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王缙裴迪崔兴宗

王维

《集异记》载:“维未冠,文章得名,妙能琵琶。春试之日,岐王引至公主第,使为伶人,进主前,维进新曲,号《郁轮袍》,并出所为文。主大奇之,令宫婢传教,遂召试官至第,谕之作解头登第。”

禄山之乱,李龟年奔于江潭,曾于湘中采访使筵上唱云:“红豆生南国,秋来发几枝。赠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又:“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此皆维所制,而梨园唱焉。

维年十七时,《九日忆山东弟兄》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禄山大会凝碧池,梨园弟子欷歔泣下。乐工雷海清掷乐器西向大恸,贼支解于试马殿。维时拘于菩提寺,有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落叶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后有罪,以此诗获免。

宁王宪贵盛,宠妓数十人。有卖饼之妻,纤白明媚,王一见属意,因厚遗其夫求之,宠爱逾等。岁余因问曰:“汝复忆饼师否?”使见之,其妻注视,双泪垂颊,若不胜情。时王座客十余人,皆当时文士,无不凄异。王命赋诗,维先成云:“莫以今时宠,难忘异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座客无敢继者。王乃归饼师,以终其志。出《本事诗》。

或说维《咏终南山诗》,讥时也。诗曰:“太一近天都,连山接海隅。言势焰盘据朝野也。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言徒有其表也。分野中峰变,晴阴众壑殊。言恩泽偏也。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畏祸深也。”

维善画破墨山水,尝自制曰:“当代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不能舍余习,偶被时人知。”

维,字摩诘。为给事中,遇禄山反,贼平,下迁太子中允,三迁尚书右丞。丧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母亡,表辋川第为寺。终葬其西。宝应中,代宗语王缙曰:“朕尝于诸王座,闻维乐章,今传几何?”遣中人往取。缙裒集数百篇上之,表曰:“臣兄文辞立身,行之余力,当官坚正,秉操孤直,纵居要剧,不忘清净,实见时辈,许以高流。至于晚年,弥加进道,端坐虚室,念兹无生,乘兴为文,未尝废业。”诏答云:“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历先朝,名高希代。抗行《周雅》,长揖《楚词》。调六气于终篇,正五音于逸韵。泉飞藻思,云散襟情。诗家者流,时论归美。诵于人口,久郁文房;歌以国风,宜登乐府。视朝之后,乙夜将观;石室所藏,殁而不朽。柏梁之会,今也则亡;乃眷棣华,克成编录。声猷益茂,叹息良深。”

商璠云:“维诗辞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著壁成绘,一字一句,皆出常境。至如‘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又‘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又‘天寒远山静,日暮长河急’,又‘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又‘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讵肯惭于古人也。”

《送晁监归日本国》云:“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所,万里若乘空。向国唯看日,归帆但信风。鳌身映天黑,鱼眼射波红。乡树扶桑外,主人孤岛中。别离方异域,音信若为通。”

《送丘为》云:“怜君不得意,况复柳条春。为客黄金尽,还家白发新。五湖三亩宅,万里一归人。知尔不能荐,羞称献纳臣。”

《猎骑》云:“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自《送晁监》以后三诗,姚合《极元集》云:“此诗家射雕之手也,更择其极元者。”

《蓝田精舍》云:“落日山水好,漾舟信归风。玩奇不觉远,因以寻源穷。遥爱云木翠,初疑路不同。安知清流转,偶与前山通。舍舟理轻策,果然惬所适。老僧四五人,逍遥映松柏。朝梵林方曙,夜禅山更寂。道心友牧童,世事问樵客。暝宿长林下,焚香卧瑶席。涧芳袭人衣,山月映石壁。再寻畏迷误,明发更登历。笑谢桃源人,花红复来觌。”

《西施篇》云:“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仍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要人传脂粉,不自着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沙伴,莫得同车归。寄言邻家子,效颦安可希。”

《淇上别赵仙舟》云:“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祖席忽伤离,荒城复愁入。天寒远山静,日暮长河急。解缆君已遥,望君犹伫立。”

《李陵咏》时年十九云:“汉家李将军,三代将门子。结发有奇策,少年成壮士。长驱塞上儿,深入单于垒。旌旗列相向,箫鼓悲何已。日暮沙漠陲,战声烟尘里。将令骄虏灭,岂独名王侍。既失大军援,遂婴穹庐耻。少小蒙汉恩,何堪坐思此。深哀欲有报,投躯未能死。引领望子卿,非君谁相理。”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维《送客诗》也。

王缙

缙,字夏卿,河中人。与兄维俱以名闻。举草泽文辞清丽科上第,相肃宗。

缙《九月九日作》云:“莫将边地比京都,八月严霜草已枯。今日登高樽酒里,不知能有菊花无。”

《别辋川》云:“山月晓仍在,林风凉不绝。殷勤如有情,惆怅令人别。”

《赠昙壁上人》云:“林中空寂舍,阶下终南山。高卧一床地,回看六合间。浮云几处灭,飞鸟何时还。问义天人接,无心世界闲。谁知大隐客,兄弟自追攀。”

《游悟真寺》云:“闻道黄金地,仍成白玉田。掷山移巨石,咒岭出飞泉。猛虎同三迳,愁猿学四禅。买香燃绿桂,乞火踏青莲。草色摇霞上,松声泛月边。山河穷百二,世界满三千。梵宇聊凭览,王城遂眇然。灞陵才出树,渭水欲连天。远县分朱郭,孤村起白烟。望云思圣主,披雾忆群贤。薄宦惭尸禄,终身拟尚玄。谁言草庵客,曾和柏梁篇。”

《送孙秀才》云:“帝城风日好,况复建平家。玉枕双纹簟,金盘五色瓜。山中无鲁酒,松下饭胡麻。莫厌田家苦,归期远复赊。”

裴迪

《过昙兴上人山院》云:“不远灞陵边,安居向十年。入门穿竹径,留客听山泉。鸟啭深林里,心闲落照前。浮名竟何忆,从此愿栖禅。”

迪初与王维、兴宗俱居终南,天宝后为蜀州刺史,与杜甫友善。兴宗姓崔。

迪与王维访逸人不遇,赋诗云:“恨不逢君出荷蓑,青松白屋更无他。陶令五男曾不有,蒋生三迳任相过。芙蓉曲沼春流满,薜荔成帷晚霭多。闻说桃源好迷客,不如高卧盼庭柯。”维诗云:“桃源一向绝风尘,柳市南头访隐沦。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城外青山如屋里,东家流水入西邻。闭户著书多岁月,种松皆作老龙鳞。”

王维《辋川集》云:“余别业在辋川山谷,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去声。木兰柴、茱萸沜、潘上去,音匹半切。水流也。宫槐陌、临湖亭、南垞、音荼。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

维《孟城坳》云:“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迪和云:“结庐古城下,时登古城上。古城非畴昔,今人自来往。”

维《华子冈》云:“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迪和云:“落日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

维《文杏馆》云:“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迪和云:“迢迢文杏馆,跻攀日已屡。南岭与北湖,前看复回顾。”

维《斤竹岭》云:“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明流纡且直,绿筱密复深。一迳通山路,行歌望旧岑。”迪和。

《鹿柴》云:“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维。“日夕见寒山,便为独往客。不知深林事,但有麏麚迹。”迪和。

《木兰柴》云:“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峰时分明,夕岚无处所。”维。“苍苍落日时,鸟声乱溪水。缘溪路转深,幽兴何时已。”迪和。

《茱萸沜》云:“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傥留客,置此芙蓉杯。”维。“飘香乱椒桂,布叶间檀栾。云日虽回照,森沉犹自寒。”迪和。

《宫槐陌》云:“返迳荫宫槐,幽阴多绿苔。应门但迎扫,畏有山僧来。”维。“门前宫槐陌,是向欹湖道。秋来山雨多,落叶无人扫。”迪和。

《临湖亭》云:“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酒,四面芙蓉开。”维。“当轩弥滉漾,孤月正徘徊。谷口猿声发,风传入户来。”迪和。

《南垞》云:“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隔浦望人家,遥遥不相识。”维。“孤舟信一泊,南垞湖水岸。落日下崦嵫,清波殊淼漫。”迪和。

《欹湖》云:“吹萧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维。“空阔湖水广,青荧天色同。舣舟一长啸,四面来清风。”迪和。

《柳浪》云:“分行接绮树,倒影入清漪。不学御沟上,春风伤别离。”维。“映池同一色,逐吹散如丝。结阴既得地,何谢陶家诗。”迪和。

《栾家濑》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维。“濑声喧极浦,沿涉向南津。泛泛鸥凫渡,时时欲近人。”迪和。

《金屑泉》云:“日饮金屑泉,少当千余岁。翠凤翊文螭,羽节朝玉帝。”维。“萦渟澹不流,金碧如可拾。迎晨含素华,独往事朝汲。”迪和。

《白石滩》云:“清浅白石滩,绿蒲尚堪把。家住水东西,浣沙明月下。”维。“跂石复临水,弄波情未极。日下川上寒,浮云澹无色。”迪和。

《北垞》云:“北垞湖水北,杂树映朱栏。逶迤南川水,明灭青林端。”维。“南山北垞下,结宇临欹湖。每欲采樵去,扁舟出菰蒲。”迪和。

《竹里馆》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入不知,明月来相照。”维。“来过竹里馆,日与道相亲。出入唯山鸟,幽深无世人。”迪和。

《辛夷坞》云:“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维。“绿堤春草合,王孙自留玩。况有辛夷花,色与芙蓉乱。”迪和。

《漆园》云:“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维。“好闲早成性,果此谐宿诺。今日漆园游,还同庄叟乐。”迪和。

《椒园》云:“桂樽迎帝子,杜若赠佳人。椒浆奠瑶席,欲下云中君。”维。“丹刺刺人衣,芳香留过客。幸堪调鼎用,愿君垂采摘。”迪和。

李颀《圣善阁送迪入京》云:“雪华敛高阁,苔色上钩栏。药草空阶静,梧桐返照寒。清吟可愈疾,携手暂同欢。坠叶和金磬,饥乌鸣露盘。伊川惜东别,灞水向西看。旧托含香署,云霄何足难。”

崔兴宗

兴宗为右补阙时,和王维《敕赐樱桃诗》云:“未央朝谒正逶迤,天上樱桃锡此时。朱实初传九华殿,繁花旧杂万年枝。全胜晏子江南橘,莫比潘家大谷梨。闻道令人颜色好,神农本草自应知。”

《喜群公访林亭》云:“穷巷深林常闭关,悠然独卧对前山。今朝忽枉嵇生驾,倒屣开门遥解颜。”王维诗云:“绿树重阴盖四邻,青苔日厚自无尘。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卢象云:“映竹时闻转辘轳,当窗只是网蜘蛛。主人非病常高卧,环堵蒙笼一老儒。”王缙云:“声名不问十年余,老大谁能更读书。林中独酌邻家酒,门外时闻长者车。”裴迪云:“乔柯门里自成阴,散发窗中曾不簮。逍遥且喜从吾事,荣宠从来非我心。”时号兴宗为处士。

又王维有《崔九往南山马上口号与别》云:“城隅一分首,几日还相见。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裴迪云:“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兴宗《留别》云:“驻马欲分襟,清寒御沟上。前山气景佳,独往还惆怅。”

王维《与兴宗写真咏》云:“画君年少时,如今君已老。今时新识人,知君旧时好。”

王维《送兴宗游蜀》云:“送君从此去,转觉故人稀。徒御犹回首,田园方掩扉。出门当旅食,中路授寒衣。江汉风流地,游人何岁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