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利家很严肃的反问著,一旁的十阿弥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十阿弥!」又左卫门终於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了:「这是很重要的谈话, 你在一旁窃笑,岂不太无礼了?」  

「对不起!请你原谅。」  

然而十阿弥虽然这样说,却仍继续笑著。  

「我虽然拚命忍着不笑,但你这只狗的问话方式也未免大过严肃了,使我觉得奇怪而不得不笑。」  

「你又说了!你的嘴可真毒啊!……」  

「是啊!你想想!你是因为担心主君生气而必须消失的人,居然还问主君你要到哪里,这不是很奇怪吗? 」  

信长听了之后,不由得微微笑著。  

「你们不要再争了!十阿弥,你能读我的心吗? 」  

「是的!我非常清楚殿下的心思。」  

「好!你若是真明白了,那么就不需要告诉你要别哪里去,因为这就是要驱逐你的意思。」  

「是的!我明白。」  

「好!那么十阿弥,你将被又左卫门斩死,然后成为死尸,就如此的消失了。」  

信长说完之後,便离开房间走了出去。  

「十阿弥!」  

「什么事啊?狗! 」  

「你一直都有点小聪明,你说你明白,到底你明白些什么,何不说出来让我听听呢? 」  

「这么说来,狗啊!到现在你都还不明白自己要去哪里吗?你真是一个不开窍的人啊!你想想看,现在殿下每天为了今川将要进攻的事而烦心下已,如果你住这方面想的话,就应该不难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你又在炫耀你的小聪明了,我只是比较谨慎罢了。」  

「那么你就要谨慎的把这件事给做好喔!反正我也快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你到底要上哪里去啊?」  

「当然是到阴间去啰! 」  

「十阿弥!」  

「你干嘛变了脸色呢?你那生气的样子,就好像纪州狗的狗食被人抢走时的模样,那个脸真是很像啊!」  

「你!难道连我你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裏吗?」  

「这只狗还真是不明白啊!我所得到的命令是要被杀,然後死去。死了的人还能到那儿去呢?那当然只有阴间啰!难道你以为死人还能在骏河边走来走去吗?」  

又左卫门气的微微颤抖着,他实在不了解这个人的嘴巴为何这么毒,再加上他又有个女人般的朱唇,这使得他话中带刺的意味更浓,也益加令人无法忍受。  

利家竭力控制怒气,并且站了起来。  

「你真是个惹人生气的家伙,将来即使被杀死了,也怨不得谁。你的身体就像个女人似的,我在想万一被杀了,你的灵魂究竟会化成何物?我问的是这个啊!」  

「哈哈哈!你这只狗倒也能想到这点。那么我再告诉你,一旦我被斩了,我的灵魂便会和我的身体一样,同时由这世上消失,这样将会使杀我的人成为人们的笑柄。」  

前田又左卫门早巳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如果他还继续留在这裏的话,他一定会立即杀了他。  

「那么,十点时我在堡外等你!不要忘了!十阿弥。」  

「啊!狗啊!狗啊!你是真的明白了吗?要是你还不明白,那么就像个男子汉一般的坦白说 出来,我可以教你啊!殿下所讲的诂,请你教我好不好啊? 」  

十阿弥急急忙忙追出来说道,然而这时候前田又左卫门利家早已在走廊外消失了。  

在万里无云的天空下,木下藤吉郎从刚才就一下睁开眼睛,一下又闭起眼来。睁开来觉得太刺眼,闭起来又怕睡著了。  

(今天,一定要捉住那信长……)  

地点是在清洲南边约三里的地方,亦即是在稻叶地川原附近的栎林裏。  

信长每天都会骑马来到这附近,这是他的必修功课。但今天却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在这附近猎鹰。这消息也是从他过世父亲的朋友藤井又右卫门那儿打听到的,他是一位足轻头。为此,他在此等候著。  

(我今年也已二十三了,总不能每年都这样下去。)  

说实在的,藤吉郎的放浪日子也未免太长了些。  

但在这段期间,他也绝不是都荒废在游乐上。换了十一种工作,包括野武士家裏的智囊,卖针线的,伪装成相命师等等,四处搜集情报来卖。  

当然,为了信长他也出了不少力。  

有一次,他在一个地方工作,但想到继续做下去也没什么出头,就和那些强盗们一同周游列国。  

因此,他的人生经验非常丰富,而且也自信不落人後。  

虽然对於文字端正并列著的兵书,他不会读,也看不懂。然而,他一看见人的脸,就马上可以知道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他要的是什么,而且不仅仅是对人而已,即使是野狗的脸色,他也看得懂,甚至连不会出声的植物,他都能明白。  

(雇用到我的人,简直像挖到金矿一般!)  

而他今天的装扮,又可称得上是奇装异服了。他不知从那儿弄来青色起皱不堪的阵羽织的木绵,并且将它穿在身上,头顶上又插著两只生了銹的刀。  

外表看来,有如发狂的道士。  

而这道士的耳裏终於听到了什么声音似的站了起来。  

他一定是听到了由大地传来的马蹄声了。  

他有着又大又深的两颗眼珠子。脸的两侧有着大招风耳。他挪正了那件又宽又大的阵羽织的衣领,同时在腰间调整了适当的长度。  

就这样,在离他七、八间(一间约一.八米)远的地方,有两匹如疾风般奔跑过来的马停了下来。  

是信长和前田又左卫门利家。  

看来,其他的人都落在后面了,信长亲手把缰绳绑在树上。  

「又左,今天的天气真好。在这儿休息一会吧!」  

说著,他就往那美丽的草坪上坐了下去。  

「今天几号呀?」他又大声地问道。  

「是,九月一日,」  

「难怪萱草都长出穗子来了。真快啊!」  

信长好像在怀念什么事似的说著,这对他而言是少有的事。然後,他就将身体往後一仰,正当他睡著了的时候——  

「请帮个忙!」  

从林中发出了一个大声响,接著出现的是一个身穿藏青色阵羽织的男人。  

前田又左卫门吓了一跳地站了起来,他不想让这个男子太靠近信长,所以自己往那男子的方向走去。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 」  

「我是想见见大将军信长公。」  

「什么?你想见大将军。」  

又左卫门边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这藤吉郎。  

当然,又左卫门还不认得藤吉郎这个人。  

「只说要见他是不可以的,名字呢? 」  

藤吉郎就哈哈地笑了起来。而这笑声一听就知道有着取笑人的意味。  

「你这人真奇怪。我只叫你报上名来。」  

又左卫门又向前一步,瞪视着对方。  

「哈——你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吧,你当然不认识我,但我对你却非常清楚。我的名字叫木下藤吉郎,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只要是这世间的事,没有我不知的,我是个聪明绝顶的智者。」  

「什么……上至天文,下至地理……」  

「正是,我看山会读山,看水会读水。古人说,只懂得书上的文字,事过境迁,总有错的时候,然而,如果能读得、懂得这天地宇宙间的万象,那就绝对没有错的时候。又左先生,你要不要让我尝试着读懂你的脸?」  

「 你这家伙!」  

对这突如其来的话,使得敦厚的前田又左不自主地用手去握著刀,舌头也打结了:  

「愚蠢,愚蠢!狂人啊!」  

「对!对!但你读错了。」  

「我没有读错。你的眼是狂人的眼。不准你向前来。」又左卫门叱骂著。  

「恩!嗯……」  

藤吉郎抓了抓头,说道:  

「在又左先生的脸上写著讲求律、义,才会有出头的一天,然而,你却很心细地看出我的眼是狂人的眼。我的眼呀!在夜晚的时候,可以看到三里之外。可以看到人们的明後天,当然也可以看到天下的明後天啊!如果是在白天,那当然就可以看到全日本了,所以,我这眼睛所发出来的光,当然是不同於一般的人呀!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又……又……又在说梦话了!」  

藤吉郎又开始吹牛了。  

信长躺在草地上,微微睁开眼地笑著。然而,他却默不吭声。  

「我画在这小手上,信浓这方面是上杉谦信和武田信玄,在川中岛已经打起来了。然而,交手过一段日子之后,双方都面临了困境,所以,这可说是没有胜负的战争,那边暂时还是维持原状……而这边的今川义元,可说是受命於天子的人。上洛之战的准备已齐全。但却有两件担心的事。第一件嘛!这是很快就可以解决的。那就是鸣海城的山口左马之助父子,他以要褒赞他们的名义,把他们骗到骏府,连查都不查的就这么要他们切腹自杀了。」  

在草地上的信长吓了一跳地动了动身体。  

然而,他依然没有起身的样子,又闭起了双眼。  

「而被迫切腹自杀後所留下的这个城,由鹈殿长照进城去做城主就算了事了。还有一件就是三河的山家三万众,对义元还没有心服的样子。然而,假如说这需要时间的话,这就错了。再怎么说,义元有的是强大的兵力,而一直计算著山家众,对方迟早总是会妥协的。同样在骏府里,有一个可怜人正烦恼著。」  

「什……什么,可怜的人……」  

「对呀!由冈崎来的人质也就是不知是否要答应这次上洛战做第一先锋的松平竹干代呀……接下来,就是西边的美浓斋藤……这人也是恨不得现在就能取得尾张。但好像身体不听使唤!病的不轻的样子。不过,看来他的孩子渐渐可以取代他了。若是可以的话,他当然是希望在义元的上洛之前就先取得尾张。这事一定得小心防范啊!前田又左,怎样!利家,你说我这双眼睛看错了吗?」  

前田又左卫门被这叽哩呱啦的饶舌给压制住了,他松开了自己紧握在刀柄上的手。这么一来,藤吉郎更是不肯就此罢休。  

本来就身穿异服,再加上饶舌,而且说的都是大家曾想过的话题。信人已经认识他,但他身边的侍卫却没人认得。假如要被信长所用的话,那一定得先通过这些侍卫们的认可,要不然他们又如何能让他见到信长呢?  

为了要表现出他的手腕,特意穿著奇装异服。若是在此地的侍卫有四、五个人,那么他可能会更夸大其辞地演说着呢。  

「好好听着呀!前田又左卫门先生。观看天下其他的人之后,现在来看看我们的大将吧!你想这大将现在在想什么呢?骏、远、三的总大将——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就即将发动大兵上洛了。  

到底在这之前就屈服好呢,还是与他一战好呢?对大将这么苦恼思索的样子,如果不去在意,不能为他分忧解劳的臣子,即是不忠的臣子。要是在此屈服的话,那永远都只不过是治部大辅的一个部将而已。然而,若是战胜了他,那岂不成了东海的王者……但是,唯一可以战胜他的方法,只有一种。你知道吗?治部大辅的那些部将,都是接受传统教育,只知道照着纸上的文字去作战,而对於文字没有记载的战争,他们就不会打了。文字上没记载的就是这些野武士,不成文的战术。而要攻破他们,除了用这种方法之外,别无他法。我们大将也明白这点,他到处跑,也是为了寻求人才呀,而能碰上我,那真可说是天大的恩赐,用我就有如得到天下的祥瑞啊!」  

这时,信长的身子就如同被电击到似的开始动了。  

「又左。」  

「是。」  

「那个爱说话的人吵得我无法睡午觉。把他带到足轻头那儿去。」  

「您的意思是……」  

「这没什么了得。要他来侍候我的马吧!你就这样告诉藤井又左卫门,把他带入营裏吧! 」  

听到这话,藤吉郎整个脸都皱成一团。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信长站了起来,向藤吉郎看了一眼之後,默默地牵起了爱马「疾风」的缰绳。  

「又左,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样地跨上马背,一挥鞭地走了。这时,信长也笑了。  

「这猴子,可真为我的心开了个天窗。哈哈哈……」  

藤吉郎说只懂得书上的文字,事过境迁,总有错的时候,其本意是在掩饰自己没有学问。  

然而,这句话对这天才信长而言,含意颇深。  

在他心中认为:图也好,文字也好,都只不过是把天地间包罗的万象显示出来的一种道具而已,而所显现出来的也只不过是个影子,不是万象的实体。  

(是呀!今川义元再怎么强大,也只不过是追求影子学问的男人而巳。)  

那影子,本身就是虚,经过粉碎之后,所得来的才是实体呀!  

(哈哈哈!猴子啊!你倒是给了我一个好的教训呀!这可真妙,哈哈哈!)  

到底是从书本中学来的军学兵法会获得这胜利,还是追求实际的信长的战术会胜利呢?如果这么一比较,这岂不成了战争中的战争吗?  

(开窍了,开窍了……)  

信长早就为了这么一天,准备了四岁大名叫「疾风」的栗毛马代替年岁已大的连钱苇毛,而「疾风」这匹马正如其名一般,速度奇快无比,信长骑著它奔驰。在晴空下,他开怀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