意义呢?如今碑也已剥落,再无人为它堕泪了!一个生前就未得善终,一个身后虽有人为之立碑,但也难免逐渐湮没,哪有“月下倾金罍”这般快乐而现实呢!那清风朗月可以不花一钱尽情享用,酒醉之后,象玉山一样倒在风月中,该是何等潇洒、适意!

诗的尾声,诗人再次宣扬纵酒行乐,强调即使尊贵到能与巫山神女相接的楚襄王,亦早已化为子虚乌有,不如与伴自己喝酒的舒州杓、力士铛同生共死更有乐趣。

这首诗虽则狂纵但并不颓废,支配全诗的,是他对自己所过的浪漫生活的自我欣赏和陶醉。诗人用直率的笔调,给自己勾勒成一个天真烂熳的醉汉形象。

诗里生活场景的描写非常生动传神而富有情趣。

这首诗一方面让我们从李白的醉酒,从李白飞扬的神采和无拘无束的风度中,领略到一种精神舒展与解放的乐趣;另一方面,它通过围绕李白所展开的那种活跃的生活场面,能启发人想象生活还可能以另一种带喜剧的色彩出现,从而能激励人们的生活热情。

江上吟

李白

木兰之枻沙棠舟,

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

载妓随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黄鹤,

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词赋悬日月,

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

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

汉水亦应西北流。

李白诗鉴赏

诗题一作“江上游”,大约是李白三四十岁客游江夏时所作。

唐汝询认为这首诗的主题是“此因世途迫隘而肆志以行乐也”(《唐诗解》卷十三)。此话有一定道理。

这首诗以江上的遨游起兴,表现了诗人对庸俗、局促的现实的鄙弃,和对自由、美好的生活理想的追求。

开头四句,夸张渲染江上之游的即景,展现出华丽的色彩,有一种超世绝尘的气氛。“木兰之枻沙棠舟”,是珍贵而神奇的木料制成的;“玉箫金管坐两头”,乐器的精美可以想象吹奏的不同凡响;“美酒尊中置千斛”,可见酒量之富,酒兴之豪;“载妓随波任去留”,写尽游乐的酣畅恣适。总之,这江上之舟是足以尽诗酒之兴,极声色之娱的,是一个超越了纷浊的现实的、自由而美好的世界。

中间四句两联,两两对比。“仙人”一联承上,对江上泛舟行乐,作肯定的赞扬;“屈平”一联启下,揭示出理想生活的历史意义。“仙人有待乘黄鹤”,是说即使修成神仙,也还得等待,黄鹤不来,也上不了天;而我之泛舟江上,“海客无心随白鸥”,乃已忘却机巧之心,物我为一,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岂不是比那痴等黄鹤的神仙还要神仙吗?到了这种境界,人世间的功名富贵,荣辱穷通,就更不在话下了。

因此,俯仰天地,纵观古今,就得出了与“滔滔者天下皆是也”的庸夫俗子相反的认识:“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泛舟江汉之间,想到屈原与楚王,是很自然的,而这一联的警辟,就在于把屈原和楚王作为两种人生的典型,鲜明地对立起来。屈原尽忠爱国,反被放逐,终于自沉汨罗,他的词赋,可与日月争光,永垂不朽;楚王荒淫无道,穷奢极欲,卒招亡国之祸,当年奴役百姓建造的宫观台榭,早已荡然无存,只见满目荒凉的山丘。

结尾四句,紧接“屈平”一联尽情发挥。“兴酣”二句承屈平辞赋说,同时也回应开头的江上泛舟,极其豪壮,活画出诗人自己兴会飚举,摇笔赋诗时藐视一切,傲岸不羁的神态。“摇五岳”,指笔力的雄健无敌;“凌沧洲”形容胸襟的高旷不群。最末“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承楚王台榭说,同时也将“笑傲”进一步具体化、形象化了。不正面说功名富贵不会长在,而是从反面说,将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作一个假设,从而加强了否定的力量,显出不可抗拒的气势,并带着尖锐的嘲弄的意味。

全诗十二句,形象鲜明,感情激越,气势豪放,音调浏亮,一气呵成。而从全诗的结构组织来看,它绵密工巧,独具匠心。开头是色彩绚丽的形象描写,将读者立即引入一个不寻常的境界。中间两联,属对精整,而诗意则正反相生,扩大了诗的容量,诗笔跌宕多姿。结尾四句,极意强调夸张,感情更加激昂,酣畅恣肆,显出不尽的力量。正如王琦说:“似此章法,虽出自逸才,未必不少加惨淡经营,恐非斗酒百篇时所能构耳”(《李太白文集》卷七《江上吟》注)。

玉壶吟

李白

烈士击玉壶,

壮心惜暮年。

三杯拂剑舞秋月,

忽然高咏涕泗连。

凤凰初下紫泥诏,

谒帝称觞登御筵。

揄扬九重万乘主,

谑浪赤墀青琐贤。

朝天数换飞龙马,

敕赐珊瑚白玉鞭。

世人不识东方朔,

大隐金门是谪仙。

西施宜笑复宜颦,

丑女效之徒累身。

君王虽爱蛾眉好,

无奈宫中妒杀人!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大约写于天宝三年( 744)供奉翰林的后期,赐金还山的前夕。全诗充满着郁郁不平之气,按气韵脉络而论,诗可分为三段。

第一段为前四句,主要写愤激的外在表现。开头两句刻画了诗人的自我形象。他壮怀激烈,孤愤难平,象东晋王敦那样,敲击玉壶,吟诵曹操的名篇《步出夏门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烈士”、“壮心”、“暮年”三个词都从曹诗中来,表达李白渴望建功立业之心,但他想到自己至今未展素志,不觉悲从中来,愤气郁结。三杯浊酒,已压不住心中的悲慨,于是拔剑而起,先是对着秋月,挥剑而舞,忽又高声吟咏,而后眼泪夺眶而出,涕泗涟涟。“忽然”两字将诗人心头不可自己的愤激之情写得十分传神。

“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两句,如异峰突起,境界陡变。诗人一扫悲愤抑郁之气,转入描述当初奉诏进京、皇帝赐宴的隆遇。李白应诏入京,本欲一展宏图,因此他倾心酬主,急于披肝沥胆,施展忠才。“揄扬”两句具体描写了他在朝廷上的作为。

前一句说的是“尊主”,指赞颂皇帝,后一句说的是“卑臣”,指嘲弄权贵。“朝天数换飞龙马,敕赐珊瑚白玉鞭”, 形象地写出了他受皇帝宠信的不同寻常。“飞龙马”是皇宫内六厩之一飞龙厩中的宝马。唐制:学士初入,例借飞龙马。但“数换飞龙马”,又赐珊瑚“白玉鞭”,则是超出常例的。以上六句字字从得意处着笔。“凤凰”两句表现平步青云,“揄扬”两句写宏图初展,“朝天”两句渲染倍受恩宠。得意之态,渲染得淋漓尽致。诗人骋足笔力,极写昔日的腾踔飞扬,以衬托时下的冷落可悲。

“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东方朔被汉武帝视作滑稽弄臣,内心很苦闷,曾作歌曰: “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史记·滑稽列传》)后人有“ 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晋王康琚《反招隐诗》) 之语。李白以东方朔自喻,又以谪仙自命,实是出于无奈。从无限得意,到大隐金门,诗人内心是非常痛苦的。“世人不识”两句,郁郁之气,溢于言外,与开头四句的悲愤情状遥相接应。以上八句为第二段,通过正反相照,诗人暗示了在京横遭毁诬、倍受打击的不幸。

第三段四句写诗人自己坚贞傲岸的品格。“西施”两句是表现自己执道若一,进退裕如,或笑或颦而处之皆宜,这种态度别人效之不得。言辞之间,傲岸自信的个性特征隐约可见。当然,诗人也很清楚他为什么不能施展宏图,因而对朝廷中那些妒贤害能之辈道:

“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这两句化用《离骚》之意,暗寓士有怀瑾握瑜而不见容于朝的意思,蕴藉含蓄,寄慨遥深。

这首诗豪气纵横而不失之粗野,悲愤难平而不流于褊急。开头四句,起势高,抒写胸中愤激之状而不作悲酸语,故壮浪恣纵,如高山瀑流,奔泻而出,至第四句顿笔收住,文气陡然跃起。第五句以“初”字回旋兜转,笔墨酣畅,以昂扬的格调极写得意,方以为有风云际会、鱼水顾合之美,笔势又陡转直下,以“大隐金门”等语暗喻遭谗之意。最后以蛾眉见妒作结,点明进谗之人,恃宠贵盛,自己虽拂剑击壶,慷慨悲歌,终莫奈之何。诗笔擒纵有致,亦放亦收,波澜起伏,变化入神,气势流转,首尾呼应。

梁园吟

李白

我浮黄河去京阙,

挂席欲进波连山。

天长水阔厌远涉,

访古始及平台间。

平台为客忧思多,

对酒遂作梁园歌。

却忆蓬池阮公咏,

因吟渌水扬洪波。

洪波浩荡迷旧国,

路远西归安可得!

人生达命岂暇愁,

且饮美酒登高楼。

平头奴子摇大扇,

五月不热疑清秋。

玉盘杨梅为君设,

吴盐如花皎白雪。

持盐把酒但饮之,

莫学夷齐事高洁。

昔人豪贵信陵君,

今人耕种信陵坟。

荒城虚照碧山月,

古木尽入苍梧云。

梁王宫阙今安在?

枚马先归不相待。

舞影歌声散渌池,

空馀汴水东流海。

沈吟此事泪满衣,

黄金买醉未能归。

连呼五白行六博,

分曹赌酒酣驰晖。

歌且谣,意方远,

东山高卧时起来,

欲济苍生未应晚。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一名《梁苑醉酒歌》,作于天宝三年(744)

诗人游大梁(今河南开封一带)和宋州(州治在今河南商丘)时。梁园,一名梁苑,汉代梁孝王所建;平台,春秋时宋平公所建。这两个遗迹,分别在唐时的大梁和宋州。李白是离长安后来到这一带的。此时距他被唐玄宗“赐金放还”已三年,但理想落空、宏图不能施展、抑郁愤怨之情丝毫未减,这首诗就表达了这种悲苦心情。

从开头到“路远”句为第一段,抒发作者离开长安后抑郁悲苦的情怀。离开长安,意味着政治理想的挫折,使李白感到极度的苦闷和失落。然而这种低沉迷惘的情绪,诗人没有直接叙述出来,而是融情于景,巧妙地结合眼前景物的描绘,自然地流露出来。“挂席欲进波连山”,滔滔巨浪如群峰绵亘起伏,多么使人厌倦的艰难行程,然而这不也象征诗人脚下坎坷不平的人生途程么!“天长水阔厌远涉”,万里长河直伸向缥缈无际的天边,多么遥远的前路,然而诗人的希望和追求不也正象这前路一样遥远和渺茫么!在这里,情景相生,传达出来的情绪含蓄而又强烈,我们几乎可以感觉到诗人沉重、疲惫的步履。这样的笔墨,使本来平铺直叙的开头,不仅不显得平淡,而且造成一种浓郁的气氛,笼罩全诗,奠定了基调,可谓起势意远。

诗笔转折而下。诗人访古以遣愁绪,而访古

徒增忧思;作歌以抒积郁,心头却又浮现阮籍的哀吟: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渌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咏怀诗》)这更加触动诗人的心事,不禁由阮诗的蓬池洪波又转向浩荡的黄河,由浩荡的黄河又引向迷茫不可见的长安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一声慨叹包含着对理想破灭的痛惜,道出了忧思纠结的根源。短短六句诗,感情回环往复,百结千缠,表现出深沉的忧怀,为下文作好了铺垫。

从“人生”句到“分曹”句为第二段。诗人更加激昂,苦闷之极转而为狂放,但已不再一味渲泄愤激之情,改从排解忧怀角度着笔,诗人以“达命”者自居,对不合理的人生遭遇采取藐视态度,登高楼,饮美酒,遣愁放怀,高视一切。玉盘鲜梅,吴盐似雪,饮馔精美。大可开怀饮食,而不必象伯夷、叔齐那样苦苦拘于“高洁”。夷齐以薇代粮,不食周粟,持志高洁,士大夫们常引以为同调。这里“莫学”两字,透出诗人理想破灭后极度悲愤的心情,他痛苦地否定了以往的追求,这就为下文火山爆发一般的愤激之情拉开了序幕。

“昔人”以下进入了情感上剧烈的矛盾冲突中。

诗人痛苦的主观根源来自对功业的执着追求,于是诗意便象汹涌的波涛一般激愤地向功业思想冲刷过去。

诗人即目抒怀,就梁园史事落墨。豪贵一时的魏国公子无忌,今日已经丘墓不保;一代名王梁孝王,宫室已成陈迹;昔日上宾枚乘、司马相如也早已作古,不见踪影。一切都经不起时间的冲刷,烟消云散,功业又何足系恋!“荒城”二句极善造境,冷月荒城,高云古木,构成一种凄清冷寂的色调,为荒凉遗迹做了很好的烘托。“舞影”二句以蓬池、汴水较为永恒的事物,同舞影歌声人世易于消逝的事物对举,将人世无常之意点染得十分浓足。随着感情的激越,诗人已近于纵酒颠狂。呼五纵六,分曹赌酒,简单几笔便勾勒出酣饮豪博的形象。“酣驰晖”三字写出一似在同时间赛跑,更使汲汲如不及的狂饮情态跃然纸上。

愈写出狂放,愈显出痛苦之深;愈表现否定,愈见出系恋之挚。刘熙载说得好:“太白诗言侠、言仙、言女、言酒,特借用乐府形体耳。读者或认作真身,岂非皮相。”(《艺概》卷二)正因为如此,诗人感情的旋律并没有就此终结,而是继续旋转升腾,引出末段四句的高潮:总有一天会象高卧东山的谢安一样,被请出山实现济世的宏愿。

这首诗,善于形象地抒写感情。诗人利用各种表情手段,从客观景物到历史遗事以至一些生活场景,把它真实、细致地勾画出来,使人感到一股强烈的感情激流。

这首长篇歌行体诗随着诗人感情的自然奔泻,诗境不停地转换,从抑郁忧思变而为纵酒狂放,从纵酒狂放又转而为充满信心的期望。波澜起伏,陡转奇兀,愈激愈高,最终高唱入云。

横江词六首(其一)

李白

人道横江好,

侬道横江恶。

猛风吹倒天门山,

白浪高千瓦官阁。

李白诗鉴赏

“人道横江好,侬道横江恶。”开头两句,语言自然流畅,朴实无华,富于地方色彩。“侬”为吴人自称。“人道”、“侬道”,都是口语,生活气息浓烈。

一抑一扬,感情率真,语言对称,富有民间文学本色。

横江,即横江浦,在今安徽和县东南,位于长江西北岸,与东南岸的采石矶相对,形势险要。从横江浦观看长江江面,有时风平浪静,景色宜人,所谓“人道横江好”;有时则风急浪高,“横江欲渡风波恶”,“如此风波不可行”,惊险可怖,所以“侬道横江恶”,引出下面两句奇语。

“猛风吹倒天门山”,“吹倒山”,采用民歌惯用的夸张手法。天门山由东、西两梁山组成。西梁山位于和县以南,东梁山又名博望山,位于当涂县西南,“两山石状巉岩,东西相向,横夹大江,对峙如门”

(《江南通志》),形势十分险要。“猛风吹倒”表现大风吹得凶猛:狂飚怒吼,呼啸而过,似乎要刮倒天门山。

紧接一句,顺水推舟,描绘猛风掀起洪涛巨浪的雄奇情景:“白浪高于瓦官阁。”猛烈的暴风掀起洪涛巨浪,激起雪白的浪花,从高处到远远望去,“白浪如山那可渡?”“涛似连山喷雪来”。沿着天门山长江江面,排山倒海般奔腾而去,洪流浪峰,一浪高一浪,几乎高过南京城外江边上的瓦官阁。诗中以“瓦官阁”

结尾,是画龙点睛的传神之笔。瓦官阁即瓦棺寺,又名昇元阁,故址“在建康府城西隅。前瞰江面,后据重冈,..乃梁朝故物,高二百四十尺”(《方舆胜览》)。

它在诗中仿佛一座航标,指示方向、位置、高度,诗人在想象中站在高处,从天门山这一角度纵目遥望,仿佛隐约可见。巨浪滔滔,一泻千里,向着瓦官阁铺天盖地奔去,那汹涌雄奇的白浪高高腾起,似乎比瓦官阁还要高,蔚为壮观。诗人描绘大风大浪的夸张手法,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猛风吹倒天门山”,显然是大胆夸张,然而,从表现山势的险峻与风力的猛烈情景看,可以说写得活龙活现,使人感到可信而不觉得虚妄离奇。“白浪高于瓦官阁”,粗看仿佛不似,但因为白浪距诗人近而瓦官阁离人远,站在高处远望,白浪好象高过远处的瓦官阁了。这样的夸张,合乎情理而不显得生硬造作。

诗人以浪漫主义的笔调,驰骋丰富奇传的想象,创造出雄伟壮阔的境界,读来使人精神振奋,胸襟开阔。语言也象民歌般自然流畅,明白如话。

横江词六首(其五)

李白

横江馆前津吏迎,

向余东指海云生,

“郎今欲渡缘何事?

如此风波不可行。”

李白诗鉴赏

第一句“横江馆前津吏迎”, 叙述李白与津吏(管渡口的小吏)在横江浦(今安徽和县东南)的驿馆前相逢。一个“迎”字说明津吏的社会地位与李白悬殊。

第二句“向余东指海云生”形象写得维妙维肖年老善良的津吏拉着少年李白的袖子的形状跃然纸上,他一手指向遥远的天空,警告李白说:云生海上,暴风雨即将来临。津吏为什么这样说呢?当然是因为李白先提出要渡江。第三句中的“郎今欲渡”四字,就证实了津吏未举手东指以前,李白就先已提出了“欲渡”,这表现在笔墨上非常凝炼,非常精约。

第三句以下纯是津吏的话。“郎今欲渡缘何事?”

句中称李白为郎,说明那时李白年龄还不大,而津吏则已是老人。津吏问李白为何事而渡江,言外之意,有可省即省之意,反映出李白当时急于渡江的那种神情,这个问题还没有等李白答复,接下来就从上句的“海云生”,下出了结论,说:“如此风波不可行”。

“如此风波”四字好象风波已成为事实,其实海云初生,那有江风江浪立即接天而来之理?这样说,一来可见津吏对于观察天象积有经验,颇具自信,二则显示老人的善良心情,如老长辈一般的用命令式来肯定他的“不可行”。

这首短诗中不仅有主客双方的对话,还辅以说话时的手势绘绘色,极为传神。

金陵城西楼月下吟

李白

金陵夜寂凉风发,

独上高楼望吴越。

白云映水摇空城,

白露垂珠滴秋月。

月下沉吟久不归,

古来相接眼中稀。

解道“澄江净如练”,

令人长忆谢玄晖。

李白诗鉴赏

金陵城西楼即“孙楚楼”,因西晋诗人孙楚曾来此登高吟咏而得名。楼在金陵城西北覆舟山上,蜿蜒的城垣,浩渺的长江,都在其脚下,为观景的胜地。

这首诗,李白记叙自己夜登城西楼所见所感。

“金陵夜寂凉风发,独上高楼望吴越。”诗人在静寂的夜间,独自一人登上城西楼。“凉风发”,表明季节是秋天,与下文“秋月”相呼应。“吴越”,泛指江、浙一带;远望吴越,点出登楼的目的。从“夜寂”、“独上”、“望吴越”等词语中,隐隐地透露出诗人登楼时孤寂、抑郁、怅惘的心情。

“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上句写俯视,下句写仰观。俯视白云和城垣的影子倒映在江面上,微波涌动,恍若白云、城垣在轻轻摇荡;仰观遥空垂落的露珠,在月光映照下,象珍珠般晶莹,仿佛是从月亮里滴出的。十四个字,将秋月下临江古城的夜景,描绘得逼真传神。两个“白”字,在色彩上渲染出月光之皎洁,云天之渺茫,露珠之晶莹,江水之明净。“空”字,在气氛上又令人感到古城之夜格外静寂。“摇”、“滴”两个动词用得尤其神奇。城是不会“摇”的,但“凉风发”,水摇,影摇,给人的感觉,城也摇荡起来。月亮是不会“滴”露珠的,但“独上高楼”,凝神仰望秋月皎洁如洗,似乎露珠是从月亮上滴下的。“滴”与“摇”,使整个静止的画面飞动起来,使本来平常的云、水、城、露、月诸多景物,一齐情态毕观,异趣横生,令人浮想联翩,为之神往。这样的描写,不仅反映出浪漫主义诗人奇特的想象力,也充分说明他对大自然敏锐的感觉和细致的观察力,所以才捕捉住客观景物的主要特征,“着一字而境界全出”。

“月下沉吟久不归,古来相接眼中稀。”诗人伫立月下,沉思默想,久久不归。原来他是在慨叹人世混浊,知音难遇。“相接”,精神相通、心心相印的意思。一个“稀”字,流露了诗人一生怀才不遇、愤世疾俗的苦闷心情。“古来”、“眼中”,又是诗人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意思是说,不光是我眼前知音稀少,自古以来有才华、有抱负的人向来如此。知音者“眼中”既然“稀”,诗人很自然地怀念起他所敬慕的历史人物。这里“眼中”二字对最后一联,在结构上又起了过渡作用。

“解道‘澄江浄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谢玄晖,即谢朓,南齐著名诗人,曾任过地方官和京官,后被诬陷,下狱死。李白一生对谢朓十分敬慕,这是因为谢朓的诗风清新秀逸,他的孤直、傲岸的性格和不幸遭遇与李白相似,以李白的话说,就叫做“今古一相接”(见《谢公亭》)。谢朓在被排挤出京离开金陵时,曾作有《晚登三山还望京邑》的著名诗篇,描绘金陵壮美的景色和抒发去国怀乡之愁。“澄江浄如练”就是此诗中的一句,他将清澈的江水比喻成洁白的丝绸。李白夜登城西楼和谢朓当年晚登三山,境遇同样不幸,心情同样苦闷(李白作此诗是在他遭权奸谗毁被赐金还山之后),因此很自然地会联想到当年谢朓笔下的江景,想到谢朓写此诗的心情,于是发出会心的赞叹:“解道‘澄江浄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意思是说,谢朓能吟出“澄江浄如练”这样的佳句,令我深深地怀念他。这两句,其言外之意是,我与谢朓精神“相接”,他的诗我能理解:今日我写此诗,与谢朓当年心情相同,有谁能“解道”、能“长忆”呢?可见李白“长忆”谢朓,实为感慨自己身处浊世,缺少知音,孤寂难耐。这正是此诗的命意,在结处含蓄地点出,并与开头的“独上”相呼应。

这首诗,诗人笔触所及,广阔而悠远,天上,地下,眼前,往古,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表面看来,似乎信笔挥洒,仔细玩味,则脉络分明,一线贯通。这根“线”,就是“愁情”二字。诗人时而写自己行迹或直抒胸臆(如一二、五六句),时而描绘客观景物或赞美古人(如三四、七八句),使这条感情线索时显时隐、一起一伏,象波浪推涌,节奏鲜明,又逐步趋向深化。同时这首诗中,词语的选用,韵律的变换,在色彩上,在声调上,在韵味上,都协调一致,给人以一种苍茫、悲凉、沉郁的感觉。这就格外突出了诗中的抒情主线,使得全诗浑然一体,愈见精美。

白云歌送刘十六归山

李白

楚山秦山皆白云,

白云处处长随君。

长随君,君入楚山里,

云亦随君渡湘水。

湘水上,女萝衣,

白云堪卧君早归。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唐玄宗天宝初年,李白在长安送刘十六归隐湖南所作。

诗题为“白云歌”,诗中紧紧抓住白云这一形象,展开情怀的抒发。南朝时,陶弘景隐于句曲山,齐高帝萧道成有诏问他“山中何所有?”他作诗答说: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此后多以白云代借隐士。白云自由不羁,超凡脱俗,洁白无瑕,是隐者品格的最好象征,李白这首诗直接从白云入手,一下子便将人们带入清逸高洁的境界。

为了充分利用白云的形象和作用,这首送别诗将没有再从别的方面申叙离情,只择取刘十六自秦归隐于楚的行程落笔。从首句“楚山秦山皆白云”起,这朵白云就与他形影不离,随他渡湘水,随他入楚山里,直到末句“白云堪卧君早归”,祝愿他高卧白云为止,可以说全诗从白云始,以白云终。我们似乎只看到一朵白云的飘浮,而隐者的高洁,隐逸行动的高尚,尽皆浮现。这首诗不直写隐者,也不咏物式地实描白云,而只把它当做隐逸的象征。因此,是隐者,亦是白云;是白云,亦是隐者,真正达到清空高妙,风神潇洒的境界。因此方弘静说:“《白云歌》无咏物句,自是天仙语,他人稍有拟象,即属凡辞。”

这首歌行运笔极为自然,而自然中又包含匠心。

首句不说秦、楚,而称“楚山”、“秦山”,不仅与归山相应,气氛谐调,增强隐逸色调,而且古人以为云触山石而生,自然地引出了白云。当诗笔触及湘水时,随事生情,点染上“女萝衣”一句。屈原《九歌·山鬼》云:“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女萝衣”即代指山鬼。山鬼爱慕有善行好姿的人,“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汉代王逸注云:

“所思,谓清洁之士若屈原者也。”这里借用此事,意谓湘水对洁身修德之人将以盛情相待,进一步渲染了隐逸地可爱和归者之当归。而隐以屈原喻归者,又意在言外。末句一个“堪”字包含多少感慨!白云堪卧,也就是市朝不可居。有了这个“堪”字,“君早归”三字虽极平实,却显出无限坚定的意味了。表现得含蓄深厚,平淡中有锋芒。

诗八句四十二字,因为其中不少词语的重沓咏歌,便觉得声韵流转,情怀摇漾,含意深厚,意境超远,应当说是歌行中的上品。

本诗采用了歌体形式来表达倾泻奔放的感情。这首诗的引人处首先在于一股真情扑人。诗人送刘十六归隐是饱含着自己的感情的,甚至不妨说,是借刘十六的酒杯浇自己的块垒。

天宝初年,李白怀着济世之志,奉召来到长安,然而长安“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古风》其十五)的政治现实,把他的期望击得粉碎,因此,不得不使他考虑到将来的去向和归宿。这时他送友人归山,不再是对待一般隐逸的感情,而是渗透着同腐败政治决裂的浓烈情绪,因而感情喷薄而出。句式上又多用顶真格,即下一句之首重复上一句之尾的词语,具有民歌复沓歌咏的风味,增加了音节的流美和情意的缠绵,使内容和艺术形式达到和谐的统一。

山中问答

李白

问余何意栖碧山,

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

别有天地非人间。

李白诗鉴赏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前句起得突兀,后句接得迷离。这首诗的诗题一作《山中答俗人》,可见“问”的主语即所谓“俗人”;“余”,诗人自指;“何意”,一作“何事”。“碧山”即指山色的青翠苍绿。诗以提问的形式起句,突出题旨,唤起读者的注意,当人们正要倾听答案时,诗人却故意笔锋一晃,“笑而不答”。“笑”字值得玩味,它不仅表现出诗人自得而矜持的神态,造成了轻松愉快的气氛;而且这“笑而不答”,还带有几分神秘的色彩,造成悬念,以引起人们思索的兴味。“心自闲”三个字,是山居心境的写照,第二句接得迷离,妙在不答,使诗增添了变幻曲折,自有摇曳生姿、引人入胜的魅力。

第二联“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这是写“碧山”之景,也是对“何意栖碧山”的回答。

这种“不答”而答、似断实连的结构,加深了诗的韵味。诗虽写花随溪水,窅然远逝的景色,却无一点“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衰飒情调,而是把它当作令人神往的美来渲染、来赞叹。“碧山”之中这种不汲汲于荣、不寂寂于逝,充满着天然、宁静之美的“天地”,实非“人间”所能比!那么“人间”究竟怎样呢?诗人没有说,然而只要稍稍了解一下当时黑暗的现实和李白的不幸遭遇,诗人“栖碧山”、爱“碧山”便不难理解了。可见,这“别有天地非人间”,隐含了诗人心中多少伤和恨!所以,要说这首诗所抒写的并非是超脱现实的闲适心情,恐怕未必贴切。诗中用一“闲”字,就是要暗示出“碧山”之“美”并以此与“人间”形成鲜明的对比。因而诗的确有一种“寓庄于谐”的风格,不过这并非“超脱”。愤世嫉俗与乐观浪漫往往就是这么奇妙地统一在他的作品之中。

全诗虽只四句,但是有问、有答、有叙述、有描绘、有议论,其间转接轻灵,活泼流利。用笔有虚有实,实处形象可感,虚处一触即止,虚实对比,蕴意幽邃。对此,明代李东阳曾评论说:“诗贵意,意贵远不贵近,贵淡不贵浓;浓而近者易识,淡而远者难知。如..李太白‘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皆淡而愈浓,近而愈远,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

东鲁门泛舟二首(其一)

李白

日落沙明天倒开,

波摇石动水萦回。

轻舟泛月寻溪转,

疑是山阴雪后来。

李白诗鉴赏

李白寓居东鲁时常与鲁中名士孔巢父等饮酒酣歌,时人称他们为“竹溪六逸”。此诗就是描述诗人当年的这段生活。

东鲁是唐时的兖州(今山东曲阜),“东鲁门”在府城东。诗中描写的是月下泛舟的情景。

“日落沙明天倒开”。第一句写景就奇妙。“天开”往往与日出相关,把天开与日落联在一起,确乎见鲜见。但它又写出一种实感:“日落”时回光反照的现象,使水中沙洲与天空的倒影分外眼明,给人以“ 天开”之感。这光景通过水中倒影来写,更是新颖。

此句从写景中已间接展示“泛舟”之事,又是很好的发端。

“波摇石动水萦回”。“波摇石动”,同样来自弄水的实感。波浪的轻摇,水流的萦回,都可能造成“石动”的感觉。至于石的倒影更是摇荡不定的。这样通过主观感受来写,一下子就抓住最有特点的景象,与前句有异曲同工的妙处。

月光照在水面,铺上一层粼粼的银光,船儿好象泛着月光而行。这使舟中人陶然心醉,忘怀一切,几乎没有目的地沿溪寻路,信流而行。“轻舟泛月寻溪转”,这不仅是写景记事,也展现人物精神状态。一个“轻”字,恰到好处地表现了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到此三句均写景叙事,末句才归结到抒情。然而,诗人并未直抒胸怀,却信手拈来一个著名故事,予以形容。事出《世说新语·任诞》东晋王徽之(字子猷)

居山阴(今浙江绍兴)时,在一个明朗的雪夜,忽然思念住在剡地的好友戴逵,就连夜乘舟造访,隔了一宿才到达。王到后,却不入见,反而掉过船头回去了。

别人问他何以如此,他答道:“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乘兴而行”,正是李白泛舟时的心情。他那忘乎其形的豪兴,与雪夜访戴的王子猷颇为神似,而那月夜与雪夜的境界也很神似。无怪乎诗人不禁糊涂起来,我是李太白呢,还是王子猷呢,一时自己也不甚了然了。一个“疑”字运用得极为传神。

这里的用典之妙,在于自如,在于信手拈来,借其一端,发挥出无尽的诗意。

下终南山过斛

斯山入宿置酒

李白

暮从碧山下,

山月随人归。

却顾所来径,

苍苍横翠微。

相携及田家,

童稚开荆扉。

绿竹入幽径,

青萝拂行衣。

欢言得所憩,

美酒聊共挥。

长歌吟松风,

曲尽河星稀。

我醉君复乐,

陶然共忘机。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田园诗,作于李白在长安供奉翰林期间,记述了诗人在月夜到长安南面的终南山造访一位姓斛斯的隐士之事。首句“暮从碧山下”,“暮”字引出了第二句的“山月”和第四句的“苍苍”,“下”字又引出了第二句的“随人归”和第三句的“却顾”,“碧”字又逗出第四句的“翠微”。平平常常五个字,却无一字虚设。“山月随人归”,把月写得如此脉脉有情。

第三句“却顾所来径”,写出诗人对终南山的余情。

这里景因情丽,虽未正面写山林暮景,却是情中有景。

不正是旖旎山色,使诗人迷恋不已吗?第四句又是正面描写。“翠微”指青翠掩映的山林幽深处。“苍苍”两字起加倍渲染的作用。“横”有笼罩意。此句描绘出暮色苍苍中的山林美景。这四句,用笔简炼而神色俱佳。

诗人漫步山径,遇到了斛斯山人,于是“相携及田家”,“相携”,显出情谊的密切。“童稚开荆扉”,孩子们打开柴门来迎客。进门后,“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表现出了田家庭园的恬静,流露出诗人的称羡之情。“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得所憩”不仅是赞美山人的庭园居室,显然也为遇知己而高兴。

因而欢言笑谈,美酒共挥。一个“挥”字描摹出了李白畅怀豪饮的神情。酒醉情浓,放声长歌,直唱到天河群星疏落,籁寂更深。“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句中青松与青天,仍处处承应上文的一片苍翠。至于河星既稀,月色自淡,这就更不必说了。最后,从美酒共挥,转到“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写出酒后的风味,陶陶然将人世的机巧之心,一扫而空,显得淡泊而恬远。

这首诗以田家、饮酒为题材,很显然是受陶潜田园诗的影响,但陶潜的写景,虽未曾无情,却显得平淡恬静,如“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既不染色,而口气又那么温缓舒徐。而李白就着意渲染,“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不仅色彩鲜明,而且神采飞扬,口气中也带有清俊之味。在李白的一些饮酒诗中,豪情狂气喷薄涌泄,溢于纸上,而此诗已属恬淡。“长歌吟松风,曲尽河星稀。我醉君复乐,陶然共忘机。”可是与陶潜诗相比,两者兴味迥异。

陶潜的“或有数斗酒,闲饮自欢然”,“过门辄相呼,有酒斟酌之”,“何以称我情,浊酒且自陶”,“一觞虽自进,杯尽壶自倾”之类,称心而出,信口而道,有一种淡淡然无可无不可的意味,就使人觉得李白挥酒长歌仍有一股英气,与陶潜异趣。

把酒问月

李白

青天有月来几时?

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

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

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

宁知晓向云间没?

白兔捣药秋复春,

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

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

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

月光长照金樽里。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题下原注:“故人贾淳令予问之”。故人自己不问而令我问月,颇有一种唯我能与月相通的自得在其中,“青天有月来几时”的劈头一问,实表现对青天明月这些无限时空的神驰与向往。问句先出,继而具体写其人神往的情态。这情态从把酒“停杯”的动作见出。它使人感到那突如其来的一问分明带有几分醉意。二句语序倒装,以一问摄起全篇,极富气势。

开篇从手持杯酒仰天问月写起,以下大抵两句换境换意,尽情咏月抒怀。

明月高高挂在天上,会使人生出“人攀明月不可得”之感;然而当你无意于追攀时,她却会万里相随,依依不舍。两句一冷一热,亦远亦近,若离若即,道是无情却有情。写出明月于人既可亲又神秘的奇妙感,人格化手法的运用维妙维肖。回文式句法颇具唱叹之致。紧接二句对月色作细致描绘:皎皎月轮如明镜飞升,下照宫阙,云翳散尽,清光焕发。以“飞镜”作喻,以“丹阙”陪衬,而“绿烟灭尽”四字尤有点染之功。与“犹抱瑟琶半遮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意下文又以一问将月的形象推远:“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月出东海而消逝于西天,踪迹难寻,偏能月月循环不已。“但见”“宁知”的呼应足见诗人的惊奇,他从而浮想联翩,究竟那难以稽考的有关月亮的神话传说:月中白兔年复一年不辞辛劳地捣药,为的什么?碧海青天夜夜独处的嫦娥,该是多么寂寞?语中对神物、仙女颇有同情,其间流露出诗人自己孤苦的情怀。这面对宇宙的遐想又引起一番人生哲理探求,从而感慨系之。今月古月实为一个,而今人古人则不断更迭。说“今人不见古时月”,亦意味“古人不见今时月”;说“今月曾经照古人”,亦意味“古月依然照今人”。故二句造语极其重复、错综、回环之美,且有互文之妙。古人今人何止恒河沙数,只如逝水,然而他们见到的明月则亘古如斯。后二句在前二句基础上进一步把明月长在而人生短暂之意渲染得酣畅淋漓。前二句分说,后二句总括,诗情哲理并茂,读来意味深长,回肠荡气。最后二句则归结到及时行乐的主题上来。曹操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此处略用其字面,流露出同一种人生感喟。

末句“月光长照金樽里”,形象鲜明独特。从无常求“常”,意味隽永。至此,诗情海阔天空地驰骋一番后,又回到诗人手持的酒杯上来。

全诗由酒写到月,从月归到酒;从空间感受写到时间感受。其中将人与月反反复复加以对照,又穿插以景物描绘与神话传说,塑造了一个崇高、永恒、美好而又神秘的月的形象,于中也刻划出一个孤高出尘的诗人自我。虽然意绪多端,随兴挥洒,但脉络贯通,极回环错综之致、浑成自然之妙;加上四句转韵,平仄互换,抑扬顿挫,更觉一气呵成,有宫商之声,可谓音情理趣俱佳,故“于古今为创调”(王夫之《唐诗评选》)。

陪侍郎叔游洞

庭醉后三首(其三)

李白

刬却君山好,

平铺湘水流。

巴陵无限酒,

醉杀洞庭秋。

李白诗鉴赏

《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是李白的一组纪游诗,由三首五言绝句组成。三首均可独立成章,其中第三首,更是具有独特构思的抒情绝唱。

此诗作于乾元二年(759)秋。这年春,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行至巫山,遇大赦放还。九死一生,喜出望外,赶忙返至江夏。希望朝廷还能用他。但是他在江夏滞留了一个时期,毫无结果,幻想又落空了,只好离开江夏,出游湘中。在岳州遇到族叔李晔,时由刑部侍郎贬官岭南。两人同游洞庭,其心情是可以想见的。李白才华横溢,素有远大抱负,而朝政昏暗,使他一生蹭蹬不遇,到了晚年,九死一生之余,又遭幻想破灭,数十年愤懑,一齐涌上心头。因此当两人碧波泛舟,开怀畅饮之际,举眼望去,兀立在洞庭湖中的君山,阻挡湘水不能泻千里直奔长江大海,就仿佛人生道路上的坎坷障碍。于是,发出了“刬却君山好,平铺湘水流”的奇想。他要铲去君山,实际上是抒发他心中的愤懑不平之情。希望铲除世间的不平,让能有一条平坦的大道可走啊!然而,君山是铲不平的,世路仍然是崎岖难行。“何以解忧,惟有杜康”,还是尽情地喝酒吧!诗人醉了,从醉眼里看洞庭湖中的碧波,似乎洞庭湖水都变成了酒,而那君山上的红叶不就是洞庭之秋的绯红的醉颜吗?于是又生出了浪漫主义的奇想:“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这两句诗,既是实写自然景色,又是诗人思想感情的曲折的流露,表达他实写象洞庭湖的秋天一样,用洞庭湖水似的无穷尽的酒来尽情一醉,借以解忧的愿望。这首诗,前后两种奇想,表面上似乎各自独立,实际上却有着内在联系,联系它们的纽带就是诗人壮志未酬的悲愤。酒和诗都是诗人借以抒愤懑、豁胸襟的手段。

登太白峰

李白

西上太白峰,

夕阳穷登攀。

太白与我语,

为我开天关。

愿乘泠风去,

直出浮云间。

举手可近月,

前行若无山。

一别武功去,

何时复更还?

李白诗鉴赏

李白于天宝元年(742)应诏入京时,踌躇满志。

但是,由于朝廷昏庸,权贵排斥,他的政治抱负落空,这使他感到惆怅与苦闷。这种心情就反映在《登太白峰》一诗上。

“西上太白峰,夕阳穷登攀。”诗的开头两句,就从侧面烘托出太白山的雄峻高耸。诗人从西侧攀登太白山,直到夕阳残照,才登上峰顶。太白峰,在今陕西武功县南九十里,是秦岭著名秀峰,高矗入云,终年积雪,俗语说:“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山势如此高峻,李白却要攀登到顶峰,一个“穷”字,表现出诗人不畏艰险、奋发向上的精神。起句“西上太白峰”正是以开门见山的手法,为下面写星写月作了准备。

“太白与我语,为我开天关。”太白星对他倾诉衷情,告诉他,愿意为他打开通向天界的门户。诗人的想象多么稚真、活泼,富有情绪。诗人和星星之间的友谊是多么亲切动人,富有人情味啊!李白一向热爱皎洁的明月和闪亮的星星,常常把它们人格化,而在这首诗里,太白星则主动问好,同他攀谈,并愿为之“开天关”。在这里,李白并没有直接刻划太白峰的高峻雄伟,只是写他和太白星低语倾谈的情景,就生动鲜明地传达出太白山高耸入云的雄姿。这是一种化实为虚,以虚写实的手法。李白另有一些诗也描绘了太白山的高峻,但却是以实写的手法,如《古风其五》中:“太白何苍苍,星辰上森列。去天三百里,邈尔与世绝。”《蜀道难》中,也是正面形容太白山的险峻雄奇:“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虽然是同一个描写对象,李白却能根据诗歌内容的不同要求而采用丰富多彩的表现方式,恰切地表达主题。

诗人登上太白峰,通向上天的门户又已打开,于是幻想神游天界:乘着习习和风,飘然高举,自由飞升,穿过浓密云层,直上太空,向月奔去。“愿乘泠风去直出浮云间”,多么自由轻快,有如天马行空,任意驰骋,境界异常开阔。诗人飘飘然有出世之思。“愿乘泠风去”,化用《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语意。但这里用得灵活自然,且不着痕迹。“举手可近月,前行若无山。”诗人满怀豪情逸志,飞越层峦迭嶂,举起双手,向着明月飞升,幻想超离人间,摆脱尘世俗气,到光明理想的世界中去。

以上四句,意境高远,想象奇特,形象瑰玮,艺术构思新颖,充满积极浪漫主义精神,是全诗高潮所在。

“ 一别武功去,何时复更还?”正当诗人幻想乘泠风,飞离太白峰,神游月境时,回头望见武功山,却又依依不舍:一旦离别而去,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来呢?一种留恋人间,渴望有所作为的思想感情不禁油然而生,深深地萦绕在诗人心头。在长安,李白虽然“出入翰林中”,然而,并不被重用,因而郁郁不得意。登太白峰而幻想神游,远离人世,正是这种苦闷心情的形象反映。然而诗人一展宏图之心始终未绝,“何时复更还?”细致地表达了他那种欲去还留,既出世又入世的微妙复杂的心理状态,言有尽而意无穷,蕴藉含蓄,耐人寻味。

晚唐诗人皮日休说过:“言出天地外,思出鬼神表,读之则神驰八极,测之则心怀四溟,磊磊落落,真非世间语者,有李太白。”这首诗就带有这种浪漫主义的创作特色。全诗借助丰富的想象,忽而驰骋天际,忽而回首人间,结构跳跃多变,大起大落,雄奇跌宕,生动曲折地抒发了诗人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和对光明世界的憧憬。

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李白

江城如画里,

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

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

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

临风怀谢公。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诗人于天宝十三年(754年)第二次到宣城登楼时所作。谢朓北楼是南齐诗人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所建,又名谢公楼,唐时改名叠嶂楼,是宣城的登览胜地。

一个晴朗的秋天的傍晚,诗人独自登上谢公楼。

岚光山影,是如此的明净!站在楼上俯看,这“江城”

简直是在图画中似的。开头两句,诗人将他登览时所见景色概括地写了出来,统领全篇,一下子就把读者深深吸引住,一同进入诗的意境中去了。严羽《沧浪诗话》说:“太白发句,谓之开门见山。”指的就是这种表现手法。

中间四句是具体的描写。这四句诗里所描绘的景象,都是从上面的一个“望”字生发出来的。从结构上看,上两句写“江城如画”, 下两句写“山晚晴空”; 四句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而又是有层次的。

“两水”指句溪和宛溪。宛溪源出峄山,在宣城的东北与句溪相汇,绕城合流,所以说“夹”。时值秋天,溪水更加澄清,它平静地流淌着,波面上泛出晶莹的光。以“明镜”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的。“双桥”指横跨溪水的上、下两桥。上桥叫做凤凰桥,在城的东南泰和门外;下桥叫做济川桥,在城东阳德门外,都是隋文帝开皇年间(581—600)的建筑。这两条长长的大桥架在溪上,倒影水中,从高楼上远远望去,碧青的溪水,五彩的夕阳,在明灭照射之中,桥影幻化出无限奇异的璀灿色彩。这哪里是桥呢?简直是天上两道彩虹,而这“彩虹”的影子落入“明镜”之中去了。

秋天的傍晚,原野是静寂的,山冈一带的丛林里升腾起一缕缕的炊烟,橘柚的深碧,梧桐的微黄,呈现出一片苍寒景色,使人生出秋光渐老的感慨来。诗人以极端凝炼的形象语言,在随意点染中勾勒出一个深秋的轮廓,深深地传达出季节和环境的气氛。他不仅写出秋景,而且写出了秋意。如果我们细心体会一下,就会发现他在高度概括之中,用笔是丝丝入扣的。

这结尾两句,从表面看来只是和开头二句一呼一应,点明登览的地点是在“北楼上”;这北楼是谢朓所建的,从登临必到怀古,值得注意是“谁念”两个字,“怀谢公”的“怀”,是李白自指,“谁念”的“念”,是指别人。两句的意,是慨叹自己“临风怀谢公”的心情没有谁能够理解,这就并非一般的怀古了。

李白在长安为权贵所排斥、弃官而去之后,一直处于失意怅惘之中,过着飘荡四方的流浪的生活。客子的抑郁和感伤,特别当摇落秋风的时节,他那寂寞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宣城是他旧游之地,现在他又重来这里。一到宣城,他就会怀念到谢朓,这不仅因为谢朓在宣城遗留下象叠嶂楼这样的名胜古迹,还因为谢朓对宣城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情感。当李白独自在谢朓楼上临风眺望的时候,面对着谢朓所吟赏的山川,凭吊他平素所仰慕的这位前代诗人,虽然古今世隔,然而他们的精神却是遥遥相接的。这种渺茫的心情,传达了他政治上苦闷彷徨的孤独之感;正因为政治上受到压抑,找不到出路,所以只能寄情山水,尚友古人;他当时复杂的情怀,又有谁能够理解呢?

夜下征虏亭

李白

船下广陵去,

月明征虏亭。

山花如绣颊,

江火似流萤。

李白诗鉴赏

征虏亭在石头坞,建于东晋,此亭居山临江,风景佳丽。李白于上元二年(761)暮春由此登舟,往游广陵(扬州),即兴写下此诗。

诗的语言明白如话,意境宁静如画。诗人坐在小舟上回首仰望征虏亭,只见高高的古亭在月光映照下,轮廓格外分明。

“绣颊”,亦称“绣面”,或“花面”。李白是以“绣颊”代称少女,以之形容山花。那征虏亭畔的丛丛山花,在朦胧的月色下,绰约多姿,好象一群天真烂漫的少女,伫立江头,为诗人依依送别。素来以花喻少女,而以少女喻花,实不多见。

那江上的渔火和江中倒映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闪闪烁烁,迷迷茫茫,似乎有无数萤火虫飞来飞去。

岸上山花烂漫多情,江上灯火迷离奇幻;古亭静立于上,小舟轻摇于下,皓月临空,波光滟滟,构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的春江花月夜景图。诗人热爱祖国山河的美好感情和出游的喜悦,都从画面中传达出来。

这首小诗写景简洁明快,近乎速写。李白善于从动的状态中捕捉形象,抓住客观景物在特定环境下所显示出的特有神态,以极简炼的笔触,迅速地勾勒出来,虽寥寥数笔,而逼真传神。如诗中的船、亭、山花、江火,都以月为背景,展现诸多景物在月光笼罩下所特有的朦胧美,唤起人的美感。

秋下荆门

李白

霜落荆门江树空,

布帆无恙挂秋风。

此行不为鲈鱼鲙,

自爱名山入剡中。

李白诗鉴赏

“荆门”,山名,在今湖北宜都县西北的长江南岸,隔江与虎牙山对峙,战国时为楚国的西方门户。

乘船东下过荆门,就出了蜀地。这首诗作于诗人第一次出蜀远游时。对锦绣前程的憧憬,对新奇而美好的世界的幻想,使他战胜了对峨眉山月的依恋,去热烈地追求理想中的未来。诗中洋溢着积极而浪漫的热情。

第一句“霜落荆门江树空”是写景,同时点出题中的“秋”和“荆门”。荆门山原是林木森森,绿叶满山,如今秋来霜下,木叶零落,眼前一空。因为山空,江面也显得更为开阔。这个“空”字非常形象地勾勒出山明水净、天地清肃的景象,寥廓高朗,而无萧瑟衰飒之感。

第二句“布帆无恙挂秋风”,承上句“江”字,并暗点题中“下”字。东晋大画家顾恺之为荆州刺史殷仲堪幕府的参军,曾告假乘舟东下,仲堪特地将布帆借给他,途中遇大风,恺之写信给殷说:“行人安稳,布帆无恙。”这里借用了“布帆无恙”这一典故,不仅表明诗人旅途平安,更有一帆风顺、天助人愿的意味。这种秋风万里送行舟的景象,生动地传达出了诗人无比乐观欣慰的心情。

“此行不为鲈鱼鲙”,据说西晋时吴人张翰在洛阳做官,见秋风起而想到故乡的莼羹、鲈鱼鲙,说:

“人生贵得适志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

于是命驾便归。李白“此行”正值秋天,船又是向着长江下游驶行,这就使他联想到张翰的故事,不过他声明“此行不为鲈鱼鲙”,此行目的与张翰不同,自己是远离家乡。这样反跌一笔,不但使造成起伏跌宕,而且急呼下文—— “自爱名山入剡中”。剡中,今浙江嵊县,境内多名山佳水。句中“自”字,与上一句中“不为”相呼应,两句紧相连贯,增强了感情色彩。

这首诗的三四两句,如果只理解为诗人在表白“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吴地的美味佳肴,而是要去欣赏剡中的名山,那就未免太表面了。从张翰所说的话来看,张翰是把“名爵”与“鲈鱼鲙”对立起来,弃其前者,而就其后者,那么李白呢?他对后者的态度明朗—— “此行不为鲈鱼鲙”。对前者呢?诗人没有明说。但联系诗人的一生,尤其从其青年时期的诗作可以明确知道诗人素有远大抱负,其建功立业的宏愿,积极用世的精神,与张翰弃名爵而取鲈鱼鲙的态度恰恰相反,另一方面,自视不凡的李白,不想通过当时一般文人所走的科举道路,去获取功名,而是要选择另一条富有浪漫色彩的途径,那便是游历、任侠、隐居名山,求仙学道,结交名流,树立声誉,以期一举而至卿相。因此这里的“自爱名山入剡中”,无非是在标榜自己那种高人雅士的格调,无非是那种不同凡俗的生活情趣的一种艺术概括。这种乐观浪漫、豪爽开朗、昂扬奋发的精神,生动地表现了诗人的个性,以及盛唐时代的精神风貌。

这首诗在艺术表现上也颇有特色。全诗仅四句,但写景、叙事、议论各具形象,抒发了年青诗人“仗剑去国”的热情,笔势变幻灵活,而又自然浑成。四句诗中连用了两个典故,或暗用而不露痕迹,或反用而有新意,读来无凝滞堆砌之感,达到了推陈出新、语如己出、活泼自然的境界。

宿五松山下荀媪家

李白

我宿五松下,

寂寥无所欢。

田家秋作苦,

邻女夜舂寒。

跪进雕胡饭,

月光明素盘。

令人惭漂母,

三谢不能餐。

李白诗鉴赏

五松山,在今安徽铜陵县南。这首诗记叙诗人寄宿五松山下一位荀姓老妈妈家中所受到的款待和由此而产生的感受。

开头两句“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写出自己寂寞的情怀。这偏僻的山村里没有可以引起他欢乐的事情,因为他所接触的都是农民的艰辛和困苦。这就是三四句所写的:“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秋作,是秋天的劳作。“田家秋作苦”的“苦”字,不仅指劳动的辛苦,更指心中的悲苦。秋收季节,本来应当是欢乐的,可是在繁重赋税压迫下的农民竟没有一点丰收的欢笑。农民白天收割,晚上舂米,邻家妇女舂米的声音,从墙外传来,一声一声,显得多么凄凉啊!这个“寒”字,十分耐人寻味。它既是渲染舂米声音的凄凉,也是推想邻女身上的寒冷。

五六句写到主人荀媪:“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古人席地而坐,屈膝坐在脚跟上,上半身挺直,叫跪坐。因为诗人吃饭时是跪坐在那里,所以荀媪将饭端来时也跪下身子递给他。“雕胡”,就是“菰”,俗称茭白,生在水中,秋天结实,叫菰米,可以做饭,古人当做美餐。贫苦的荀姓的老妈妈特地做了雕胡饭,表明对诗人的热情款待。“月光明素盘”,是具体描写荀媪手中盛饭的盘子,盘子是白的,菰米也是白的,在月光的照射下,这盘菰米饭就象一盘珍珠一样地耀目。在那样艰苦的山村里,老人端出这盘雕胡饭,诗人深深地感动了,最后两句说:“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漂母”化用《史记·淮阴侯列传》的典故:

韩信年轻时很穷困,在淮阴城下钓鱼,一个正在漂洗丝絮的老妈妈见他饥饿,就拿饭给他吃,后来韩信被封为楚王,送给她千金表示感谢。这诗里的漂母指荀媪,荀媪如此诚恳地款待李白,使他很过意不去,又无法报答她,更感到受之有愧。李白再三地推辞致谢,始终不忍心享用她的这一顿美餐。

李白的性格本来是很高傲的,他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常常“一醉累月轻王侯”,在王公大人面前是一样地桀傲不驯。可是,对一个普通的山村老妈妈却是如此谦恭,如此诚挚,充分表现了李白的可贵品质。

李白的诗以豪迈飘逸著称,但这首诗却没有一点纵放。风格极为朴素自然。诗人以平铺直叙的写法,象在叙述他夜宿山村的过程,谈他的亲切感受,语言清淡,不露雕琢痕迹而颇有情韵,是李白诗中别具一格之作。

越中览古

李白

越王勾践破吴归,

战士还家尽锦衣。

宫女如花满春殿,

只今惟有鹧鸪飞。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是诗人游览越中(唐越州,治所在今浙江绍兴)时所作。在春秋时代,吴越两国争霸南方,成为世仇。越王勾践于公元前四九四年,被吴王夫差打败,回到国内,卧薪尝胆,誓报此仇。

公元前四七三年,他果然把吴国灭了。诗写的就是这件事。

首句点明题意,说明所怀古迹的具体内容。二、三两句分写战士还家、勾践还宫的情况。消灭了敌人,洗刷耻辱,战士们凯旋而归;由于战事已经结束,大家都受到了赏赐,所以不穿铁甲,而穿锦衣。只“尽锦衣”三字,就将越王及其战士得意归来,充满了胜利者的喜悦和骄傲的神情表现了出来。越王回国以后,踌躇满志,甚至荒淫逸乐起来,如花似玉的美人,就占满了宫殿,拥簇着他,侍候着他。“春殿”的“春”字,应上“如花”,描摹美好的时光和景象,非特指春天。仅此一点,就表明越王将过去的卧薪尝胆的往事抛之脑后。都城中到处是锦衣战士,宫殿上站满了如花宫女。然而结句突然一转,过去曾经存在过的胜利、威武、富贵、荣华,现在只剩下几只鹧鸪在王城故址上飞来飞去罢了。这一句写人事的变化,盛衰的无常,以慨叹出之。统治者莫不希望他们的富贵荣华是子孙万世之业,而诗篇却如实地指出了这种希望的幻灭。

诗歌不是历史小说,绝句又不同于长篇古诗,所以诗人只能选取这一历史事件中他感受得最深的某一部分来写。他选取的不是这场斗争的漫长过程中的某一片断,而是在吴败越胜,越王班师回国以后的两个镜头。诗篇将昔时的繁盛和今日的凄凉,通过具体的景物,作了鲜明的对比。获致的效果往往能够大大地加强。所以,通过热闹的场面来描写凄凉,就更觉凄凉之可叹。如此诗前面所写从前的繁华与后面所写现在的冷落,对照极为强烈,前面写得愈着力,后面转得也就愈有力。为了充分地表达主题思想,诗人对这篇诗的艺术结构也作出了不同于一般七绝的安排。一般的七绝,转折点都安排在第三句里,而这首诗的前三句却一气直下,直到第四句才突然转到反面,就显得格外有力量,有神采。这种写法,非笔力雄健的诗人,是难以挥洒自如的。

经下邳圯桥怀张子房

李白

子房未虎啸,

破产不为家。

沧海得壮士,

椎秦博浪沙。

报韩虽不成,

天地皆振动。

潜匿游下邳,

岂曰非智勇?

我来圯桥上,

怀古钦英风。

唯见碧流水,

曾无黄石公。

叹息此人去,

萧条徐泗空。

李白诗鉴赏

这是李白途经下邳(在江苏睢宁)圯桥时写的一首怀古之作。诗饱含钦慕之情,颂扬张良的智勇豪侠,其中又寄寓着诗人的身世感慨。张良,字子房,是辅佐刘邦打天下的重要谋臣。

诗起句“虎啸”二字是指张良跟随汉高祖以后,叱咤风云的业绩。但诗却用“未”字一笔宕开,只从张良发迹前写起。张良的祖父和父亲曾相继为韩国宰相,秦灭韩后,立志报仇,“破产不为家”五字,表明了张良素来就是一个豪侠仗义、非同寻常的人物。

后两句写其椎击秦始皇的壮举。据《史记》记载,张良后来“东见沧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

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皇帝博浪沙中”。诗人把这一小节化为十个字:“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以上四句直叙之后,第五句一折,“报韩虽不成”,惋惜力士椎击秦始皇时误中副车。秦皇帝为之寒栗,急忙“大索天下”,而张良的英雄胆略,已使“天地皆振动”。七、八两句“潜匿游下邳,岂曰非智勇”,写张良“更姓名潜匿下邳”,而将圯桥进履,受黄石公书一段略去不写,只用一个“智”字暗点,暗度到三句以后的“曾无黄石公”。“岂曰非智勇?”不以陈述句法正叙,而以反问之笔,使文气跌宕,不致平衍。

后人评此诗,说它句句有飞腾之势,所谓“飞腾之势”,就是第五句的“虽”字一折和第八句的“岂”字一宕所构成。

以上八句夹叙夹议,全都针对张良,诗人本人还没有插身其中。九、十两句“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风”,这才通过长存的圯桥古迹,将今人、古人结合起来了。诗人为何“怀古钦英风”呢?其着眼点还是在现实:“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此两句,句法类似五律中的流水对。上句承圯桥,桥下流水,清澈碧绿,一如张良当时。岁月无常,回黄转绿,大有孔子在川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之慨。下句偏偏越过张子房,说见不到张子房之师黄石公。言下之意是:当代并非没有象张良那样具有英风的人,而是没有象黄石公那样的人,加以识拔,传以太公兵法,造就“为王者师”的人才罢了。表面上是“叹息此人去,萧条徐泗空,”再也没有这样的人了;实际上,这里是委婉曲折地抒发怀才不遇的愤懑。谁说“萧条徐泗空” ,继张良而起,当今之世,舍我其谁哉!诗人《扶风豪士歌》的结尾说:“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可以看作此诗末两句的注脚。

望鹦鹉洲悲祢衡

李白

魏帝营八极,

蚁观一祢衡。

黄祖斗筲人,

杀之受恶名。

吴江赋《鹦鹉》,

落笔超群英。

锵锵振金玉,

句句欲飞鸣。

鸷鹗啄孤凤,

千春伤我情。

五岳起方寸,

隐然讵可平?

才高竟何施,

寡识冒天刑。

至今芳洲上,

兰蕙不忍生。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大约作于乾元二年(759)

冬或上元元年(760)春。

鹦鹉洲在湖北汉阳的西南,是长江中的一个小洲。

据《后汉书·祢衡传》记载:祢衡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孔融深爱其才,在曹操面前称赞他。曹操因被其辱,把他送与刘表。刘表又不能容,转送与江夏太守黄祖。黄祖的长子黄射在洲上大会宾客,有人献鹦鹉,他就叫祢衡写赋以娱嘉宾。祢衡揽笔而作,文不加点,辞采甚丽,鹦鹉洲由此而得名。

后来,黄祖终因祢衡言不逊顺,把他杀了。李白一生道路坎坷,虽有超人才华而不容于世,经历与祢衡相似,因此,这时,他从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回来,望鹦鹉洲而触景生情,思念起古人祢衡来了。

诗的前四句,首先刻画祢衡,叙述他的性格和悲惨的遭遇。曹操经营天下,显赫一时,而祢衡却视之为蚁类,这就突出地勾勒出祢衡傲岸的性格。黄祖是才短识浅之徒,他杀了祢衡,正说明他心胸狭隘不能留有才学之人,因而得到了恶名。

接着四句,写祢衡的名作《鹦鹉赋》,盛赞他的杰出才华。这样一个才华“超群英”的人,命运却如此之悲惨,多么令人痛惜啊!于是引出下面四句。诗人对祢衡的遭遇愤然不平,他将黄祖之流比作凶猛的恶鸟,而把祢衡比作孤凄的凤凰。想到祢衡被残杀使诗人哀痛不已,心中如五岳突起,不能得平。

继愤激之情而来的是无限的哀惋。最后四句,诗人为祢衡的才华不得施展而惋惜,为他的寡识冒刑而哀伤。结句将兰蕙人格化,赋予人的感情,似乎连兰蕙也为祢衡痛不欲生了。

这首诗,前八句怀古,后八句抒概,表达了对祢衡的敬仰和哀惜,也抒发诗人心底怨愤难平之情。高步瀛评论此诗说:“此以正平(祢衡)自况,故极致悼惜,而沉痛语以骏快出之,自是太白本色。”(《唐宋诗举要》)。

诗中刻画人物十分精炼,抓住人物特征,寥寥几笔,以少胜多,突出了祢衡孤傲的性格和超人的才华。

这两点既是祢衡的不同凡响之处,也正是与李白相同之处。诗中运用比喻、拟人等艺术手法,表达出强烈的感情色彩。他把黄祖之流比作“鸷鹗”,对凶残的权势者表示强烈的憎恨;把祢衡誉为“孤凤”,爱慕、怜惜之情溢于言表,全诗形象鲜明,感情深沉而含蓄。

谢公亭

李白

谢亭离别处,

风景每生愁。

客散青天月,

山空碧水流。

池花春映日,

窗竹夜鸣秋。

今古一相接,

长歌怀旧游。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怀古之作。谢公亭位居宣城城北,谢朓任宣城太守时,曾在这里送别诗人范云。

“谢亭离别处,风景每生愁。”这里谢朓、范云当年离别之处,今天每看到此处景物则不免生愁。“愁”字内涵很广,思古人而恨不见,度今日而觉孤独,乃至由谢朓的才华、遭遇,想到自己的受谗遭妒。

“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两句紧承上联“离别”、“生愁”,描绘谢公亭的风景。由于“离别”,当年诗人欢聚的场面不见了,此地显得天旷山空,谢公亭上唯见一轮孤月,空山寂静,碧水长流。这两句表现的是眼前令人“生愁”的寂寞。诗人融情于景,将自己怀古而产生的怅惘心情都融注于眼前景物中,就使得这种寂寞而美好的环境,似乎仍在期待着久已离去的前代诗人,从而引起人们对于当年客散之前景况的遐想。这不仅是怀古,同时包含李白自己的生活感受。

“ 客散”两句似乎已经涵盖古今了,但意犹未足,接着两句“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不再用孤月、空山之类景物来写“生愁”,而是描绘谢公亭春秋两季佳节良宵的景物。池花映着春日自开自落,窗外修竹在静谧的秋夜中窣窣地发出清响。两句看上去似乎只是描写今日的风光,但由于上联已交代了“客散”、“山空”,因此读者不难从这秀丽的景色中,感受到诗人言外的寂寞,以及他面对谢公亭风光追思遐想,欲与古人神游的情态。

“今古一相接,长歌怀旧游。”诗人在缅怀遐想中,仿佛依稀想见了古人的风貌,沟通了古今,乃至在精神上产生了共鸣。这里所谓“一相接”,是由于心往神驰而与古人达成精神上的契合,是写在精神上对于谢公旧游的追踪。这是一首缅怀谢朓的诗,但从中可以感受到李白的精神性格,他的怀念,表现了他美好的精神追求,高超的志趣情怀。

李白的五律,具有律而近古的特点。一方面体现在他的诗往往不受声律的约束,在体制上近古;另一方面则是他的五律绝无初唐的浮艳气息,深情超迈而又自然秀丽。象这首《谢公亭》,从对仗声律上看,与唐代一般律诗类似,但从精神和情致上看,却在唐律中带点古意。李白有意要矫正初唐律诗讲究词藻着意刻画的弊病,这首《谢公亭》就是信笔而作。“客散青天月,山空碧水流”,浑括地写出了谢公逝去后亭边的景象,并没有细致的描绘,但青天、明月、空山、碧水所构成的开阔而又带有寂寞意味的境界,却显得高远。至于诗的后四句,王夫之说得更为精辟:

“五六不似怀古,乃以怀古。‘今古一相接’五字,尽古今人道不得。神理、意致、手腕,三绝也。”(《唐诗评选》)就是说“池花春映日,窗竹夜鸣秋”二句,写得悠远飘逸,看似描绘风光,而怀古的情思已寓于其中。“今古一相接”五字,雄健无比,尤其是“一相接”三字,言外有谢公亡后,别无他人,亦即“古来相接眼中稀”(《金陵城西月下吟》)之意。这样就使得李白的怀念谢公,与一般人偶而发一点思古之幽情区别开了,格外显得超远。象这种风神气概,就近似古诗,而与一般初唐律诗风格迥异。

夜泊牛渚怀古

李白

牛渚西江夜,

青天无片云。

登舟望秋月,

空忆谢将军。

余亦能高咏,

斯人不可闻。

明朝挂帆席,

枫叶落纷纷。

李白诗鉴赏

牛渚,是安徽当涂西北紧靠长江的一座山,北端突入江中,即著名的采石矶。诗题下有原注说:“此地即谢尚闻袁宏咏史处。”据《晋书·文苑传》记载:

袁宏少时孤贫,以运租为业。镇西将军谢尚镇守牛渚,秋夜乘月泛江,听到袁宏在运租船上讽咏他自己的咏史诗,非常赞赏,于是邀宏过船倾谈,直到天明。袁宏得到谢尚的赞誉,从此声名大著。题中所谓“怀古”,就是指这件事。诗人借此诗表达渴求知音的心情。

“牛渚西江夜”从南京以西到江西境内的一段长江,古代称西江。首句开门见山,点题“夜泊牛渚”。

次句写牛渚夜景,大处落墨,“青天无片云”展现出一片碧海青天、万里无云的境界。寥廓空明的天宇,和苍茫浩渺的西江,在夜色中溶为一体,越显出境界的空阔渺远,而诗人置身其间时油然而生的悠然神远也就自然融合在里面了。

三、四句由牛渚“望月”过渡到“怀古”。谢尚乘月泛江遇见袁宏月下朗吟身处空凋渺远之境,最易生出对古今之事的联想,这一富于诗意的故事,与诗人眼前所在之地(牛渚西江)、所接之景(青天朗月)

相一致,因此,“望”、“忆”之间,虽有很大跳跃,读来却感到非常自然合理。“望”字当中就包含有诗人由今及古的联想和没有直接阐明的意念活动。“空忆”的“空”字,暗引下文。

诗人别有会心,从这桩历史陈迹中发现了一种令人向往追慕的美好关系—— 贵贱的悬殊,丝毫没有妨碍心灵的相通;爱才之心,可以打破身份地位的壁障。

而这,正是诗人在当时现实中求之而不可得的。诗人的思绪,从眼前的牛渚秋夜景色联想到往古,又由往古回到现实,情不自禁地发出“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的感慨。意思是说自己也象当年的袁宏那样,富于文学才华,只可惜象谢尚那样的人物却不可复遇了。“不可闻”回应“空忆”,寓含着世无知音的深沉感喟。

“明朝挂帆席,枫叶落纷纷。”末联宕开写景,想象自己挂帆离去的情景。在飒飒秋风中,片帆高挂,客舟即将离开江渚:枫叶纷纷飘落,仿佛是无言地送别寂寞离去的行舟。秋色秋声,进一步传达出因不遇知音而引起的寂寞凄清情怀。

诗意明朗而单纯,却具有一种令人神远的韵味。

清代主神韵的王士禛将这首诗和孟浩然的《晚泊浔阳望香炉峰》作为“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典型,认为“诗至于此,色相俱空,正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画家所谓逸品是也。”这首诗,写景的疏朗有致,不主刻画,迹近写意;写情的含蓄不露,不道破说尽;用语自然清新,力避雕琢;以及寓情于景,以景结情的手法等等,都有助于造成一种悠然不尽的神韵。

李白的五律,不以锤炼凝重见长,而以自然明丽为主要特色。这首诗“无一句属对,而调则无一字不律”(王琦注引赵宦光评),行云流水,纯任天然。这本身就造成一种萧散自然、风流自赏的意趣,适合表现抒情主人公那种飘逸不群的性格。诗的富于情韵,也得益于这一点。

访戴天山道士不遇

李白

犬吠水声中,

桃花带露浓。

树深时见鹿,

溪午不闻钟。

野竹分青霭,

飞泉挂碧峰。

无人知所去,

愁倚两三松。

李白诗鉴赏

戴天山,又名大康山或大匡山,在今四川省江油县。这首诗大约是青年李白在此山中大明寺习读时所作。

全诗八句,前六句写往“访”,重在绘景,景色优美;末两句写“不遇”,重在抒情,情致婉转。

诗的开头两句展现出一派桃源景象。首句写所闻,“犬吠水声中”泉水淙淙,犬吠隐隐;次句写所见;“桃花带露浓”桃花带露,浓艳耀目。语气明白如话,景色秀丽如画。诗人缘溪而行,穿林进山。这是入山的第一程,宜人景色,使人流连忘返,也让人联想到道士居住此中,如处世外桃源,超尘拔俗。第二句中“带露浓”三字,除了为桃花着色外,还点明了入山的时间是在早晨,与下一联中的“溪午”相映照。

颔联“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是诗人进山的第二程。诗人在林间小道上行进,不时有麋鹿出没;林深路长,来到溪边时,已是正午,是道院该打钟的时候了,却听不到钟声。这两句渲染山中之幽静,暗示道士已经外出。鹿性喜静,常在林木深处活动。既然“时见鹿”,足见其幽静。正午时分,钟声杳然,唯有溪声清晰可闻,这就更衬出周围的宁静。环境清幽,与首联所写的桃源景象正好衔接。这两句景语又含蓄地叙事:以“时见鹿”反衬不见人;以“不闻钟”暗示道院无人。

颈联“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是诗人进山的第三程。从上一联“不闻钟”,可以联想到诗人距离道院还有一段距离。这一联写来到道院前所见的情景—— 道士不在,唯见融入青苍山色的绿竹与挂上碧峰的飞瀑而已。诗人用笔巧妙而又细腻:“野竹”句用一个“分”字,表现野竹青霭两种近似的色调汇成一片绿色;“飞泉”句以一个“挂”字,显示白色飞泉与青碧山峰相映成趣。显然,由于道士不在,诗人百无聊赖,才从目四顾,细细观赏起眼前的景色来。

所以,这两句写景,既可以看出道院这一片净土的淡泊与高洁,又可以体味到诗人造访不遇怅然若失的情怀。

结尾两句“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诗人以问讯的方式,从侧面写出“不遇”的事实,又以倚松再三的动作表现“不遇”的惆怅,用笔略带迂回,感情亦随势流转,久久不绝。

前人评论这首诗时说:“全不添入情事,只拈死‘不遇’二字作,愈死愈活。”(王夫之《唐诗评选》)

“无一字说道士,无一句说不遇,却句句是不遇,句句是访道士不遇。”(吴大受《诗筏》)道出了此诗妙处。

忆东山二首(其一)

李白

不向东山久,

蔷薇几度花。

白云还自散,

明月落谁家。

李白诗鉴赏

东山位于浙江上虞县西南,东晋著名政治家谢安曾经隐居于此。山旁有蔷薇洞,相传是谢安游宴的地方;山上有谢安所建的白云、明月二堂。

李白向往东山,是因为仰慕谢安。这位在淝水之战中吟啸自若,似乎漫不经心地就击败苻坚百万之众于八公山下的传奇式人物,在出仕前就是长期隐居东山。当匡扶晋室,建立殊勋,受到昏君和佞臣排斥时,又曾一再辞退,打算归老东山。所以,在李白看来,东山之隐,既表示对于权势禄位无所眷恋,但又表示不妨在社稷苍生需要的时候,出而为世所用。李白向往的东山之隐,和谢安式的从政是相结合的。在陶醉自然、吟咏啸歌之际,并不忘情于政治,而当身居朝廷的时候,又长怀东山之念,保持自己澹泊的襟怀。

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大约正在长安。唐玄宗亲自下诏召他进京,看来是够礼贤下士的了,但实际上并没有给他象谢安那样大展雄才的机会。相反,由于诗人的正直和傲慢,却招惹了权贵的忌恨。从“不向东山久,蔷薇几度花”可以看出,诗人在默算着离开“东山”(实际上指进京以前的隐居之地)的时日。时光易逝岁月如梭。他有象谢安与东山那样的离别,却未成就象谢安那样的功业。因此,在诗人的沉吟中,已经包含着光阴虚度、壮怀莫展的感慨了。当初,诗人告辞东山时,是为了实现匡国济世之志。但如今在帝城久久滞留却毫无所成,又怎能对得起东山的风物呢?

所以“白云还自散,明月落谁家”两句中所包含的感情,一方面是向往,一方面又有一种内疚,觉得未免辜负了那儿的白云明月。

这首诗应该看作是李白的“归去来辞”。他向往着东山,又觉得有负于东山。他无疑地是要归去了,但“东山”是和谢安这样一位政治家的名字结合在一起的,向往东山,既有隐的一面,又有打算待时而起的一面。“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梁园吟》)他的东山之隐,就包含着这样一种情愫。诗中李白隐以谢安这样一个人物自比,又用白云、明月来衬托自己的形象,那东山的白云和明月的澹泊和明洁;而李白的情怀,便和这一切融合在一起了。

拟古十二首(其九)

李白

生者为过客,

死者为归人。

天地一逆旅,

同悲万古尘。

月兔空捣药,

扶桑已成薪。

白骨寂无言,

青松岂知春。

前后更叹息,

浮荣何足珍?

李白诗鉴赏

李白曾一度热衷于追求功名,然而经过“赐金放还”、流放夜郎等一系列的挫折,深感荣华富贵的虚幻,有时不免流露出一种人生易逝的感伤情绪:“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意思是活着的人象匆匆来去的过路行人,死去的人仿佛是投向归宿之地、一去不返的归客。天地犹如一所迎送过客的旅舍;人生苦短,古往今来有多少人为此同声悲叹!

“月兔空捣药,扶桑已成薪。白骨寂无言,青松岂知春。”古代神话传说,后羿从西王母处得到不死之药,他的妻子嫦娥偷吃了药,飞入月宫;月宫里只有白兔为她捣药,嫦娥虽获长生,但过着寂寞孤独的生活,又有什么欢乐可言呢?扶桑,相传是东海上的参天神树,太阳就从那里升起,如今也变成枯槁的柴薪。埋在地下的白骨阴森凄寂,无声无息,再也不能体会生前的毁誉荣辱了。苍翠的松树自生自荣,无知无觉,又岂能感受阳春的温暖?诗人纵观上下,浮想联翩,感到宇宙间的一切都在倏忽变化,并没有什么永恒的荣华富贵。“前后更叹息,浮荣何足珍?”结尾以警策之言结束了全篇。悠悠人世莫不如此,一时荣华实在不足珍惜!《古诗十九首》的某些篇章在感叹人生短促之后,往往流露出一种及时行乐,纵情享受的颓废情绪。李白在这首拟作里虽也同样叹息人生短暂,却没有宣扬消极颓丧的思想,反而深刻地揭示出封建浮荣的虚幻。

这首《拟古》诗的想象力特别新颖、诡谲,有如天马行空,纵意驰骋,在艺术表现上好似鬼斧神工,匠心独具。如月兔捣不死药本来令人神往,可是在“月兔空捣药”句中,诗人却着一“空”字,一反神话原有的动人内容,这就给人以新鲜奇异的感受。又如扶桑是高二千丈,大二千余围的神树,诗人却想象为“扶桑已成薪”,一扫传统的雄奇形象。再如,阳光明媚的春天,青翠苍绿的树木,这本来是春季生机勃勃的景象。在诗人的想象里竟是“青松岂知春”。这种艺术构思超凡拔俗,出人意料,给人以特别深刻的印象,富有创新的艺术魅力。

翰林读书言怀呈集贤诸学士

李白

晨趋紫禁中,

夕待金门诏。

观书散遗帙,

探古穷至妙。

片言苟会心,

掩卷忽而笑。

青蝇易相点,

《白雪》难同调。

本是疏散人,

屡贻褊促诮。

云天属清朗,

林壑忆游眺。

或时清风来,

闲倚栏下啸。

严光桐庐溪,

谢客临海峤。

功成谢人间,

从此一投钓。

李白诗鉴赏

唐玄宗天宝元年至三年(742—744),李白在长安为翰林学士。当时在皇城里设有两个学士院。一是集贤殿书院,主要职务是侍读,也承担一点起草内阁文书的任务;另一是翰林学士院,专职为皇帝撰写重要文件。两院成员都称学士,而翰林学士接近皇帝,人数很少,地位高于集贤学士。表面上李白受到唐玄宗尊宠,实际只是一个御用文人,不但李白从前的抱负无法实现,还招致妒忌,诽谤。这首诗便是他在翰林院读书遣闷,有感而作,写给集贤院学士们的。诗中说明处境,回答非议,表白心迹,陈述志趣,以一种潇洒倜傥的风度,抒发所志未申的情怀。

首二句破题,点出处境。写自己每天到皇城里的翰林院,从早到晚等候诏命下达任务,颇象东方朔那样“稍得亲近”皇帝了。“金门”指汉代皇宫的金马门,是汉代宫中博士先生们会聚待诏的地方。《汉书·东方朔传》记载,东方朔“待诏金马门,稍得亲近”。

李白暗以汉武帝待之以弄臣的东方朔自比,微妙地暗示自己荣宠的处境,实不足羡。

接着,诗人就写自己在翰林院读书遣闷。宫中秘藏是难得阅览的,从中探究古人著述的至言妙理,只要有所体会,即使只是片言只语,也不禁合上书卷,高兴得笑起来。诗人表面上写读书的闲情逸致,实际上暗示这快意的读书恰是政治失意的寄托,反衬出他在翰林院供职时无聊烦闷的心情。

于是,诗人想起了那些非议和诽谤。东方朔曾引用《诗经》“营营青蝇”的篇什以谏皇帝“远巧佞,退谗言”,李白也以青蝇比喻那些势利的庸俗小人,而以《阳春白雪》比喻自己的志向情操。诗人十分厌恶苍蝇的嗡嗡,但也因为无可奈何而觉得无需同他们计较,只能以蔑视的心情而求得超脱吧。跟上四句所写快事中蕴含不快相反,这四句是抒写在烦恼中自得清高,前后相反相成,都表现出诗人的名士风度和志士情怀。

但是,实际上诗人的心情仍旧是烦闷的,失意的。

因此他即景寄兴,抒发往日隐游山林的思忆和向往。

诗人仿佛在读书时偶然望见屋外天空一片晴朗,随之想起了山林的自由生活。有时清风也吹进这令人烦闷的翰林院,他不由地走到廊下,靠着栏杆,悠闲地吟叹长啸。这四句也是写翰林院的闲逸无聊生活,但进了一步,表示了仕不如隐的想法,明显地表露出拂意欲归的意向。

最后四句明确地申述志趣和归宿。表明自己象严子陵那样不慕富贵,又如谢灵运那样性爱山水。入世出仕只是为了追求政治理想,只要理想实现,就将辞别世俗,归隐山林了。这里,诗人正面抒写心志,同时也进一步回答了非议和诽谤,从而归结到主题“言怀”。

这首诗多排偶句,却流畅自然,全诗以名士的风度,与朋友谈心的方式,借翰林生活中的快事和烦恼,抒泄处境荣宠而理想落空的愁闷,表达“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本志。它娓娓而谈,言辞清爽,结构属赋,立意于兴,委婉深曲,在唐人言怀诗中别有情趣。

听蜀僧濬弹琴

李白

蜀僧抱绿绮,

西下峨眉峰。

为我一挥手,

如听万壑松。

客心洗流水,

馀响入霜钟。

不觉碧山暮,

秋云暗几重。

李白诗鉴赏

这首五律写的是听琴,听蜀地一位法名叫濬的和尚弹琴。开头两句:“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说明这位琴师是来自四川峨眉山下。李白是在四川长大的,四川奇丽的山水培育了他的壮阔胸怀,激发了他的艺术想象。峨眉山月不止一次地出现在他的诗里。

他对故乡一直很怀恋,对于来自故乡的琴师当然也格外感到亲切。因此诗一开头就说明弹琴的人是自己的同乡。“绿绮”本是琴名,汉代司马相如有一张琴,名叫绿绮,这里用来代指名贵的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简短的十个字,把这位音乐家表现得很有气派,表达了诗人对他的倾慕。

三四句正面描写蜀僧弹琴。“挥手”是弹琴的动作。嵇康《琴赋》说:“伯牙挥手,钟期听声。”“挥手”二字就是出自嵇康之作。“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这两句以大自然宏伟的音响比喻琴声,使人如闻这极其铿锵有力的琴声。

“客心洗流水”,这一句就字面讲,是说听了蜀僧的琴声,自己的心仿佛被流水洗过一般地畅快、愉悦。但它还有更深的含义,其中包涵着一个古老的典故。《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钟子期曰:‘ 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这就是“高山流水”的典故,诗人借此表现蜀僧和自己通过音乐的媒介所建立的知己之交。“客心洗流水”五个字,很含蓄且自然,虽然用典,却毫不艰涩,显示了李白卓越的语言技巧。

“馀响入霜钟”“ 霜钟”出于《山海经·中山经》: “丰山..有九钟焉,是知霜鸣。”郭璞注:“霜降则钟鸣,故言知也。”“霜钟”二字点出时令,与下面“秋云暗几重”照应。“馀响入霜钟”,意思是说,音乐终止以后,馀音久久不绝,和薄暮时分寺庙的钟声融合在一起。《列子·汤问》里有“馀音绕梁欐,三日不绝”的话。宋代苏东坡在《前赤壁赋》里用“馀音袅袅,不绝如缕”,形容洞箫的馀音。这都是指乐曲终止以后,入迷的听者沉浸在艺术享受之中所产生的想象。“馀响入霜钟”也是如此。清脆、流畅的琴声渐远渐弱,和薄暮的钟声共鸣着,这才发觉天色已经晚了:“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诗人听完蜀僧弹琴,举目四望,发现不知不觉中青山已罩上一层暮色,灰暗的秋云重重叠叠,布满天空。

李白这首诗描写音乐的独到之处在于除了“万壑松”之外,没用别的比喻形容琴声,而是着重表现听琴时的感受,表现弹者、听者之间感情的交流。其实,“如听万壑松”这一句也不是纯客观的描写,诗人从琴声联想到万壑松声,联想到深山大谷,其中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感受。

律诗讲究平仄、对仗,格律比较严。而李白的这首五律却写得极其清新、明快。其实,无论立意、构思、起结、承转,或是对仗、用典,都经过一番巧妙的安排,只是不着痕迹罢了。这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的艺术美,比一切雕饰更能打动人的心灵。

劳劳亭

李白

天下伤心处,

劳劳送客亭。

春风知别苦,

不遣柳条青。

李白诗鉴赏

劳劳亭,三国吴时建,故址在今南京市区南,是古时送别之所。

诗的前两句“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以极其洗炼的笔墨,高度概括的手法,开门见山,直点题旨。就句意而言,这两句意同屈原《九歌·少司命》所说的“悲莫悲兮生别离”和江淹《别赋》所说的“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但诗人以亭为题,不说天下伤心事是离别,只说天下伤心处是离亭。这样直中见曲,越过了离别之事来写离别之地,越过了送别之人来写送客之亭,立言高妙,运思超脱,而读者自会因地及事,由亭及人。

在上两句诗里,诗人为了有力地展示主题,写尽离别之苦,而把诗意推到了高峰,似乎再没有什么话好讲,没有进一步盘旋的余地了。如果后两句只就上两句平铺直叙地加以展开,全诗必纤弱无力,索然寡味。而诗人才思所至,就亭外柳条未青之景,陡然转过笔锋,以“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这样两句,别出新意,振起全篇。

这一神来之笔,出自诗人的丰富联想。古时有折柳送别的习俗,因此一些诗人写离别时常想到杨柳,在杨柳上做文章。例如王之涣的《送别》:“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李白的这两句诗不仅因送别想到折柳,更因杨柳想到柳眼拖青要靠春风吹拂,从而把离别与春风这两件本来毫不相干的事物联在一起了。

应当说,古诗中,从送别写到折柳,再从杨柳写到春风的诗,并非绝无仅有。杨巨源的《折杨柳》:“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惟有春风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写得也具见巧思,而李白则是把联想与奇想统一起来。诗人因送别时柳条未青、无枝可折而生奇想,说这是春风故意不吹到柳条,故意不让它发青,而春风之所以不让柳条发青,是因为深知离别之苦,不忍看到人间折柳送别的场面。从诗人的构思说,这是联想兼奇想;而如果从艺术手法来说,这是托物言情,移情于景,把本来无知无情的春风加以人格化,使它与相别之人同具惜别、伤别之心,从而化物为我,使它成了诗人的感情化身。” 李锳在《诗法易简录》中赞美这两句诗“奇警无伦”, 指出其“妙在‘知’字、“不遣’字”,正是一语中的的评论。

与李白的这首诗有异曲同工之如的作品有李商隐的《离亭赋得折杨柳》诗的第一首:“暂凭樽酒送无憀,莫损愁眉与细腰。人世死前惟有别,春风争拟惜长条。”相比之下,两诗都以离亭为题,都是从离别想到杨柳,从杨柳想到春风,也都把春风写得深知离别之苦,对人间的离别满怀同情。两诗的出发点相同,而结论却迥异:李白描写春风因不愿见到折柳送别的场面,而不让柳条发青;李商隐却设想春风为了让人们在临别之时从折柳相赠中表达一片情意,得到一点慰藉,而不惜柳条被人攀折。可见,同一题材,可以有各种不同的构思,不同的写法。诗人的想象是可以自由飞翔的,而想象的天地又是无限广阔的。

长门怨二首

李白

天回北斗挂西楼,

金屋无人萤火流。

月光欲到长门殿,

别作深宫一段愁。

桂殿长愁不记春,

黄金四屋起秋尘。

夜悬明镜青天上,

独照长门宫里人。

李白诗鉴赏

《长门怨》是一个古乐府诗题。据《乐府解题》记述:“ 《长门怨》者,为陈皇后作也。后退居长门宫,愁闷悲思。..相如为作《长门赋》。..后人因其《赋》而为《长门怨》。”陈皇后,小名阿娇,是汉武帝皇后。武帝小时曾说:“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李白的这两首诗是借这一旧题来泛写宫人的愁怨。

第一首,通篇写景,不见人物。而景中之情,浮现纸上;画外之人,呼之欲出。

诗的前两句“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指出时间是午夜,季节是凉秋,地点则是一座空旷寂寥的冷宫。唐人以《长门怨》题写宫怨的诗很多,意境往往有相似之处。李白这两句诗的感染力极强,两句中,上句着一“挂”字,下句着一“流”字,给人以异常凄凉之感。

诗的后两句“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点明题意,巧妙地通过月光引出愁思。本是宫人见月生愁,或是月光照到愁人,但这两句诗却不让人物出场,将愁说成是月光所“作”,运笔空灵,设想奇特。

前一句妙在“欲到”两字,似乎月光自由运行天上,有意到此作愁;从而赋予月亮以灵性增添意趣。如果说“照到”或“已到”,就成了寻常语言,变得索然无味了。后一句妙在“别作”两字,其中含意,耐人寻思。它的言外之意是:深宫之中,愁深似海,月光照处,遍地皆愁,到长门殿,只是“别作”一段愁而已。也可以理解为:宫中本是一个不平等的世界,乐者自乐,苦者自苦,正如裴交泰的一首《长门怨》所说,“一种蛾眉明月夜,南宫歌管北宫愁”,月光先到皇帝所在的南宫,照见欢乐,再到宫人居住的长门,“别作”愁苦。

从整首诗看,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以斗柄横斜为远景、以空屋流萤为近景的月夜深宫图。境界阴森冷寂,人未出场,而其人处境之苦、愁思之深已经可想而知了。

第二首诗,着重言情。通篇是以我观物,缘情写景,使景物都融洽了极其浓厚的感情色彩。上首到结尾处才写到“愁”,这首一开头就点出“愁”字,说明下面所写的一切都是愁人眼中所见、心中所感。

诗的首句“桂殿长愁不记春”,不仅揭出“愁”字,而且强调这个愁是“长愁”,也就是说,诗中人并非因当前秋夜的凄凉景色才引起愁思,而是长年都在愁怨之中,即使春临大地,万象更新,也丝毫不能减轻这种愁怨;而由于愁怨难遣,她是感受不到春天的,甚至已经经不起春天了。诗的第二句“黄金四屋起秋尘” ,与前首第二句遥相承应。因为“金屋无人”, 所以“黄金四屋”生尘;因是“萤火流”的季节,所以是“起秋尘”。下面三、四两句“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又与前首三、四两句遥相呼应。

前首诗写月光欲到长门,是将到未到;这里则写明月高悬中天,已经达到长门,并让读者最后在月光下看到了“长门宫里人”。

这位“长门宫里人”对季节、对环境、对月光的感受,都是“别是一番滋味”的。春季年年来临,而说“不记春”,似乎春天久已不到人间;屋中的尘土是不属于任何季节的,而说“起秋尘”,给尘土凭添萧瑟的季节感;明月高悬天上,是普照众生的,而说“独照”,仿佛“月之有意相苦”(唐汝询《唐诗解》中语)。这些都是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所说的“无理而妙”,说明伤心人别有忧愁。整首诗采用的是深一层的写法。

这两首诗的后两句都出自司马相如《长门赋》“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 。这首诗活用《赋》语,另成境界,虽然以《长门怨》为题,却并不拘泥于陈皇后之事。诗中展现的,是在人间地狱的深宫中过着孤寂凄凉生活的广大宫人的悲惨景况。

哭晁卿衡

李白

日本晁卿辞帝都,

征帆一片绕蓬壶。

明月不归沉碧海,

白云愁色满苍梧。

李白诗鉴赏

晁衡,又作朝衡,日本人,原名阿倍仲麻吕。唐开元五年(717) ,随日本第九次遣唐使团来中国求学,学成后留在唐朝廷内作官,历任左补阙、左散骑常侍、镇南都护等职。与当时著名诗人李白、王维等友谊深厚,曾有诗篇唱和。天宝十二年,晁衡以唐朝使者身份,随同日本第十一次遣唐使团返回日本,途中遇大风,传闻被溺死。李白这首诗就是在这时写下的。

诗的标题“哭”字,表现了诗人痛失好友的悲痛和两人超越国籍的真挚感情,使诗歌笼罩上一层哀惋的气氛。

“日本晁卿辞帝都”,帝都即唐京都长安,诗以赋的手法,一开头就直接点明人和事。诗人回忆起不久前欢送晁衡返国时的盛况:唐玄宗亲自题诗相送,好友们也纷纷赠诗,表达美好的祝愿和殷切的希望。

晁衡也写诗答赠,表达了惜别之情。

“征帆一片绕蓬壶”,紧承上句。作者的思绪由近及远,凭借想象,设想着晁衡在大海中航行的种种情景。“征帆一片”写得真切传神。船行驶在辽阔无际的大海上,随着风浪上下颠簸,时隐时现,远远望去,如同一片树叶飘浮在水面。“绕蓬壶”三字放在“征帆一片”之后更是微妙。“蓬壶”即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这里泛指海外三神山,以切合晁衡归途中岛屿众多的特点,与“绕”字相应。此外,“ 征帆一片”, 飘泊远航,亦暗示了晁衡的遇难。

“明月不归沉碧海,白云愁色满苍梧”。这两句,诗人运用比兴的手法,对晁衡作了高度评价,抒发了自己的无限怀念之情。前一句暗喻晁衡遇难,明月象征着晁衡品德的高洁,而晁衡的溺海身亡,就如同皓洁的明月沉沦于湛蓝的大海之中,含意深邃,艺术境界清丽幽婉,与上联中对征帆远航环境的描写结合起来,既显得自然而贴切,又令人无限惋惜。末句以景写情,寄兴深微。苍梧,指郁洲山,据《一统志》,郁洲山在淮安府海洲朐山东北海中。这一句写晁衡的不幸遭遇,不仅使诗人悲痛万分,连天地也仿佛愁容满面。层层白色的愁云笼罩着海上的苍梧山,沉痛地哀悼晁衡的仙逝。诗人这里以拟人化的手法,通过写白云的愁来表现自己的愁,使诗句更加迂曲含蓄,这就把悲剧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浓厚。

李白在这首诗中,将友人逝去、自己极度悲痛的感情以优美的比喻和丰富的联想,抒发得含蓄、丰富而又不落俗套,体现了非凡的艺术才能。

李白的诗歌素有清新自然、浪漫飘逸的特色,在这首短诗中,我们也能体味到他所特有的风格。虽是悼诗,却是寄哀情于景物,借景物以抒哀情,显得自然而又潇洒。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

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诗鉴赏

李白平生酷爱旅游,在漫游和飘泊中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足迹遍布中原内外。“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赠友人》三首其二)这是他笃信并始终奉行的交友道,因而他和朋友们的友谊就显得分外真挚、浓厚、热烈。

开元十四年(726)春,二十六岁的李白曾“船下广陵去”(《夜下征虏亭》),并滞留了数月。这年冬天,他离开扬州,到北方的汝海游玩(今河南临汝县一带)。之后在到达襄阳时,结交了盛唐诗人孟浩然,两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开元十六年春天,李白离开安陆之家东游江夏(今湖北武汉市),再次与孟浩然相遇。《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一诗就是两位大诗人第二次相遇和离别的见证,由这个富有动态感的诗篇,我们可以体会到李白对孟浩然深厚的友谊和对友谊的珍惜和重视。这首诗是李诗中歌颂真挚友谊和抒写离别之情的代表作,千百年来脍炙人口。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前两句旨在点题,引出了相互惜别的人物、地点、时令和友人要前往的目的地。关于黄鹤楼的美丽神话传说, “风流天下闻”(李白《赠孟浩然》)的“孟夫子”和富于浪漫色彩的“谪仙人”李白是不会不注意到的。以黄鹤楼作为送别长亭,不也表明了两位诗人的志趣的相投与飘逸吗!此刻,“风流”浪漫的孟浩然当然不是要象传说中的三国时期蜀国的费文伟要在此驾鹤成仙,却是要泛舟“下扬州”,到唐代长江中下游最繁华的“人间天堂”去尽览人间春色,这实在是人生之一大乐事。何况,“烟花三月”之际,长江流域正值“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繁花似锦般的时期,沿路的碧水、晴天,更给友人的扬州之行增兴添色。在此“烟花三月”明媚艳丽的色彩既是实景,也借景抒情地表现出盛唐时代人们积极奋发的精神面貌。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是从诗人的眼光和角度写孟浩然乘船在江中顺流而下,李白伫立楼前以目相送,船越行越远,船上的白帆逐渐消逝在蓝天尽头遥远的水天相接处,最后只能看见长江仿佛是流向天边..这两句诗意蕴深远,李白在楼前伫立之久足见友谊之深长和心情之惆怅了。可谓“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刘勰在《文心雕龙·隐秀》中有“隐之于体,义主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之说,意在主张诗歌应讲究含蓄,有言外之意,不要将心中之意直白说出,而应是潜蕴的,借他物从旁的部分流露出来。无论是叙事诗还是抒情诗,都应力求含蓄蕴藉。含蓄美是中国古代传统美学的重要方面,尤其在中国古诗人的眼中只有含蓄的诗,才能加深诗意,拓宽诗境,扩大诗的张力和容量。李白的这首诗,堪称高度含蓄的典范之作,它既没细数情多深、意多长,也没陈述自己伫立江边以目相送的时间多久,但收到的艺术效果却使人深感其中之一往情深、诗味浓郁。由这首小诗中,我们或许可以总结一个规律,就是抒情短诗末尾宜用含蓄笔法,只有末句精巧含蓄,才能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之境,耐人咀嚼。

长干行

李白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

两小无嫌猜。

十四为君妇,

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

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

愿同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

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

瞿塘滟滪堆。

五月不可触,

猿声天上哀。

门前旧行迹,

一一生绿苔。

苔深不能归,

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黄,

双飞西园草。

感此伤妾心,

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

预将书报家。

相迎不道远,

直至长风沙。

李白诗鉴赏

据《景定建康志》载:“长干里,在秦淮南。”长干即现在的南京中华门一带。唐时,金陵西门及南门秦淮河两岸,商旅往来,最是繁华。

李白二十四岁时“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开元十三年(725)春天,经巫山,过荆门,达江陵,夏览洞庭,秋游金陵。金陵从六朝以来,就以其繁华、商贸之发达、文化之先进而吸引各地名流。六朝乐府中的“吴声”、“西曲”大多就产生并广泛流传于这一带的吴地。一踏上金陵大地,“吴声”、“西曲”这些清新别致的民谣就令诗人感到新鲜无比,爽心悦目。这首清新质朴的诗歌就是在认真学习吴地民歌的基础上所创作的。

在《长干行》这首诗中,就以居住长干里的一位商妇自述的口吻,回顾了她与丈夫相爱的过程,同时表达了她对远方丈夫炽烈忠贞的爱情,从而塑造了一位爱情专一、感情丰富的少妇形象。

全诗共分四部分。

第一部分从“妾发初覆额”到“两小无嫌猜,”

是商妇对自己和丈夫在童年时代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的友谊的美好回忆。“妾发初覆额”,说明其年纪之幼小。而“折花”剧、骑“竹马”、弄“青梅”等一系列的生动的生活细节,则将他们玩耍时天真烂漫的情态形于言表。“同居”二字说明他们是近邻,自父辈就有密切的交往。“两山无嫌猜”,写出了他们心灵的圣洁、透明、无瑕。也更显出他们爱情基础的纯真坚实。

第二部分从“十四为君妇”到“猿声天上哀”,回忆女主人公婚后的生活经历。这一部分又可分三层。

第一层从“十四为君妇”到“千唤不一回”,回忆新婚燕尔,少妇的羞态。一对青梅等一系列的生动的生活细节,则将他们玩耍时天真烂漫的情态形于言表。“同居”二字说明他们是近邻,自父辈就已有密切的交往。“两小无嫌猜”,写出了他们心灵的圣洁、透明、无瑕。也更显出他们爱情基础的纯真、坚实。

第二部分从“十四为君妇”到“千唤不一回”,是回忆新婚燕尔,少妇的羞态。一对青梅竹马男女青年,虽然儿时曾玩过“折花”扮新郎新娘的游戏,一旦结为夫妻,又使女儿家的心灵羞涩无比,“羞颜未尝开”写小新娘羞答答难为情的娇态。“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二句,出神入化,进一步用典型细节描绘出女主人公新婚时娇态图。

第二层从“十五始展眉”到“岂上望夫台”,回忆爱情的进一步加深。从心底向丈夫许下“愿同尘与灰”的山盟海誓。“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大意是:忠贞不渝,至死不变是自己常存在心的坚贞信念,怎么会愿意上望夫台去饱尝夫妻分离之苦呢?这里准确地显示了女主人公随着年龄的增长思想感情也在不断丰富和成熟。

第三层从“十六君远行”到“猿声天上哀”,回忆丈夫远行后商妇对丈夫的绵绵思念与牵挂。感情正浓时听说丈夫要远行,这就够商妇痛苦的了。想到丈夫远行要经过奇险无比的瞿塘峡滟滪堆,令她如抵险境,越发如坐针毡,愁思更盛。由此可以看出女主人公与其丈夫同甘苦、共命运的忠贞爱情。

第三部分从“门前旧行迹”到“坐愁红颜老”,从回忆回到眼前的现实,写丈夫远行后商妇寂寥无依的惆怅心境和深切的思念。“门前旧行迹,一一生绿苔”,意思是,在门前所留下的送别丈夫时的脚印,都已经长出了青苔,足见夫妻分别的时间之久。“苔深不能扫”一句很传神,将女主人公在丈夫离家后百无聊赖的心情刻划得维妙维肖。而商妇感到秋风落叶来得早是心里作用的结果。从侧面渲染其愁思之深。

看到八月蝴蝶双双起舞,商妇更觉自己的孤独。“坐愁红颜老”是她面对时光流逝、青春虚度的顾影自怜的感叹。

第四部分从“早晚下三巴”到结尾,写商妇渴望夫妻早日相会的心情。“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早晚”是何时、何日的意思。这两句渲染商妇想见丈夫和得到他的消息的急切心情。只要一有丈夫回家的消息,商妇就会远道相迎,“直至长风沙”。如此就把女主人公久蕴心底的奔放热情淋漓尽致地刻划出来了,一个深情缱绻的少妇形象也跃然纸上。

李白的《长干行》,通过一系列富有生活情趣的和极能概括主人公性格的典型细节和心理侧面,成功地展现了一个丈夫远行的商妇丰富的内心世界。“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八月蝶蝴黄,双飞西园草”分别表现了女主公孩提时期与丈夫天真无邪的玩耍细节;少女初嫁时的娇羞场面;爱情发展时内心的细节刻划;以及丈夫远行后她孤寂失落的心情,既叙事,又代主人公抒情,同时更塑造出一个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这些典型细节和生活侧面,确能以小见大,表现出思味不尽的内容,衬托出人物的性格,使人物栩栩如生。

在艺术上《长干行》明显地受到乐府民歌的影响,诗中以年龄和时间顺序记叙商妇的爱情生活发展,显然受到《孔雀东南飞》中“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和《陌上桑》中“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等汉乐府民歌诗句的影响。同时,又有其富有创造性的独特之处。《长干行》一方面吸收了汉乐府以时间顺序叙事的手法,做到脉络清晰;另一方面又兼采“吴声”、“西曲”等六朝乐府民歌婉约缠绵,风格清新、表现细腻的特点,对每一年龄段都进行具体细腻地抒写,从十四至十六岁,每一年龄的生活都是一幅运笔工巧的图画。

从诗歌语言方面来看,《长干行》语言朴素清新,用韵多变,音节流转和谐。全诗三十行,其中表现女主人公柔和、深沉感情时多用ai韵;表现内心微澜的多用ei韵;在回忆爱情生活历程时,根据感情的剧烈起伏,作者还采用原始交韵的形式,给人以感情迭宕起伏的感觉。最后四句用宏亮级a韵,更将女主人公内心炽如烈火的爱情展现于读者面前。

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

李白

鲁酒若琥珀,

汶鱼紫锦鳞。

山东豪吏有俊气,

手携此物赠远人。

意气相倾两相顾,

斗酒双鱼表情素。

双鳃呀呷鳍鬣张,

跋刺银盘欲飞去。

呼儿拂几霜刃挥,

红肥花落白雪霏。

为君下筋一餐饱,

醉著金鞍上马归。

李白诗鉴赏

天宝三年(公元744年),李白离开长安。从这一年起,到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为止,前后十一年,是李白以东鲁、梁园为中心的第二次游历时期。在这一时期中,他游览了现在的山东、山西、河南、河北、湖南、湖北、江苏、浙江、安徽各省的许多名山大川。在东鲁的漫游生活中,他广泛地接触了下层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与他们结下了深厚友谊。

天宝五年,李白卧病任城很久,秋天,病稍好,又去游览鲁郡,到达中都。中都一位久仰李白盛名的小官携斗酒双鱼到旅馆拜访李白。席中,李白诗兴大发,作此诗以酬谢。

“鲁酒若琥珀,汶鱼紫锦鳞,”是盛赞中都小吏礼物的珍贵。以“斗酒诗百篇”而著称的“谪仙人”李白,对山东名酒素有特殊的感情,曾经为此写下热情洋溢的诗句:“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中都小吏带来的美酒也是光“若琥珀”,这就使李白愈感谢小吏的情意。汶鱼,是汶河流域所产的赤鳞鱼,古时用作贡品献给帝王。

中都小吏能以名贵的贡品金赤鳞赠送李白,可见其情深意长。李白在诗的头两句首先从光彩色泽上对鲁酒,汶鱼进行点染,说明礼物的名贵,为下文抒写小吏对诗人的挚情做好铺垫。

“ 山东豪吏有俊气,手携此物赠远人”直抒胸臆,热情赞美中都小吏高尚的心灵,赞美小吏对李白这异乡“远人”的深情厚谊。第三句中诗人不用“小吏”而用“豪吏”,既是对小吏的尊重,又暗示出李白对中都小吏位虽卑,德却高的赞赏,换句话说,“小吏”德本高位却卑,说明封建社会的黑暗。

“意气相倾两相顾,斗酒双鱼表情素。”在这两句诗中,直接吟咏彼此之间的真挚的友谊。中都小吏和诗人的“两相顾”,因为二人的意气之“相倾”。而二人“意气相倾”的力量支点又都在于有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崇高心灵。正由于有了这共通的价值观,因此中都小吏对“赐金放还”的李白不但不鄙弃,相反,还“意气相倾”地“携斗酒双鱼于逆旅”来拜访。

也正由于有了相通的心灵,因此李白对小吏那不附炎趋势的高尚品格才愈加钦佩,“斗酒双鱼表情素”一句是对“意气相倾两相顾”的补充,“斗酒双鱼”原本是中都小吏为“表情素”赠予诗人的礼物,但在“恨相逢之晚”的氛围中,诗人却将“斗酒双鱼”“借花献佛”般地反赠小吏,表达了诗人对小吏由衷敬慕的“情素”。

“双鳃呀呷鳍鬣张,跋刺银盘欲飞去”两句。是写赤鳞鱼出水后的神态:赤鳞鱼发着呀呷的声音,鳍鬣都大张开来,在盘中激烈地翻滚着几欲飞走。

“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肥花落白雪霏”两句,重在描写宰鱼,做鱼的过程,意思是招呼孩子擦净桌案挥刀宰鱼,雪白肥嫩的鱼肉呈现在眼前。这里“呼”、“拂”、“挥”三个动词给人以欢快之感,使诗句的内在节奏感迅速加快;而“红”、“花”、“白”三种鲜亮的色彩,也给人以赏心悦目的感觉。这些充满动感和色彩感的字词的巧妙间用,显示出李白及其家人酬谢中都小吏时轻松快捷的心情。

结句“为君下筯一餐饱,醉著金鞍上马归”,意思是希望小吏开怀畅饮,之后再上马酣然归去。

这首诗歌虽然不象《赠汪伦》、《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诗作一样著名,但在李白描写友情的诗歌中仍不失为一首佳作。它体现了诗人对下层百姓的深挚友情。

从艺术手法上看,这首诗采用从侧面描写的烘托手法来表现主题。中都小吏对李白的情谊是美好的,但却是平凡而不易夸饰的,诗人李白在这里着力渲染寄托着小吏深情的珍贵的礼物,通过对鲁酒光泽悦人、汶鱼惟妙惟肖的侧面描写,使人体味到斗酒双鱼礼虽轻,但中都小吏和李白之间的情意非同异常。

李白自离长安后,饱览世态之炎凉,倍尝势力小人的鄙视。困窘之时,素昧平生的中都小吏能毅然冲破世俗樊篱,“携斗酒双鱼于逆旅”拜访李白,更显其心灵之美。同时通过揭露小吏的位卑与心灵的高洁之间所存在的矛盾,控诉摧残人才的封建社会。另外,“ 意气相倾两相顾” ,也显示了一代大诗人与下层社会一小吏意气相投的真挚友谊及心心相印的心灵之美。

梦游天姥吟留别

李白

海客谈瀛洲,

烟涛微茫信难求;

越人语天姥,

云霓明灭或可睹。

天姥连天向天横,

势拔五岳掩赤城,

天台四万八千丈,

对此欲倒东南倾。

我欲因之梦吴越,

一夜飞度镜湖月。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谢公宿处今尚在,

渌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

半壁见海日,

空中闻天鸡。

千岩万转路不定,

迷花倚石忽已暝。

熊咆龙吟殷岩泉,

栗深林兮惊层巅。

云青青兮欲雨,

水澹澹兮生烟。

列缺霹雳,丘峦崩摧。

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

日月照耀金银台。

霓为衣兮风为马,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虎鼓瑟兮鸾回车,

仙之人兮列如麻。

忽魂悸以魄动,

恍惊起而长嗟。

惟觉时之枕席,

失向来之烟霞。

世间行乐亦如此,

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兮何时还,

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李白诗鉴赏

天姥山,在浙江嵊县新昌县内,传说登山的人曾经听到仙人天姥的歌声,因此得名。《梦游天姥吟留别》,或称《梦游天姥山别东鲁诸公》,亦称《别东鲁诸公》。天宝元年(742)秋天,李白被唐玄宗召入京都长安,待诏翰林,实际上除了应制作诗、“多陪侍从之游”外,别无他事可作,更无以施展自己的政治抱负。对这种无聊的御用文人生活,李白日渐厌倦,同时,因为诗人蔑视权贵,不断遭受排挤与诽谤。面对腐败的朝廷,李白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但报国无望,而且有祸患将至。在自知难为朝廷亲近所容的情况下,诗人就于天宝三年三月上书奏请还乡。玄宗以其“非廊庙器”,乃赐金放还。离开长安后,李白回到第二故乡东鲁,心中悲愤难平。次年(745) ,他决定南游,临行时,赋诗《梦游天姥吟留别》留赠东鲁友人。

这是一首纪梦诗,也是一首浪漫的游仙诗。李白堪称我国古代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在这首诗中,以浪漫的笔调抒写了梦中漫游天姥山的迷人境界,景象瑰丽,亦真亦幻,光怪陆离,变化莫测,充满了热烈奔放的激情和富于幻想的气魄,表现了诗人丰富的想象力,也表达了诗人愤世嫉俗、不满黑暗现实、蔑视封建权贵的反抗精神,抒发了诗人渴望自由、追求个性解放的强烈心情。

全诗共分三个层次。

第一层次从“海客谈瀛洲”到“对此欲倒东南倾”,写传说中天姥山峻峭雄奇的非凡气势和自己对它的向往之心。这是引起梦游的动因。大意是说,海外来客谈论瀛洲仙山的美妙景致,实在令人神往,只是难以追寻。而浙江人所谈的天姥山那时明时暗、扑朔迷离的云霞却是可能看见的。天姥山高耸入云,横贯天际,气势简直超出了五岳而盖压赤城山。与天姥山毗邻的天台山高达四万八千丈,但与天姥山的雄奇壮观相比,它也显得矮小卑微,象要倾倒在天姥山的东南脚一样。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二句,这是诗人惯用的一种反衬手法—— 瀛洲“信难求”,而天姥山却如此奇伟壮观、真实可睹,“云霓明灭”中也颇有仙山风姿,因此漫游天姥山,就更成为诗人梦寐以求的事了。实际上天姥山虽是越东的灵秀之地,其高大雄伟的程度却远逊于五岳,就是和天台山相比,很难相提并论。然而在李白的笔下,它却伟岸盖于群峰,这是诗人的感情因素在起作用。诗人的真正意图,并不在于再现一个真实的天姥山,而是发挥想象表现梦幻的美好和现实的差距。

第二层次从“我欲因之梦吴越”到“仙之人兮列如麻”,为梦游天姥的全过程,是全诗情节内容的主体。可分三层。

第一层(“ 我欲因之梦吴越”八句)写进入梦境和梦游的路线。经镜湖,到剡溪,沿着谢灵运登山的足迹,登上“青云梯”,湖月照影,“渌水荡漾”则更显出大自然的美好。

第二层(“半壁见海日”之句)写山中所见所闻。

先写天姥山的高且奇:在半山腰可以看到从大海中喷薄而出的一轮朝阳,耳畔又响起天鸡那美妙动听的啼鸣。接着写山的深且远:山路是千岩万转崎岖险峻的,而烂漫的山花又如此迷人,使人留连忘返,倚石稍憩,不觉天色已晚。暮色之中,熊的咆哮,龙的鸣叫,象惊雷一样在岩泉山谷间隆隆作响,使密林为之战栗,峰峦为之惊悚。

第三层(“云青青兮欲雨”十二句)进入游仙境界。“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是写诗人梦入仙境时的气氛:云雾迷濛,水烟缭绕,电闪雷鸣,山峦欲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洞天,是道家对神仙的居所的称呼,此句意为神仙居所的石门轰然一声裂开,“ 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意思是:青色的天空广阔无边,太阳和明月照耀着神仙居住的镶金镂银的楼台,云神穿着霓虹作的衣服乘着马纷纷从天而降,此时,“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虎为云神鼓瑟,凤凰为云神驾车,群仙密密麻麻地列队迎候诗人的到来。仙境对诗人的如此器重,与现实中诗人的遭谗被遣形成何等鲜明的对照呵!仙界愈是重才思贤,就愈显示出现实中权贵小人的嫉贤妒能,排斥异己,为诗歌结尾的激愤之情的抒发埋了伏笔。

第三层次从“忽魂悸以魄动”到结尾,写梦醒后的感慨。游仙美梦在高潮陡然幻灭,这与李白的被诏被遣的经历正相似!君王对文人才士招之即来呼之即去,人们的荣辱都仿佛过眼云烟,因此李白才从梦境的幻灭中引发出“古来万事东流水”的“人生如梦”

的感慨,其中凝聚了诗人多少深沉的失意,写到此处,诗人并不就此搁笔,继而又掀起更加撼人心魄的感情波澜,“且放白鹿青崖间”,表示他将放弃黑暗仕途,回到大自然中。向山光水色去寻找灵魂的慰藉。他逃离现实而纵情山水,正说明他在现实中找不到出路的内心苦闷。“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这句豪气十足的名句,则是苦闷到极点后胸中愤懑岩浆的总喷发,它表明了李白对封建权贵永不妥协的反抗精神,也曲折地反映出他对当时上流社会中污秽、庸俗、丑恶现象的鄙视和厌弃。

《梦游天姥吟留别》是李白的代表作之一。它最主要的艺术特色是熔优美离奇神话传说、强烈的夸张与高度的想象等艺术手法于一炉,创造了离奇瑰美的艺境。诗歌一开始就以瀛洲仙山为楔子和陪衬,令人对天姥产生亲近和向往之情。接着,诗人又以极度夸张的语言描写了天姥的奇岸伟峻:“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

通过如此的夸张状写,从而就使天姥山变成了超现实的独特的艺术形象,为其后的梦游渲染了气氛。第二段中的梦游,由传说和神话故事加上诗人惊人的想象力而成。特别是“天鸡”啼鸣、“熊咆龙吟”、“洞天石扉”、“金银台”、“云之君”、“虎鼓瑟”、“鸾回车”、“白鹿”等神话传说和惊人想象的结合,妙不可言。

夸张、想象和神话传说水乳交融,使诗中诗人的自我形象更加倜傥潇洒、傲岸不羁,增强了全诗的浪漫主义色彩。

这首诗句式参差错落,语言抑扬顿挫,富于音乐节奏感。全诗句式从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直至九言,风、骚、骈、赋、散各体俱备,运用自如,变化多姿,不拘一格。这首诗的用韵也颇讲究,全诗所用十二韵,音韵平仄错落有致,表现了诗人感情的起伏变化,更易使读者与之产生共鸣。

这首诗写梦游奇境,不同于一般游仙诗,它感慨深沉,抗议激烈,并非真正依托于虚幻之中,而是在神仙世界虚无飘渺的描述中,依然着眼于现实。神游天上仙境,而心觉“世间行乐亦如此”。

仙境倏忽消失,梦境旋亦破灭,诗人终于在惊悸中返回现实。梦境破灭后,人,不是随心所欲地轻飘飘地在梦幻中翱翔了,而是沉甸甸地躺在枕席之上。

“古来万事东流水”,其中包含着诗人对人生的几多失意和深沉的感慨。此时此刻诗人感到最能抚慰心灵的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徜徉山水的乐趣,才是最快意的,也就是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所说:“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本来诗意到此似乎已尽,可是最后却愤愤然加添了两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一吐长安三年的郁闷之气。天外飞来之笔,点亮了全诗的主题:

对于名山仙境的向往,是出之于对权贵的抗争,它唱出封建社会中多少怀才不遇的人的心声。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中,多少人屈身权贵,多少人埋没无闻!

唐朝比之其他朝代是比较开明的,较为重视人才,但也只是比较而言。人才在当时仍然摆脱不了“臣妾气态间”的屈辱地位。“折腰”一词出之于东晋的陶渊明,他由于不愿忍辱而赋“归去来”。李白虽然受帝王优宠,也不过是个词臣,在宫廷中所受到的屈辱,大约可以从这两句诗中得到一些消息。封建君主把自己称“天子”,君临天下,把自己升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却抹煞了一切人的尊严。李白在这里所表示的决绝态度,是向封建统治者所投过去的一瞥蔑视。在封建社会,敢于这样想、敢于这样说的人并不多。李白说了,也做了,这是他异乎常人的伟大之处。

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

李白

杨花落尽子规啼,

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

随君直到夜郎西。

李白诗鉴赏

李白、王昌龄同为盛唐著名诗人,二人友谊深厚。

这首诗是李白听说王昌龄被贬谪为龙标尉后所作,大约作于天宝八年(749)。

王昌龄的诗歌久负盛名,但仕途却很坎坷,曾“屡见贬斥”。天宝七年,又因“不矜细行,谤议沸腾”,由江宁丞贬为龙标尉。为此,常建在《鄂渚招王昌龄张偾》一诗中曾发出愤怒的指斥:“谪居未为叹,谗枉何由分?”李白当时也以敢于蔑视权贵、放荡不羁的高风亮节为天下称慕。

首句“杨花落尽子规啼”,是写李白“闻王昌龄左迁”时的暮春景象。“杨花落尽”写出了春光消逝时的萧条景况。杜鹃泣血悲鸣,进一步渲染环境气氛的黯淡,凄楚。

次句“闻道龙标过五溪”,龙标,今湖南省黔阳县。五溪指湖南西部的辰溪、酉溪、巫溪、武溪,沅溪。龙标县当时是少数民族杂居之地,溪深涧险, “非人迹所履”,其生活条件艰苦。王昌龄从江宁启程,要沿长江逆水而上,过洞庭,入沅江,然后才能抵达偏远荒凉的龙标。诗中对王昌龄“左迁”赴任路途险远的描画,内心凄楚更兼环境萧凉,更显出李白对诗友远谪的关切与同情。

三、四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是寄情于景,对诗友进行由衷的劝勉和宽慰。意思是,我将自己对你的一片情思寄与明月,希望这千里共有的明月光带着我的思念随你直到你远谪的偏远之地,聊慰你孤寂的身影。在李白的笔下,明月是高雅、纯洁的有情物。这首诗中将自己的“愁心”寄与明月,不仅表现出李白王昌龄的心灵都如明月般纯洁、光明,而且也意喻了只要明月还在,他们二人的友谊就会象皓月一样永远长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何况王昌龄知己甚众!在众多的知己中,李白这种无私的声援、坚定的信赖和诚笃的友谊,不仅给王昌龄以温暖,而且也给了他与邪恶势力斗争的勇气。王昌龄后来在贬所曾写了《送柴侍御》和《龙标野宴》两首诗,都一洗“黯然销魂”的低沉情调,表现了旷达的胸怀和乐观的精神。前一首写道“流水通波接武冈,送君不觉有离伤。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后一首写道“沅溪夏晚足凉风,春酒相携就竹丛。莫道弦歌愁远谪,青山明月不曾空。”这两首诗中都因有“青山明月”和他相依为伴而情绪昂扬。大概王昌龄也从明月中看到了李白、常建诸诗友遥寄给他的友好声援了吧?!另外,从王昌龄这两首诗中也可以看出,李、王的交情之笃,互相了解之深,志趣爱好之接近,不然,诗中的“明月”怎能起到两相慰勉的神奇作用呢?

这首诗歌感情深挚,意境高远,胸襟开阔,给人以奋发昂扬的感觉。古时由于封建阶级思想的影响和毒害,一些文人往往为仕途的坎坷而叹息,更有为“左迁”而“黯然神伤”者。但李白却一反俗念,视仕进为其次,而将“人生贵相知”、珍视友谊放在首位。

表现出飘逸豪放的情怀。全诗的格调、境界也因诗人思想的高逸而变得高远深沉。

这首诗历来颇负盛誉。正如明代胡应麟在《诗薮》内编卷六中所高度评价的“有挥斥八极,凌属九霄意” 。

独坐敬亭山

李白

众鸟高飞尽,

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

只有敬亭山。

李白诗鉴赏

敬亭山,又名昭亭山,在今安徽省宣城县,风景幽美秀丽、山上有敬亭。

天宝十二年秋,李白南下宣城,常登敬亭山览胜。

《独坐敬亭山》通过对敬亭山的吟咏,抒发了诗人对黑暗现实的不满之情,表现了诗人倔强、孤傲、清高的精神,暗示了自己因为强烈要求个性解放、反抗封建权贵而遭到的排挤和迫害的苦闷,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得到短暂的安慰和解脱。

宣城山水是一生为之低首的谢朓生活过的地方,而敬亭山又是谢朓做宣城太守时经常游赏吟咏的风景佳处,因此他来这里,自然有一种“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缅怀前贤,追寻遗踪,“千古一相接”的心理,正如他在《游敬亭赠崔侍御》中所说:“我家敬亭下,辄继谢公作,相去数百年,风期宛如昨。”

可是,当时的李白,处境心境毕竟不同于任宣城太守的谢朓。自天宝三载(744)因遭谗毁赐金放还以来,已经十年了,生活是自由的,而心里却始终充满着“我独不得出”的愤慨和“世人自弃我”的孤独。在此情况下,诗人独坐敬亭,对着这座谢朓赏爱过的青山,思绪纷然而又心情悠然地吟出这首传响千古的名篇。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意思是说:天色将晚,所有的鸟儿都从高空中消逝了,连仅有的一朵云彩也不肯停留,悠闲地飘走,这里表面为写景,实则为我们勾画了一幅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可悲现实。

许多正直而有才能的仁人志士都遭到邪恶势力和世俗的打击和孤立。李白的被遣还,就曾饱尝到世俗小人的讥诮和白眼。在这首诗中,以“众鸟”和“孤云”所隐喻随波逐流的世人俗流,与诗人的岿然“独坐”

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尽”、“闲”二字因诗人的“独坐”而产生,也好反衬出诗人的孤独感。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二句,是指诗人只有和敬亭山相互间才能久看而不感到厌倦;就是说只有敬亭山才是自己惟一的知己。同时,以敬亭山的雄伟壮丽与众鸟的喧嚣渺小、孤云的轻浮相比,更显出诗人人格的高洁、伟岸,表现了诗人不屈不挠、决不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的反抗精神。

这首诗在艺术上含蓄蕴藉,耐人寻味。它与《蜀道难》都表达了不肯向封建权贵“摧眉折腰”的富于反抗精神的思想主题,但是,《蜀道难》的结尾是金刚怒目式的空言,其反抗情绪如火山喷爆,给人以强烈的冲腾感;而《独坐敬亭山》这首诗却给人以严肃的冷峻感。在这首诗中,诗人没有明说自己的倍受孤立,但众鸟之“高飞”与孤云的“独去”,暗示了世俗对诗人的冷遇;诗人没有立誓般明说自己决不与黑暗势力同流合污,并与之抗争到底,而是通过诗人与敬亭山心心相印、孤高傲兀的形象的描绘,就稳重地传达出了诗人决不肯趋炎附势的倔强精神。正因为诗人巧妙地运用含蓄的表现手法委婉地抒发自己的一腔愤懑,因而诗歌的境界就愈发深远,令人回味无穷。

在《独坐敬亭山》这首诗中,本来是抒情主体李白独坐山岩凝视敬亭山之主峰,但是,诗人却用拟想的方式将抒情客体敬亭山拟人化,并让抒情客体化被动为主动,心心相印地与诗人神往。正是因为敬亭山的神奇人格化,所以“相看两不厌”一句就愈耐咀嚼。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

李白

弃我去者,

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

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

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

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诗鉴赏

《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又作《陪侍御叔华登楼歌》。

李云:又名华,是李白的族叔。是当时著名的散文家,曾任秘书省校书郎,天宝十一年任监察御史。

著有《含元殿赋》,此外还写有《鲁山令元德秀墓碑》碑文,颜真卿书,李阳冰篆额,时称“四绝碑”。独孤及《检校尚书吏部员外郎赵郡李公中集序》中记载:

“(天宝)十一年拜监察御史。会权臣窃柄,贪猾当路,公入司方书,出按二千石,持斧所向,列郡为肃。”

可见李云为官的刚直、清正和不畏权贵。这首诗是在李云行至宣城与李白相遇并同登谢朓楼时,李白为之饯行而作。全诗辞语慷慨豪放,抒发了诗人怀才不遇的激烈愤懑,表达了对黑暗社会的强烈不满和对光明世界的执著追求。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意思是说,背弃我而离开的,是昨天的岁月,它已经不可挽回地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扰乱我心绪的,是现在的时光,它引起我的烦恼和忧愁。“弃”字,刻划出了过去岁月对诗人的冷酷无情;“留”字,又显示出诗人对往昔时光流连不舍的矛盾心情。李白曾经身怀报国宏图大志。但是,现实无情地粉碎了他的幻想。唐玄宗将他召入长安并非是让他施展其政治抱负,而只不过是将他看作御用文人而已。

同时,李白不肯摧眉折腰的刚正性格,也难为那些权贵们所容。因此,不久就遭受谗言诽谤,被迫离开京都。在遭受了第一次重大挫折后,李白心情非常苦闷。“浪迹天下,以诗酒自适”。了解了这些,我们不难想象到这“昨日之日”和“今日之日”的涵概了诗人今昔多少辛酸及悲愤!

三四两句突作转折:面对着寥廓明净的秋空,遥望万里长风吹送鸿雁的壮美景色,不由得激起酣饮高楼的豪情逸兴。这两句在读者面前展现出一幅壮阔明朗的万里秋空画图,也展示出诗人豪迈阔大的胸襟。

从极端苦闷忽然转到朗爽壮阔的境界,仿佛变化无端,不可思议。但这正是李白之所以为李白。正因为他素怀远大的理想抱负,又长期为黑暗污浊的环境所压抑,所以时刻都向往着广大的可以自由驰骋的空间。目接“长风万里送秋雁”之境,不觉精神为之一爽,烦忧为之一扫,感到一种心、境契合的舒畅,“酣饮高楼”的豪情逸兴也就油然而生了。

一个“酣”字摒弃了哀怨的消极情绪,凭添了几分豁达与豪放。

五、六句“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是借建安至唐期间的文学概况,总结李云和诗人自己的创作风格,这两句诗的大意是:你的诗文颇具建安风骨,我的诗象谢朓一样清丽秀奇。“蓬莱”是海中仙山,传说仙府难得的幽经秘录都藏于此。东汉中央校书处东观藏书极多,当时的学者称东观为道家的蓬莱山。这里的“蓬莱文章”四字,既点明李云校书郎的身份,又暗示其文章颇有仙气。“建安骨”即建安风骨,指东汉建安年间曹操父子和建安七子等人诗文所共同形成的刚健清新的艺术风格。“中间小谢又清发”一句之“中间”,是指从建安到唐之间的时间。

“小谢”是指谢朓楼的建造者谢朓。《南齐书·谢朓传》中记载:“朓字玄晖,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清发”是指谢朓的诗风清丽隽逸。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二句,是从共同的志趣、理想和抱负写二人的友谊之深。意思是说:我们俩都怀有超逸的兴致和抱负,几乎想要飞上青天去摘取明月照亮黑暗的现实。这里,一个“俱”字,联贯主客,表示了二人理想的相近和豪迈气魄的相同;一个“揽”字,极度夸张而又轻巧自如,它说明诗人只有在明净如洗的“青天”中才能获得理想的自由,也为下句跌落现实之后的“不称意”作了铺垫。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二句,写面对黑暗现实所激起的愤懑和似水难断的哀怨。“抽刀断水”是比喻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水更流”则是抽刀断水非但不能阻止流水,而且水流受阻后会更加急迫的意思。暗示明知不能为而为之,只能更痛苦。

这一句是为“举杯消愁愁更愁”句取喻,以作抒情咏志的铺垫。“举杯消愁愁更愁”一句是正面坦露情怀。

这里,“举杯”的目的,本为“消愁”,但是酒落愁肠,不但不能“消愁”,相反却激起更多的愁绪,使“愁更愁”。这两句中的比喻不仅奇妙生动,而且极富于哲理,表明诗人的狂放不羁虽然不受封建礼教的约束,却还是受到清醒理智的严格制约的诗人实际上还是不能摆脱现实的纷扰。

诗的最后两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既有对过去总结,又有为自己设计未来的意思。

诗人回首“昨日”,痛感人生的“不称意”;放眼“今日”,烦忧不堪,不平满目;于是,他决心与世决绝,从此浪迹江湖。表现了诗人难能可贵的叛逆与反抗的精神。尽管李白的“明朝散发弄扁舟”里也含有某种消极避世的思想成份,但其中所绘写的放浪不羁之态和与世决绝之语,实为诗人的愤极之语,并非赌咒发誓之言。李白晚年流放归来仍壮心不已地欲请缨杀敌,可见其积极入世的人生态度和高昂的爱国热情。我们所听到的并非颓唐绝望的哀吟,而是一个积极进取的心灵对黑暗社会所发出的强烈抗议和愤怒控诉。

这首诗的开头两句“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直截了当地抒发了一腔愤懑之情。为加强起句的语势,第一句十一字中诗人连用九个仄声字,第二句又用三个平声字来救转,恰到好处地揭示了诗人满腔怒火的内心世界。这样的开头,给人的大气的豪放感,开门见山的吐露胸怀,使读者迅速了解诗人的内心从而产生共鸣。

而诗的结尾,“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亦显得洒脱豁达,它不仅把诗人怀才不遇的内心激愤鲜明地表达出来了,而且还能发人深省,去思考诗人的言外之意。

此外,诗中历史史实的活用,让人们很容易从谢朓楼联想到汉魏六朝著名诗人的业绩,追昔抚今,尤显今日“天生我才”之不逢时。“欲上青天揽明月”

的大胆想象和夸张,也愈见诗人抱负的高逸、不凡;“抽刀断水”的奇妙比喻,显出诗人悲愁的似水难断,烦忧的深重无边。“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中“水”、“愁”等字的重叠复用,美如珍珠,耀人眼目,形象地加强了诗歌格调的愤懑苍凉感和流转哀深、抑扬顿挫的音韵美。正是通过这绚丽多姿的众多表现手法的变幻运用,才使得这首诗的感情跌宕起伏,境界极富立体感,增强了艺术的感染力量。这首诗歌几乎每一句都是流传千古,妇孺皆知的名句,被人们在日常生活和诗文创作中多次使用,可谓字字珠玑。

秋浦歌(其十四)

李白

炉火照天地,

红星乱紫烟。

郝郎明月夜,

歌曲动寒川。

李白诗鉴赏

秋浦,湖名,在今安徽省贵池县。《秋浦歌》共十七首,是李白被唐玄宗“赐金还山”后在天宝十三年(754)漫游秋浦时所作的组诗。诗人在这组诗中表达了对长安和家乡的思念,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感慨和对黑暗社会现实的愤懑之情,同时,也描绘了秋浦的风土人情及当地劳动人民生活和劳动的图画。这里所选的诗为第十四首。诗中,诗人以极大的热情讴歌和赞美了在漫游过程中接触到的冶炼工人和他们的劳动,格调高昂、明快。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这两句诗首先从视觉的角度来展现冶炼场夜间劳动的场景,从侧面赞美了冶炼工人的创造性劳动。首句“炉火照天地”,气势恢宏,以夸张的笔调给读者眼前一亮,天地光辉的感觉。而次句“红星乱紫烟”,则是描写冶炼炉外火星四射,浓烟滚滚的景象,富于动态的美感。一个“乱”字,用得出神入化,将炉火飞溅的场面和冶炼工人夜间作业的紧张状态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了。

而这火光熊熊、火星飞舞、浓烟滚滚的壮观景象,正是冶炼工人挥汗如雨、艰苦劳动所创造的,于是从诗人饱含激情的描绘中,我们自然而然地也就会想到这壮观场面的制造者冶炼工人。这样就为冶炼工人的正式出场拉开了帷幕,酝酿了环境气氛,因此全诗后两句的描写就显得更加自然流畅、亲切感人。

诗的三、四句“郝朗明月夜,歌曲动寒川”,大意是:被炉火映红了脸膛的冶炼工人们,在明月朗朗的夜晚,一边劳动,一边充满豪情地歌唱,歌声响彻了寒夜中的秋浦水。这两句诗是对富于力量和劳动热情的冶炼工人进行直接赞美。这里,诗人首先抓住“赧”的外貌特征进行描绘,从而将一批面映炉火红光、热情工作的劳动者的群像栩栩如生地给描绘出来了。同时,诗人富有感情地称这些劳动者为“赧郎”,使人倍感亲切。应该说,第三句主要是描写了劳动者的外貌及工作状态,而第四句才是对冶炼工人们精神面貌和内心世界的深入挖掘。“歌曲”抒发了冶炼工人的劳动热情,使人听了振奋不已,以致震动了“寒川”。

这样,就恰切地表现了冶炼工人那种众志成城、改造自然的伟大、粗犷、强悍的精神风貌。

这首诗是诗人李白接触下层社会、了解和同情劳动人民后所创作的一首古代工业劳动的赞歌。在我国古代卷帙浩繁的诗歌中,如此热情地对冶矿工人的劳动进行赞美,并不多见。唯其如此,才更显示出它的难能可贵之处。正如郭沫若同志在《李白与杜甫》一文中所说:“歌颂冶矿工人的诗不仅在李白诗歌中是惟一的一首,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恐怕也是惟一的一首吧?”

赠汪伦

李白

李白乘舟将欲行,

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

不及汪伦送我情。

李白诗鉴赏

汪伦,安徽省泾县贾村人,性格豪放,善饮酒。

天宝十三年(754),李白漫游皖南泾县桃花潭,受到汪伦的热情款待,两人结下深厚的友谊。为答谢汪伦的盛情,临别之际,李白作了这首诗以赠汪伦。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李白乘坐着小船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岸边传来一阵阵踏歌声,(踏歌,是民间的一种歌唱方式,歌者手拉手,两脚踏地作为节拍边走边唱。),原来是汪伦和村民们手拉着手,边走边唱地来为李白送行。这种朴实、欢快的送别场面是其他送别诗中所看不到的。从这热情洋溢的气氛中,我们不仅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诗人与汪伦相互间的亲密关系,而且也能体会到他们相互之间的深刻了解。李白性格飘逸豪放,汪伦及村民们的踏歌相送也堪称浪漫犷达,这样的送别方式一反一般送别哀愁、忧郁、依依不舍的缠绵场面,正合诗人性格,因而也就足见汪伦对诗人的知心之深。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诗的后半是抒情。第三句遥接起句,进一步说明放船地点在桃花潭。“深千尺”既描绘了潭的特点,又为结句预伏一笔。

桃花潭水是那样的深湛,更触动了离人的情怀,难忘汪伦的深情厚意,水深情深自然地联系起来。结句迸出“不及汪伦送我情”,以比物手法形象性地表达了真挚纯洁的深情。潭水已“深千尺”,那么汪伦送李白的情谊更有多少深呢?耐人寻味。清沈德潜很欣赏这一句,他说:“若说汪伦之情比于潭水千尺,便是凡语。妙境只在一转换间。”(《唐诗别裁》)显然,妙就妙在“不及”二字,好就好在不用比喻而采用比物手法,变无形的情谊为生动的形象,空灵而有余味,自然而又情真。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种夸张的就近取喻,表面看来似乎是信手拈来的,用“桃花潭水深千尺”作比,就把抽象的感情具体化了,令人感到形象可感,增加了诗的亲切感。另外,李白还很善于把握受赠者的审美心理和艺术趣味。汪伦是一个普通的村民,赠给他的诗,李白就采用了通俗易懂、清新活泼而富于民歌色彩的语言。宋代杨齐贤在《李太白文集》注中介绍说:到宋时,汪伦的子孙还珍重地保存着这首赠诗。由此可知此诗价值之一斑了。

早发白帝城

李白

朝辞白帝彩云间,

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

轻舟已过万重山。

李白诗鉴赏

《早发白帝城》,又作《白帝下江陵》“安史之乱”爆发后,中年李白怀着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政治热情,参加了永王李璘的幕府,希望能够挥戈“扫胡尘”,一清中原,以功报国。然而,不久,永王兵败,李白也因此被定了“附逆”罪名,开始关押于浔阳狱,后又被判流放夜郎。乾元二年(759)三月,李白行至巫山附近白帝城,恰逢唐王朝颁布“天下现禁囚徒,死罪从流,流罪以下一切放免”的赦令,遇赦。一生渴望自由、追求解放的诗人,突然间恢复了人身自由,感到狂喜无比,当即从白帝城乘船东下,急返江陵。

这首诗就是诗人在东下江陵途中所作,表现了诗人重获自由时欢畅轻快的心情。

白帝城遗址在今四川奉节县东白帝山上,东汉末年公孙述占据此地,称看见殿前井内有白龙跃出,就自封为白帝,称山为白帝山。城为白帝城。白帝城居高凭险,高耸入云,云窜缭绕,而城下临长江,跟三峡入口处甚近,形势蔚为壮观。首句“朝辞白帝彩云间”,是写诗人离开白帝城。《水经注·江水》篇曾写道:“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诗人在此改“发”为“辞”,显得感情充盈,神采飞扬,亲切轻快。“彩云间”三字,既说明白帝城地势的高峻,又表现出了其间景色的绚丽多彩,同时,也显出诗人“辞”别的不是荆棘坎途,而是旷逸仙境,更增添了诗歌情调的欢悦感。

次句“千里江陵一日还”,是写诗人东归江陵的情况。“千里”二字,写出了行程路途之遥;“江陵”与白帝城相距约一千二百里;“一日还”三字,说明了还归的时间之短暂。这里,“千里”与“一日”的鲜明时空对照,形象地表现了飞舟疾下的迅速,显得凝炼干净,简捷有力,大有“归心似箭”之意。

第三句“两岸猿声啼不住”,是从听觉感受方面补叙归途之上的所闻。长江三峡多高猿,猿声凄楚悲切,牵人愁肠。李白在逆水而上的流放途中,满怀冤枉,心情悲愤曾写下:“月色何悠悠,清猿响啾啾。

辞山不忍听,挥策还孤舟。”(《自巴东舟行经瞿唐峡登巫山最高峰晚还题壁》)以表达悲愁愤懑之情。而《早发白帝城》中诗人的心境判若两人,连猿声啼叫,也一反其哀切的象征意义,变得婉转多情,仿佛是为诗人夹道送行,并不给人以凄楚之感。这里的“猿声啼不住”,其实也是诗人心情欢愉的表现从中我们更能体会到诗人激动兴奋的心情和“一切景语皆情语”的真正含意。因此清人桂馥在《札朴》中曾盛赞此诗“妙在第三句,能使通首精神飞越”。

第四句“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从瞬时的视觉感受补写归途之上的所见。这里承接上句,只写“万重山”这一宏观客体,既能使人体会到江舟顺流疾行之迅捷,又能使人感受到诗人胸怀宽广明亮。从这轻舟如飞的描写中,我们看到了诗人欢快轻松的心境和重又燃起的豪情壮志。

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是这首诗的突出艺术特色。

全诗虽然无一字使用欢乐的字眼,但却字字深寓欢愉之情。这首诗中的朝辞彩云、暮至江陵、猿声啼送、舟飞万山,实际上都是客观形象与诗人深厚浓烈的感情相结合所创造出来的艺术形象,景因情丽情因景生。

因此,《早发白帝城》这首诗从写景则鲜艳夺目,抒情则淋漓尽致,深得情景交融之妙。

此外,这首诗还善于以补叙手法达成曲折跌宕之美。诗的开头两句写船行如飞,从白帝城到达江陵,朝发暮至,只需一日。接着又调转笔锋,补叙路途之所闻所见。长江三峡两岸,清猿啼叫,本来是此起彼伏的,因为船行迅疾,才感觉啼声不绝。这一句其实也旨在写船行神速,但诗人并不正面落笔,而是采用曲笔借“猿声啼不住”来侧面描绘,既避平铺直叙,又显出三峡风光的独特和奇异,同时,也造成了诗歌的曲折跌宕之美。由于三峡水急滩险,无论上下水,“一叶扁舟”是很难“容与中流”的;相反,由于上水船必须由纤工用力牵挽,我们心目中倒更容易联想到船的分量沉重。可是诗人偏偏下了一个“轻”字。

为了形容船快,除了用猿声山影来烘托,还必须给船的本身加上一笔,直说船快,那自然是平浅;于是诗人选择了这个“轻”字。夫船行水上而几乎轻如无物,则其快也可想而知。从立意看,这个“轻”字使全诗空灵飞动;而从遣辞看;它又显得那么熨帖工稳。此诗频用数词也是虚实相生的。“千里”、“一日”和“万重山”,当然都不免是夸张说法(直到今天坐轮船出峡,也没有“一日千里”的速度);惟独“两岸”的“两”,却是实写。而全诗之妙,恰在这个“两”字上。正因为两岸都有山,都有猿啼,所以才能“左右逢源”;也正因为“左右逢源”,才见出船上人目不暇给、耳不暇接的神情来,这才能从紧张中见出愉快!

这首诗历来也被人们视为唐诗七绝的压卷之作,可谓当之无愧。

望天门山

李白

天门中断楚江开,

碧水东流至此回。

两岸青山相对出,

孤帆一片日边来。

李白诗鉴赏

《望天门山》是一首山水诗。天门山在今安徽省当涂县,包括东梁山与西梁山二山,两山夹江兀立,崖峭如削,对峙如门,合称天门山。在这首诗中,诗人为我们成功地再现了长江中下游天门山磅礴奇诡鬼斧神工的自然美,表现了诗人豪放、傲岸的非凡个性,流露了其一腔爱国热情。

首句“天门中断楚江开”,以天门山与长江的关系,反衬天门山气势的雄峻险要。因为天门天险的独特风姿是“夹据洪流”、扼江而立,因此诗人采用侧面烘托的艺术手法,渲染长江洪流的湍急与威力,进而反衬出天门山的壮丽奇观。在李白看来,“天门中断”是大自然的造化使然,是滔滔的长江之水猛烈冲击所致。

次句“碧水东流至此回”,是指长江在天门山附近流向由东向转北,也暗示了天门山雄视一切、镇慑洪流的威力。“碧水”写出了长江流水之澄清,“东流”是写长江总的流向,“回”字力度很强,极富动态美,既写出了长江到天门山处江水曲折回荡、漩涡丛生的奇险和壮美,又突现了天门山一段江水流向的陡然转变。正是从一个“回”字中,我们才更加深刻地领会出天门山扼江回流的雄伟气势。

第三句“两岸青山相对出”,是正面刻划天门山的山势。“两岸”指出了天门山与长江的关系。“相对”二字,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天门山隔江兀立、崖峭如削、对峙如门、巧夺天工的雄姿,给人以只可仰观的高峻感。一个“出”字,出神入化,化静为动,令人感到郁郁葱葱的天门山生机盎然,更增添了画面的动态美感。

末句“孤帆一片日边来”,是诗人顺着天门山远眺一幅远景。“孤帆一片”是想以背景的单纯突现“孤帆”之高大。“日边”写出了长江远景浩瀚迷茫,给人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而一个“来”字,又给远景注入了活泼新鲜的色彩和血液,使画面顿显活跃,具有不断变幻的美感。

《望天门山》所展现的艺术画面,不仅以动显静具有动态美,而且用字也鲜亮明丽,熠熠生辉,从而给画面造成一种活泼新鲜、明亮清晰的色彩美。在这首诗中,江水澄碧,山色青青,白帆悠悠,红日喷薄..都给人以生机蓬勃的感觉。而这些色彩,与诗歌所表现的感情又都无比和谐,表现了这位才华横溢、气度超凡的爱国诗人意气风发的豪放之情。

夜宿山寺

李白

危楼高百尺,

手可摘星辰。

不敢高声语,

怕惊天上人。

李白诗鉴赏

《夜宿山寺》是李白的一首纪游写景短诗。

首句“危楼高百尺”,正面描绘寺楼的峻峭挺拔、高耸入云。发端一个“危”字,倍显突兀醒目,与“高”字在同句中的巧妙组合,就确切、生动、形象地将山寺屹立山巅、雄视寰宇的非凡气势淋漓尽致地描摹出来了。

次句“手可摘星辰”,以极其夸张的技法来烘托山寺之高耸云霄。字字将读者的审美视线引向星汉灿烂的夜空,非但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慨,反给人旷阔感,以星夜的美丽引起人们对高耸入云的“危楼”的向往。

三、四句“不敢高声语,怕惊天上人”。“不敢”写出了作者夜临“危楼”时的心理状态,从诗人“不敢”与深“怕”的心理中,我们完全可以想象到“山寺”与“天上人”的相距之近,这样,山寺之高也就不言自明了。这里,诗人发挥大胆想象,渲染山寺之奇高,从而将一座几乎不可想象的宏伟建筑展现在我们面前。我国古代杰出的诗人有很多,李白之所以为诗仙,不仅仅在于其诗歌作品的高产高质,作诗的得心应手,信手拈来,而更大程度上是其惊人的想象力和大胆的夸张给我们留下的浪漫主义画卷。

峨眉山月歌

李白

峨眉山月半轮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

思君不见下渝州。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年轻的李白初离蜀地时的作品,意境明朗,语言质朴,音韵流畅。

诗从“峨眉山月”写起,说明了远游的时令是在秋季。“秋”字为入韵倒置句末。以“秋”字形容月色之美,信手拈来,正应了秋高气爽,月色皎洁的自然规律,自然入妙。月只“半轮”,使人进入到青山吐月的优美意境。平羌江在峨眉山的东北,即今青衣江,源出于四川芦山县,流至乐山县入岷江。次句“影”

指月影,“入”和“流”两个动词构成连动式谓语,意为月影映入江水,又随江水流去。现实生活中,我们可以发现一般来说无论河水怎样流动,“ 水中月”也不会随之流走,月随水流只有一种情况,就是观月老也顺水而去。因此此句不仅写出了月映清江的美景,同时暗示秋夜行船之事。意境可谓空灵入妙。

第三句中人出现了,他正连夜从清溪驿出发进入岷江,向三峡赶去。“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青年,乍离乡土,对故国故人不免恋恋不舍。江行见月,如见故人。然明月毕竟不是故人,于是只能“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了。末句“思君不见下渝州”依依惜别的无限情思,可谓语短情长。

峨眉山—— 平羌江—— 清溪—— 渝州—— 三峡,诗歌就这样渐次为读者展开了一幅千里蜀江旅行图。

除“峨眉山月”而外,诗中没有更具体的景物刻划;除“思君”二字,也没有更多的抒情。然而“峨眉山月”这一明晰的艺术形象贯串整个诗境,成为诗情的诱导物。由它引发的意蕴相当丰富;山月与人万里相随,夜夜可见,使“思君不见”的感慨更加深沉。明月可亲而不可近,可望而不可及,如同思友之情。凡咏月处,都抒发江行思友之情,令人陶醉。

一般来说,短小的绝句在表现时空变化上颇受限制,因此一般写法是不同时超越时空,而此诗所表现的时间与空间跨度达到了驰骋自由的境地。二十八字中地名就有五个占了十二字,这在万首唐人绝句中是绝无仅有的。它“四句入地名者五,古今目为绝唱,殊不厌重”(王麟洲语),其原因在于:诗境中处处渗透着诗人江行体验和思友之情,处处贯串着山月这一具有象征意义的艺术形象,这就将广阔的空间和较长的时间统一起来。此外,地名的处理也富于变化。“峨眉山月”、“平羌江水”是以地名限制景物,是虚用;“发清溪”、“向三峡”、“下渝州”则是实用,而在句中位置亦不同。读起来也就觉不着痕迹,妙入化工。

清溪行

李白

清溪清我心,

水色异诸水。

借问新安江,

见底何如此?

人行明镜中,

鸟度屏风里。

向晚猩猩啼,

空悲远游子。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情景交融的抒情诗,是天宝十二年(753)

秋后李白游池州(治所在今安徽贵池)时所作。池州是皖南风景胜地,景点大多集中在清溪和秋浦沿岸。

清溪源出石台县,仿佛一条玉带,蜿蜒曲折,流经贵池城,与秋浦河汇合,出池口汇入长江。李白游清溪作有许多有关清溪的诗篇。这首《清溪行》主要描写清溪水色的清澈,寄寓诗人喜清厌浊的情怀。

“清溪清我心”,诗人一开始就描写了自己的直接感受。李白一生游览过多少名山秀川,独有清溪的水色给他以清心的感受,这就是清溪水色的特异之处。

开篇就赋予客观景物主观化特性。

接着,诗人又以衬托手法突出地刻划清溪水色的清澈。新安江源出徽州,流入浙江,素来以水清著称。

南朝梁沈约就曾写过一首题为《新安江水至清浅深见底贻京邑游好》的诗:“洞彻随深浅,皎镜无冬春。

千仞写乔树,百丈见游鳞。”新安江水的确是清澈的,然而,与清溪相比又将如何呢?“借问新安江,见底何如此?”新安江,能比得上清溪这样清澈见底吗?

这样,就以新安江水色之清对比衬托出清溪的更清。

接着,又运用比喻的手法来正面描写清溪的清澈。

诗人以“明镜”比喻清溪,将两岸的群山比作“屏风” 。

于是人在岸上行走,鸟在山中飞行,倒影在清溪之中游走,就如:“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这样一幅美丽的倒影,使人如身入其境。无怪乎胡仔云:“《复斋漫录》云:山谷言:‘船如天上坐,人似镜中行。’又云:‘船如天上坐,鱼似镜中悬。’沈云卿诗也。

..予以云卿之诗,原于王逸少《镜湖》诗所谓‘山阴路上行,如坐镜中游’之句。然李太白《入青溪山》亦云:‘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虽有所袭,然语益工也。”(《苕溪渔隐丛话》)

最后,诗人又回到自己的主观感受,创造了一个悲切凄凉的清寂境界。诗人离开繁华而混杂的长安,来到这清澈见底的清溪畔,固然感到“清心”,但对于胸怀济世之心和报国之志的诗人,不免有一种心灵上的孤寂。因此入晚时猩猩的一声声啼叫,在诗人听来,仿佛是在为自己远游他乡而悲切,流露出诗人内心一种落寞郁闷的情绪。

临路歌

李白

大鹏飞兮振八裔,

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

游扶桑兮挂石袂。

后人得之传此,

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题中的“路”字,可能有误。根据唐代李华在《故翰林学士李君墓铭序》中说:“年六十有二不偶,赋临终歌而卒。”可见“临路歌”的“路”字可能与“终”字因形近而致误,“临路歌”应是“临终歌”。

“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打开《李太白全集》,开卷第一篇就是《大鹏赋》。这篇赋的初稿,作于青年时代,李白在赋中以大鹏自比,抒发自己要使“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的远大志向。后来李白在长安,政治上虽遭到挫折,被唐玄宗“赐金还山”,屡有失望之情,但并没有因此志气消沉,大鹏的形象,始终激励着他努力奋飞。他在《上李邕》诗中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也是以大鹏自比的。大鹏在李白的心里是一个带着浪漫色彩的、非凡的英雄形象。李白常将它看作自己精神的化身。他有时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真是正在奋飞的一只大鹏。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这样一只大鹏已经飞到不能再飞了,就要为大鹏唱一支悲壮的《临终歌》。

歌的头两句是说:大鹏振翅高飞啊,撼动了四面八方;飞到半空啊,翅膀折断,无力翱翔。两句诗概括了李白的生平。“大鹏飞兮振八裔”,隐含有李白受诏入京之初试图一层鸿图。报效祖国之心。“中天摧兮”暗指他在长安受到挫折,等于飞到半空伤了翅膀。

结合诗人的切身经历去理解,这两句就显得既有形象和气魄,又不空泛。它给人的感觉,有点象项羽《垓下歌》开头的“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那无限苍凉而又感慨激昂的意味,着实震撼人心。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石袂。”“激”是激荡、激励,意思是大鹏虽然中天摧折,但其遗风仍然可以激荡千秋万世。这实际暗示理想虽然幻灭了,但他的品格和精神,仍旧会给后世的人们以巨大的影响。

扶桑,是神话传说中的大树,生在太阳升起的地方。

古代将太阳作为君主的象征,这里“游扶桑”暗喻到了皇帝身边。“挂石袂”的“石”当是“左”字之误。

严忌《哀时命》中有“左祛(袖)挂于扶桑”的话,李白此句在造语上可能受了严忌的启发。然而,普通的人不可能游到扶桑,也不可能让衣袖给树高千丈的扶桑挂住。而大鹏又只应是左翅,而不是“左袂”。

挂住的究竟是谁呢?可见,大鹏与李白的形象有时原是不分的,或互换的、等同为一体的。正因为如此,才有这样的奇句。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前一句说后人听到大鹏半空夭折的消息,依次相传。后一句用孔子泣麟的典故。传说麒麟是一种象征祥瑞的异兽。

哀公十四年,鲁国猎获一只麒麟,孔子认为麒麟出非其时而被猎获,非常难受。但如今孔子已经死了,谁还会象他当年痛哭麒麟那样为大鹏的夭折而流泪呢?

这两句一方面相信后人对此将无限惋惜,一方面慨叹当今之世没有知音,含意与杜甫总结李白一生时说的“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梦李白》)非常接近。

《临终歌》可谓是李白的长歌当哭;也可以看作李白自撰的墓志铭。李白一生,有远大的理想,且非常执着于理想,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追求了一生。这首《临终歌》让我们看到,他在对自己一生回顾与总结的时候,流露的是对人生无比眷念和未能才尽其用的深沉惋惜。

赠孟浩然

李白

吾爱孟夫子,

风流天下闻。

红颜弃轩冕,

白首卧松云。

醉月频中圣,

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仰,

徒此揖清芬。

李白诗鉴赏

本诗大致作于李白寓居湖北安陆时期(727—736),此期他常往来于襄汉一带,与比他年长十二岁的孟浩然结下了深厚友谊。诗的风格自然飘逸,刻划了孟浩然风流儒雅的形象,同时也表现了李白与他思想感情上的相通与相知。

李白的律诗,不为格律所拘束,而是追求古体的自然流走之势,直抒胸臆,传达出一股飘逸之气。前人称“太白于律,犹为古诗之遗,情深而词显,又出乎自然,要其旨趣所归,开郁宣滞,特大风骚为近焉。”

(《李诗纬》)本诗就是如此。

首联“吾爱孟夫子”即点题,开门见山,抒发了对孟浩然的敬仰倾慕之情。一个“爱”字是贯串全诗的感情线。“风流”指浩然潇洒儒雅倜傥的风度人品和超然不群的文学才华。这一联提纲挈领,统领全诗。

中间两联好似一幅高人隐逸图,勾勒出一个隐卧林泉、风流自得的诗人形象。“红颜”对“白首”,概括了从少壮到暮年的生涯。放弃功名利禄和豪华的车马冠服,而选择山间野外的松风白云,取舍之间,突出了他的高风亮节。“白首”句着一“卧”字,活画出人物风神散朗、寄情山水的高雅志趣。如果说颔联是从纵的方面写浩然的生平,那么颈联则是从横的方面写他的隐居生活。在皓月当空的清宵,他把酒临风,往往至于沉醉,有时则流连忘返,于繁花丛中。颔联采取由反而正的写法,即由弃而取,颈联则自正及反,由隐居写到不事君。纵横正反,笔姿灵活。

这两联是在形象描写中蕴含敬爱之情,尾联则又回到了直接抒情,感情进一步升华。浩然不慕名利、自甘淡泊的品格已写得淋漓尽致,在此基础上将抒情加深加浓,推向高潮,就十分自然,如水到渠成。仰望高山的形象使敬慕之情具体化了,但这座山太巍峨了,因而有“安可仰”之叹,只能在此向他纯洁芳馨的品格拜揖。

这首诗在语言上也有自然古朴的特色。首联看似平常,但格调高雅,萧散简远。它以一种舒展的唱叹语调来表达诗人的敬慕之情,尾联也以同样语调。中间两联不斤斤于对偶声律,对偶自然流走,全无呆滞之病。如由“红颜”写至“白首”,象流水淌泻般自然,其中运用“互体”,耐人寻味:“弃轩冕”、“卧松云”是一件事情的两个方面。这样写,在自然流走之间又增加了摇曳错落之美。诗中用典自然,不着斧凿痕迹。如“中圣”用曹魏时徐邈的故事,他喜欢喝酒,将清酒叫作圣人,浊酒叫作贤人,“中圣”就是喝醉酒之意,与“事君”构成巧妙的对偶。“高山”一句用了《诗经·小雅·车炙》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的典故,后来司马迁又在《孔子世家》中用来赞美孔子。这里既是用典,又是形象描写不必知其出处,也能欣赏其形象与诗情之美。而整个诗的结构采用抒情—— 描写—— 抒情的方式。开头提出“吾爱”之意,自然地过渡到描写,提出“可爱”之处,最后归结到“敬爱”。依感情的自然流淌结撰成篇,因此象行云流水般舒卷自如,表达诗人真挚自然的情感。

江夏赠韦南陵冰

李白

胡骄马惊沙尘起,

胡雏饮马天津水。

君为张掖近酒泉,

我窜三巴九千里。

天地再新法令宽,

夜郎迁客带霜寒。

西忆故人不可见,

东风吹梦到长安。

宁期此地忽相遇,

惊喜茫如堕烟雾。

玉箫金管喧四筵,

苦心不得申长句。

昨日绣衣倾绿樽,

病如桃李竟何言。

昔骑天子大宛马,

今乘款段诸侯门。

赖遇南平豁方寸,

复兼夫子持清论。

有似山开万里云,

四望青天解人闷。

人闷还心闷,

苦辛长苦辛。

愁来饮酒二千石,

寒灰重暖生阳春。

山公醉后能骑马,

别是风流贤主人。

头陀云月多僧气,

山水何曾称人意。

不然鸣笳按鼓戏沧流,

呼取江南女儿歌棹讴。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

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

赤壁争雄如梦里,

且须歌舞宽离忧。

李白诗鉴赏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李白在流放夜郎途中遇大赦重获自由,在江夏(治所在今湖北武汉市武昌)滞留的期间,遇见了长安友人、当时任南陵(今属安徽)县令的韦冰。刚遇大赦,又骤逢故人,使他异常惊喜,满腔悲愤,不由诉向友人,成了这首沉痛激烈的政治抒情诗。

诗歌倒叙开篇。这是对以往的追忆。安史之乱,你远赴张掖,我避地三巴,地北天南,无缘相见。而当叛乱初平,肃宗返京,我却身陷囹圄,披霜带露,长流夜郎,自思将凄凉了却残生。念及长安旧交,此时必当随驾返朝,春风得意,而自己大约只能在梦中会见他们了。谁料想,我有幸遇赦,又遇见无望相会的长安故人。这实在让人喜出望外,惊讶不已,茫然如坠云雾。李白是遇赦的罪囚,韦冰显系被贬的官员,在相逢的宴会上,人众嘈杂,彼此的遭遇怎能一言以尽,从开头到“苦心”句为一段,在概括追叙骤遇的惊喜之中,诗人寄托着自己和韦冰两人的不幸遭遇;在抒写迷惑不解的思绪之中,蕴含着对肃宗和朝廷的讥刺。这恍如梦中的惊喜描述,其实是大梦初醒的痛心自白。爱国的壮志,济世的雄图,竟成为天真的迷梦,真实的悲剧。

诗人由衷感激故人的宽慰。前日的宴会上,达官贵人为自己斟酒,礼遇殊重。但是,他们不过是爱慕我的才名,岂能真正理解我,而我“病如桃李”,更有什么可讲的呢?当然,“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世人终会理解我的,我的今昔荣辱,就得到你的了解。

前些时得到南平太守李之遥一番坦率的宽解,使人豁开胸襟;今日在这里又闻你清正的言论,真仿佛深山拨开云雾,使人顿见晴朗的天空,驱散了心头的苦闷。

从“昨日”句到“四望”句这一段,诗人口气虽然比较平缓,却使人强烈感受到他内心无从排遣的深深郁结,仿佛大雷雨来临之前的沉闷。

最后一段,奔放恣肆,强烈的悲愤,倾泻而出,仿佛心头压抑的山洪,爆发了出来。苦闷、辛劳接连不断,永远如此。唯有借酒浇愁,痛饮一番。汉代韩安国身陷囹圄,自信死灰可以复燃,晋朝山简镇守襄阳时,常喝得酩酊大醉,“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世说新语·任诞》),别有一番贤主人的风流倜傥。

还是去遨游山水吧,但山山水水都象江夏附近著名古刹头陀寺一样,充满那苦行的僧人气,岂能称人心意。

那么,哪里是出路?不如乘船飘游,鸣笳按鼓,歌舞取乐;把所有向往、追求抛弃掉,不留痕迹;把那纷争逞雄的政治现实看作一场梦幻,不放在心里;就让歌舞来宽解离愁吧!诗人排斥了自己以往自适的爱好,是极度苦闷的爆发,激烈悲愤的反抗。这最后十四句,语调愈转越激烈。矛头直指黑暗的政治,冷酷的现实。

“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是本篇感情最激烈的诗句,也是历来传诵的名句。“黄鹤楼”因神仙骑鹤上天而闻名,“鹦鹉洲”因东汉末年作过《鹦鹉赋》的祢衡被黄祖杀于此洲而得名。一个令人向往神仙,一个触发不遇的感慨,尽管是传说和历史,却寄托了韦冰和李白的情怀遭际。游仙不是志士的理想,而是无奇的选择;不遇本非明时的现象,却是自古而然的常情。李白以知己的情怀,对彼此的遭际表示极大的激愤,因而要“捶碎黄鹤楼”,“倒却鹦鹉洲”,不再抱有幻想,不再自寻苦闷。然而黄鹤楼捶不碎,鹦鹉洲倒不了,诗人极大的愤怒中包含着无可奈何的哀叹。

这首诗抒写的是真情实感,然而构思奇特浪漫。

诗人抓住在江夏意外遇见韦冰这一喜剧中隐含着悲剧意义,夸张地将它构思和表现为如梦觉醒。它从遇赦骤逢的惊喜如梦,写到在冷酷境遇中觉醒,而以觉醒后的悲愤结束。从而使诗人及韦冰的遭遇具有典型意义,真实地反映出造成悲剧的时代原因。诗人是怨屈悲愤的,又是痛心绝望的,因此感情起伏转换,使人清楚地看到他那至老未衰的“不干人、不屈己”的性格,“大济苍生”、“四海清一”的抱负。这是诗人暮年作品,较之前期作品,思想更成熟,艺术更老练,傲岸不羁,风流倜傥的风格依旧,个性突出,笔调豪放,富于强烈的感情色彩。

赠钱征君少阳

李白

白玉一杯酒,

绿杨三月时。

春风余几日,

两鬓各成丝。

秉烛唯须饮,

投竿也未迟。

如逢渭水猎,

犹可帝王师。

李白诗鉴赏

此诗是作者晚年的作品。征君,指曾被朝廷征召而不肯受职的隐士。钱少阳当时年已八十余,李白在另一首诗《赠潘侍御论钱少阳》中称他是“眉如松雪齐四皓”,对他很欣赏。这首赠诗,赞颂钱少阳年老而仍怀出仕建功的抱负,同时也反映了诗人晚年壮心未酬的气概。

“ 白玉一杯酒,绿杨三月时。”诗一开始就写“酒”, 然后再交待时间,起势突兀。两句诗,描写主人公在风光明媚、景色秀丽的暮春季节独自饮酒,设置了一个恬淡闲静的隐居氛围,紧扣住钱的征君身份。“三月”暮春,点出季节,为颔联写感慨作铺垫。

“春风余几日,两鬓各成丝。”此联上承第二句。

前句语意双关,既说春光将尽,余日无多;又暗示钱已风烛残年,如此,后面的嗟老感慨就不使人感到突兀。第四句的“各成丝”,和杜甫《赠卫八处士》“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的“各已苍”词意相似,是说钱和自己的鬓发都已斑白,一个“各”字,不动声色地将两者联系起来。自此往下,既是写他人之志,又是述己之怀,浑然而不可分了。三、四二句抒发了由暮春和暮年触发的无限感慨,而感慨之余又如何呢?

于是引出下面两句:“秉烛唯须饮,投竿也未迟。”第五句近承颔联,远接首句,诗意由古诗“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变化而来,带有更多的无可奈何、不得已饮酒避世的感慨,这是欲扬先抑的写法,为后面写钱的抱负埋下伏笔。第六句和第五句相对,句意也相似,都是写轻松自得的隐居生活,渲染及时寻求闲适之乐。更重要的是后句写水边钓鱼,引出诗末有关吕尚的典故,为诗歌最后的高潮蓄势。

尾联“如逢渭水猎,犹可帝王师”。是说如果钱少阳也象吕尚一样,在垂钓的水边碰到求贤若渴的明君,也还能成为帝王之师,辅助国政,建立功勋。此处的“如”字和“犹”字很重要,说明收竿而起,从政立功还并非事实,而是一种愿望,是虚写,不是实指。唯其虚写,才符合钱的征君身份,又表现出颂钱的题旨。而在这背后,则隐藏着诗人暮年的雄心壮志。

全诗娓娓道来,以暮春暮年蓄势,至此题旨全现,收得雄奇跌宕,令人回味无穷。

这首五律,不拘格律,李白无穷不愿让自己豪放不羁的情思被板滞的格律所束缚。正如清代赵翼所说:

“盖才气豪迈,全以神运,自不屑束缚于格律对偶,与雕绘者争长。然有对仗处仍自工丽,且工丽中别有一种英爽之气,溢出行墨之外。”(《瓯北诗话》)此诗自由抒写性情,自然流畅,毫无滞涩之感;同时又含蓄蕴藉,意味深长,没有平铺直叙的弊病,可以说在平易质朴之中透出豪放雄奇的气势,兼有古诗和律诗两方面的长处。

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

李白

我本楚狂人,

凤歌笑孔丘。

手持绿玉杖,

朝别黄鹤楼。

五岳寻仙不辞远,

一生好入名山游。

庐山秀出南斗旁,

屏风九叠云锦张,

影落明湖青黛光。

金阙前开二峰长,

银河倒挂三石梁。

香炉瀑布遥相望,

回崖沓嶂凌苍苍。

翠影红霞映朝日,

鸟飞不到吴天长。

登高壮观天地间,

大江茫茫去不还。

黄云万里动风色,

白波九道流雪山。

好为庐山谣,

兴因庐山发。

闲窥石镜清我心,

谢公行处苍苔没。

早服还丹无世情,

琴心三叠道初成。

遥见仙人彩云里,

手把芙蓉朝玉京。

先期汗漫九垓上,

愿接卢敖游太清。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李白流放夜郎途中遇赦后,于上元元年(760)从江夏(今湖北武昌)往浔阳(今江西九江)游庐山时所作。卢虚舟,字幼真,范阳(今北京大兴县)人,肃宗时任殿中侍御史,相传“操持有清廉之誉”(见清王琦注引李华《三贤论》),曾与李白同游庐山。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首句即用典,开宗明义展现胸襟:我本来就和楚狂接舆一样,高唱凤歌嘲笑孔丘。孔子曾去楚国,游说楚王。接舆在他车旁唱道:“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论语·微子》)嘲笑孔子迷于做官。李白自比楚狂,表明对政治前途的失望,暗示出要象楚狂那样游览名山去过隐居生活。“凤歌”一典,内容深刻,寄寓了诗人的自我遭遇与感情。接着诗人写他离开武昌到庐山: “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诗人以充满神话传说的色彩记录他的行程:

拿着仙人所用的嵌有绿玉的手杖,于晨曦中离开黄鹤楼。到庐山来的原因是“好入名山游。”后两句诗,既可说是李白一生游踪的形象写照,同时也透露出诗人寻仙访道的隐逸之心。

接着诗人以浓墨重彩,正面描写庐山和长江的雄奇风光。先鸟瞰山景:“庐山秀出南斗旁,屏风九叠云锦张,影落明湖青黛光。”古人认为天上星宿指配地上州域,庐山一带正是南斗的分野。屏风九叠,指庐山五老峰东北的九叠云屏。三句意思是庐山秀丽挺拔,高耸入云;树木葱翠,山花烂漫,九叠云屏象锦绣云霞般展开;湖光山影,相互映照,烘托得分外明媚秀丽。以上是粗绘,勾画出庐山的雄奇瑰丽;下面,则是细描:“金阙前开二峰长,银河倒挂三石梁。香炉瀑布遥相望,回崖沓嶂凌苍苍。”金阙、三石梁、香炉、瀑布,都是庐山绝景。这四句是从仰视的角度来刻划:金阙岩前矗立着两座高峰,三石梁瀑布有如银河倒挂,飞泻而下,和香炉峰瀑布遥遥相对,那里峻崖环绕,峰峦重叠,高耸入云。接着,总摄全景: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旭日初升,满天红霞与苍翠山色相辉映;山势高峻,连鸟也飞不上来;站在峰顶东望吴天,广旷无际。诗人用笔富于变化,迂回别致,层层写来,将山的瑰奇和秀丽,再现得淋漓尽致,引人入胜。

接着,诗人登高远眺,绘写长江雄伟气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九道,古时认为长江流至浔阳分为九条支流。雪山,形容白波汹涌,堆积如山。这几句意思是登上庐山高峰,放眼纵观,只见长江浩浩荡荡,直泻东海,万里黄云飘浮,天色瞬息万幻;浩瀚江水汹涌奔流,浪高如雪山。诗人豪情满怀,笔墨酣畅,将长江景色描绘得境界高远,气象万千。大自然之美激起了大诗人的无限诗情:“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闲窥石镜清我心,谢公行处苍苔没。”石镜,传说在庐山东面有一圆石悬岩,明净能照人形。谢公,南朝宋谢灵运,尝入彭蠡湖口,登庐山,有“攀崖照石镜”诗句(《谢康乐集·入彭蠡湖口》)。李白经过永王璘事件的打击后,重登庐山,不禁感慨万千。这四句意思是:爱作庐山歌谣,诗兴因庐山而激发。从容自得地照照石镜,心情为之清爽,谢灵运走过的地方,如今已长满青苔。人生无常,青春难驻、荣辱多变。李白不禁产生寻仙访道思想,希望摆脱现实,以忘却内心的矛盾。

“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还丹,道家认为服后能“白日升天”的仙丹。琴心三叠,指道家修炼的功夫很深,达到心和神悦的境界。这两句是写诗人想象着自己能服仙丹,修炼升仙,摆脱世俗困扰,到那虚幻的神仙世界:“遥见仙人彩云里,手把芙蓉朝玉京。”玉京,道教谓元始天尊居处。诗人仿佛远远望见神仙在彩云里,手持莲花飞向玉京。令诗人无限向往: “先期汗漫九垓上,愿接卢敖游太清。” 《淮南子·道应训》载,卢敖游北海,遇见一怪仙,想与他做朋友而同游,怪仙笑道:“吾与汗漫期于九垓之外,吾不可以久驻。”“遂入云中。”汗漫,意谓不可知,这里比喻神。九垓,九天。太清,最高的天空。李白在这诗里反用其意,自比怪仙,卢敖借指卢虚舟,邀卢共作神仙之游。诗人浮想联翩,仿佛随仙人飘飘然凌空而去。全诗戛然而止,余韵悠然。

这首诗思想内容比较复杂,既有对儒家的嘲弄,也有对道家的崇信;一面希望摆脱凡俗,追求神仙生活,一面又留恋现实,热爱人间风物。诗的感情豪迈开朗,想象丰富,境界开阔,给人以雄奇的美感享受。

诗的韵律跌宕多变。开头一段抒怀述志,用尤侯韵,自由舒展,音调平稳徐缓。第二段描写庐山风景,转唐阳韵,昂扬而圆润。写长江壮景则又改删山韵,慷慨高亢。随后,调子陡然降低,变为入声月没韵,表达归隐求仙的闲情逸致,声音柔弱急促,与前面的高昂调子恰好形成鲜明的对比,极富抑扬顿挫之美。最后一段表现美丽的神仙世界,转换庚清韵,音调悠长,余音袅袅,令人神往。因此前人对这首诗评价很高:

“ 太白天仙之词,语多率然而成者,故乐府歌词咸善。

..今观其..《庐山谣》等作,长篇短韵,驱驾气势,殆与南山秋气并高可也。”(见《唐诗品汇》七言古诗叙目第三卷《正宗》)

金陵酒肆留别

李白

风吹柳花满店香,

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

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

别意与之谁短长?

李白诗鉴赏

杨絮飘飞的时节,江南水乡山村的一家小酒馆里,即将离开金陵的李白,满怀别绪,独坐小酌。店内满是被春风卷起四处纷飞的杨花;酒馆里的江南女捧出新压榨出来的美酒,劝他品尝。这么一幅令人陶醉的春光春色的画面,诗人仅用“风吹柳花满店香”七字,就将风光的骀荡,柳絮的精神,以及酒客沉醉东风的场面,生动自然地浮现在纸面之上;而且又极洒脱超逸,信手拈来,自然流畅,纯任直观。

“风吹柳花满店香”时,店中简直就是柳花的世界。柳花本来没有香气,这里何以用一个“香”字呢?

一来“心清闻妙香”,任何草木都有它微妙的香味;二来这个“香”字代表了春之气息,同时又暗暗勾出下文的酒香。这个“香”字初看似觉突兀,细细品味却又感到是那么的妥贴。

首句是阒无一人的境界,第二句“吴姬压酒劝客尝”,当垆红粉遇到了酒客,有了人场面就活了,等到“金陵子弟”一涌而至时,酒店中就更热闹了。离别之际,本来未必有心饮酒,而吴姬一劝,加之“金陵子弟”的前来,更觉情长,谁能舍此而去呢?如此热辣辣的诀舍,总不能绝情而走吧?于是又转为“欲行不行各尽觞”,欲行的诗人固陶然欲醉,而相送者也各尽觞,情意如此之长,于是落出了“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的结句,以含蓄的笔法,意韵流长地结束了这一首抒情的短歌。

沈德潜说此诗“语不必深,写情已足”(《唐诗别裁》)。诗人留别的不是一两个知己,而是一群青年朋友,因此诗中将惜别之情写得饱满酣畅,悠扬跌宕,唱叹而不感伤,表现了诗人青壮年时代风华正茂、风流潇洒的情怀。

灞陵行送别

李白

送君灞陵亭,

灞水流浩浩。

上有无花之古树,

下有伤心之春草。

我向秦人问路岐,

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

古道连绵走西京,

紫阙落日浮云生。

正当今夕断肠处,

骊歌愁绝不忍听。

李白诗鉴赏

灞陵位于长安东南三十里处,原有一条灞水,汉文帝葬于此,遂称灞陵。唐代,人们出长安东门送亲别友,常常在这里分手。因此,灞上、灞陵、灞水等,在唐诗里经常是与离别联系在一起的。这些词本身就带有离别的色彩。“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首句点出送别题旨“灞陵”、“灞水”重迭出现,烘托出浓郁的离别气氛。写灞水水势“流浩浩”,固然是实写,也象征诗人那种惜别的感情。这是赋,而又略带比兴。

“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这两句一笔宕开,大大拓开了诗的意境,不仅展现了灞陵道边的古树春草,而且在写景中表现了朋友临别时不忍分手,左右顾盼之状。春草萋萋,自不必说会增加离别的惆怅意绪,令人伤心不已;而古树枯而无花,对于春天似无反映,那种历经沧桑、归于默然的样子,似比多情的芳草能引起更深沉的人生感慨。这样,前面四句,由于点到灞陵、古树,在伤离、送别的环境描写中,已经透露着怀古的情绪了。因此五六句的出现就显得自然。

“我向秦人问路岐,云是王粲南登之古道。”王粲,建安时代著名诗人。汉献帝初平三年,董卓的部将李傕、郭汜等在长安作乱,他避难荆州,作了著名的《七哀诗》,其中有“南登灞陵岸,回首望长安”的诗句。这里指朋友南行之途,乃是当年王粲避乱时走过的古道,既暗示了朋友此行的不如意,而且隐含了王粲《七哀诗》中“回首望长安”的诗意。

“古道连绵走西京,紫阙落日浮云生。”这是回望所见。漫长的古道,世世代代运送过多少前往长安的人,仿佛古道本身就飞动着直奔西京。然而今日的西京,巍巍紫阙之上,日欲落而浮云生,景象黯淡。

这当然也是写实,灞上离长安三十里,回望长安,暮霭笼罩着宫阙的景象。但在古诗中,落日和浮云联系在一起时,往往有指喻“谗邪害公正”的寓意。这里就是用落日浮云来象征朝廷中邪佞蔽主,谗毁忠良,暗示朋友离京有着令人不愉快的政治原因。

“正当今夕断肠处,骊歌愁绝不忍听。”骊歌,指逸诗《骊驹》,是一首离别时唱的歌,因此骊歌也就泛指离歌。骊歌之所以愁绝,正因为今夕并非单纯的离别,而是由此触发的更深广的愁思。

诗是送别诗,真正明点离别的只收尾两句,但全诗紧紧围绕着送别,诗人抒发的感情绵长而深厚。从这首诗的语言节奏和音调,能感受出诗人欲别而不忍别的绵绵情思和内心深处的感慨与惆怅。诗以两个较短的五言句开头,但“灞水流浩浩”的后面三字,仿佛临别时感情如流水般地不可控制。随着这种“流浩浩”的情感和语势,以下都是七言长句。三句、四句和六句用了三个“之”字,一方面造成语气的贯注,一方面又在句中将语势稍稍收缓, 不显得过分流走,又与诗人送之而又欲留之的那种感情相契合。诗的一二句之间,有“灞陵”和“灞水”相递连;三四句“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由于排比和用字的重迭,既相递连,又显得回荡。五六句和七八句的顶针句式更是造成断而复续、回环往复的语气,从而体现了别离时内心深处的感情波澜。围绕离别,诗人笔下还展开了广阔的空间和时间:古老的西京,绵绵的古道,紫阙落日的浮云,怀忧去国、曾在灞陵道上留下足迹的前代诗人王粲..由于思绪绵绵,向着历史和现实多方面扩展,更给人以世事浩茫的感受。

诗的风格是飘逸的,但飘逸并不等于飘渺空泛,也不等于清空。其思想内容和艺术形象却又都是丰满的。诗中展现的西京古道、暮霭紫阙、浩浩灞水,以及那无花古树、伤心春草,构成了一幅令人心神激荡而几乎目不暇接的景象。

送裴十八图南归嵩山二首

李白

其一

何处可为别,

长安青绮门。

胡姬招素手,

延客醉金樽。

临当上马时,

我独与君言。

风吹芳兰折,

日没鸟雀喧。

举手指飞鸿,

此情难具论。

同归无早晚,

颍水有清源。

其二

君思颍水绿,

忽复归嵩岑。

归时莫洗耳,

为我洗其心。

洗心得真情,

洗耳徒买名。

谢公终一起,

相与济苍生。

李白诗鉴赏

天宝二年(743),李白在翰林。唐玄宗并不重用他,更加上杨贵妃、高力士、张垍等屡进谗言,于是,他一展宏图的抱负遭到打击,打算离开长安。本诗正作于此时。

诗的开头,点明送别的地点。“长安青绮门”,是东去的行人辞别京城的起点。再往前走,就是折柳分别的灞桥。酒店里胡姬举杯在手殷勤招呼,更觉得思绪万千,别情无限。在朋友临上马之际,诗人含蓄地倾吐了他的肺腑之言:“风吹芳兰折,日没鸟雀喧”。

看起来是写眼前之景,但实是暗喻心中难显之情。芳兰摧折,贤能之士偏偏遭打击;鸟雀喧嚣,奸佞之臣猖狂得志;风吹、日没,则是政治黑暗,国势渐衰的写照。在知友临别之际,道出这么两句,包含着深广的忧愤。“举手指飞鸿,此情难具论。”手指飞鸿,并不一定是送别时实有之景,而是暗喻心中欲言之志。

“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扬雄《法言·问明篇》)。

象鸿鸟一样高飞,离开长安,固然有对政治污浊的失望,同时也还有出于实际的全身避祸的考虑。“同归无早晚,颍水有清源”,表明两人对现实的认识很清醒,归趋也正相同。“颍水有清源”,既是地理的,堪为归隐之地;又是历史的,更符归隐之情,许由的流风未歇,也正似颍水的清源不竭。这也就委婉地表达了对裴十八归隐的赞赏和慰藉。

第二首起句:“君思颍水绿,忽复归嵩岑。”这一句形象地传达出归隐的愿望。“忽复归嵩岑”,“忽复”两字现出人的个性和情态,显得如此爽快洒脱。“归时莫洗耳,为我洗其心。洗心得真情,洗耳徒买名。”

许由洗耳的典故,用得灵活入妙。诗人在这里把许由这位上古的高士,借以抒怀,因为唐代以隐居为手段达到向上爬的目的者,大有其人。李白很鄙视这种假隐士,因此他说不洗心而徒事洗耳,是矫情作伪,欺世盗名,不论是进是退,或隐或显,唯真正有经世济民的抱负和才干的人,才是超越流俗的大贤。“谢公终一起,相与济苍生”。谢安正是这样的人。末句是诗人与友人临别赠言,相互劝勉、慰藉之词,洋溢着积极向上的精神。

王夫之在《唐诗评选》中评论这首诗说:“只写送别事,托体高,著笔平。”所谓“托体高”,即以立意为胜;“著笔平”,即无句可摘。这种写法,质朴自然,不加铺饰,直抒胸臆,实为汉魏风骨的继承。全篇浑成一个完整的艺术形象,使读者想象和体会到其人的胸襟气度、思想感情。由于诗的概括力很强,寓丰富的思想感情于具体的形象之中,读之意味无穷。

送杨山人归嵩山

李白

我有万古宅,

嵩阳玉女峰。

长留一片月,

挂在东溪松。

尔去掇仙草,

菖蒲花紫茸。

岁晚或相访,

青天骑白龙。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写作于天宝初年。杨山人大约是李白早年“访道”嵩山时结识的朋友。两人志同情合,交谊颇深,后杨山人要离去,诗人赋此诗以抒怀。

全诗分三个层次。前四句为第一层,写嵩山的景色,表达了诗人对嵩山,以及对昔日隐迹山林、寻仙访道生活的眷恋之情。

首联起句豪迈,“万古宅”似指嵩阳县境内的玉女峰。这里选用“玉女”的峰名,是为了与上句的“万古宅”相对应。“玉女”为天上的仙女,“万古宅”就暗含仙人居所的意思,使神异的气氛更加浓厚,也愈发令人向往。

三、四句描绘的境界更加瑰丽神奇。月不可留,而要“长留”,并且使它处在最恰当、最美好的位置上。一轮皓月悬挂在苍翠挺拔的松树之上,下面是长流不断的溪水。它不只生动地描绘了嵩山秀丽的景色,而且寄托着隐居者高洁的情怀。

五、六句为第二层,写杨山人归山后的活动。诗人想象杨山人归去后将采摘仙草,而嵩山玉女峰一带就生长着开满紫花的菖蒲。这种菖蒲“一寸九节,服之长生”(《神仙传》),正可满足他求仙的欲望。这联上句写人,下句写山。“尔”字又和前面的“我”字呼应,渲染出浓郁的别离气氛。

末二句为第三层,诗人向好友表示“岁晚或相访”,要和他一起去过求仙访道、啸傲山林的生活。结句把这种思想情绪化为具体的形象:在湛蓝的天空中,一条白龙蜿蜒游动,龙身上骑坐着风度潇洒的诗人,他那仙风道骨与“青天”、“白龙”相表里,构成了幻美和谐的意境。

这是一首送别诗,但从头至尾不写离愁别恨。写景的部分清幽高远,写杨山人归山后的生活,恬淡安逸。结尾骑龙相访的神奇画面,又显得豪放飘逸。通篇紧扣诗题,通过色彩鲜明的画面,传达送别之意、惜别之情。用景语代替情语。它所写的“景”,既是外在的景物,也为内在的感情,是“情与景偕,思与境共”的统一体。惜别而不感伤,一往情深,而又表现得超奇旷达。它构思新奇,亦真亦幻,不受通常的时空观念的束缚,更不因袭模仿,表现了诗人惊人的创造力。

李白写诗还常常运用夸张的艺术手法使描绘的对象理想化、神奇化,以引起读者想象与思慕的情趣。

例如,“宅”为常见事物,并无新奇之处,可见在前面加上“万古”二字,就变得神奇而空灵。又如一轮明月挂在溪边的松树上,景物固然迷人,诗人别出心裁,在前面冠以“长留”二字,突出意志的力量,这样人和物都发生了“超凡入圣”的变化,涂上一层神奇瑰丽的色彩。唐人张碧曾用“天与俱高,青且无际”

(《唐诗纪事》)评价李白的诗,形象地表现了李白诗歌神奇超迈而又质朴自然的特色。

送友人入蜀

李白

见说蚕丛路,

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

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

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

不必问君平。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天宝二年(743) 李白在长安送友人入蜀时所作。

全诗从送别和入蜀这两方面描述。首联写入蜀的道路,先从蜀道之难开始。“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意思是:听说蜀道崎岖险阻,层峦叠嶂,不易通行。语调平缓自然,仿佛两个好友在娓娓而谈,感情显得诚挚而恳切。它不但是平静地叙述,而且还是“见说”,显得很委婉,浑然无迹。首联入题,提出送别意。颔联就“崎岖不易行”的蜀道作进一步的具体描写。“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蜀道在崇山峻岭上迂回盘绕,人在栈道上走,山崖峭壁宛如迎面而来,从人的脸侧重迭而起,云气依傍着马头升腾。“起” 、“ 生”两个动词用得极好,生动地表现了栈道的狭窄、险峻、高危、想象奇异,境界奇美。

蜀道一方面显得峥嵘险阻,另一方面也有优美动人的地方,瑰丽的风光就在秦栈上:“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此联中的“笼”字是评家所称道的“诗眼”,写得生动、传神,含意丰富,表现了多方面的内容。一方面:山岩峭壁上突出的林木,枝叶婆娑,笼罩着栈道。这正是从远处观看到的景色。秦栈便是由秦(今陕西省)入蜀的栈道,在山岩间凿石架木建成,路面狭隘,道旁不会长满树木。“笼”字准确地表现了栈道林荫是由山上树木朝下覆盖而成的特色。

另一方面与前面的“芳树”相呼应,形象地描绘了春林长得繁盛芳茂的景象。最后,“笼秦栈”与对句的“绕蜀城”,字凝语炼,恰好构成严密工整的对偶句。

前者写山上蜀道景致,后者写山下春江环绕成都而奔流的美景。远景与近景上下配合,相互映衬,一幅瑰玮的蜀道山水画如在眼前。诗人以浓彩描绘蜀道胜景,这对入蜀的友人来说,无疑是一种抚慰与鼓舞。尾联忽又翻出题旨:“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这是在告诫友人个人的官爵地位,进退升沉都早有定局,何必再去询问善卜的君平呢!西汉严遵,字君平,隐居不仕,曾在成都卖卜为生。李白借用君平的典故,婉转地劝诫友人不要沉迷于功名利禄之中,可谓谆谆善诱,凝聚着深挚的情谊,而其中又不乏自身的身世感慨。尾联写得含蓄蕴藉,语短意长。

这首诗,风格清新俊逸,曾被推崇为“五律正宗”

(《唐宋诗醇》卷一)。诗的中间两联对仗工巧,而且,颔联语意奇险,极言蜀道之难,颈联忽描写纤丽,又道风景怡人,笔力开阖顿挫,变化万千。最后,以议论作结,突现主旨,更富有韵味。正如清人赵翼对李白五律的评价:“盖才气豪迈,全以神运,自不屑束缚于格律对偶,与雕绘者争长。然有对偶处,仍自工丽;且工丽中别有一种英爽之气,溢出行墨之外”

(《瓯北诗话》卷一)。

乌夜啼

李白

黄云城边乌欲栖,

归飞哑哑枝上啼。

机中织锦秦川女,

碧纱如烟隔窗语。

停梭怅然忆远人,

独宿空房泪如雨。

李白诗鉴赏

《乌夜啼》为乐府旧题,内容多写男女离别相思之苦,李白这首的主题也不例外,但言简意深,别出新意。

“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开始两句描绘出一幅秋林晚鸦图,夕阳迟暮之间,成群的乌鸦从天际飞回,盘旋着,哑哑地啼叫。“乌欲栖”,正是将栖未栖,叫声最喧嚣、最烦乱之时,无所忧愁的人听了,也会惆怅,更何况是心绪愁烦的离人思妇呢?

乌鸦尚且要回巢,而远在天涯的征夫,到什么时候才能归来呵?起首两句,描绘了环境,渲染了气氛,寓情于景,感染读者。

“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这织锦的秦川女,秦指代唐时关中一带征夫远戍的思妇。诗人对秦川女的容貌服饰,不作任何具体的描写,却让读者在暮色迷茫中,透过朦胧的碧纱窗,依稀看到她伶俜的身影,听到她低微的语音。

“停梭怅然忆远人,独宿空房泪如雨!”这个深锁闺中的女子,一颗心牢牢地系在远方的丈夫身上,悲愁郁结,无从排解。追忆昔日的恩爱,感念此时的孤独,种种的思绪涌上心来,独坐空闺泪如雨,这如雨的泪沉重地滴到读者的心上,促使你去想一想造成她不幸的原因。

沈德潜评这首诗说:“ 蕴含深远,不须语言之烦。” (《唐诗别裁》说得言简意赅。短短六句诗,起手写情,景中现人,景里含情;中间两句,人物有确定的环境、身份和身世,而且绘影绘声,想见其人;最后点明主题,却又包含着许多意内而言外之音。诗人不仅不替她和盘托出,作长篇的哭诉,而且还为了增强诗的概括力量,放弃了看似具体实是平庸的有局限性的写法,从上述几种异文的对比中,便可明白这点。

乌栖曲

李白

姑苏台上乌栖时,

吴王宫里醉西施。

吴歌楚舞欢未毕,

青山欲衔半边日。

银箭金壶漏水多,

起看秋月坠江波。

东方渐高奈乐何!

李白诗鉴赏

《乌栖曲》是乐府《清商曲辞·西曲歌》旧题,内容大都比较靡艳,形式则均为七言四句,两句换韵。

李白此篇,不但内容从旧题的歌咏艳情转为讽刺宫廷淫靡生活,形式上也作了大胆的创新。

诗的开头两句,以洗炼而富于含蕴的笔法勾勒出日落乌栖时分,姑苏台上吴宫的轮廓和宫中美人西施醉态朦胧的剪影。相传吴王夫差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用三年时间,筑成横亘五里的姑苏台,(旧址在今苏州市西南姑苏山上),上建春宵宫,与宠妃西施在宫中为长夜之饮。“乌栖时”,照应题面,又点明时间。

诗人将吴宫设置在昏林暮鸦的背景中,无形中使“乌栖时”带上某种象征色彩,使人们隐约感受到笼罩着吴宫的幽暗气氛,联想到吴国日暮黄昏的没落趋势。

而这种环境气氛,又正与“吴王宫里醉西施”的纵情享乐情景形成鲜明对照,暗含乐极悲生之意。这层象外之意,贯串全篇,含蓄隐微。

“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对吴宫歌舞,只虚提一笔,着重写宴乐过程中时间的流逝。

轻歌曼舞,欢宴正酣,却忽然发觉,西边的山峰已经吞没了半轮红日,暮色就要降临了。“未”字“欲”字,紧相呼应,微妙而传神地表现出吴王那种惋惜、遗憾的心理。而落日衔山的景象,又与第二句中的“ 乌栖时”一样,隐约所生出国势衰微之迹,使得“欢未毕”而时已暮的描写,染上了不祥的气氛。

“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坠江波。”续写吴宫荒淫之夜。宫体诗的作者往往热衷于渲染豪华颓靡的生活,李白却巧妙地从侧面淡淡着笔。“银箭金壶”,指宫中计时的铜壶滴漏。铜壶漏水越来越多,银箭的刻度也随之越来越上升,暗示着漫长的秋夜渐渐消逝,而这一夜间吴王、西施寻欢作乐的情景就统统隐入幕后。一轮秋月,在时间的默默流逝中越过长空,此刻已经逐渐黯淡,坠入江波,天色已近黎明。这里在景物描写中夹入“起看”二字,不但点醒景物所组成的环境后面有人的活动,暗示静谧皎洁的秋夜中隐藏着淫秽丑恶,而且揭示出享乐者叹春宵苦短的心理。“秋月坠江波”的悲凉寂寥意象,又与上面的日落乌栖景象相应,使渗透在全诗中的悲凉气氛在回环往复中变得越来越浓重了。

诗人讽刺的笔锋并不就此停住,他有意突破《乌栖曲》旧题偶句收结的格式,变偶为奇,给这首诗配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东方渐高奈乐何!”“高”是“皜”的假借字。东方已经发白,天就要亮了,寻欢作乐难道还能再继续下去吗?这孤零零的一句,既象是恨长夜之短的吴王所发出的欢乐难继、好梦不长的叹喟,又象是诗人对沉溺不醒的吴王敲响的警钟。

诗就在这冷冷的一问中戛然而止,发人深省。

这首诗在构思上有显著的特点,即以时间的推移为线索,描写出吴宫淫佚生活中自日至暮,又自暮达旦的过程。诗人对这一过程中的种种场景,并不作具体描绘渲染,而是紧扣时间的推移、景物的变换,来表明吴宫荒淫的昼夜相继,来揭示吴王的醉生梦死,并通过寒林栖鸦、落日衔山、秋月坠江等富于象征暗示色彩的景物隐寓荒淫纵欲者的悲剧结局。通篇以客观叙写,不下一句贬辞,而讽刺的笔锋却尖锐、冷峻。

《唐宋诗醇》评此诗说:“ 乐极生悲之意写得微婉,未几而麋鹿游于姑苏矣。全不说破,可谓寄兴深微者。

..未缀一单句,有不尽之妙。”这是颇能抓住本篇特点的评论。

李白的七言古诗和歌行,一般都写得雄奇奔放,恣肆淋漓,这首《乌栖曲》却偏于收敛含蓄,深婉隐微,成为他七古中的别调。因而有人认为它是借吴宫荒淫来托讽唐玄宗的沉湎声色,迷恋杨妃。据唐孟棨《本事诗》记载,李白初至长安,贺知章见其《乌栖曲》,叹赏苦吟,说:“此诗可以泣鬼神矣。”看来贺知章的“泣鬼神”之评,也不单纯是从艺术角度着眼的。

战城南

李白

去年战,桑干源;

今年战,葱河道。

洗兵条支海上波,

放马天山雪中草。

万里长征战,

三军尽衰老。

匈奴以杀戮为耕作,

古来惟见白骨黄沙田。

秦家筑城备胡处,

汉家还有烽火燃。

烽火燃不息,

征战无已时。

野战格斗死,

败马号鸣向天悲。

乌鸢啄人肠,

衔飞上挂枯树枝。

士卒涂草莽,

将军空尔为。

乃知兵者是凶器,

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李白诗鉴赏

天宝年间,唐玄宗轻启战争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此诗就是诗人针对战事而作。

整首诗大体可分为三段和一个结语。

第一段共八句,先从征伐的频繁和波及范围落笔。

前四句写征伐的频繁。以两组对称的句式出现,不仅音韵铿锵,而且诗句复沓的重叠和鲜明的对举,给人以东征西讨、转战不息的强烈印象,有力地揭示了主题。“洗兵”二句写征行的广远。左思《魏都赋》描写曹操讨灭群雄、威震寰宇的气势时说:“洗兵海岛,刷马江洲。”此二句借用其意。洗兵,洗去兵器上的污秽;放马,牧放战马,在条支海上洗兵,天山草中牧马,可见征战之远。由战伐频繁进至征行广远,境界扩大了,内容也更深厚。“万里”二句是本段的结语。“万里长征战”,是征伐频繁和广远的总括,“三军尽衰老”是长年远征的必然结果,广大士兵在无谓的战争中耗尽了青春的年华和壮盛的精力。有了前面的描写,这一声慨叹水到渠成,自然坚实。

“匈奴”以下六句是第二段,进一步从历史方面着墨。如果说第一段从横的方面写,那么,这一段便是从纵的方面写。西汉王褒《四子讲德论》说,匈奴“业在攻伐,事在射猎”,“其耒耜则弓矢鞍马,播种则扞弦掌拊,收秋则奔狐驰兔,获刈则颠倒殪仆。”

以耕作为喻,生动地刻画出匈奴人的生活与习性。李白将这段妙文熔炼成“匈奴”两句诗。耕作的结果会是禾黍丰盈,杀戮的结果却只能是白骨黄沙。语浅意深,含蓄隽永,并且很自然地引出“秦家”二句。秦筑长城防御胡人的地方,汉时仍然烽火高举。看似客观的描写中警喻之意和痛彻之心显而易见。“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这深沉的叹息是以丰富的历史事实为背景的。

“野战”以下六句为第三段,集中从战争的残酷性上揭露不义战争的罪恶。“野战”二句着重勾画战场的悲凉气氛,“乌鸢”二句着重描写战场的凄惨景象,二者相互映发,交织成一幅色彩强烈的画面。战马独存犹感不足,加以号鸣思主,更能渲染物在人亡的悲凄;乌啄人肠犹以不足,又加以衔挂枯枝,更见出情景的惨酷。“士卒”二句以感叹结束本段。士卒作了无谓的牺牲,将军呢?也只能一无所获。

《六韬》说:“ 圣人号兵为凶器,不得已而用之。” 全诗以此语意作结,点明主题。有了前三段的具体描写,这个断语是从历史和现实的惨痛经验中提炼出来,有画龙点睛之妙,使全诗意旨豁然。

这是一首叙事诗,却带有浓厚的抒情性,事与情交织成一片。三段的末尾各以两句感叹语作结,叙事和抒情配合得如此和谐,使全诗具有鲜明的节奏感,有“一唱三叹”之妙。

《战城南》是汉乐府旧题,属《鼓吹曲辞》,为汉《饶歌》十八曲之一。汉古辞主要是写战争的残酷,相当于李白这首诗的第三段。李白不拘泥于古辞,内容上发展出一、二两段,使战争性质一目了然,又以全诗结语表明自己的主张。艺术上则揉合唐诗发展的成就,由质朴无华变为逸宕流美。

这首诗是抨击封建统治者穷兵黩武的,萧士赟说:

“开元、天宝中,上好边功,征伐无时,此诗盖认讽也。”所评颇中肯綮。

行路难三首(其一)

李白

金樽清酒斗十千,

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

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

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

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诗鉴赏

这是李白所写的三首《行路难》的第一首。作于天宝三年(744)李白离开长安的时候。

诗的前四句写朋友对李白的深厚友情。“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都是渲染朋友为李白所设的饯,行之宴的丰盛与隆重:不仅酒具,杯盘珍贵,酒菜也很值钱。“嗜酒见天真”的李白,这时却“停杯投箸”不能饮,足见内心的不平静,继而他离开座席,拔下宝剑,举目四顾,心绪茫然。停、投、拔、顾四个连续的动作,形象地显示了内心的苦闷抑郁,感情的激荡变化。

接着两句紧承“心茫然”,正面写“行路难”。诗人用“冰塞川”、“雪满山”象征人生道路上的艰难险阻。诗人空怀一片报国之心,非但不被皇帝任用,反被“赐金还山”此情形不也是冰塞黄河,雪拥太行吗?

但是,李白并不是那种软弱的性格,从“拔剑四顾”开始,就显示着不甘消沉之心。“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诗人在心境茫然之中,忽然想到两位开始在政治上并不顺利,而最后终于大有作为的人物:一位是吕尚,九十岁在磻溪钓鱼,得遇文王;一位是伊尹,在受汤聘前曾梦见自己乘舟绕日月而过。

想到这两位历史人物的经历,又给诗人增添了信心。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吕尚、伊尹的遇合,固然增加了对未来的信心,然而当他的思绪回到眼前现实中来的时候,又再一次感到人生道路的艰难。这是感情在尖锐复杂的矛盾中再一次回旋。

但是倔强而又自信的李白,决不愿在离筵上表现自己的气馁。他那种积极入世的强烈要求,终于使他再次摆脱了歧路彷徨的苦闷,重树信心与豪情。“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坚信尽管前路障碍重重,但仍将会有一天要象刘宋时宗悫所说的那样,乘长风破万里浪,挂上云帆,横渡沧海,到达理想的彼岸。

这首诗一共十四句,八十二个字,在七言歌行中只能算是短篇,但它跳荡纵横,具有长篇的气势格局。

其重要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百步九折地揭示了诗人感情的激荡起伏、复杂变化。诗的一开头,“金樽美酒”,“玉盘珍羞”,让人感觉似乎是一个欢乐的宴会,但紧接着“停杯投箸”、“拔剑四顾”两个细节,就显示了感情波涛的强烈冲击。中间四句,刚刚慨叹“冰塞川”、“雪满山”,又恍然神游千载之上,仿佛看到了吕尚、伊尹由微贱而忽然得到君主重用,因而重树信心,但瞬即又回到现实。“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四句节奏短促、跳跃,完全是急切不安状态下的内心独白,逼肖地传达出进退失据而又要继续探索追求的复杂心理。结尾二句,经过前面的反复回旋以后,境界顿开,唱出了高昂乐观的调子。通过这样曲折迭宕的感情起伏变化,既充分显示了黑暗污浊的政治现实对诗人的宏大理想抱负的阻遏,反映了由此而引起的诗人内心的强烈苦闷、愤郁和不平,同时又突出表现了诗人的倔强、自信和他对理想的执着追求。

行路难三首(其二)

李白

大道如青天,

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

赤鸡白雉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

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

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

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

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

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李白诗鉴赏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起句突兀,让久久郁积在内心里的感受,一下子喷发出来。赤赋亦比,使读者感到它的思想感情内容十分深广。这一首,用青天来形容大道的宽阔,衬托这样的大道是易于行路的,但紧接着却是“我独不得出”,自然让人关注其言外之意。

“羞逐”以下六句,是两句一组。唐代上层社会喜欢拿斗鸡进行游戏或赌博。唐玄宗曾在宫内造鸡坊,斗鸡的小儿因而得宠。当时有“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狗胜读书”的民谣。如果要去学斗鸡,是可以结交一些纨袴子弟,以利仕途,但李白对此嗤之以鼻。

所以声明自己羞于去追随长安里社中的小儿。这两句和他在《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所说的“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干虹霓”是一个意思。都是说他不屑与“长安社中儿”为伍。曳裾王门不称情,弹剑作歌奏苦声。”则是表示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之意,“曳裾王门”,即拉起衣服前襟,出入权贵之门。

“弹剑作歌”,用的是冯谖的典故。冯谖在孟尝君门下作客,觉得孟尝君对自己不够礼遇,开始时经常弹剑而歌,表示要回去,诗人借冯谖的典故表达与权贵们平等相交的愿望。“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韩信未得志时,在淮阴曾受到一些市井无赖们的嘲笑和侮辱。贾谊年轻有才,汉文帝本打算重用,但由于受到大臣灌婴、冯敬等的忌妒、反对,后来竟遭贬逐。这里诗人借韩信、贾谊的典故,表现自己怀才不遇又被权贵打击的境况。这两句是写他的不得志。

“君不见”以下六句,深情赞美当初燕国君臣的相互尊重和信任,流露他对建功立业的渴望,表现了他对理想的君臣关系的追求。战国时燕昭王为了使国家富强,尊郭隗为师,于易水边筑台置黄金其上,以招揽贤士。于是乐毅、邹衍、剧辛纷纷来归,为燕所用。燕昭王对于他们不仅言听计从,而且屈己下士,折节相待。当邹衍到燕时,昭王“拥篲先驱”,亲自扫除道路迎接,恐怕灰尘飞扬,用衣袖挡住扫帚,以示恭敬。李白一直幻想君臣之间能够有一种推心置腹的关系。他常以伊尹、姜尚、张良、诸葛亮自比,原因之一,也正因为他们与君主之间的关系,符合自己的理想。但这种关系在现实中却是不存在的。唐玄宗此时已经腐化而且昏庸,根本没有真正的求贤、重贤之心,下诏召李白进京,也只不过是摆出一副爱才的姿态,并要他写一点歌功颂德的文字而已。“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慨叹昭王已死,没有人再洒扫黄金台,实际上是表明他对唐玄宗的失望。

以上十二句,都是承接“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对“行路难”作具体描写的。既然朝廷上下都不看重他,反而排斥他,就只有拂袖而去了。“行路难,归去来!”在当时的情况下,他只有此路可走。

这两句既是沉重的叹息,也是愤怒的抗议。

这首诗表现了李白对功业的渴望,流露出在困顿中仍然想有所作为的积极入世的热情,他向往象燕昭王和乐毅等人那样,希望有“输肝剖胆效英才”的机缘。篇末的“行路难,归去来”,只是一种愤激之词,只是专指要离开长安,而不等于要消极避世,并且也不掩盖在此同时他还抱有它日东山再起“直挂云帆济沧海”的幻想。

日出入行

李白

日出东方隈,

似从地底来。

历天又复入西海,

六龙所舍安在哉?

其始与终古不息,

人非元气,

安得与之久徘徊?

草不谢荣于春风,

木不怨落于秋天。

谁挥鞭策驱四运?

万物兴歇皆自然。

羲和!羲和!

汝奚汩没于荒淫之波?

鲁阳何德,驻景挥戈?

逆道违天,矫诬实多。

吾将囊括大块,

浩然与溟涬同科!

李白诗鉴赏

汉代乐府中也有《日出入》篇,它咏叹的是太阳出入无穷,而人的生命有限,幻想骑上六龙成仙上天。

李白的这首诗一反其意,认为日出日落、四时变化,都是自然规律,而人是不能违背和超脱自然规律的,只有委顺它、适应它,同自然融为一体。

前六句,从太阳的东升西落说起,传说羲和每日赶六条龙载上太阳神在天空中从东到西行驶。诗人却认为,太阳每天从东升起,“历天”而西落,这是自然的规律而不是什么“神”在指挥、操纵。否则,六条龙又停留在什么地方呢?“六龙安在”,这是反问句式,实际上否定六龙存在,当然,羲和驱日也就更荒诞了。太阳运行,终古不息,人非元气,又岂能够与之同升共落?“徘徊”两字用得极妙,太阳东升西落,如同人之徘徊,生动。在这一段中,诗人一连用了“似”、“安在”、“安得”这些不肯定、不确认的语词,并且连用了两个问句,这是借提问以引起读者的深省。诗人故意不作正面的阐述而以反诘的方式提问,增强语气的肯定。

中间四句,是说草木的繁荣和凋落,万物的兴盛和衰歇,都是自然规律的表现,它们自荣自落,荣既不用感谢谁,落也不用怨恨谁,因为并不存在某个超自然的“神”在那里主宰着四时的变化更迭。这四句诗是全篇的题旨所在。“草不”、“木不”两句,连用两个“不”字,加强了肯定的语气,显得果断而有力。

“谁挥鞭策驱四运”这一问,更增强气势。这个“谁”字也是借发问引起读者注意。是谁在鞭策四时的运转呢?是羲和那样的神吗?读者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作者的回答上来了:“万物兴歇皆自然”。回答是肯定的,不是神而是自然。此句质朴刚劲,斩钉截铁,给人以字字千钧之感。

最后八句中,诗人首先连用了两个诘问句,对传说中驾驭太阳的羲和和挥退太阳的大力士鲁阳公表示讥讽:羲和呵羲和,你怎么会沉埋到浩渺无际的波涛之中去了呢?鲁阳公呵鲁阳公,你又有什么能耐挥戈叫太阳停下来?这是屈原“天问”式的笔法,这里,李白继承了屈原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而且比屈原更富于探索的精神。李白不仅仅提出问题,更重要的是在回答问题。既然宇宙万物都有自己的规律,那么硬要违背这种自然规律(“逆道违天”),就必然是不真实的,不可能的,而且是自欺欺人的了(“矫诬实多”)。

认为,正确的态度应该是:顺应自然规律,同自然(即“元气”,亦即“溟涬”) 融为一体,混而为一,在精神上包罗和占有“(囊括”)天地宇宙(“大块”)。

人如果做到了这一点,就能够达到与溟涬“齐生死”的境界了。

李白诗中曾反复出现过关于大鹏、关于天马、关于长江黄河和名山大岭的巨大而宏伟的形象。在这些宏大的形象中,始终跳跃着一个鲜活的灵魂,这,就是诗人自己的个性。为什么李白总爱写宏伟巨大、不同凡响的自然形象,而在这些形象中又流露出这样大的口气,焕发着这样大的力气和才气呢?从《日出入行》中,我们可以理解诗人对这个主导意象的偏爱。

—— “吾将囊括大块,浩然与溟涬同科!”这是诗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自我形象。这个能与“溟涬同科”的“自我”,是李白精神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浪漫主义创作方法的思想基础。

有人认为,《日出入行》“似为求仙者发”(《唐宋诗醇》),因为李白受老庄影响颇深,也很崇奉道教。

一度曾潜心学道,梦想羽化登仙,享受长生之乐。但从这首诗看,他对这种“逆道违天”的思想和行动,是怀疑和否定的。这种自反正反映出诗人的矛盾心理。

这首诗,在表现手法上,把述事、抒情和说理结合起来,既避免了空泛的抒情,没有抽象的说理,而是情中见理,理中寓情,情理相融。诗中多次借用神话传说,洋溢着浓郁而热烈的浪漫主义色彩,而诗人则在对神话传说中人事的辩驳、揶揄和否定的抒写中,将“天道自然”的思想轻轻点出,显得十分自如、贴切,情和理契合无间。诗篇采用了杂言句式,从二字句到九字句都有,不拘一格,灵活自如。其中又或问或答,波澜起伏,表达了深刻的哲理。整首诗读来轻快、活泼而又不失凝重。

北风行

李白

烛龙栖寒门,

光耀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

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

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

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

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

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

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

北风雨雪恨难裁。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乐府诗。拟鲍照《北风行》而作。它从一个“伤北风雨雪,行人不归”的一般题材中,出神入化,点铁成金,开掘出控诉战争罪恶,同情人民痛苦的新主题。

起句点题,着力渲染北风雨雪,不仅为了起兴,也有着借景抒情,烘托主题的作用。

“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引用《淮南子·墜形训》中的故事:“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高诱注:“龙衔烛以照太阴,盖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这两句诗的意思是:烛龙栖息在极北的地方,那里终年不见阳光,只以烛龙的视瞑呼吸区分昼夜和四季,代替太阳的不过是烛龙衔烛发出的微光。诗人借此神话渲染出冰冷严寒的境界。在此基础上,作者又进一步描写北方冬季的景象:“日月照之何不及此,唯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这几句意境十分壮阔,气象极其雄浑。日月不临既承接了开头两句,又同“唯有北风”相互衬托,强调了气候的寒冷。“号怒”写风声,“天上来”写风势,此句极力渲染北风凛冽。对雪的描写更是大气包举,想象飞腾,精彩绝妙。这两句诗点出“燕山和“轩辕台”,就由开头泛指广大北方具体到幽燕地区,引出下面的“幽州思妇”。

“停歌”、“罢笑”、“双蛾摧”、“倚门望行人”等一连串的动作描写,塑造了一个忧心忡忡、愁肠百结的思妇的形象。这位思妇由眼前过往的行人,想到远行未归的丈夫;由此时此地的苦寒景象,引起对远在长城的丈夫的担心。诗人没有对长城作具体描写,但“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一句可以使人想到,长城定是比幽州更苦寒,才使得思妇格外忧虑不安。幽州苦寒已被诗人渲染到极致,则长城的寒冷、征人的困境可想而知。前面的写景为这里的叙事抒情作了伏笔,作者的剪裁功夫也于此可见。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鞞靫”是装箭的袋子。这两句是写思妇忧念丈夫,但路途迢远,只得用丈夫留下的饰有虎纹的箭袋寄托情思。这里仅用“提剑”一词,就刻划了丈夫为国慷慨从戎的英武形象,使人对他后来不幸战死更生同情。因丈夫离家日久,白羽箭上已蛛网尘结。睹物思人,已是黯然神伤,更何况“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物在人亡,倍觉伤情。“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一笔,入木三分地刻画了思妇的绝望心情。诗到此,但诗人并不就此停笔,而是用惊心动魄的诗句倾泻出满腔的悲愤:“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黄河捧土”是用典,见于《后汉书·朱浮传》:“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是说黄河边孟津渡口不可塞,那么,“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滔滔黄河当更不可塞。这里却说即使黄河捧土可塞,思妇之恨也难裁,这就极其鲜明地反衬出思妇愁恨的深广和她悲愤得不能自已的强烈感情。北风呼啸,飞雪漫天,满目凄凉的景象更加浓重地烘托出悲剧的气氛,使首尾呼应,结构更趋完整;更重要的是使量与情极为和谐地交融在一起,思妇的愁怨多么象那无尽无休的北风雨雪,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结尾这两句诗产生了强烈的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首诗成功地运用了夸张的手法。诗中“燕山雪花大如席”和“黄河捧土尚可塞”,说的都是生活中决不可能发生的事,但读者从中感到的是作者强烈真实的感情,其事虽“决不能有”,却变得真实而可以理解,并且收到比写实强烈得多的艺术效果。此诗信笔挥洒,时有妙语惊人;自然流畅,不露斧凿痕迹。

无怪乎胡应麟说李白的乐府诗是“出鬼入神,惝恍莫测”(《诗薮》)。

渡荆门送别

李白

渡远荆门外,

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

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

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

万里送行舟。

李白诗鉴赏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荆门山在今湖北宜都县西北的长江南岸,与北岸的虎牙山对峙,形同荆州门户。在到达荆门之前,李白应该在四川境内水流湍急的三峡中颠簸了好些天。诗的首二句虽平叙事实,其语气却是十分兴奋爽朗的。

荆门以外便是春秋战国时楚国的故地,在三国时又曾是蜀主刘备起家的地方。诗人提到“楚国”这个历史地理的概念,自然能引起读者有关历史文化的一些联想。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十字勾勒出了荆门的地理形势和壮阔景观。这里的写景,角度是移动着的,而不是定点的静的观察。这从“随.尽—— 入.流”四字体现出来。因此这两句诗不仅由于写进“平野”、“ 大荒”这些辽阔原野的意象,而气势开扩;而且还由于动态的描写而十分生动。大江固然是流动的,而山脉却本来是凝固的,“随.尽”的动态感觉,完全是得自舟行的实际体验。在陡峭奇险,山峦叠嶂的三峡地带穿行多日后,突见壮阔之景,豁然开朗的心情可想而知。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描写的是明月与云海,诗人酷爱明月,在三峡地带,山嶂遮日,看不到水天相接云霞,幻生和明月高悬的景象。而“江入大荒流”后,水势平缓,月的倒影也能清楚地看到了,所谓“上下天光”(范仲淹),尤为可爱。而水天之际的云霞变幻,又使诗人如睹海市蜃楼的奇观。

前六句都著眼于初到荆门的观感,充满诗人对生活新天地的礼赞和陶醉。“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诗人初次出峡见到广大平原,新鲜与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另一方面,离开生活已久的故乡,又不免使他心生缱绻之情。“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十字,是充满了由衷感激之情的。“仍怜”云云,语气极轻柔婉转,而分量厚重。至此,诗人写出了初下荆门时他复杂感情的另一个重要方面。

月下独酌四首(其一)

李白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

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

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

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

相期邈云汉。

李白诗鉴赏

诗人下笔点题,突出一个“独”字。春天幽静的月夜,月色溶溶,花香袭人,令人惋惜的是诗人自饮自酌,竟无一人陪诗人共饮,“一壶酒”已见冷清,“独酌”、“无相亲”重复渲染,倍见孤独之情。环境的优美与人心的寂寞对照,形成了一层转折。然而诗人展开奇妙想象,邀来天上的明月、月光下自己的影子,助酒佐兴。冷清的场面又显得气氛热烈,情调也变得乐观。由孤独变为不孤独,这是又一层转折。

中间四句,两层转折,尽管诗人主观上如此盛情,却痛苦地感到:月亮毕竟不会饮酒,自己的身影也不能举杯对酌,只能徒然伴随自己而已。“既”、“徒”二字,紧相呼应,显露出再次失望的心境。这是一层转折,由不孤独又变为孤独。接下去,诗人进一步自我解脱,遗憾虽然遗憾,但如此美好的良宵岂能虚度!

暂且与明月和身影为伴,在春暖花开之日及时行乐吧。

诗意稍稍扬起,然而,这种强颜为欢却掩不住心灵的悲哀和凄凉,联系开头“独酌无相亲”可知,诗人正是饱尝了人生的苦味和现实的沉重打击后,才有意避开这黑暗昏浊的世界,来独自“行乐”,徘遣心灵的苦闷。

“我歌月徘徊”以下四句,写自己醉舞高歌的情景。诗人对月高歌,明月徘徊左右,仿佛倾听自己的歌声;影子陪自己起舞,舞兴正浓,影子也显得零乱。

直到醉倒之后,醉眼朦胧,月光看不见了;躺在花丛,影子也不得不与自己分离。运用拟人化的手法,将明月、影子写得极富人情味。

接着诗人将笔锋一转,提出自己诚恳的愿望。“无情游”很值得玩味。月亮、影子都是没有知觉情感的事物,李白与之交游,故称“无情游”。“云汉”,是银河,这里指天国。诗人与明月,影子相约,希望永远相伴、远游行乐,并期待到神奇的天国相聚。诗人对物抒情、淋漓尽致地倾吐着自己的向往。诗人不愿与污浊的社会同流合污,因此才感到孤独,才与明月、影子为友。至此,诗意升华到一个更加深刻的境界。

题目是“月下独酌”,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表现出一种由独而不独,由不独而独,再由独而不独的复杂情感。表面看来,诗人真能自得其乐,可是背面却有无限的凄凉。诗人曾有一首《春日醉起言志》的诗:“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颓然卧前楹。觉来盼庭前,一鸟花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试看其中“一鸟”、“自倾”、“待明月”等字眼,可见诗人是怎样的孤独了。孤独到了邀月与影那还不算,甚至于以后的岁月,也休想找到共饮之人,所以只能与月光身影永远结游,并且相约在那邈远的上天仙境再见。结尾两句,点尽了诗人的踽踽凉凉之感。

通览全诗,深沉的孤独感是贯穿全篇的题旨,在艺术上层层转折,波澜起伏,愈转意蕴愈深。同时,诗人以乐写哀,以旷达写悲郁,别有风味。

塞下曲六首(其一)

李白

五月天山雪,

无花只有寒。

笛中闻折柳,

春色未曾看。

晓战随金鼓,

宵眠抱玉鞍。

愿将腰下剑,

直为斩楼兰。

李白诗鉴赏

《塞下曲》出于汉乐府《出塞》《入塞》等曲(属《横吹曲》),为唐代新乐府题,内容多写边塞军旅生活。此诗从“天山雪”开始,点明“塞下”,渲染边地苦寒。“五月”在内地属盛暑,而天山尚有“雪”。

但这里的雪已不是飞雪,而是积雪。虽然没有满空飘舞的雪花( “无花”) ,却只觉寒气逼人。仲夏五月“无花”尚且如此,其余三时(尤其冬季)可想而知其严寒。这两句是举轻而见重,举隅而反三,语淡意浑。

同时,“无花”双关不见花开之意,这层意思紧启三句“笛中闻折柳”。“折柳”即《折杨柳》曲的省称。

这句表面看是写边地闻笛,言外之意指眼前无柳可折,“折柳”之事只能于“笛中闻”。花明柳暗乃春天的象征,“无花”兼无柳,也就是“春色未曾看”了。

这四句“一气直下,不就羁缚”( 沈德潜《说诗啐语》), 措语自然,语意委婉含蓄,不拘格律,如古诗之开篇,前人未具此格。

五六句紧承前意,突出军旅生活的紧张。古代行军鸣金击鼓,以整齐步伐,节止进退。写出“金鼓”,则烘托出紧张气氛,军纪严肃可知。只言“晓战”,则整日之行军、战斗也不言而喻。晚上只能抱着马鞍打盹儿,更见军中生活之紧张。本来,宵眠枕玉鞍也许更合军中习惯,不言“枕”而言“抱”,一字之易,紧张状态尤为突出,似乎一当报警, “抱鞍”者就可翻身上马,奋勇出击。起四句写“五月”以概四时;此二句则只就一“晓”一“宵”写来,并不铺叙全日生活。全篇只此二句作对仗,严整的形式适与严肃之内容配合,增强了表达效果。

以上六句全写边塞生活之艰苦,末二句却陡转。

这里用了西汉傅介子的故事。由于楼兰(西域国名)

王贪财,屡杀前往西域的汉使,傅介子受霍光派遣出使西域,计斩楼兰王,为国立功。此诗末二句借此表达了边塞将士的爱国激情:“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愿字与“直为”, 语气慷慨激昂,足以振起全篇。

这结尾的雄劲有力,得益于前六句的反面烘托。

没有那样一个艰苦的背景,则不足以显如此卓绝之精神。“总为末二语作前六句”(王夫之),全诗突破以联为单位起承转合的常式,而改为前四句起,五六句承末二句转合的形式,这首诗苍凉雄浑而豪放。不但篇法独造,对仗亦不拘常格,“于律体中以飞动票姚之势,运旷远奇逸之思”(姚鼐),自是五律别调佳作。

关山月

李白

明月出天山,

苍茫云海间。

长风几万里,

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

胡窥青海湾。

由来征战地,

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色,

思归多苦颜。

高楼当此夜,

叹息未应闲。

李白诗鉴赏

开头四句,可以说是一首包含着关、山、月三种因素在内的辽阔的边塞图景。原来这是就征人角度说的。征人戍守在天山之西,回首东望,所看到明月从天山升起。天山虽不靠海,却有横亘在天山上的云海。

诗人将人们印象中似乎只是在大海上空才更常见的云月苍茫的景象,与雄浑磅礴的天山组合到一起,显得新奇而壮观。接下去“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气势比前两句更为广阔。这里仍然是从征戍者角度而言的,士卒们身在西北边疆,月光下佇立遥望故园时,但觉长风浩浩,仿佛掠过几万里中原国土,横度玉门关而来。至此,连同上面的描写,长风、明月、天山、玉门关,构成一幅万里边塞图。这表面上似乎只是写了自然景象,却是征人东望所见,那种怀念乡土的情绪就显而易见了。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这是在前四句广阔的边塞自然图景上,再现征战的景象。下,指出兵。汉高祖刘邦领兵征匈奴,曾被匈奴在白登山(今山西大同市西)围困了七天。

而青海湾一带,则是唐军与吐蕃连年征战之地。边地烽火不息,使得从来出征的战士,几乎见不到有人生还故乡。这四句在结构上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描写的对象由边塞过渡到战争,由战争过渡到征戍者。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战士们望着边地的景象,思念家乡,脸上多现出愁苦的表情,他们推想自家高楼上的妻子,在此苍茫月夜,一定也是叹息不已。“望边色”三个字在李白笔下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写出,但却把以上那幅万里边塞图和征战的景象,跟“戍客”紧紧联系起来了。所见景象如此,所思亦自是广阔而渺远。战士们想象中的高楼思妇的情思和他们的叹息,在这样一个广阔背景的衬托下,也就显得更加深沉了。

离人思妇之情,在很多诗人笔下,往往纤弱和过于愁苦,与之相应,境界也往往狭窄。但李白却用“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万里边塞图景来引发这种感情,而运笔又自然有力。

明代胡应麟评论说:“浑雄之中,多少闲雅。”诗人运笔举重若轻,思绪不局促于一时一事,而带着一种更为广远沉静的思索,用广阔的空间和时间做背景,并在这样的思索中,把眼前的思乡离别之情融合进去,从而展开更深远的意境,这是其它一些诗人所难以企及的。

客中行

李白

蒲桃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李白诗鉴赏

“行”原为乐府歌曲的一种,这首诗大约是在某次酒宴中,应主人之请即席创作。

“蒲桃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开始两句都是描写一杯美酒。这是一杯蒲桃美酒,在酿造时特别加进郁金草去,此刻它便泛出阵阵特殊的醉香,酒的颜色也变成金黄发亮,在精致的玉碗中,它沉甸甸地如同一片闪闪的琥珀,我们仿佛看到“嗜酒见天真”的诗人酒正酣时,手捧一杯美酒,醉眼朦胧之状,这样的美酒,这样的酣饮显然并非对月独坐的小酌,而必然是一席盛宴,由此不难想见这场欢宴盛况。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上面两句,如果孤立而论,与“客中”的题目并没有必然的非发生不可的联系。但是,只要通观全诗,我们又得承认,它们在暗中又已兼摄着“客中”之神。前两句的铺阵既点出了主人的盛情相待,同时又为诗人的客中的兴感作了极好的铺垫。这在后两句的抒情中,被有力地揭示出来了。诗人醉眼中只有酒,后两句的抒情,也直接从酒生发。李白象是在回答主人的殷勤询问,他说:“很好了,再不要什么了,只要你能让我这作客的喝个痛快,喝他个一醉方休,我就把你这里当做我的家,忘记自己是身在他乡啦!”话是说得不拘礼节,甚而使人感到未免粗野,然而它真率,没有丝毫惺惺作态,它亲切动人,诗人豪爽狂放的性格与形象跃然纸上。

送友人

李白

青山横北郭,

白水绕东城。

此地一为别,

孤蓬万里征。

浮云游子意,

落日故人情。

挥手自兹去,

萧萧班马鸣。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玄宗天宝末(约754)李白在安徽宣城送别友人时所作。

宣城是南齐大诗人谢朓居住和任太守之地,景色优美,李白对此素来独有情衷。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诗的首二句就不仅仅是对宣城地理环境的客观描写,而其中也包含有诗人对寓居之地的深厚的感情。在送友人的特定时刻提起,还应当包含有对彼此在山青水秀的这座名城共处过的一段难忘时光的留恋。从全诗看,诗人是与友人骑马同行,出城来到郊外,青山白水都是眼前所见景色。但诗人将这番景色铸成工致的联语(青山——白水,北郭—— 东城),又产生了一种深长的意味。山依着城,水恋着城;水毕竟要流去,青山却依然留驻,这难道不正是一种依依惜别之情的象征?

于是,水到渠成地引出第二联的惜别:“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此地作别,是直叙眼前正在发生的事,而“一”字的嵌入,加强了感慨唱叹之情,使诗句顿生神采。而“孤蓬,出自古诗“孤蓬转霜根”,它与“转蓬”一辞,在诗歌中都是飘泊游子的象征,但“孤”字更强调分离、离群的意义。加之友人此行前路迢远(“万里征”),惜别之情岂不沉重,复杂的离绪,全含在唱叹的声情和蕴藉的意象中。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似乎前两句嗟叹犹嫌未足,诗人又推出一组惜别的意象。“浮云”、“落日”和“孤蓬”一样,都是送别诗常用的诗歌语汇。

汉代古诗有“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苏李诗则有“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而李白将“浮云”、“ 落日”分配给“游子意”、“故人情”,实际上则是互文的修辞法。浮云出岫,日薄西山,也许就是分手时的光景,但诗人已经将情移入,使景色成为依依难舍,而又无可如何的象征。

不必明言“游子意”究竟是何意,“故人情”究竟是何情,离情愁肠已结于读者心间。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上句是对分别的旧话重提。但“此地一为别”

是未来式,“挥手自兹去”则成了进行式,抒情就有递进的感觉。诗人只写送、别双方挥手致意,而集中描写本已长相厮伴的两匹坐骑临别前,相对长鸣。马尚如此有情,何况人呢。“萧萧马鸣”本是诗经《车攻》的成句,而加入一个“班”(马相别称“班”,语出《左传》)字,是翻新了诗意,可说是融汇古语而自出心裁。

从六朝以来,五言律诗在结构上已形成一定惯例,即大体遵循由破题、到写景、最后抒情的程式。而李白《送友人》则不同,它基本上是写景—— 抒情—— 再写景(象喻式)—— 再抒情,从“此地一为别”到“挥手自兹去”,构成一个螺旋式推进的结构,颇有回肠荡气之感。诗人尽量避免直抒胸臆,反复运用山水云日等自然意象,来隐喻烘托别情,最后以班马长嘶作结,余韵深长。

秋浦歌

李白

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

何处得秋霜!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抒愤诗。诗人以奔放的激情,浪漫主义的艺术手法,塑造了“自我”的形象,把积蕴极深的怨愤和抑郁宣泄出来,发挥了强烈感人的艺术力量。

“白发三千丈。白发哪能有三千丈长呢?李白咏庐山瀑布为“飞流直下三千尺”,已是奇语不凡;而这里咏白发,竟说白发比庐山瀑布更长十倍,大胆夸张,非李白莫敢。

至于像李白的“白发三千丈” ,虽然看似无理(胡仔《苕溪渔隐丛话》云:“‘白发三千丈”,其句可谓豪矣,奈无此理何?”),却完全符合诗人感情的真实。诗人说:“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显然,诗人不是说白发真有三千丈长,而是说愁长;因为忧愁生白发,所以白发像有三千丈长一般。这样写,既准确地表达了诗人内在感受的真实性,又巧妙地赋予诗歌外在形象以更大的感染力。这样的夸张不但不虚妄,而且很有分寸;正如刘勰《文心雕龙·夸饰篇》所说:“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

如果说首两句劈空而来,显得有点突兀,那么末两句索性明言。它说明诗人在照镜时,看到满头白发繁若秋霜,遂禁不住感喟万分。诗人连用了“不知”与“何处”两个词组成问句。但他似问非问,或明知故问,纯粹是借此抒发感慨而已。“秋霜”固然指白发,但另给人以萧瑟的感觉。诗人利用感觉的移借,用外部感觉表达其心理感受。使读者自然联想起诗人晚年的不幸际遇,便难免同生凄凉、寂寞之感了。

春夜洛城闻笛

李白

谁家玉笛暗飞声,

散入东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

何人不起故园情。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情意绵长的思乡曲。

这是一个偶然的机遇中所触动的思乡。从第一句的询问口气中,对此不期然而听到的玉笛之声,有些出乎意料。但它借着春天柔和的东风,吹奏着古老的《折杨柳》离别的曲调,破空而来,将绵长惆怅的乡思洒满了全城。在夜空中飘荡着,一时间浩渺无际,抓住了人们的心灵。

本来是平静的春夜,被一声玉笛吹得陷入了乡思的愁城。究竟是玉笛之声有如此神奇的魔力?还是客居洛城的游子太多?应该说首先是诗人自己积淀于心中的故园之思是深沉的,被笛声中的乐曲一触发,便更是不可收拾,广漠无际地延伸开来,仿佛充塞於整个洛阳城,洛城便成了思乡的愁城。

这是李白所特有浪漫的夸张手法,例如《子夜吴歌·秋歌》中有“长安一片月,万户扌寿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是由月光、秋风,把征妇对良人的思念——扌寿衣声中的玉关情,散布于长安;而这首诗则借东风吹扬的笛声把故园情弥漫於洛城。

艺术的感人力量是强烈的,也是真切的。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其一)

李白

永王正月东出师,

天子遥分龙虎旗。

楼船一举风波静,

江汉翻为雁鹜池。

李白诗鉴赏

安史乱起,形势急剧恶化,李白只能暂且避居於庐山,然而他对这样的时局并不能漠然处之,功成身退是他的一生的理想,自然不会功未成而身先退,只要有机会,他还是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的。因此当永王李璘派人到庐山屏风叠请他出山时,他欣然相从,进入永王水军,并为之写下《永王东巡歌十一首》。

事败被捕后,自称是为永王部下所“迫胁”,但东巡歌却证明他完全出于自愿,而且很想藉以大干一番。

“永王正月东出师,天子遥分龙虎旗”,开始二句叙事纪实;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自范阳起兵,次年六月八日潼关失守,六月十一日夜唐明皇逃出长安向成都进发。临走时将太子李亨留下来,以控制北方局势。

刚过一个月,七月十二日李亨就在灵武称帝,夺了其父的帝座。就在肃宗上台的时候,唐明皇不知底细,还在部署作战方案,听房琯主意,分兵四路:太子守北方,盛王守东南,丰王守西北,永王守中南,永王为江陵府都督,统山南东路、及岭南、黔中、江南西路节度大使。永王九月到江陵,见江淮为富庶地区,以为可以据此争夺帝座,便于当年十二月率水师东下,直趋广陵。李白当是次年正月入水军的,所以东巡歌写的都是春日的情况。由于交通不便战乱时信息不通,诗中所写或与史实有出入,但从诗中可以看出,他认为永王水师东下是堂堂正正的,不是叛逆的举动。

“楼船一举风波静,江汉翻为雁鹜池”,这后两句写的是愿望,也是祝愿。永王麾师东下,是图谋帝位,但是李白跟随他的目的却是为了平定安史之乱。

同时,从末尾的“雁鹜池”,也可以看出李白并无帮助永王夺取帝位的想法,因为这里用的是梁孝王的典故。梁孝王刘武是汉文帝的儿子,为窦太后所出。吴楚齐赵七国反叛时,梁孝王守睢阳,东拒吴楚,立下大功,赏赐不可胜数,于是广治宫室,建梁园(亦称兔园)方三百里,延揽文士如司马相如、枚乘等入苑,优游其中。梁园有雁池,池中有鹤洲、凫渚(见《西京杂记》)。李白将永王比作梁孝王,希望永王能像梁孝王在平七国之叛之中立功那样,为平息安史之乱尽力,将来把江汉变成梁园似的,自己也可以如司马相如和枚乘那样,过着忧闲的文士生活。这和他功成身退的思想正相一致。

这首纪事和祝颂的诗,节奏轻快,情调高昂,充分表现出李白在动乱年代的政治态度、思想感情以及他的豪放性格。

刘眘虚诗鉴赏

生平简介

江东人。开元进士,官夏县县令。少时即善作文。

其诗今仅存十五首,大都为五言,多写自然景物。

暮秋扬子江寄孟浩然

刘眘虚

木叶纷纷下,

东南日烟霜。

林山相晚暮,

天海空青苍。

暝色况复久,

秋声亦何长!

孤舟兼微月,

独夜仍越乡。

寒笛对京口,

故人在襄阳。

咏思劳今夕,

江汉遥相望。

刘眘虚诗鉴赏

这首诗是“以诗代书”。诗人从京口(故城在今江苏镇江市)附近扬子江暮秋时节的肃杀景象缓缓写起,从迷茫的景色中引出独居越乡的客愁,进而怀想起远在湖北襄阳的友人孟浩然。全诗在结构上层层引进,步步深入,读来如友人晤谈,娓娓情深。

这是一首五言古诗。作者在对越中扬子江(即长江)暮秋的景色的描写中寄寓了滞留异乡的客愁和对故人孟浩然的深切思念。

全诗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从开始的“ 木叶纷纷下”到“独夜仍越乡”,写秋江暮景和月夜客思。诗人在与京口遥遥相对的靠扬州那面的长江北岸,他独自一人,临江而望,看见经霜后的树叶纷纷落下。“木叶纷纷下,东南日烟霜”两句,是采用因果倒装的手法。东南地势低湿,暮秋时节雾多霜大,所以树木的叶子纷纷脱落。这里逆笔取势,有力地突出了“木叶纷纷下”这一具有特定含义的秋景,造成萧瑟气氛。“木叶纷纷下”是化用屈原《九歌·湘夫人》:“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作者在“木叶下”三字中嵌以“纷纷”二字,突出了落叶之多,这正切近初冬的“暮秋”节候,遣字生动、准确。开始两句看似信手拈来,实则颇具匠心。接着作者看到,“林山相晚暮,天海空青苍”。傍晚时分,长江两岸林山相依,暮色苍茫;而江天相接,一片青苍。两句中,“相”字使林山与暮色融合无间,显得暮色广阔无边;“空”字,又生动地描绘出了在余光映照中,江上的空明景像。两岸与江中,迷茫与空明,构成了一幅极其动人的秋江暮景图。

前四句都是客观写景,通过景语来暗示情绪,后四句,诗人则是把情、景交织在一起来表现,让感情逐渐显露出来。“暝色况复久,秋声亦何长!”作者临江眺望愈久,暮色愈加浓重,只听见江上凄紧的秋风和澎湃的水声,浩大而又苍凉。“暝色”与“秋声”,从视觉和听觉两个方面使人产生愁绪,而“况复久”、“亦何长”的反复感叹,更加强了这种愁绪的沉重,诗人的情感直接抒发出来。“孤舟兼微月,独夜仍越乡。”眺望了很久,才看见月亮从江边升起,水面漂荡着一叶孤舟,此时更激起了作客越乡的孤苦愁绪。

“微月”,写出月光在江雾笼罩中,一片朦胧的景象,与孤舟相映,把羁旅之思表达得更为强烈;而下句中的“仍”字,说明作者驻留已久,独夜乡愁,难以忍耐。这四句情景交融,在前四句的基础上又深入一层,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感情的逐步变化,为下文勾起无限的故人之思,作了充分的铺垫和酝酿。

第二部分是最后四句,写对襄阳故人孟浩然的深切思念,它是前八句情、景的必然深化,也是全诗的题旨所在。这四句,作者不断变换角度和手法,将思友之情,写得淋漓尽致。“寒笛对京口,故人在襄阳。”

诗人在月下吹起笛子,以抒发对故人思念的情怀,然而这笛声只有长江对岸的京口听得到,那关山万里、远在湖北襄阳的友人孟浩然是听不到的。这两句是从自己方面着笔,写对襄阳故人的思念。“寒笛”二字,不仅表示夜深天冷,也表明笛声凄咽,思念故人的愁绪已显。同时,作者以京口之近反衬襄阳之远,笛声难达,情思难传,思念之中,也流露出怅惘之情。最后两句,“咏思劳今夕,江汉遥相望”,又换了一个角度,从孟浩然对自己的思念着笔,表现江、汉两地的情思相牵。作者想象,孟浩然今晚也在思念自己,此刻也在赋诗以表达久别后的怀念之情,分处汉水(襄阳在汉水之侧)和长江两地的友人,彼此遥望。“咏思劳今夕”,表明了孟浩然的诗人身份,而以写诗来表达相思还透露出文人风雅,特别是一个“劳”字,更体现出孟浩然对自己的思念之切。通过写对方对自己的思念,而进一步表现出自己对对方的强烈感情,诗情婉曲而深厚。“遥相望”三字,还留下了悠远的余味,诗人仿佛在说,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啊!

结句如袅袅余音,留下了无尽的情思。全诗从写景开始,到情、景交织,再到抒发怀人之情,层层深化而又联系自然,从容不迫而又变化多姿,充分体现了诗人的艺术技巧。

但是,它比短札还多了一层诗歌所特有的诗情美和声情美。诗为五古,在平仄安排上本可随便,但其中如“孤舟兼微月,独夜仍越乡”(平平平仄仄,仄仄仄仄平)、“寒笛对京口,故人在襄阳”(平仄仄平仄,仄平仄平平)等,却与律句较为接近,大致对仗,显得音调和谐。全诗一韵到底,读来自然流畅;前五韵为平声,而最后一韵却用仄声,平仄相间,流畅中也有变化。古诗句法本重散行,但从“林山相晚暮”

到“故人在襄阳”八句,每两句在文字上都大致对偶,初看好象排律,作古诗而又给人以整饬和谨严感,体现了诗人的独创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