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聞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語而百物生[2]。白,人焉,非天地也[3],安得不言而知乎?敢剖心析肝[4],論舉身之事[5],便當談笑,以明其心[6]。而粗陳其大綱,一快憤懣[7],惟君侯察焉[8]!

【注釋】

[1]安州裴長史:安州,唐州名,治所在今湖北安陸。長史,唐代安州設都督府,長史是府中協助都督管理行政事務的長官。裴長史,其名及事蹟均不詳。

[2]“白聞”二句:語本《論語·陽貨》:“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北史·長孫紹遠傳》:“夫天不言,四時行焉;地不言,萬物生焉。”語,《唐文粹》作“言”。

[3]非天地也:一本無“也”字。

[4]“敢剖”句:謂冒昧地剖陳心迹。敢,謙詞,有冒昧、斗膽之意。剖心析肝,剖陳心迹。剖,一作“刻”。《漢書·鄒陽傳》:“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5]“論舉”句:謂談論自己全部事蹟。申述一身經歷之事。

[6]“便當”二句:權當言笑,以表明我的心迹。

[7]“而粗”二句:謂粗略地陈述大概情況,以一泄心中的煩悶為快。大綱,《唐文粹》作“萬一”。一快,《唐文粹》作“悒怏”。憤懣,抑鬱煩悶。

[8]“惟君侯”句:謂希望長史明察。

以上為第一段。以自然界可以不説話而四季運行,百物生長,而人不説話是無法使别人知道的,來説明自己上書的理由。也就是要向裴長史談生平之事來表明心迹,以泄心中憤懣為快。

白本家金陵[9],世為右姓[10]。遭沮渠蒙遜難[11],奔流咸秦[12],因官寓家。少長江漢[13],五歲誦六甲[14],十歲觀百家[15]。軒轅以來[16],頗得聞矣。常横經籍書,制作不倦[17],迄於今三十春矣[18]。

【注釋】

[9]本家金陵:本家,《唐文粹》作“家本”。王琦注按:“自‘本家金陵’至‘少長江漢’二十餘字,必有缺文訛字,否則‘金陵’或是‘金城’之謬,亦未可知。”按金城,漢郡名,治所在今甘肅永靖西北。十六國前涼以金城(今甘肅蘭州市)為治所。李白自稱隴西人,則“金陵”當為“金城”之訛。或謂李暠在西涼亦設建康郡,故亦得别稱金陵,恐鑿。

[10]右姓:古代以右為上,漢魏以後稱世家大族為右姓。

[11]遭沮渠蒙遜難:沮渠蒙遜(三六八—四三三),十六國時北涼的建立者。按《晉書·李玄盛傳》記載,涼武昭王諱暠,字玄盛,隴西成紀人,姓李氏,漢前將軍廣之十六世孫。世為西州右姓。當吕氏之末,為群雄所奉,遂啓霸圖,兵無血刃,坐定千里。進號大都督、大將軍、涼公,領秦涼二州牧。據河右,遷都酒泉。李暠卒後,其子歆嗣位,為沮渠蒙遜所滅,諸弟奔逃。遭沮渠蒙遜難事即指此。難,一作“之難”。

[12]咸秦:指秦故地,即長安咸陽一帶。鮑令暉《代葛沙門妻郭小玉作詩二首》其一:“君非青雲逝,飄迹事咸秦。”

[13]江漢:指長江與漢水流域。此處指古巴蜀之地,今四川省。杜甫《枯棕》詩:“嗟我江漢人,生成復何有!”仇兆鼇注:“江漢,指巴蜀。”

[14]六甲:用天干地支相配計算時日,其中有甲子、甲戌、甲午、甲辰、甲寅,稱六甲。猶言學數干支也。《漢書·食貨志上》:“八歲入小學,學六甲五方書計之事。”

[15]百家:指先秦諸子百家之書。

[16]軒轅:即黄帝。《史記·五帝本紀》謂黄帝姓公孫,名軒轅。司馬貞《索隱》引皇甫謐曰:“居軒轅之丘,因以為名,又以為號。”《史記》第一篇《五帝本紀》即從黄帝軒轅氏開始,此處“軒轅以來”即謂有史以來。

[17]“常横”二句:謂經常横放着書籍,晝夜攻讀,寫作不倦。經籍書,一作“經籍詩書”。《文選》卷四五班固《答賓戲并序》:“徒樂枕經籍書,紆體衡門。”吕向注:“枕經典而卧,鋪詩書而居也。”又卷四六任昉《王文憲集序》:“公自幼及長,述作不倦。”李周翰注:“述作,文史詩賦也。”

[18]迄於今三十春:至今已有三十年。此“三十春”,指從“本家金陵……少長江漢”算起。故學界據此謂此書寫於三十歲時。又有人以為從“五歲誦六甲”算起,謂此書作於三十五歲時。

以上為第二段。叙自己家世和出身,以及幼年以來努力攻讀和寫作的情況。

以為士生則桑弧蓬矢,射乎四方[19],故知大丈夫必有四方之志[20]。乃杖劍去國[21],辭親遠游。南窮蒼梧[22],東涉溟海[23]。見鄉人相如大誇雲夢之事,云楚有七澤[24],遂來觀焉。而許相公家見招,妻以孫女[25],便憩迹於此[26],至移三霜焉[27]。

【注釋】

[19]“以為”二句:《禮記·射義》:“故男子生,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故必先有志於其所有事,然後敢用穀也,飯食之謂也。”孔穎達疏:“明男子重射之義,以男子生三日射人以桑弧蓬矢者,則有為射之志,故長大重之桑弧蓬矢者,取其質也。所以用六者,射天地四方也。”李白此即取其意。桑弧蓬矢,桑木做的弓,蓬梗做的箭。射乎,《唐文粹》作“射于”。

[20]四方之志:見上篇《早春於江夏送蔡十還家雲夢序》注。

[21]杖劍去國:持劍離别故鄉。杖,通“仗”。去國,離開故鄉。

[22]窮蒼梧:窮,歷盡。蒼梧,古地區名。其地當在今湖南九嶷山以南。又作山名,即九疑山,相傳舜葬於蒼梧之野。地在今湖南寧遠縣南。

[23]涉溟海:涉,到達。溟海,大海。

[24]“見鄉人”二句:鄉人,同鄉人。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是蜀人;李白亦少長蜀地,故稱司馬相如為鄉人。大誇雲夢之事,云楚有七澤,司馬相如有《子虚賦》,言及楚有七澤和雲夢之事,詳見後《大獵賦》注。

[25]“而許”二句:許相公,指高宗時宰相許圉師。據《舊唐書·許圉師傳》,圉師有器幹,博涉藝文,舉進士。顯慶二年,累遷黄門侍郎、同中書下三品……龍朔中為左相。……上元中,再遷户部尚書。儀鳳四年卒。見招,被招為婿。……妻以孫女,以許相國之孫女嫁給李白為妻。

[26]憩迹:猶棲息。宋本無“迹”字,據他本補。

[27]三霜:猶三年。按李白三十歲寫此文,上推三年,可知其二十七歲來安陸定居。

以上為第三段。叙述自己辭親遠游的志向;歷叙離開故鄉後的經歷;來到安陸被故相家招親;在安州已住了三年。

曩昔東游維揚[28],不逾一年,散金三十餘萬,有落魄公子[29],悉皆濟之。此則是白之輕財好施也[30]。又昔與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於楚,指南死於洞庭之上[31],白禫服慟哭[32],若喪天倫[33]。炎月伏屍[34],泣盡而繼之以血[35]。行路聞者[36],悉皆傷心。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遂權殯於湖側[37],便之金陵。數年來觀,筋骨尚在[38]。白雪泣持刃[39],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負之而趨。寢興攜持,無輟身手[40],遂丐貸營葬於鄂城之東[41]。故鄉路遥[42],魂魄無主,禮以遷窆,式昭朋情[43]。此則是白存交重義也。

【注釋】

[28]“曩昔”句:曩昔,往昔,往日;以前。向秀《思舊賦》:“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歎,故作賦云。”維揚,揚州的别稱。見前《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注。揚,宋本作“陽”,或作“楊”,今據王本改。

[29]落魄:同“落拓”。窮困失意。《史記·酈生陸賈列傳》:“[酈食其]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

[30]好施:喜歡施捨他人

[31]“又昔”二句:咸本無“同游於楚,指南”六字。

[32]禫服:猶喪服。禫(dàn),除喪服的祭禮。

[33]天倫:舊指父子、兄弟等天然的親屬關係。此處指兄弟。《穀梁傳·隱公元年》:“兄弟,天倫也。”范甯注:“兄先弟後,天之倫次。”

[34]炎月:夏天暑月。唐太宗《停封禪詔》:“又以朕往歲躬勤拯溺,至於炎月,沿比不安。”

[35]“泣盡”句:用《韓非子·和氏》成句:“泣盡而繼之以血。”泣盡而,一本無“而”字。

[36]“行路”句:行路,路人。《後漢書·范滂傳》:“行路聞之,莫不流涕。”聞,宋本作“間”,據他本改。

[37]權殯:暫且停柩;暫且埋葬。

[38]筋骨:骨,一作“肉”。

[39]雪泣:揩拭眼淚。《吕氏春秋·觀表》:“吴起雪泣而應之。”高誘注:“雪,拭也。”

[40]“寢興”二句:謂白天趕路,晚上睡覺,都拿着屍骨包裹,不離身手。寢興,卧與起。泛指日夜。《詩·小雅·斯干》:“乃寢乃興。”輟,停止。

[41]“遂丐貸”句:丐貸,借債。營葬,料理喪葬。鄂城,指鄂州城,今湖北武漢武昌。

[42]路遥:路,《唐文粹》作“遠”。

[43]“禮以”二句:謂以禮遷葬,用以顯示朋友間的深情。遷窆(biǎn),遷葬。式,以,用。昭,顯揚。朋情,友情。朋,宋本作“明”,據他本改。

以上為第四段。主要叙述兩件任俠仗義的事:一是在揚州“散金三十餘萬”,全部救濟窮困士子;一是以禮喪葬友人吴指南,把朋友當作兄弟一樣;這是李白出蜀後實施任俠仗義的主要兩件事。

又昔與逸人東嚴子隱於岷山之陽[44],白巢居數年[45],不迹城市[46]。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47]。廣漢太守聞而異之[48],詣廬親覩[49],因舉二人以有道,並不起[50]。此則白養高忘機[51],不屈之迹也。

【注釋】

[44]“又昔”句:逸人,隱居不仕之人。東嚴子,嚴,一作“巖”。楊慎《李太白詩題辭》謂即梓州鹽亭人趙蕤。楊天惠《彰明逸事》謂李白隱大匡山,依趙徵君蕤,從學歲餘。故楊説可從。岷山,在今四川北部,綿延四川、甘肅兩省邊境,為長江、黄河分水嶺,岷江、嘉陵江發源地。陽,山之南,水之北。此即指大匡山。

[45]巢居:原始社會人棲宿於樹,稱巢居。《莊子·盜跖》:“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此處指築巢而居。

[46]不迹:蹤迹不到。

[47]了無驚猜:全不驚懼嫌隙。

[48]廣漢太守:廣漢,漢郡名,治所在乘鄉(今四川金堂縣東),東漢移治雒縣(今四川廣漢市北)。大匡山在唐綿州境内,在漢為廣漢郡所轄,故此以廣漢指代綿州。廣漢太守即指綿州刺史。

[49]詣廬:到茅舍。

[50]“因舉”二句:有道,唐科舉取士制科的科名。由地方官推舉到京師後,由皇帝命試。二句謂綿州刺史推舉他們應試有道科,但他們都不去。

[51]養高忘機:養高,保養高尚志節。忘機,忘却計較得失,指淡於名利,與世無争。機,機巧之心。

以上為第五段。主要叙述與友人隱居大匡山,逍遥自在,養鳥取樂,當地長官請他們出山,推薦去考功名,都被拒絶,説明他們淡泊名利,氣節高尚。

又前禮部尚書蘇公出為益州長史[52],白於路中投刺[53],待以布衣之禮[54]。因謂群寮曰[55]:“此子天才英麗,下筆不休[56],雖風力未成[57],且見專車之骨[58]。若廣之以學,可以相如比肩也[59]。”四海明識,具知此談[60]。前此郡督馬公[61],朝野豪彦;一見盡禮[62],許為奇才。因謂長史李京之曰[63]:“諸人之文,猶山無烟霞,春無草樹[64]。李白之文,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繹間起,光明洞澈[65],句句動人。”此則故交元丹[66],親接斯議。若蘇、馬二公愚人也[67],復何足盡陳[68]!儻賢賢也,白有可尚[69]。

【注釋】

[52]“又前”句:蘇公,指蘇頲。據《舊唐書·蘇頲傳》,蘇頲開元八年除禮部尚書,罷政事,俄知益州大都督府長史事。益州,唐州名,治所在今四川成都市。按唐時益州大都督常由親王遥領,不赴任,故大都督府長史為州的實際行政長官。

[53]投刺:投名帖請謁。刺,名帖。《北齊書·楊愔傳》:“遂投刺轅門,便蒙引見。”

[54]布衣之禮:布衣,平民,指未仕的讀書人。布衣之禮,猶布衣之交。意謂蘇頲不以名位之尊,而以平等身份接待李白。《三國志·吴志·孫登傳》:“登待接寮屬,略用布衣之禮,與恪、休、譚等或同輿而載,或共帳而寐。”

[55]群寮:指蘇頲的幕僚。群,《唐文粹》作“郡”。

[56]下筆不休:形容才思泉涌。《文選》卷五二曹丕《典論論文》:“(班固)《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張銑注:“超,班超也。武仲,傅毅字也。休,息也,言其文美不能自息也。”

[57]風力:猶風骨。指文章的風采筆力。劉勰《文心雕龍·風骨》:“相如賦仙,氣號凌雲,蔚為辭宗,廼其風力遒也。”

[58]專車之骨:滿車之骨。《國語·魯語下》:“吴伐越,墮(隳)會稽,獲骨焉,節專車。”韋昭注:“骨一節,其長專車。專,擅。”專車之骨,此指文章氣象宏大。

[59]比肩:並肩,地位相等。按此事亦見《新唐書·李白傳》:“蘇頲為益州長史,見白異之,曰:是子天材英特,少益以學,可比相如。”意謂若增廣學識,可與司馬相如並列。

[60]“四海”二句:謂天下卓識之士都知道這一評價。

[61]“前此”二句:郡督馬公,指安州都督府都督馬正會,乃代宗時名將馬璘之祖父。郡督,《全唐文》作“郡都督”。《全唐文》卷六二三熊執易《武陵郡王馬公神道碑》:“在皇朝,松、安、巂、鄯四府都督,隴右節度,加、郿、鄜三州刺史,右武、左武二衛大將軍,扶風公,食邑千户,贈光禄卿府君諱正會,公之曾祖也。……四鎮北庭、涇原、鄭潁等節度使,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左僕射、知省事兼御史大夫,扶風郡王,贈司徒、太尉府君諱璘,公之烈考也。”詳見拙著《唐刺史考全編》卷一三五安州“馬正會”條。朝野豪彦,朝廷和地方上的英豪。

[62]一見盡禮:初次相見就優禮相待。宋本作“一見禮”,闕“盡”字,據他本補。

[63]李京之:此前李白有《上安州李長史書》,李長史即李京之,為裴長史之前任。其他事蹟不詳。

[64]“諸人”三句:形容他人之文質木無味。山無烟霞,喻不含蓄藴藉;春無草樹,喻文無藻飾。

[65]“絡繹”二句:絡繹,《唐文粹》作“駱驛”。往來不絶,前後相接,接連不斷。洞澈,同“洞徹”。透明清澈。

[66]元丹:即元丹丘。李白好友,見前《以詩代書答元丹丘》詩注。

[67]“若蘇馬”二句:謂如果蘇頲、馬正會二公之言是愚弄人的話,那又有什麽可以陳述的。愚人,愚弄人,説謊捉弄人。

[68]復何足盡陳:一本無“盡”字。《唐文粹》作“復何以盡陳”。

[69]“儻賢”二句:謂如果二公是推敬誇獎賢人,那我李白還是有可以崇尚之處。儻,通“倘”,倘若。賢賢,上“賢”字為動詞,推敬賢人;下“賢”字為名詞,賢人。有可尚,有可以崇尚之處。儻賢賢也,《唐文粹》作“儻其賢賢也”。《全唐文》作“倘賢者也”。

以上為第六段。列舉兩位前輩著名大臣對自己的以禮相待,以及對自己文學才華的賞識和稱贊,還有傍人作證,説明自己不是平庸之人,而是一個少有的人才。

夫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70]。是知才難不可多得。白,野人[71]也,頗工於文,惟君侯顧之,無按劍也[72]。伏惟君侯[73],貴而且賢,鷹揚虎視[74],齒若編貝[75],膚如凝脂[76],昭昭乎若玉山上行,朗然映人也[77]。而高義重諾,名飛天京[78],四方諸侯,聞風暗許[79]。倚劍慷慨,氣干虹蜺。月費千金,日宴群客,出躍駿馬,入羅紅顔[80],所在之處,賓朋成市[81]。故時人歌曰[82]:“賓朋何喧喧!日夜裴公門。願得裴公之一言,不須驅馬將華軒[83]。”白不知君侯何以得此聲於天壤之間,豈不由重諾好賢,謙以得也[84]?而晚節改操,棲情翰林[85],天才超然,度越作者[86]。屈佐鄖國[87],時惟清哉。稜威雄雄,下慴群物[88]。

【注釋】

[70]“夫唐虞”四句:《論語·泰伯》:“武王曰:‘予有亂臣十人。’子曰:‘才難,不其然乎?唐虞之際,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已。’”何晏注:“馬曰:亂,治也。治官者十人,謂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畢公、榮公、太顛、閎夭、散宜生、南宫适。其一人謂文母。”又曰:“周最盛,多賢才,然尚有一婦人,其餘九人而已。大才難得,豈不然乎?”此用其成句。謂號稱賢才最盛的周武王時期,其中尚有一位婦人,此外只有九個賢人而已,由此可知大才難得。

[71]野人:庶人,平民。《論語·先進》:“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劉寶楠正義:“野人者,凡民未有爵禄之稱也。”

[72]無按劍也:不要按劍發怒。《史記·平原君列傳》:“毛遂按劍,歷階而上。”此“按劍”表示呵叱之意。按咸本無“顧之無按劍也伏惟君侯”十字。

[73]伏惟:猶俯思,下對上有所陳述時表敬之辭。

[74]鷹揚虎視:鷹揚,威武貌。虎視,如虎之雄視。《文選》卷四二應璩《與侍郎曹長思書》:“王肅以宿德顯授,何曾以後進見拔,皆鷹揚虎視,有萬里之望。”李周翰注:“鷹揚虎視,言其雄勇之士,力有萬里之望,謂望富貴。”

[75]編貝:形容牙齒潔白整齊如編排的貝殼。《漢書·東方朔傳》:“長九尺三寸,目若懸珠,齒若編貝。”

[76]凝脂:喻皮膚柔滑潔白如凝凍的脂肪。《詩·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77]“昭昭”二句:昭昭,光明貌。《楚辭·九歌·雲中君》:“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玉山上行,《世説新語·容止》:“見裴叔則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此即用其意。上行,《唐文粹》作“之行”。朗然,明亮貌。映人也,《唐文粹》無“也”字。以上五句形容裴長史的儀表風采。

[78]天京:此處指京都長安。

[79]“四方”二句:四方諸侯,指各地方長官。暗許,私下贊許。

[80]“出躍”二句:出外騎駿馬,歸家美女環列。羅,排列。紅顔,指侍女。

[81]賓朋成市:形容賓客衆多,喧鬧如市。朋,《唐文粹》作“客”。下同。

[82]時人:宋本作“時節”,據他本改。《全唐文》作“詩人”。

[83]將華軒:乘美車。將,與;乘。華軒,雕飾華美的車乘。將,一作“埒”。

[84]謙以得也:一作“謙以下士得也”。

[85]“晚節”二句:晚節,暮年。李白《留别廣陵諸公》詩:“晚節覺此疏,獵精草太玄。”改操,改變操行。《後漢書·孔奮傳》:“及拜太守,舉郡莫不改操。”翰林,文翰之林,文苑。《文選》卷九揚雄《長楊賦》:“故藉翰林以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以風。”李善注:“翰林,文翰之多若林也。”

[86]“天才”二句:天性的才能。蕭統《答晉安王書》:“汝本有天才。”天才,王本作“天材”。度越,超過。《漢書·揚雄傳贊》:“若使遭遇時君,更閲賢知,為所稱善,則必度越諸子矣。”顔師古注:“度,過也。”

[87]鄖國:古國名。在今湖北安陸。春秋時為楚所滅。鄖,宋本作“䢵”,據郭本、王本、《唐文粹》、《全唐文》改。《左傳·桓公十一年》:“鄖人軍於蒲騷。”

[88]“稜威”二句:謂裴長史為人所畏服。稜威雄雄,威勢盛貌。慴(shè),同“懾”,畏懼。繆本誤作“熠”。《三國志·魏志·武帝紀》:“稜威南邁,術以隕潰。”《楚辭·大招》:“雄雄赫赫,天德明只。”朱熹集注:“雄雄,威勢盛也。”

以上為第七段。首先引用孔子的話説明人才難得,表示自己在文學方面有才華,請裴長史考慮。接着就從各個方面寫裴長史的為人:從儀表、牙齒、皮膚到風采,從品格、氣概、豪奢、駿馬、美女到賓客成市,説這一切都是他重諾好賢而所得。然後又轉而頌揚他晚年傾情文學,其天才的作品超越一般作者。最後説他屈居長史之位而治理清明,並能使下屬畏服。

白竊慕高義[89],已經十年。雲山間之,造謁無路[90]。今也運會,得趨末塵[91],承顔接辭,八九度矣[92]。常欲一雪心迹,崎嶇未便[93]。何圖謗言忽生,衆口攢毁[94],將恐投杼下客[95],震於嚴威。然自明無辜,何憂悔吝[96]。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97]過此三者,鬼神不害[98]。若使事得其實,罪當其身,則將浴蘭沐芳,自屏於烹鮮之地[99],惟君侯死生[100]。不然,投山竄海,轉死溝壑。豈能明目張膽,托書自陳耶!昔王東海問犯夜者曰[101]:“何所從來?”[102]答曰:“從師受學,不覺日晚。”王曰:“吾豈可鞭撻甯越以立威名!”[103]想君侯通人[104],必不爾也[105]。

【注釋】

[89]竊慕高義:私下羡慕您的崇高節義。《史記·魏公子列傳》:“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

[90]造謁:登門拜謁。袁宏《後漢紀·獻帝紀二》:“同郡陳仲舉名重當時,鄉里後進莫不造謁。”

[91]“今也”二句:如今幸得良機,得以跟隨趨走。運會,時運際會。末塵,猶後塵,比喻别人之後。拜會的謙詞。羊祜《讓開府表》:“今臣身托外戚,事遭運會。”

[92]“承顔”二句:承顔,承接顔色,謂見面。《漢書·雋不疑傳》:“今乃承顔接辭。”度,次。

[93]“常欲”二句:雪,洗清,表白。心迹,心志,心中所想之事。崎嶇,道路高低不平貌。漢王符《潛夫論·浮侈》:“傾倚險阻,崎嶇不便。”此指道路曲折不便。

[94]“何圖”二句:何圖,豈料。謗言,誹謗之言。言,宋本作“詈”,據他本改。攢,聚集。謂衆人交口譭謗。

[95]“將恐”句:恐,宋本作“欲”,據他本改。投杼,喻謡言可以傷人。典出《戰國策·秦策二》,見前《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詩注。

[96]何憂悔吝:何必憂慮災禍。吝,宋本作“恪”,咸本作“悋”,據他本改。《易·繫辭上》:“悔吝者,憂虞之象也。”悔吝,災禍。

[97]“畏天命”三句:《論語·季氏》:“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何晏注:“順吉逆凶,天之命也。大人即聖人,與天地合其德。”又云:“深遠不可易知測,聖人之言也。”

[98]“過此”二句:謂除此三者,鬼神亦何所懼。

[99]“浴蘭”二句:用芳草蘭湯沐浴,自己甘願退居受刑之地。屏,退居。烹鮮,用《老子》“治大國者若烹小鮮”之典。河上公注:“鮮,魚。烹小魚,不去腸,不去鱗,不敢撓,恐其糜也。治國煩則下亂。”後以烹鮮喻治國之道。此“烹鮮之地”猶言鼎鑊。浴蘭沐芳,表示自己品德高潔。

[100]惟君侯死生:只由您處置死生。

[101]“昔王東海”句:《世説新語·政事》:“王安期作東海郡,吏録一犯夜人來,王問:‘何處來?’云:‘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王曰:‘鞭撻甯越以立威名,恐非致理之本。’使吏送令歸家。”此即用其事。王東海,指東海郡太守王承,字安期,古人常以官名稱人。

[102]何所從來:即“從何處來”。

[103]“吾豈可”句:吾豈可,《全唐文》無“吾”字。甯越,據《世説新語》劉孝標注引《吕氏春秋》:“甯越者,中牟鄙人也……其友曰:‘……學三十歲則可以達矣。’甯越曰:‘請以十五歲,人將休,吾不敢休;人將卧,吾不敢卧。’學十五歲而為周威公之師也。”此以王承喻裴長史,以甯越自比。

[104]通人:指學識淵博、貫通古今之人。王充《論衡·超奇》:“通書千篇以上,萬卷以下,弘暢雅言,審定文讀,而以教授為人師者,通人也。”又曰:“故夫能説一經者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

[105]不爾:不如此。

以上為第八段。首先説仰慕裴長史已十年,過去没有機會見面;接着説現在有了機會認識已八九年,但尚未能一吐心事;然後提到正題,没有想到衆多的人譭謗自己,而自己完全是無辜的。為了表示自己的無辜,説了兩層意思:一是請裴長史查清事實,如果事情屬實,自己甘願接受烹刑。一是如果確有其事,自己早就逃走,豈敢明目張膽地上書?最後用王安期不願鞭打好學的犯夜人以立威名的典故,來刺激裴長史的態度。

願君侯惠以大遇[106],洞開心顔,終乎前恩,再辱英眄[107]。白必能使精誠動天,長虹貫日[108],直度易水,不以為寒[109]。若赫然作威[110],加以大怒,不許門下,逐之長途[111],白即膝行於前,再拜而去,西入秦海,一觀國風[112],永辭君侯,黄鵠舉矣[113]。何王公大人之門,不可以彈長劍乎[114]?

【注釋】

[106]大遇:猶殊遇。極大的禮遇。遇,《唐文粹》作“愚”。孔融《論盛孝章書》:“昭王築臺以尊郭隗,隗雖小才而逢大遇。”

[107]“終乎”二句:前恩,指前文所言“承顔接辭,八九度矣”。再辱,再次賜予。辱,謙辭。英眄,猶“青睞”、愛顧。眄,一作“盼”。

[108]“白必能”二句:精誠,真誠。《莊子·漁父》:“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此謂己真誠之心能使蒼天感動。長虹貫日,謂長虹穿日而過。古人認為人間有不平凡的行動,就會引起這種天象變化。《戰國策·魏策四》:“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

[109]“直度”二句:用荆軻事,此處反用荆軻離燕往秦時所歌“風蕭蕭兮易水寒”之意。按《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昔者荆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則此處用荆軻事亦有“長虹貫日”意。

[110]“赫然”句:赫然,盛怒貌。作威,施展威風。作,《唐文粹》作“振”。

[111]“不許”二句:謂不許入門,驅逐到遥遠之地。逐,郭本作“遂”,誤。

[112]“西入”二句:秦海,指今陝西一帶。因其古為秦地,地域廣袤,故稱秦海。唐都長安,此以秦海為長安之代稱。國風,此指朝廷的景象。

[113]“黄鵠”句:鵠,《唐文粹》作“鶴”。黄鵠,大鳥名。一名天鵝。形似鶴,色蒼黄,亦有白者,其翔極高,一飛千里。舉,高飛。古代隱逸之士常自比黄鵠。《韓詩外傳》卷二:“田饒事魯哀公而不見察,田饒謂哀公曰:‘臣將去君,黄鵠舉矣。’”《文選》卷三三屈原《卜居》:“寧與黄鵠比翼乎?”劉良注:“黄鵠,喻逸士也。”

[114]彈長劍:用馮驩典故。見前《贈從兄襄陽少府皓》注。

以上為第九段。希望裴長史再次像過去那樣以禮遇接待自己,就會感動上天。否則,如果作威而驅逐自己,自己就永遠拜别裴長史,西入長安去觀光,到王公大人之門去求助。

【評箋】

洪邁《容齋四筆》卷三:李太白《上安州裴長史書》云:……裴君不知何如人,至譽其“貴而且賢,名飛天京,天才超然,度越作者,稜威雄雄,下慴群物”。予謂白以白衣入翰林,其蓋世英姿,能使高力士脱靴於殿上,豈拘拘然怖一州佐者邪?蓋時有屈伸,正自不得不爾。大賢不偶,神龍困於螻蟻,可勝歎哉!白此書自叙其平生云:“昔與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於楚,指南死於洞庭之上,白禫服慟哭,炎月伏屍,猛虎前臨,堅守不動,遂權殯於湖側。數年來觀,筋骨尚在。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負之而趨,寢興攜持,無輟身手,遂丐貸營葬於鄂城。”其存交重義如此。“又與逸人東嚴子隱於岷山,巢居數年,不迹城市,養奇禽千計,呼皆就掌取食,了無驚猜。”其養高忘機如此。而史傳不為書之,亦為未盡。

按:本文自叙生平説“迄於今三十春矣”,故學術界多認為此《書》作於三十歲時,即開元十八年(七三〇)。由於《書》中詳細叙述了自己的出身和經歷,所以本文是研究李白生平的重要資料。從此信可以看出,李白在安陸的遭遇確實很糟糕,文中充分暴露出李白的可憐相,説了許多諂媚的話。真如洪邁《容齋四筆》卷三《李太白怖州佐》所説:“大賢不偶,神龍困於螻蟻,可勝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