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歌女

落日奇晖,

染在电杆梢上。

在绸缎店门前,

站定两个姑娘。

朴素的衣裙,

乌黑的发辫,

浓浓的眉毛,圆脸庞。

轻击起莲花鼓,

小口里迸出呖呖清唱,

妹妹耍着花棍,

飞舞着帮腔。

她们唱的是什么呢?

是供人玩笑的故事,

是自己心弦的凄凉,

是无稽的往事,

是现实的灾荒,

是时代的苦闷,

是人生的渺茫?

一声声,一句句,

抑扬的音标在冷清

空气里飘扬。

全没有一点羞愧,

毫不勉强。

艰苦经历,

使她们长大胆量;

万千嘲笑,

使她们忘记处女的娇样。

尽情地唱吧,

尽情地舞吧,

用生命的灵机换取别人的喝采,

用青春的妩媚卜得糊口的食粮。

只是——

莫要忆起田野的草色,

莫要忆起美丽的家乡,

莫要忆起儿时的伙伴,

莫要忆起慈和的爹娘!

这一切,

都让他去吧,让他去吧!

不是无情,

也不是狠心,

试看,命运更苦的:

有多少流浪都市,

有多少惨死异乡,

有多少逼为盗匪,

有多少忍痛做娼,

这并非命运里注定,

也不是上帝耍的把戏,

这是少数人制造的灾殃。

姑娘,你莫要畏怯,

且掀起莲花鼓,

唱吧!唱吧!

在冷寂暗黑的夜里,

让激越的歌音,沁入宇宙的核心。

1935之春,于胶州湾

灯塔守者

白鸥在夜幕里睡熟了,

太平洋上没有一丝帆影。

乌云夺去了星月的光辉,

天空矗立着孤独的塔灯。

远处送来惊人的风啸,

四围喧腾着愤怒的涛声。

在这曙色欲来的前夜,

我把生命献给了光明。

1935年1月5日栈桥

煤夫的歌

没有饱饭吃,

没有睡眠床,

穿着煤黑破衣裤,

日夜工作在煤厂。

忍住心里苦楚,

抖起两个瘦膀,

拖着满载大煤车,

皮套勒在骨肉上。

看看自家伙伴,

个个瘦成斑鸠样,

只有两眼圆炯炯,

迸来饥饿、愤恨的光芒。

想到雪花又要降,

谁的心里不着慌?

纵然都有硬骨头,

怎奈北风冰般凉!

吃着黑煤屑,

睡在煤堆旁,

整日整年苦工作,

整日整年受饥荒?

1934年11月胶州湾。

孩子们

没有爸爸领着,

没有妈妈跟着,

三个不满十岁的孩子,

在垃圾堆里乱寻乱抢。

和别的穷孩子一样:

没有遮身的衣裤,

黄蜡般的皮肤,

先天就缺乏营养。

破麻袋搭在肩上,

找遍满街的垃圾箱,

不怕风,不怕雨,单怕那

阳光,晒的秃疮发痒。

这些被上帝遗弃的孩子,

把黄金似的童年都消逝了,

一个,两个,千个……但,他们

却勇敢的生活——期待那更好的时光。

1934年秋,胶州湾

生活的鞭子

生活的鞭子,血淋淋地

打在我母子三人的身上,

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

走吧!走吧!

像三只弱小的羔羊,

找不到清风,

找不到清泉,

找不到安息的地方,

大哥被拉去了,

三个人的生活便失去靠山;

生活的鞭子,

没情没时的打来了,

打来了,——不能死呀,不能死,

还得想方法去生活,去找饭。

英儿出去为人挑炭,

早去晚归,夜不眠,

磨破的双脚,走遍了乱山,

扛着重担,压紫了双肩,

“总得要活下去”,心里咬着

坚强的信念。

冬姑也要早早爬上山

拾些树枝,捡些落叶,摘些野果,

可以吃,又可以煮饭,

妈妈在家整日里愁眉苦脸,

她也得上集缝缝穷,

给富人帮帮闲,

…………

就这样弄到一些钱,

买柴米,买油盐,

把苦生活向前推演,

把苦生活向前推演。

这真是一声雷呀,一声雷,

敲碎了我们的心惊碎了胆,

英儿也叫拉去了,说是

“去救国,去剿匪。”

穷也罢,苦也罢,没有

幸福,快乐都算吧,为什么

把我们的命根子也拉出去啦,

这一去,定是死多,活少,

冬姑小,妈妈老,

苦生活怎么去熬?

天呀!天呀!听说麻三哥也拉去了,

他妈妈六十还多,

那日子要比我们更苦,更难过。

生活的鞭子呀

生活的鞭子呀,

你捶打着我们,捶打着每个穷人,

咬紧牙根吧,咬紧牙根,

走过这无边的沙漠,

忍受这没底儿的痛苦?

1934年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