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幕话剧)

人 物

男学生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子、丑、寅、卯、辰

女学生小梁 小黄 温舍监 服务员

时 间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八日之夜。

地 点

沈阳东北大学宿舍。

学生甲 (伏案念英文,兴奋起来不觉朗诵)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Whether ‘tis nobler in the mind to suffer

The slings and arrows of outrageous fortune,

Or to take arms against a sea of troubles,

And by opposing end them ?...”

学生乙 (专心写一时事论文,正搔首,构想;苦于学生甲扰乱,只得低声念出)“自一九二九年末爆发了世界经济危机,两年以来,有加无已,美、英、德、法、日各国工业产量普遍下降。帝国主义者为了逃脱危机,一面加紧反动统治、压迫剥削本国人民,一面挑起分割殖民地的战争,日本帝国主义对我东北四省,夙具野心……”

学生丙 (以同样的专心写一封情书)“亲爱的芸,在我提笔的时候我的血沸腾了,我的心脏……”

学生丁 (拿一本书躺在床上似看非看,低声叹息)“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学生戊斜靠在床上,低低拉着京胡,眼睛望着壁上的美国电影明星照片,嘴里哼着×派青衣的腔调。

〔学生己穿着有颜色的运动衣,漆亮的皮鞋,一面用钢条炼身,一面跟着学生戊的京胡哼戏,但显然不甚高明。

学生戊 (停一下,用手拍拍忧郁的学生丁)喂,老戴,来一个。

学生丁 (摇摇头)咳!

学生己 这几天你怎么啦?

学生丙 (停笔向学生丁笑)刚失恋的孩子总有几天哼呀咳呀的。

学生甲 (转过脸来)老戴得了南方来的信,说他家里房子被大水给冲垮了,因此他刚念的应该是“雕阑玉砌今何在?况又朱颜改”。

学生乙等 (笑)哈哈哈哈,好。

学生丙 别说了,那样更要把老戴的肚皮给气破的。

学生丁 (不屑)朋友,别担心我的肚皮,还是多多保重你自己的心脏吧。

学生庚 (靠近学生丙坐着,随手抢过学生丙的信高声地念)“最亲爱的芸,我的心脏快要破了,快给我一封甜蜜的信吧,不,一个甜蜜的长吻吧。我身在沈阳,我的心,我的灵魂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边……”

学生丙 (抢信)不许念。老耿!

学生戊 原来秉文有精神分裂症,他每天到东宫陪小梁散步,逛北陵,他的心,他的灵魂却在芸的身边。

学生丙 (苦笑)这是写信嘛。

学生戊 领教领教,我算替你的心脏安心了。

〔大家大笑。

学生丙 老耿,还给我。

学生庚 不过这一段可说的是良心话。大家听吧:“亲爱的芸,来信说:你乡下田地全给大水淹了,今年颗粒无收,父亲在上海做金子生意折了本,以致不能不打消留美的计划,这真是使人发愁的事。就是我,芸啊,也不幸跟你同运。我父亲的丝厂受经济恐慌的影响,销路不畅;又当不住强大的日本丝业的竞争,在外国卖不起价钱,厂里又时常闹罢工,已经有不能支持之势,我爸爸采取了许多办法又都不成功,我能不能在东大读到毕业也成了问题。所以我现在每天在愁城里过日子,还是不管家里,勉强支持到毕业呢?还是接受爸爸的意见,中途废学去帮助他的事业呢?这个问题在苦恼着我,而且迫切地要求我解决。这些日子我身体也愁坏了,一想到我的前途充满着可怕的荆棘,许多远大的理想眼见得都要破灭了,常常整夜失眠。芸,亲爱的,你看我们该怎么办呢?”

学生戊 (笑)呀,这么一来又得替你的心脏担忧了。哈哈哈。

学生丙 还给我,老耿!你们总爱幸灾乐祸,拿人家的不幸开玩笑,我看你们的情形也不见得比我好多少。

学生庚 所以我说你说了良心话嘛。多亏这一点点现实主义才使你的信有朗诵的价值。好了,别脸红脖子粗了,还给你,朋友。(把信还给学生丙)

学生甲 秉文的信的确使人感到兴趣。我可不是幸灾乐祸,谁都知道秉文是崇拜英雄的,他爱读卡莱尔的论文,也爱读《拿破仑传》;他甚至崇拜他父亲,说他父亲从一个穷光蛋到关外来白手成家,做到好几个丝厂的经理,不愧是一个艰苦奋斗的英雄。他要做他父亲的好儿子,将来成为一位大实业家。可是跟冷酷的现实一接触,他那英雄的幻想都成了肥皂泡了。你说这是多么残酷的事!

学生庚 英雄常常是传奇性的,一碰上现实就完蛋了!

学生己 不,真正的英雄应该是最现实的,最善于克服现实中的矛盾和困难的。

学生甲 对,可以说一切善于克服现实中的矛盾和困难的就是我们的英雄。(拿起他读着的《莎士比亚剧本选》)像哈姆雷特这样的人物就缺乏克服矛盾的勇气:活下去,还是灭亡?忍受运命的虐待,还是反抗它,扭转它?他不能及时做决定,他苦闷着,摇摆着,直到最后才复了仇。也许就因为这样,他只能成为悲剧的主人公而不能成为时代的英雄。

学生丙 对,拿破仑就善于克服矛盾和困难,为着征服意大利他敢于带领大军翻过阿尔卑斯山。他才不愧是个大英雄。

学生乙 可是他在莫斯科呢?

学生庚 对,拿破仑碰上俄国人就毫无办法。

学生乙 问题是什么性质的矛盾,和从什么立场来解决矛盾。比方,秉文父亲的工厂在经济恐慌的浪潮中做了帝国主义垄断资本的牺牲品了,秉文的爸爸是用什么态度克服这个矛盾的呢?他不是坚决跟工人一道反抗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而是增加工时,减少工资,强化劳动,加紧向工人进攻,这就不能不引起劳资间更尖锐的矛盾,发生了接二连三的罢工。他爸爸又是怎样解决这个新矛盾的呢?他不是取消错误的办法跟工人和解,而是依靠政府警察,甚至在安东的日本特务,来逮捕工人领袖,镇压罢工,这样就使罢工更僵持下去,工厂快要关门了,连秉文念大学也成了问题了。秉文一个时候甚至还赞成他爸爸的办法,说他爸爸对罢工工人能始终坚持,可以看出他英雄的性格的一面,不愧为一个在狂涛骇浪中站得住脚的人物。大家看看,像他爸爸这样的人能不能算是英雄呢?

学生辛 什么英雄,资产阶级“狗熊”罢了!

学生丙 (怒)怎么你骂人?

学生辛 骂人?我还太恭维你爸爸呢。借鬼子势力压迫本国工人,连民族资产阶级都不算,只能算是臭买办。

学生丙 (要打)你敢!

〔大家劝开。

学生乙 秉文,别兴奋,大家讨论问题嘛。

学生丙 (怒对学生辛)也不照照镜子,我爸爸自己开工厂算是买办,你爸爸在台湾银行当华文秘书那算是什么呢?

学生辛 那算……

学生乙 得了,大家别露家底了。老辛的爸爸虽然也不好,可是因为同情银行职工的斗争被免职了,怎么能跟你爸爸相比呢?秉文,我们也都是没有丧失正义感的青年学生,你怎么能同情你爸爸坚持与工人为敌,向日本帝国主义卖身投靠呢?

学生丙 (大怒)你说他“卖身投靠”!?

学生乙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你爸爸想把厂卖给日本人。

学生丙 那,那是他没有法子,想吸收点日本股,取得一些政治保障。

学生乙 请问那不是“卖身投靠”又是什么呢?

学生丙 我,我晕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好。(抱着头颓丧地坐下)哦!

学生戊 我真是又替秉文的心脏担忧了。哈哈哈。

学生己 你也别笑话人家,你父亲的几个钱也来得不干净,谁不知他干过宪兵司令,他的一双手染红了人民的鲜血。

学生庚 对,他在辽西杀人不少。

学生戊 你们说得很对,可是这驳不倒我,因为我进大学压根儿没有使我爸爸的钱,全是我舅舅帮助我的。我甚至也不姓他的姓,我父亲姓王我姓胡。

学生壬 老胡这话倒是真的,我可以证明,他父亲因为他思想左倾,从中学起就爱闹事,老早就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他妈妈。自从他爸爸娶了个二奶奶,他妈妈一气搬回娘家,他也就姓他外婆家的姓了。

学生甲 唉!认真说,我们这些人都是罪人的儿女,我们能到大学念书凭什么?还不是凭我们父母或是祖先从老百姓手里刮到了一些钱,取得了一些特权?我父亲我舅舅都属于东北的军阀集团,像我表哥那样,十九岁大学毕业就被送到德国留学。一回来就到兵工厂当技师,我们享受的特权实在太多了。

学生己 我父亲也是亲日起家,可是我就看不惯鬼子在中国横行霸道。我一定要把身体搞好,把学问搞好,总有一天我要揍死那些卖国的兔崽子。

学生甲 我时常想起十九世纪七十年代那些俄国“忏悔贵族”,读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的小说,我很能了解他们的心理。

学生乙 俄国忏悔贵族悔过的精神还是挺好的,可是他们那个程度的政治觉悟对于今天的中国就不够了,正跟秉文那样的英雄崇拜论已经过了时一样。

学生己 老叶老爱批评人家头脑过时,我看至少你们的身体是过了时的。我怎么老觉得你们说得多,做得少,要不就整天地坐着写,哪有那么许多好写的?应该行动起来嘛。

〔学生乙欲言又止。

学生壬 小季的数学不行,可是身体真棒。倘使明年远东运动会上能抢得一个锦标,不但是我们大学的英雄,也是中国的英雄了。

学生甲 对,小季,快去练习投篮,明天晚上好跟哈尔滨队比赛。

学生己 (走去抢掉他的书)得了,我妨碍了你用功,是不是?中国亡了,看你去当莎士比亚专家!

学生甲 (抢回)喂,给我给我。你老是捣蛋。

学生丙 对呀,连我的信也写不上来了。

学生乙 我的论文今天也吹了。

学生丁 (忧烦地)真是,小季静一静好不好?我头痛得很。

学生己 咦,你们把不是全派给我了。好吧,干脆,老胡,拉起来,让我唱一个。

〔学生戊拉一个调门,学生己刚唱一句:“太保传令把队收。”

学生 甲 乙 丙 丁 (全掩着耳)好了,好了。

学生己 我这才开始啊。

学生 甲 乙 丙 够了,好朋友,我们已经受不了啦。

学生己 (大笑)你们投降了?

学生 甲 乙 丙 (大笑)投降了。

学生己 好,饶了你们。

〔这连忧郁的学生丁也不觉莞尔了。

学生己 (对学生丁)你瞧,还是我唱得好,连我们一九三一的“尖端愁人”也乐起来了。好了。(推推学生丁)别那么“一江春水向东流”了。(看看表)快同我上沈阳大戏院去,看九点的还来得及。今天晚上的《驸马艳史》是《璇宫艳史》的男主角演的。

学生丁 (翻了一个身)谢谢,我再也不要看什么艳史了。

学生己 (笑)那么去看京戏。今晚小艳琴的《凤还巢》不错,就是太晚了。

学生丁 我什么都不要看。

学生丙 (从沉重的空气中转过来)小胡,别邀他那种“不景气”的人了。我写完信就陪你去。

学生己 好极了,我是邀密斯黄、密斯梁同去的。你快写呀。(走到学生丙案边,俯视他的信)傻瓜,情书写这么长干吗呀?人家姑娘都忙得很,谁耐烦看啊?写三个字“我爱你”就得了。

学生丙 那不太短了吗?

学生己 一九三一式的情书越短越好!

学生丙 晓得了,快写完了。(念)“亲爱的芸啊……”

〔服务员进来。

服务员 艾少爷,电话。

学生甲 (回头)哪儿来的?

服务员 专署来的。

学生甲 我爸爸的电话。(急去)

学生丙 (很枯窘地)“亲爱的芸啊……”

学生己 怎么老是“亲爱的芸”呢?

学生丙 (以手掩信)请你站开点好不好,你越站在旁边瞧着,我越写不下去。

学生己 哈哈。我站开,我站开。(走近学生乙)仲群你写什么呀?也是写情书吗?

学生乙 不,关于东北问题的一篇文章。(停笔立起来,商榷地)我看,为着缓和国内的经济政治危机,日本帝国主义必然要加强进攻苏联;但是苏联强大,在诺门坎他是碰过钉子的,势必找软弱的欺,照最近许多迹象判断,他必然要进攻我们东北,进一步使中国殖民地化。你看这几个月接二连三地发生万宝山事件,朝鲜惨杀华侨事件,最近又无耻地制造所谓中村事件;这些日子日本兵几乎每天在我们大街上演习起来了,他们的企图不是很明白吗?前天我们发起领枪的时候还有人以为是“杞人忧天”,真是感觉太迟钝了。所以我想把这篇文章交给学生刊物上发表,引起大家的注意。

学生己 好极了,你快写吧。我还供给你一点材料,这几天日本商人们全都领了枪了。他们民团开过几次紧急会,磨刀擦枪地,战事爆发恐怕快了。我们家住在日本地,一位亲戚在山本洋行做事,是他告诉我的。

学生乙 是吗?(焦灼地)我们不早做准备,恐怕就来不及了。

学生己 可不是!(亮一亮臂膊)妈的。在体格上我真不怕日本鬼。

学生乙 可你不能拿起网球拍子打仗啊。我们怎么样也得贯彻领枪运动。

学生己 对,要是有了枪,我们有两千多学生也大可以拼一下了。

学生乙 全沈阳的学生、工人、小市民有几十万哩。

学生戊 (把胡琴放下)对哪,京胡也别拉了。咱们练枪去吧。

学生甲 (笑)其实呢,没有枪也成。

学生己 (愤然)没有枪拿什么抵抗敌人呢?

学生甲 能啊,你不记得南宋的时候有过这样的话吗?“金国有凿子箭,我国有锁子甲;金国有狼牙棒,我国有天灵盖。”(指自己的头盖)

学生己 得了,这样的时候还开玩笑哩。

学生丁 (也恢复了一点活气)咱们请愿的代表怎么还没有回啊?

〔学生癸从窗外吹着口琴而来。

学生己 (作欢喜状)快回来了吧。妈的,有了枪就是我们的世界了。咱们首先就要干掉那位瘟(温)舍监,他自己一肚子男盗女娼,对我们就板起仁义道德的面孔。

学生丙 低声一点,别让他听见了,回头单单不发枪给你。

学生己 不要紧,他不在这儿。

学生丙 他不在这儿,他的耳目可在这儿,得当心啊!

学生乙 秉文的话完全对,我们说话得留心点,我近来常常掉东西,不是书不见了,就是稿子找不着了,我看不简单。

学生己 一个舍监怕他干什么?

学生丁 不,温舍监,官小任务大,他是有来头的。

学生己 对,你们说“耳目”“耳目”的,我想起来了。老桂——

〔学生丙机警地拉他一把。

〔学生癸进来。

学生癸 喂,小胡,外面有人找你。

学生己 谁?男的女的?

学生癸 自然是女的哪,密斯黄,密斯梁。

学生己 啊呀,她们在等我了。在哪里?

学生癸 在走廊上。

学生己 (急推窗外望)喂,密斯黄!

小 黄 (走近窗前)不去了吗?

学生己 怎么会不去!时间还早,进来坐一会儿,好不好?

小 黄 (摇头)不。

学生己 进来坐一会儿不要紧嘛。舍监那老家伙不在家,我们正在商量国家大事哩,你也来参加吧。

小 黄 好稀奇!居然你也注意国家大事,还当你只注意投篮哩。

学生己 你真是门缝里看人,把我给看扁了。

小 黄 瞧,你们都在用功,别扰你们了。

学生己 进来坐会儿吧。我们常常是好客的。

小 黄 小梁,你表哥请我们可不容易。

大 家 欢迎,欢迎。

〔学生己急忙跑出去。学生丙忙着安排凳子。学生戊起来收拾留声机,弄好枕被。学生丁也坐起来整理书物。

〔两女学生盛装进室。

学生己 瞧,你们的访问对于本宿舍内务的整顿是已经有了巨大的实际影响。请坐,请坐。

小 黄 别客气。啊呀,你们这里(望壁上)全是明星。

大 家 (笑)不敢当,不敢当。

小 黄 不,我是说你们墙壁上的。

学生乙 椅子上的,床上的,也不错啊。

小 黄 当然也错不了。

小 梁 你们谈什么国家大事呀,小季?

学生己 我们正谈这几天风声很紧,可能日本鬼子要侵占我们东北。

小 梁 是啊,听说这几天风声很不好。

学生己 老叶正写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论文。

学生乙 还没写完,我就怕赶到写完了,情况已经变了。

小 黄 (对学生乙)仲群总是很用功的。(见学生丙桌上有很厚的稿纸)啊呀,您也写论文吗?

学生丙 (急起把信收入抽屉内)不,不。我……是一篇小说。

小 梁 (起身)我拜读拜读,成吗?

学生丙 不,没有写好。发表的时候再给你看。

学生己 密斯梁,他那篇小说只对一个人发表的。

小 梁 对谁?

学生己 那自然是对你哪。哈哈。

学生丙 哦,上趟在北陵拍的照片全洗好了,正要给你看。(取出好一些照片)你看这几张拍得好不好?

小 梁 (接着看,很得意地)啊呀,真是好极了。小黄!快来看,好得要死。

小 黄 (急接看)唔,很好!

小 梁 这一张请你叫照相馆多洗几张,好不好?

学生丙 好的好的。洗多少张都行。

小 梁 你真好!

学生丙 这有什么。我们boys本应该替小姐们服务的嘛。

小 黄 照相机给我看一看。

〔学生丙忙把照相机递给她。

小 黄 (检视)镜头不坏。借给我用用好不好?

学生丙 好的好的。你拿去吧,我还有一个“柯达”。

小 黄 谢谢,你不只是一个好摄影家,还是一个忠实的骑士。

学生丙 可是,平日很少见你给自己拍照的,你要照相机干吗呢?

小 黄 你替小姐们服务,就不许我替人民大众服务?

学生丙 替人民大众服务?

小 黄 为什么不可以?外国还有革命摄影家联盟哩。

学生丙 拍小照还能革命?

小 黄 看你拍什么,怎么拍。让你的观众从哪一个角度看事情。

学生丙 拍小照还有这许多讲究?

小 黄 (取出一些照片)你看这是什么?

学生丙 啊呀,日本兵在路上打我们老百姓;战车冲进老百姓屋子里;还用刀背砍我们小学生,他们竟这样残暴?这些鬼东西!

小 黄 因为小学生骂了他们。

〔学生们争着传观。

学生丙 啊呀,还有装甲车轧死我们小孩,这太岂有此理了。这哪来的?谁拍的?

小 黄 我拍的呀。可惜我那个机子不够好。要是有望远镜头就更好了。

学生丙 我有。

小 黄 借给我,那可太美了。

学生丙 可是,你小心点,别让鬼子瞧见了。我的机子被没收还不算,你自己要吃大亏的。小黄,你几时拍起来的呢?

小 黄 起先我也不过偶然拍几张,后来这样的题材越来越多。我寄了些到北京、上海去都给登出来了。有的甚至被外国报纸、杂志转载了。敌人也有些害怕了。我才知道拍照相也是一条战线。

学生乙 对,这真是一条有力的战线。

小 黄 有一次我拍敌人的战车轧坏我们的庄稼,毒打向他们抗议的农民,几乎被鬼子看见了,我赶忙藏在高粱地里面才算没事,“青纱帐”真有好处啊。

学生丙 以后你得当心,这不是闹着玩的。

小 黄 我知道。

学生戊 刘季清前天在野外写生,碰上鬼子演习,当是画他们的,也被抓去了。要不是校长再三托人去保,几乎就回不来了。

〔学生癸从传观的照片中取出几张藏起来,溜下。

小 梁 戴勤!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有什么难过的事吗?

学生戊 还说呢,都是你们给害的。

小 梁 怎么?我们来了妨碍你们用功,对吗?小黄,我们走吧。

学生丁 (苦笑)没有的事。别听他们胡说。

学生乙 (停笔微笑)告诉你们吧。老戴是因为你们谁把他的心给捻碎了。

小 黄 谁呀?

小 梁 (拍手)哦,我知道了……(向小黄耳语)

小 黄 哦,哈哈哈。(见壁上的京胡)啊呀,戴勤,别为那些事愁了,该愁的事多着哩。你不是挺会唱的吗?唱一个好不好?

学生丁 不,这几天嗓子简直不成。

学生乙 别勉强他,他已经是一只失去歌唱能力的杜鹃鸟了,他的愁太深了。

小 梁 那么,跳跳舞吧。

〔学生己开跳舞音乐。

小 黄 得了,小梁,别闹了。回头校长知道了,又要训咱们。

学生丙 不要紧。其实校长怕的是我们学南边学生那样爱闹事,爱管政治,至于跳跳舞,讲讲恋爱,校长是提倡的。

学生庚 可不是嘛!上个月校长派人来检查宿舍,把我书架上几本社会科学的书全给拿走了。而人家摆在桌子上的《金瓶梅》哪,《性史》哪,却一动也没有动。

学生丙 自然哪,在校长看起来,马克思要比张竞生危险得多。

小 黄 因此我们东北同学比南边的要死得多。

学生戊 那倒不见得。

小 黄 (微笑)这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南边学生遇到什么事还闹一闹,东北同学除了打篮球什么的,简直就跟傻子似的。我本来在南边读大学,也是因为爱闹事,爹爹不放心,听说东北的学风好,就把我带来了。及至我入了学才知道这儿也并非什么学风好,不过是死一些罢了。

学生己 那你怎么不闹起来呢?

小 黄 大家都是死的,我一个人怎么闹得起来?

学生己 (勃然)你能说我们东北同学全是死的吗?我看南边学生也不见得真活。今年我到南边去参加过全国运动会,我知道他们读死书的还是一样读死书,胡闹的还是一样胡闹,真懂得点世界大势的没有几个,虽则挺爱闹事,也挺容易受骗,闹过一阵,给人家说几句好话或是吓唬几句也就完了。他们没有资格笑我们东北同学。

小 黄 (微笑)啊呀,你生气了不是?我说东北学生是死的,东北学生活起来不得了。不好的事情是用不着比赛的。

学生己 (苦笑)我不是生气,我不过不承认东北同学是死的。我们也是爱国青年,也有战斗的传统。

学生丁 (在床上冷隽地)至少小季是活的。

学生己 是的,比你活一点,至少我还站得起来,没有全躺下去。

小 黄 得了,别因为我说错了话,伤你们的和气。(看表)小季,咱们该走了。我得赶写一篇电影批评,不然这一期又要延期了。仲群你的文章呢?

学生乙 我也正赶着哩。

学生己 好,去吧。秉文,你写完了没有?

学生丙 写完了。走吧。

小 黄 哦,对不起,刚才的照片请还给我。

〔大家还给她。

小 黄 (数了一数)怎么缺两张!

学生戊 可能是老桂带走了。这个人糊里糊涂,时常拿错别人的东西,一天把我的自来水笔也当作他自己的插在他的衣袋上了。

学生丙 对,刚才好像他也抢着看。

小 梁 老桂?我想起来了,他这几天老来找我谈话,他知道我跟仲群是表亲,问得挺仔细的。

学生乙 他问到我?

小 梁 是啊,也问到黄姐你。我讨厌这个人,总觉得他有点鬼鬼祟祟。

学生壬 可是他的消息灵通得很,偶尔也有一些满对的。比方他说历史系的朱源教授爱用唯物观点解释历史,可能免职,这学期果然免职了。

小 梁 他刚才偷偷地告诉我,关东军向省政府提出了条件。

学生乙 (警惕地)什么条件?

小 梁 不大清楚。他叫我别害怕。好像他有什么力量保护我似的,真好笑。

学生乙 别大意,蔚明,敌人的阴谋是无微不至的。可能这家伙跟日本军部有关系,我们要及早揭发他。

学生壬 可他为什么又参加请枪运动呢?

学生乙 别说参加请枪运动,就是将来参加我们游击队也别相信他。

小 黄 你说他偷了我的照片去献好去了?

学生壬 为什么他不是拿去宣传呢?别轻易怀疑一个人。

学生丙 既然是拿去宣传,他为什么不向密斯黄公开地要呢?我看“糊里糊涂”的不是他,倒是我们。

学生己 得了,(看表)八点四十分了。再迟电影就看不成了。小黄走吧。倘使真是他拿去了,回头替你要回来。他若不给,瞧我揍死这臭小子。(亮亮拳头)

小 黄 好,走吧。我要了一个车,还来得及。

〔小黄、小梁与学生己、学生丙正要出门。

小 黄小 梁 回见。

大 家 回见。

〔学生甲适于此时回来。

学生甲 啊呀,小黄,小梁,你们来了?怎么不坐会儿?

小 黄 坐了好一会儿了,我们想上沈阳大戏院去。

学生甲 唔!听说片子不错。不过我想你们今晚还是不去为妙。

小 梁 那为什么?

学生甲 刚才我爸爸打电话来,说关东军提出了条件,限省政府二十四小时内答复,省政府没有理他;再限十四小时,到今天晚上就要满期了,说不定日本兵有行动,所以嘱咐我别出去。我刚才把这消息告诉教务长了。

小 梁 那么说,老桂的话是有根据的了?

小 黄 难怪小朱家里早把她接回去了。

学生甲 要是真的,你回不回去呢?

小 黄 我回到哪里去?我家在南边。

学生甲 小梁,你呢?

小 梁 我吗,我也不回去。

学生己 跟我们一道打游击?

小 梁 要不为什么我参加请枪运动呢?

学生己 那可太好了。我们一定能打出一点名堂来的。我们马上组织游击队。

学生甲 我看,倘使政府对日本宣战,我们简直参加正规部队得了。

学生乙 正规部队也需要游击队配合嘛。我们需要在长期战斗中蓄养力量,游击队活动可能还是主要的。同学们,这真是一个长期的、艰苦的战斗啊。

学生己 老叶,你怎么又怕起来了?发起请枪的时候你对大家说得那么起劲,那么乐观!

学生乙 古人说的“临事而惧”,这样的大事怎么能不仔细考虑?我们不是害怕敌人,是害怕我们自己办错事。我对同学们说过,只要坚持抗战我们一定胜利,帝国主义一定灭亡,这是历史的必然,可我们要是把事情办错了,胜利的到来就会困难些,慢些,这也要预见到的。

学生己 得了,别这么思前虑后地摇动军心了。今天的我们不比从前,错不了。

学生戊 对!我们有榜样,有经验;人多,地广,敌人吃不了,兜不走。

学生乙 小胡也这样想那就好了。

学生戊 今天每一个不愿做奴隶的中国人都能这样想。

学生庚 咳,咱们请枪的代表去了一整天了,怎么还不回来呀?

学生己 他妈的,有枪更好,没有枪咱们也干。古人揭竿而起还推翻了秦帝国哩。

学生乙 对。只要咱们有决心、有勇气,从敌人手里也能武装自己。

学生戊 怎么连李瑞华也不回来?

学生丙 瑞华回来还早着哩。他哥哥约他到陆军俱乐部跳舞去。这家伙在上海是有名的“李天亮”,一进了舞场不到天亮是不回来的。

学生己 他哥哥就是前些日子来的那位上校参谋吗?

学生丙 对。这个人倒是满有趣的。学骑兵,到过外国,听说少帅挺喜欢他。

学生甲 好了,好了。(指室外)咱们请枪的代表回来了。

〔大家跑出去拥学生子、学生丑入室,一阵热烈的拍手。

学生己 (拍手)我们的代表万岁!

大 家 (欢呼)万岁!

小 梁 翼明,咱们的要求胜利了没有?

大 家 喂,震球,怎么样了?答应了吗?

〔学生庚开热水瓶,倒了两杯茶给代表。

学生庚 喂,翼明,震球,你们辛苦了,慰劳你们。快说吧。

学生丙 让代表歇息歇息吧。

大 家 喂,翼明,说吧。

学生子 (兴奋地)我们大中七个学校的代表跑了整整一天,才见到了臧主席。

学生己 臧主席怎么说呢?

大 家 他怎么说?他答应了咱们的要求啦?

学生子 臧主席说“没有什么事”,要大家别轻信谣言,安心读书。

大 家 什么?“没有什么事”?

学生乙等 那都是“谣言”?

学生甲 不是日本提出了三十条了吗?

学生己 不是日本地的商民都发枪了吗?

小 黄 不是说鬼子要在中秋节前占领沈阳?

学生丁 听说少帅的日本朋友劝他别回沈阳,免得受危险哩。

学生子 是啊,可是臧主席负责地说:“那些都是谣言!”

学生丙 难道日本兵每天公然在街上演习也是谣言吗?

学生子 臧主席说:“这是日本兵常有的事,用不着惊惶。”

学生己 怎么,外国的部队在我们国土上演习,还是“常有的事”!

学生子 他说:“别说没有什么事,即令有事,政府也有外交官,有军队,用不着你们学生来管,学生只管念书得了。”

学生戊 哼!现在国家的事除了我们管一管,简直就没人管。那么枪肯不肯发给咱们呢?

学生子 那自然不肯哪!他说学生的责任是埋头读书,将来做国家的栋梁,绝对不应该管到现实政治。

学生庚 还“栋梁”哩,将来做“亡国奴“罢了。

学生丑 他说:“我们东北学风从来是纯正的,不可以学南边学生那样嚣张浮躁。”

学生己 那么你们怎样回答他的呢?

学生子 我说:“我们对主席的答复很满意。”

学生己 这话是你说的?

学生子 我说的。

学生己 你说得很好。(猛然打了他一记耳光)

学生子 (大怒)你怎么打人?(和学生己扭起来)你怎么打人?

学生甲 (和学生子有些亲戚)小季,你怎么动起手来了!不对不对。

学生子 这不成,这不成!

学生己 (撇开学生子,怒目相视)我打你,你也知道反抗,人家骗你,你怎么那样服服帖帖地?你还说“满意”呢,你还是咱们的“代表”?你代表了谁呢?你说!

学生子 我后面还有话啊,你又不听完。

学生己 你还说了些什么?快说!

学生子 我说:“可是全体同学对于时局都很忧虑,请主席千万对日本的无理要求不要让步。”

大 家 唔。

学生丑 后来我跟东北中学的张振寰代表提出:“万一日本竟敢向我们进攻,请主席率领部队和我们全体学生、工人、市民坚决抵抗侵略。”

大 家 他怎么说呢?

学生丑 他就打起官腔来了。他说:“抵抗侵略,关系国家和战大计,这得听从中央指示,我们不能做主。”我们说:“全体同学情绪激昂,一定要请政府顾念同学们爱国至情,准予发给枪支。”他说:“你们既有爱国热情就该听从政府指示,埋头用功,倘使轻举妄动,引起外交问题,那就得依法严办!”

学生庚 妈的,这些官僚就是对自己人嘴硬手辣。

学生己 后来呢?

学生丑 后来我们就给他的卫士们给撵出来了。

学生丁 (也激昂起来)同学们,这不成!我们不能给他吓唬了一顿就完了,我们还得继续请愿,不达目的决不停止。

学生己 这趟不是几个代表去,我们大中学全体同学一齐去。

学生乙 对。学生会赶快做紧急动员。老刘,去跑一趟,先召集各校的代表商量一下。

学生丑 对。(下去)

〔集在窗外的学生渐多。

学生乙 (对大家)同学们,情况是很明白的了,政府不打算抵抗侵略。我们不愿意当亡国奴的,就只有一条路:赶快起来自救,坚决参加伟大的民族革命!

〔学生癸领学生寅、学生卯上。

学生癸 (拔手枪对学生乙)叶仲群!把手举起来!这该不是诬赖你吧,你公然对同学们宣传“革命”。我们可是来念书的,不是来革命的。这里是学府,不是你做宣传的地方,快跟我走!

学生乙 跟你走?国都快亡了,你还来这一套!对,这里是学府,不是你这些狐群狗党撒野的地方。

小 黄 (对学生癸愤怒地)鬼东西,你把我的照片偷走了,快还给我!

学生癸 你还要你那些反动照片?跟我一起走!

学生寅卯(助威地)一起走!

学生乙 我早猜你跟日本军部有关系,果然不错。同学们,这桂子振是个汉奸!

大 家 (愤怒地叫出)打倒汉奸!打倒特务!

学生癸 你死到临头还要做反动宣传!谁也不许说话,谁说话,谁嚷嚷,就先枪毙谁。我奉了命令。走!

学生寅卯(助威)走!

小 梁 果真你是汉奸,你还要跟我一道照相,你还说要保护我!你这鬼子的死狗!(撕碎相片)

学生癸 密斯梁,不关你的事,你走开。我们的世界就到了。

小 梁 怎么,还有你们的世界!(打他嘴巴)

学生癸 你敢打我,我开枪了!

〔学生己以其敏捷的运动家的腿脚踢去学生癸手中的枪,抱住他在地下格斗。

小 黄 (急拾起手枪瞄住学生寅和学生卯)手举起来!

大 家 (高呼)打倒汉奸走狗!(一拥上前捆住学生癸与学生寅、学生卯)

学生己 他妈的,你还不错哩。竟敢在大学里破坏学生爱国运动。恨不得看看你是什么心肝!

学生乙 你说你“奉了命令”,奉了谁的命令?快说!

学生己 讲!不讲就揍死你!

〔轰然一声。

大 家 (大惊)啊呀!

〔大家噤住了。

小 黄 (惊骇相抱)一定是鬼子动起来了。什么时候?

小 梁 十点三十六分。

学生癸 (爆发地)哈哈哈哈!这是皇军在炸皇姑屯铁路。进攻东北的大战打响了。你们这些抗日分子的死期到了。快快放开我们,我们还可以高抬贵手给你们一条出路。否则——

学生己 “否则”怎么样?(踢他们,转向学生甲、乙)怎么处分这几个杂种?

学生甲 交给学校当局处分。

学生乙 不成!那会把他们给放走的。

学生庚 那怎么办?

学生乙 先把他们押在学生会,审问清楚了交给大会处分。

学生庚等 对!(把他们押下去)

〔大炮、机枪的声音响起来了。

学生乙 (立起来)同学们注意啊!这是世界第二次大战的第一炮了。我们做帝国主义的奴隶牛马或是做中国的主人,都决定于我们自己。同学们,赶快起来自救啊。

学生丁 (有些恐惧)同学们,要不要暂时疏散一下?

学生己 (止住他)不能!我们快集合起来,到省政府继续请愿去,非要省政府赶快发枪给我们。

学生丙 对,我们要求政府成立“学生救国军”,少帅也是有血性的年轻人,一定会答应咱们的。

室内外学生 去去,我们全体同学请愿去!

学生甲 要求政府对日本宣战!

学生丙 现在总不好说“没有什么事”了吧。

学生丁 对,这趟也许会发枪给咱们的。

学生甲 政府就为着保全自己的地位也一定要跟鬼子打起来的!

学生戊 (举臂)同学们,跟我到操场集合!

学生乙 (突然)慢着!

学生己 为什么?

学生乙 同学们,我看请愿是没有用的,再说,也来不及了。倘使政府有心抵抗,在这样紧急的时候,臧主席决不会那样避开我们的代表,军人们也不会还在俱乐部跳舞。看起来,他们是宁愿把枪械送给鬼子,也不肯发给咱们的。没有时间让我们浪费了。应该把全体同学集合起来直接到兵工厂去。老艾,你快去打电话给你爸爸,给军警方面一切爱国的人,要他们支持我们的运动。小黄,你赶快爬上钟楼,去敲校钟,让大家集合。

(学生甲和小黄急下去。学生辰仓惶悲愤地进入室内。

学生辰 同学们!你们为什么还待在这里!你们可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什么时候了!

室内外学生 怎么啦,李瑞华?

学生丙 你为什么弄成这样子了?

学生辰 同学们,鬼子兵动手了。他们把皇姑屯铁路给炸了,现在,开始进攻我们北大营了!

大 家 进攻北大营了?

学生甲等 难怪炮响得这么近。

学生己 不是你哥哥约你到陆军俱乐部跳舞的吗?

学生辰 是啊。我们正跳华尔兹的时候,忽然听得轰的一声,有的人还当是附近工厂锅炉出毛病哩。后来,北大营打电话给我哥哥,要他立即向荣参谋长请示,说日本兵向营房开火了,岗哨也给打死打伤好一些了,战士们忍无可忍,都做好了战斗准备,只等命令一下,就要还手了。

学生己 (喜悦)对。这下可打起来了,可打起来了。(与学生庚相抱)

学生乙 对。再不还手,可太不成话了。荣参谋长怎么说呢?

学生辰 荣参谋长说,少帅已经知道了。可是他奉了上级的命令:不管鬼子兵怎样压迫,都采取“不抵抗主义”。

大 家 什么?“不抵抗主义”?!

学生辰 是的,“不抵抗主义”。命令所有的部队都把枪械堆在库里,鬼子兵要入营就入营,要缴械就缴械,不许还手!

学生乙 (愤极击桌)那还成什么国家,成什么“边防军”?!

学生辰 是吓,我哥哥也几次跟参谋长争辩,参谋长跟军部打电话,军部说这是命令,少帅在这儿也只能这样办。参谋长传达了命令之后还若无其事地跳舞,可是这时候敌人的机枪已经架在俱乐部门口了。场子里男男女女来不及走的都被鬼子兵给捆起来了,女的还受了侮辱。韩司令和我哥哥不服气,跟鬼子抵抗了一下,都遇害了。我趁灯黑的时候爬过矮墙,跳上别人的汽车,才算逃出来了。

学生庚 同学们,情形紧急了,怎么办?

学生乙 除了组织起来抵抗侵略,没有别的道路。

学生辰 可是政府不许抵抗。

学生己 天下哪有只挨打不还手的!我们快到省政府继续请愿。一定要政府发枪给咱们。谁晓得臧主席在什么地方?

学生辰 他已经躲到日本领事馆去了。

〔学生甲急上。

学生甲 电话联系了几个方面,打到兵工厂我表哥那里,他说厂里工人听得消息都愤慨极了。知道鬼子兵必来,都纷纷回到厂里护厂,可是厂长下命令不让他们进去。后来,电话就怎么也打不通了。

学生乙 (屹然地站起来)同学们,现在咱们的梦该醒了吧,政府已经把我们东北国土,双手献给日本帝国主义者了,把我们人民交给鬼子,供他们奴役践踏了。同学们,现在只能靠我们团结起来自救了,只要我们真能团结起来抵抗侵略者,全国人民会支持我们的,全世界进步人民会支持我们的。(警钟响了)同学们,我们快集合啊!集合全校同学,全沈阳同学,集合爱国人民到兵工厂去,那里有一万七千多工人,七八万支步枪,几千挺机枪和几百座山野炮。我们领枪抗日,谁不给领,谁要把枪炮送给鬼子,谁就是卖国贼,我们就打死他!

室内外学生 (齐声)对,打死他!打死卖国贼!

〔校钟乱鸣更急。同学们闻钟声都乱纷纷跑出来。

〔炮声。

学生乙 同学们,敌人的炮声越响越厉害了。再隔几个小时,兵工厂就不属我们了。我们赶快到操场集合去!小胡,你去动员全校的司机,把车子加足汽油都开出去。老张,去把健身房打开,先把木棒搬上汽车;老戴,丢掉你的感伤,快去写几面旗子,号召全国人民抗敌救亡!小梁,快去把女同学叫起来,都到操场集合!

学生己 同学们!我们年轻人拿出本领的时候到了!去集合啊!

学生丙 (取出抽屉里没写完的信札,撕得粉碎)亲爱的芸,等我们把鬼子赶出东北再给你写信吧。(急去)我们集合啊!

〔枪声、汽车声、炮声、乱钟声闹成一片。

小 梁 对!我去把女同学叫起来!(下)

温舍监 (急跑来遮拦他们)喂,同学们!别闹,别闹!要镇静啊!镇静啊!夜深了,好好地睡觉吧。一切政府自有办法!(连续喊去,但是没有人理他)一切政府自有办法,别起来,好好地睡觉吧。同学们听话呀!

〔枪声益急。

大 家 同学们,走啊,走啊!

〔外面奔突的群众愈多。

温舍监 同学们,听话啊!要镇静啊,好好地睡觉吧!一切,政府自有办法。夜深了,睡觉吧!

学生乙 (站在椅子上对观众狂叫)这一边宿舍的同学们!快起来集合啊,快和广大工人、市民们联合起来武装自卫!再不起来自卫,到了明天沈阳就是鬼子的沈阳了,中国要变成鬼子的殖民地了。快些起来挣扎我们的明天!快些起来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倒汉奸走狗!中华民族解放万岁!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万岁!

〔内外群众和之,在枪炮声中,纷纷英勇地集合。

——幕落

作于一九三二年“一·二八”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