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大的海岬挡住了多布里纳号北上的去路,多布里纳号只得绕道而行,向克雷乌斯角的所在位置驶去。

多布里纳号上的人们,几乎是日以继夜地在谈论这一件件奇奇怪怪的事情。“加利亚”这个词儿不时在他们的谈话中出现,已经不知不觉地在他们的脑海中成为一个地理名词,即如今带着他们在太阳系邀游的小行星的名称了。

但他们并没有忘记对地中海沿岸的探查工作。他们始终尽量贴近大海的岸边行驶,看来这个海很可能是加利亚星球上独一无二的海。

走出那个大海岬的北部沿岸不远,应该是伊比利安海岸的巴塞罗那所在地。但这个滨海城市及其附近的海岸已不复存在,看来被海水吞没了。激浪在拍打着一条新形成的海岸,这条新的海岸比原来的海岸稍稍往后退缩了一点,但不久又折向东北,深入大海,占据了克雷乌斯角。

克雷乌斯角如今是踪影全无。

再往前应当是法国境内了。当塞尔瓦达克看到法国的大地上出现了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时,他心中的痛苦是可以想见的。在法国的海岸上耸立着层峦叠嶂,无法看到海岸那边的天地。这些悬崖衅壁高达三百多米,上面寸草不生,光滑如镜,无一处可以攀登,同他们在地中海东岸所见到的一模一样。法国南部景色宜人的海滩已完全被这些参天巨石取代了。

多古绝纳号沿着这条海岸前进,但所到之处,东比利牛斯省的海岸、贝亚思角、旺德勒港、特什河口、圣纳泽尔湖、大特河口和萨尔斯湖都荡然无存了。在湖光山色十分魅人的奥德省边境地带,纳尔榜县竟连一块土地也没有保存下来。从埃岁边境的阿德角到埃格莫特湾,塞持镇、弗朗蒂楠、尼姆县的弧形海岸、克劳和卡马格的千里沃野,以及罗纳河口的犬牙交错的海岸也全部消失了。马尔提格和马赛也不知何处去了。看来法国的南部海岸没有一块地方幸存下来。

塞尔瓦达克虽然已做好一切思想准备,但绝没有想到景象竟是如此凄凉。这里的海岸,原先每一个景致都是他所熟悉的,但现在却一点也见不到了。有的时候,当海岸向内弯曲时,他总希望能见到一块在这次大灾难中幸存下来的土地,但不管海岸向内弯曲多深,普罗旺斯省那些令人流连忘返的海边风景却一点也见不到。而当新的海岸突然中断,本应出现旧日的海岸时,塞尔瓦达克所见到的却是一片汪洋。所以他心中不禁暗自问道,除了阿尔及利工留下了古尔比岛那一块区区之地外,难道整个法国竟没有一点地方保存下来?他感到无比沮丧,看来只有回到古尔比岛去了。不过,他们不死心,马上又向铁马什夫伯爵说:

“加利亚的陆地并不是到这里就终止了。加利亚的北极在这些悬崖峭壁的那一边。我们应该弄清,在这块高耸入云的石壁后面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天地。确实,我们见到的奇怪现象已经是够多了,但我们仍应看一看,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否仍旧是地球,看一看地球是否还在带着我们沿着一条新的轨道在太阳系运动,看一看法国、俄国乃至整个欧洲是否都完整无损地保存着。我就不信找不到一块浅滩可以停靠,也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登上这些悬崖峭壁去看一看那边的景况。咱们一定要想方设法登上岸去。”

可是海岸上到处是奇峰突起,哪有多布里纳号可以停靠之处?看来整个地中海沿岸,到处都是这种千篇一律的悬崖峭壁。

多布里纳号于是开足马力,向东驶去。天气已经转凉,大气中的水汽已明显减少。所以天空总是万里无云,只是偶尔有几片白色的云彩在湛蓝的碧空飘浮。白天的阳光也已明显减弱,照在物体上所留下的陰影已显得不那么分明了。夜间,天幕上挂着耀眼的星星,但有些行星已逐渐远去,其亮度也微弱多了。金星和火星以及一颗不知名的星便属于这一类。这颗星是一颗小行星,每天总在日出之前或日落之前出现在天幕上。至于巨大的木星和美丽的土星,它们的光却变得越来越亮了,这是因为加利亚正在逐渐接近它们。天王星过去不用天文望远镜是根本看不到的,现在连肉眼也看得很清楚了。可见加利亚正在远离太阳而去。

多布里纳号沿着原瓦尔省海岸所在的位置向前行驶,但这一带的耶尔群岛、圣特罗佩半岛、莱林群岛、戛纳湾和若昂湾都无影无踪了。2月24日,他们到达昂蒂布角原先的位置。

绵延不绝的石壁这时忽然出现一条缝隙,这真使大家喜出望外。缝隙的底部有一块很小的海滩,小艇完全可以停靠。

“好了,总算找到上岸的地方了!”塞尔瓦达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大声叫道。

铁马什夫伯爵和普罗科普二副也同上尉一样,焦急地期待着能上岸去看看。这个缝隙,远远看去很象是一条山涧的河床。如果沿着两岸的斜坡拾级而上,定可到达山岩的顶峰。从那里向北眺望,即使看到的已不是法国的大地,也总可弄清楚那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上午七点,伯爵、上尉和普罗科普乘着小艇来到那块沙滩上。

沙滩由石灰岩凝结而成,呈淡黄色。这是他们首次发现旧时海岸的遗迹,因为普罗旺斯海岸大都就是由这种石灰岩形成的。不过这个小小的沙滩只有几平方米,不便久留。他们于是立即向那条山涧走去。

山涧里没有一点水,而且看来也从没有出现过奔腾不息的激流。河床里以及两岸斜坡上的岩石同他们迄今见到过的毫无二致,似乎没有受到过长年的风吹雨打。要是有一位地质学家在场的话,就可弄清楚这些岩石的地质年代和特性,但遗憾的是,伯爵、上尉和普罗科普在这方面都是一窍不通。

山涧里虽然没有水流过的痕迹,但可以想见,随着气候的彻底改变,总有一天,这条小河舍成为波涛汹涌的激流的。

河两岸的斜坡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些闪闪发光的积雪。越往上走,积雪也越多、越厚。看来山岩顶上以及这些悬崖峭壁那一边的广大地区,一定是一片白皑皑的冰雪世界。

“除古尔比岛外,”铁马什夫伯爵说,“这是我们在加利亚表面第一次发现有淡水的地方。”

“是的,”普罗科普说,“在高纬度地带,随着气温的进一步下降,不仅会降雪,而且会结冰的。要知道,加利亚是一个近似球体的星球,我们现在已到达其北极附近,阳光是斜着射到这里来的。不过虽然加利亚的自转轴略有倾斜,使得太阳一直照在赤道附近,但这里也同地球上的两极一样,不会是终年黑夜的,可是当加利亚距离太阳很远时,这里可能会非常寒冷。”

“二副,”塞尔瓦达克向他问道,“你看加利亚表面的气温会不会下降到人所不能忍受的程度?”

“不会。”普罗科普答道。“不管我们离太阳多远,这里的气温都不会下降到太空——即绝对真空的空间——气温的极限以下。”

“这个极限是多少度?……”

“根据法国著名物理学家傅立叶的理论,大概在-60℃左右。”

“-60℃!”铁马什夫伯爵说,“这样的气温就是我们俄国人也忍受不了。”

“英国航海家到北冰洋探险时,”普罗科普二副说,“就顺利地经受了这种奇寒的考验。我记得帕里在梅尔维尔岛曾看到气温表下降到-56℃。”

大家这时停下来喘一喘气。如同登山时常见的那样,越往上爬,空气也就越稀薄了。他们只爬了二百多米高,但气温已明显下降。所幸河底和两岸的岩石都是那种不知名的金属构成的,走在上面,并不十分艰难,因此一个小时后,他们便爬上了顶峰。

从这里俯视四方,南面是水夭一色的大海,北面则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塞尔瓦达克见了不禁大叫一声。

法国的大地不知哪里去了。参天巨石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其顶峰全都覆盖着积雪和冰块。这些岩石都是很有规则的六面核柱体,好象整个加利亚都是一种金属的凝结物。地中海边的山岩顶峰之所以看不出这一特性,可能是大变动后,大海里有了水而造成的。

不管怎么说,加利亚的北部没有一点欧洲大陆的遗迹。极目望去,到处是这种层峦叠嶂。昔日普罗旺斯省岗峦起伏的田野,人们在乱石滩上铺上红壤而培育起来的桔子林和柠檬林,以及一片片碧绿的油橄榄,一排排胡椒树、朴树、合欢树、棕桐树和桉树,一簇簇枝繁叶茂、用支架撑着的天竺葵,还有海边那略呈红色、含有氧化铁的岩石和远处山林中的一片片针叶林,全都荡然无存了。

现在这里是寸草不生,连最耐寒的极地苔藓也没有。动物就更不用说了,不要说一般的飞鸟,甚至极地常见的剪水鹱、海燕和海雀也不见踪影。

到处是一片满目荒凉、毫无生机的世界。

塞尔瓦达克本来是秉性乐观、无忧无虑的人,但现在也流露出忧伤的神色了。他本然地站在山岩上,眼睛里噙着泪花,久久地凝视着这一望无际的岩,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会的,”他大声叫道,“我们一定是弄错了!我们到达的这个地方不会是阿尔卑斯山所在的纬度。法国可能在更北的地方。我们姑且可以认为,这一大片乱石鳞峋的世界是随着地壳变动,从海底升起的。我们要寻找的欧洲一定在这些悬崖峭壁的那一边。铁马什夫伯爵,走!咱们一定要穿过这浩瀚的冰原,找到我们的故乡。”

说着,塞尔瓦达克已经迈开大步,在悬岩上寻找可以立脚的小径。

但突然间,他停了下来。

他的脚下刚才在雪地上碰到了一块石块。其形状和颜色都同这里的岩石很不一样,而且好象由刀斧凿过似的。

塞尔瓦达克俯身把它拣了起来。

这是一块黄色的大理石碎块,上面刻的字还依稀可辨:

“别……”

“别墅!”塞尔瓦达克叫道,一松手,石块掉到地上,立即摔得粉碎。

这所豪华的别墅,一定建于树木葱茏,被若昂湾和尼斯湾环抱的昂蒂布角的尽头。这里的风景曾经是最宜人的地方,远处的阿尔卑斯海岸山脉从秀丽的埃斯特雷尔山,经过埃查、摩纳哥、罗克布鲁内、门东和温蒂米尔,一直伸展到意大利的博迪盖拉角。但这一切都已成为过眼烟云,仅有这块摔成碎片的大理石可作见证,

上尉塞尔瓦达克毫不怀疑,昂蒂布角已经消失在地层深处。他不由地陷入了痛苦的沉思。

伯爵这时走上来,庄重地对他说:

“上尉,赫普家有句名言你知道吗?”

“不知道,伯爵先生。”上尉答道。

“这句名言是这样说的:‘即使使地球分裂成无数碎块,我们也不应该失去希望’。”

“这正同但丁的那句令人悲观失望的名言相反。”

“对,上尉。我们现在应该把这句话作为我们的座右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