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

一九五〇年一月,真兒將隨二野軍政大學入川,賦此送行

喜得人民解放,提高學習精神。萬里長征尋偉蹟,三峽奔流洗戰塵。歡呼大進軍。  擁護和平建設,肅清殘匪遊氛。國事擔當同大衆,壯志飛揚趁好春。天涯情更親。

浣溪沙

碩果亭看花和敍甫韻

艷絶無香是海棠,華清浴罷見容光。夜深風露愛啼妝。  小有園林甘淡寞,也曾歌酒放顛狂。沈吟亭角下斜陽。

七絶六首

己丑除夕,金陵和白石《除夜歸苕溪》韻

午霽鍾山雪未消,南朝舊夢去迢迢。水仙梅蘂俱蕭瑟,辛巳除夕,初客金陵,雙照樓主夜半贈詩,有 “梅花如故人 ”之句 。誰播幽香過野橋。

只將憂患當歡娱,天遣殘軀住北湖。波面眉痕欣乍展,草根生意看重蘇。

阻守江淮夢未成,隔年烽火照層冰。倉皇北顧全無策,坐憶崩奔幾處燈。

多生作繭惜春蠶,晦跡和光兩未諳。試檢十年襟上淚,細量腰衩製春衫。

幾曾燒燭警棲鴉,卅載團圞客 家。振翼諸雛漸分散,卜歸閒數鬢邊花。

榾柮徐煨火力微,前宵風雪點征衣。石湖風義堯章老,新向吴淞作客歸。

七絶

庚寅元宵後一日寫寄美宜吾女臺灣

萬里尋夫壯汝行,遙聞熊夢已分明。阿爺日向雲涯望,抱得孫歸看太平。

絳都春

庚寅上元後二日,泛棹玄武湖,風日暄麗,天楫倚夢窗此曲索和,勉爲繼聲

金搓繡綫。愛穉柳向陽,雲烘波暖。淡掃黛蛾,慵揾鮫綃腰肢輭。瓊漿間釀春深淺。乍驚落、江梅千點。畫船撑去,清吭慢引,恍臨仙苑。  看徧,豐肌秀靨。更回盼、料也含情無限。藻鑑變容,籨匣消香滄桑换,殘脂不涴如花面。正人倚、玉樓西畔。待他緑暗紅酣,翠尊遞薦。

七絶三首

初秋風雨中挈英兒至下關中山碼頭,送厦材、雅宜北行,漫成三絶句,録寄真兒一讀

離亭小立笛聲催,寧静看成致遠才。執手欣然翻哽咽讀入聲,隔江濃霧漸吹開。

偏憐體弱轉嬌憨,玉立風前興自酣。五柳家風勤學圃,歸耕傍我住江南。

檻外江風不斷吹,衰遲原未倦奔馳。阿爺多少傷心事,只有寒濤細雨知。

五古五首

述懷五首

餘勇忽可賈,聽唱東方紅。誰歟備艱阻,兹乃慶成功。理論與實踐,物物相交融。含英吐糟粕,息息古哲通。上承禹墨志,遠挹馬列風。易俗以勤樸,終的則大同。洪流洗積垢,陰翳俄已空。起衰持久戰,豐烈摩蒼穹。我讀整風論,躍起心忡忡。惆悵平生懷,恨不早相逢。前愆如可贖,忍淚自反躬。卅載事教學,所願愜微衷。鍼砭洞癥結,賴此豁心胸。我讀文藝譚,體味意無窮。只嗟筋力衰,難角壇坫雄。倐起自振厲,逝欲彎强弓。萬一死沙場,浩歌聲未終。聲或追海燕,氣且破鴻濛。事不由身歷,情緒何由充。乃悟真作者,粉澤難爲工。我讀生産令,屯墾古所崇。誰能善處兵,大本在歸農。先機燭幽遠,碩畫想雍容。如彼燈塔光,氛霧不能蒙。如彼向曉日,鮮鮮出曈曨。窺天慙以管,言小論則公。

家世本業農,我父始讀書。清季爲廉吏,晚歲仍荷鋤。我生纔五齡,慈母遽先徂。十歲遵父教,專壹報勞劬。文史恣鑽研,斐然弋虚譽。第不勤四體,駸成積弱軀。二十賦遠游,旅食試授徒。一年課小學,中學五載餘。但服孔氏訓,厭倦我則無。敢言相長功,謬作百年圖。自顧亦何有,乃欲端其趨。是時有陳氏,南洋巨商陳嘉庚捐貲建集美學校於厦門,予往任教歷四年半 。興學在海隅。來者多僑生,同氣略異膚。稍欲化獷悍,美器爲國儲。誠交誼遂重,骨肉莫能踰。英英諸俊少,映此山澤臞。廿七還滬瀆,上庠遂濫竽。暨南及音專,十載情不殊。詩樂規重合,意氣稍發舒。玫瑰陳三願,纍纍如貫珠。至今女高音,肄習猶不渝。予於 “一 ·二八 ”時由真如攜家避寇入舊法租界音樂院臨時校舍,寄住汽車間 。一日忽成長短句,題曰 “玫瑰三願 ”,隨手交亡友黄今吾自先生譜曲,旋由商務印書館印行,至今傳唱不衰 。相況柳屯田,得失總區區。惜哉合作者,世絶黄今吾。創造興少沮,詩腸未全枯。夙躭倚聲業,志廣迹則迂。上緜千載緒,下欲開新途。詞學有季刊,萬彙冶一罏。當年魯迅翁,偶亦相吹嘘。予創辦 《詞學季刊 》,先後由民智、開明兩書店出版,歷時三載,傳及域外,魯迅書簡中亦曾見及 。孤懷遭世忌,艱難竟乘桴。予以陳某一系迫入組織,屢經堅拒,遂應中山大學聘,盡室南行 。一載嶺表居,邱貉亦相如。鎩羽復北歸,羸病倦馳驅。伶俜恒自惜,揮涕戀衆雛。無翼莫奮飛,忍死待須臾。卅九陷虜中,偷生愧泥塗。敢將薪膽義,追懺折辱初。五年白門事,惟餘酸淚俱。昕夕勤淬勵,妖氛冀掃除。予在南京五載,壹意從事教學,每於深宵昧旦踏月淩霜,獨往學生宿舍,以微言相激發 。北游遇二張東蓀、雲川, 往往相呴濡。以此通聲氣,在燕時以東蓀翁之介,獲晤周恩來先生特派代表某君,遂許爲中共效力 。所愧不執殳。出入狼虎窟,忠款庶一輸。斯時即深信,解放民可蘇。所願縱難酬,决意不踟蹰。孰知寇去日,身乃遭囚拘。兩年幸免死,回首只長吁。予以舊日門人多方營救,於一九四八年一月出獄 。大病幾死,逾年始稍瘳 。旋應張菊翁約,赴上海商務印書館修訂 《辭源 》,一年始畢 。藹藹陳將軍,執手色轉愉。七年前北游,曾擬間道往蘇北訪陳士弘將軍, 行抵徐州,忽患肺炎折返,至去冬在滬始與將軍相見 。將軍謂: “聞君已爲蔣某所殺,幸獲生還,亦始料所不及也 。”置我文物會,勉更效駘駑。坐看寰宇清,寸心仰宏謨。

我讀馬列書,聞道苦已晚。況兼衰病身,惘惘情何限。轉誦史翁作,磅礴真寶典。彼言貴批評,昔賢重自反。前哲主格物,彼更尊實踐。我曩矜藻繪,流蕩幾忘返。艱危十載中,迷途識未遠。所嗟力不逮,撫跡但慙赧。我有八男女,迅使效懇款。兩男習工兵,長男在清華大學習化工,次男入二野軍政大學,赴蜀習砲兵 。信心堅不轉。諸女與小男,前進詎敢緩。長男有家書,領袖若在眼。磁石以引鍼,吸力至昭顯。懸想天安門,萬目注一眄。垂老慶河清,傾誠傷視短。我聞徐特翁,五十猶自勉。寤寐思見求,所抱終獲展。我身叢愆尤,倘許更遷善。

我昔讀唐史,緬想貞觀盛。裼裘美少年,功成不自聖。用人雜夷夏,逆耳常傾聽。外舉不避仇,忠言靡弗罄。大海果能容,孰不軌於正。除殘泯階級,指顧寰區定。人民真領袖,德業更超敻。譬彼大醫王,悉起衆生病。諄誡各兢業,涵濡訖無竟。我欲竭肝腦,時復播歌詠。萬派皆朝宗,一一盡其性。

往歲不匱翁,頗復持風節。許予貞不字,胡氏見贈詩有 “君如静女姝,十年貞不字 ”之句 。此志常皎潔。予與胡、汪二氏雖以文字相知甚久,而所見不敢苟同,尤惡國民黨員之蠧國 。惜彼意識非,南轅乃北轍。坐使某獨夫,殘魄未遽奪。顧我誤浮名,支離竟偷活。我今欲奚爲,衰朽敢自絶。平生弘樂教,亦冀補遺闕。安得識曲人,浩歌資激發。萬里溯長征,事事可歌泣。近觀淮海戰,一舉遂掃穴。不有備絃管,何以表芳烈。我誠不自量,懷此常覬豁。亦望轉健壯,工農共晨夕。學習必身親,體驗到豪髮。又如陶白詩,盟友喜稱説。何當觸類長,遺産事分析。文化有交换,壇坫亦生色。我思高爾基,葵傾意彌切。拉雜罄所懷。聊以貢坦白。

七絶

題畫竹

直上高騫作計疎,淒涼舊夢漸模糊。晦明風雨情無改,可似昂藏一丈夫。

庚寅穀雨後六日,曉窗快晴,戲寫此幀以贈乾英仁弟,老杜所謂“放筆爲直幹”者。乾英於此道獨具隻眼,當能相賞於驪黄牝牡之外也,一笑。忍寒老籜記於滬上雙清閣。

七絶

畫竹贈睦宇

故山脩竹不堪思,漫向東風寫一枝。漁釣生涯何處所,桃花零落草離離。

七絶

辛卯春日畫竹題贈紹南道兄

雙竿聳立翠玲瓏,龍種由來出九重。窮老杜陵吟未了,王孫哀怨曲方終。

七絶

戲塗朱竹爲培椿賢姪、炳璉同志結婚誌喜

拂雲雙聳碧琅玕,解得虚心耐歲寒。鳳舞鸞吟無限思,春陽映入滿身殷。

葵傾集小引

屬以衰年,躬逢盛世。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慶獲新生,情殷向日。駑馬十駕,策萬里之初程;野草寸心,漱三春之芳潤。爰取年來所成歌詠,題曰《葵傾集》,聊以自勵云。一九五五年四月五日農曆乙未清明節。

七律

謝緑漪手製印套

珠光的皪瑣窗幽,不遣酸風射兩眸。肘後香囊明叩叩,望中金鏡喻悠悠。裼裘人去風標在,漱玉詞成翠黛愁。只有相憐解相惜,共抛舊我作新謀。

《葵傾集》

七律

壬辰元夜作

也無燈市趁新晴,五反聲中夜景清。故遣冰肌生酒暈,懸知桂魄藴春情。向人雪鬢搔逾短,换骨金丹鍊未成。省得日新無限意,銀蟾好爲䕶歸程。

《葵傾集》

采桑子

清明後三日作

清明過後春光好,鳥語關關。緑愠紅喧,不斷香風撲鼻酸。  花枝肯向瓶中老,禁受餘寒。留與誰看,一晌沈吟已夜闌。

《葵傾集》

少年游

和柳耆卿

高樓悄倚日遲遲,樓外玉驄嘶。柳線搓金,梨渦暈酒,忍放畫簾垂。  驚回午夢鶯聲滑,明日又星期。春水方生,殘寒未盡,不是看花時。

《葵傾集》

浣溪沙

强作無情是諱痴,沈吟幾度動然疑。蟾光相共不相違。敧側飆輪成悵望,懺除結習費尋思。嶄新世界赴程期。

《葵傾集》

五古四首

秋日雜詩

靜女貞不字,十年忍伶俜。往歲不匱室贈詩有云: “君如靜女姝,十年貞不字 。”視短昧亂源,憂患乃復丁。失身誤所事,俯仰悲頹齡。當時感知心,一往遂沈冥。分我以餘瀝,其中雜血腥。自從三反後,宿醉忽全醒。畜我等倡優,謂可資析酲。立場失所據,蹉跌有類型。大鑒欽馬列,妖精靡遁形。大藥須瞑眩,一夕返康寧。偉哉羣衆力,使我年轉青。

少讀桃源行,爰作超塵想。不悟七尺軀,畢竟誰當養。我生縱有涯,安得隨流蕩。兼善無窮達,勞動斯能創。舍此欲云云,只自陷迷罔。文過與飾非,惡根定滋長。批判有武器,風會頓向上。惜哉聞道遲,未敢便論黨。舊污如許滌,我志當日廣。念我諸兒女,分途各邁往。覆載靡不容,全心詎有爽。忠信果相孚,餘生知所倣。

險夢憶荆江,童年亦解怕。城中慮爲魚,堤上防日夜。清末先君任監利縣事,時值江水大漲,日夕巡隄 。予方五齡,猶能憶及 。蟻穴一潰决,生靈將何藉。孰料卌年後,羣力奪造化。毒龍歸大壑,未許漂莊稼。坐鎮獨角獸,功豈在禹下。戰士奮奇筆,蓄洪有説話。開闔縱巨刃,杜韓定相訝。標準中原音,誰復數關馬。生活待體驗,此事無虚假。藝苑胎奇葩,豈特動盈把。偉哉導引力,萬彙歸鎔冶。策蹇向秋陽,光芒正四射。

老作守藏史,所掌在博物。洽聞慚茂先,窮年自兀兀。縹帙亦坐擁,東西競羅列。所嗟諸寶器,外流遭奪竊。於今談考古,恒頼異邦説。豈曰國無人,萬端待施設。先民有創造,肯使竟汩没。緜緜視瓜瓞,歷史難分割。及今善培壅,根苗未遽絶。橋梁誰與作,導引俾合轍。日夕以兢兢,樂羣與敬業。章翁枉詩句,奬借及短拙。近得行嚴先生見寄二絶句云: “健兒百戰偶休兵,俯仰詩壇一仲弘 。范揭同時揮翰手,郤留青眼下虞生 。”“天下何人解忍寒,秋風九月尚衣單 。兩當詞客今長在,天遣靈巖借羽翰 。”煦煦曝秋陽,衣單愛則熱。許身行必果,長冀下情達。

《葵傾集》

滿庭芳

春晚壽冒鶴亭丈八十

改造自然,更新世界,何人不轉年青。爲公起舞,我竟似髫齡。百歲知應更健,共争來、持久和平。高軒過,翩然一鶴,回首覺身輕。  滄桑,都閲徧,貞元舊曲,有耳誰聽。看諸般發展,福至心靈。草長鶯飛時候,攜春酒、歲歲同傾。江南好,風光流轉,隨處播芳馨。

《葵傾集》

大酺

一九五二年國慶前夕,上海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同人宴集人民廣場大厦,柳翼謀丈詒徵 屬倚此曲,兼邀沈尹默、汪旭初東 兩翁同賦

正月臨軒,人如海,高下繁燈攢簇。百年馳馬地,洗羶腥都浄,廣場新築。水碧通橋,衣香引路,簾底飄來清馥。紅旗當風處,愛羣趨勞動,漸徵豐足。看星拱北辰,政成初步,四方瞻矚。  和平懸一鵠。定聲氣、交感程功速。聽陣陣、山呼遥震,鳳翼飛騰,閃銀光、炫人心目。萬姓歡連夕,聲未歇、競燒高燭。動寥廓、層樓矗。華綵雙桂,樓外謳歌相續。快哉共迎曉旭。

《葵傾集》

七絶三首

章行嚴丈有兩詩見寄,漫拈三絶句報之

莽莽胡塵塞九州,漢庭老吏筆難收。平生不作簪花格,悵對秋風一倚樓。

白袷沈吟一少年,幽并豪氣渺如烟。祗應留得頭顱在,顧影低徊轉自憐。一九四九年陳仲弘將軍來滬,相見之頃,遽云曩居蘇北,即傳君已爲蔣黨所殺,不勝惋歎 。

每於蠹簡夢河汾,南嶽油油出瑞雲。聞道微言邀睿賞,天教夫子䕶斯文。

《葵傾集》

七律

弔李拔可丈宣龔

聯吟悽斷海棠紅,去年春日丈招梅蘭芳等在寓園賞海棠,廣徵題詠,刊成專集,嗣後不復有此盛舉矣 。零露俄驚幻相空。卅載盍簪喧櫪馬,百川朝海驗詩筒。交期不爲榮枯變,樂事恒教少長同。秋菊寒泉無限思,賸持一盞酹西風。

《葵傾集》

臨江仙

寒流初退晨起口占

寒勒老梅堅抱蕊,霎時便轉温馨。自簪殘菊制頽齡。涵濡均雨露,喜驗鬢邊青。  叢集愆尤如可贖,忍令錯過今生。百花齊向眼前明。春陽無限好,相共踏歌行。

《葵傾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