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额头稍微往上抬。」  

这是信长对光秀所说的第一句话。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很年轻的美男子呢!」  

「这很抱歉!」  

光秀笑也不笑一下地郑重回了一礼。  

「这个房间和以前实在是大不相同,真是豪华啊!」  

「什么?哦!以前你也曾经住过这裏?」  

「这实在相当的雄伟,这样的城堡,在当今的日本,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了。」  

信长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十兵卫啊!你在朝仓家到底拿多少俸禄?」  

他突然如此问,同时又以右手的拇指去挖鼻孔,身体也略略地向前倾。  

当然,他现在只是在试试光秀这个人。  

此时光秀也微微移开视线,说道:  

「是的,四千五百贯。」  

「什么?四个半啊?那么你要我出多少呢?」  

「什么?请问你在说什么?」  

光秀脸上已是狼狈万分,声音也微微颤抖着。  

「我是问你:你想我会出多少……你懂了吗?你是因为对朝仓义景失望极了,所以才来这裏,对不对?」  

「嗯……这个……但是……」  

「你不必再掩饰了,因为你的脸上已经写得很清楚。足利义秋为了仰赖朝仓家而到越前去,你也将这当成一个大好机会,竭力劝义景上京,将京裏的三好、松永之类的暴徒赶出京外,重建幕府威势,然而义景却迟迟不肯有所行动……这是因为对於现在的三好、松永这一类的暴徒,他根本没有足够的魄力及武力来对付他们,所以你才想到我信长,书信也大概是有关这回事吧?因此我才问你啊!等我看了之后,十兵卫,如果是在可能的范围之内,我愿意负起义秋这个担子!」  

光秀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证明信长所说的话果真一针见血,真是少见的具有慧眼的人物啊!否则怎能看清这件事情呢?  

但是对於取得天下的这么一件大事,他居然像是决定一匹马的价值般的从正面说出来,这倒真是教光秀大吃一惊!  

「怎么样?我的推测没错吧?十兵卫!」  

「不!没有……你的见解真是一针见血啊!」  

「那好。你也是远来的客人,我们先喝一杯再继续谈吧!」  

信长的话,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丝毫没有任何空隙。  

「我是迟早都会攻入京师去的,假如义秋是个有担当的人物,那么我也很愿意为他负起这个担子。怎么样?在你眼中看来,义秋和以前的将军义辉公比较之下,是更优秀呢?还是叫低劣呢?」  

「啊!这个……」  

信长紧追不舍的问话,使得光秀在仓促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事实上,你所说的义秋公,已经在今年的新春,把义秋的秋字改为昭,因此正确的称呼应该是义昭公。」  

「哈哈……」  

「嗯,什么事……」  

「十兵卫啊!名字再怎么改也没有用,人类与生俱来的本性是根深柢固的,即使把名字改了,对於他的天性是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哦!这件事啊!」  

「不是吗?我是在问你他比义辉公更优秀,或是较低劣呢?义辉公只是走错道路,如果他不是一位将军,而当一名剑术先生的话,他会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物。他的天性原本就适合当一名剑术先生,他不知道洋枪的可伯,因此他才会在松永久秀的二百挺洋枪紧紧追打之下打了败仗,最後只能勇敢地战死在室町御所内,不是吗?」  

「正是。」  

「对於这样的一个人,由其他方面来看,人品不错,资禀也好,但是若要当位将军,他却是不合格的呀!所以现在我要将义秋和前将军加以比较,了解他的优劣,这样才能使我的心中有所决定啊!」  

「照你这么说来,万一他这个人并不是那么优秀……请问你还会帮助他吗?」  

这时光秀也正面迎接这个问题,眼光直视着对方:  

「我明白了!这就好了!」  

信长很乾脆地摇了摇手。  

「听到这裏就够了。好了,我们喝酒吧!十兵衞!」  

「啊……」  

「你也是个小心谨慎、不轻易上钩的家伙哪!」  

「这个……你说这话真教我不明白呀……」  

「不明白也没关系,十兵衞。」  

这时信长又开始笑了起来,拍手召唤小侍卫过来。  

「今天有位稀客来访,快去将我珍藏的美酒拿来,我要好好跟他喝几杯。还有,把我最喜爱的大杯子也一起拿过来,再为我准备一些上好佳肴,我要跟客人好好品尝一番,也请夫人来这裏,明白吗?」  

「遵命!」  

光秀两手重叠在一起,眼光直视著信长。  

「好了。」  

他乾脆地摇了摇手之后,就结束这段谈话,到底什么事情好了?到底什么事情他明白了?光秀一点也不了解。  

不!令光秀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信长对於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来迎接的呢?光秀连这点也猜不准哩!  

刚开始时,他看来像是不太欢迎的样子……对於自己的来访,也似乎并不怎么高兴——光秀在心中如此判断著。然而现在他又命令侍卫准备酒宴,看起来又似乎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  

他说我是稀客,又请浓姬来这裏,命人准备上好佳肴要好好品尝,又命令侍卫把他所珍藏的大杯子取来……  

(这么看来,他果真如传闻般是个奇人哪!……)  

想到这裏,光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  

由於他们方才的对话,一直朝著其他方向脱轨而去,以致将义昭最重要的书信,也忘了拿出来给信长看。现在他总算又想起了这件事情。  

「哦,对了、对了!我带了一封很重要的信来,差一点就忘了呢!」  

书信共有两件,一封是义昭所写,他当然是为了重振幕府而求助於信长;另一封则是细川藤孝(幽斋)所写。  

光秀将书信由怀中取出,用紫色布巾包住放在信长面前,但信长只是随意地将它往桌上一放。  

「好!不必看我也明白,等一下再读吧!」  

光秀睁大了眼睛,说:  

「这样未免太过分了吧?……」  

「哈哈哈……十兵衞!你也未免太过草率了吧?从你眼中看来,我知道现在的将军并不像前将军那样是个优秀的人物,对於这么一个人的书信,我又何必急著去看呢?那是没有必要的,何况他也不是能负起这么一副重担的人啊!哈哈哈……再说,要负起这个担子的你,也计算过你本身的利益,不是吗?因此,应该先谈你我之间的交易才对。好吧!……朝仓给你四千五万贯,对不对?十兵卫。」  

「……」  

「这样的话,十兵衞!我信长出一万贯,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光秀对於对方如此透彻地看清他的心底,简直不知加何回答才好。  

信长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秀才问答  

对信长而言,足利义昭的存在,只不过是他平定天下的大道具罢了。  

不管现在义昭是否出现,信长进军京师的这件事情,都丝毫不会受到影响。而将义昭请来的明智十兵卫光秀,对他而言,也只是一个小道具而已。  

但无论如何,只要对方可以利用,有其价值的话,那也就够了。  

因此,才仅有半刻钟的会面,信长就给予对方一万贯,这种做法实在足以令人吃惊。  

当时的钱一贯,可以买十石米。就这么一瞬之间,他就给光秀「十万石以上」来买他这个人才:换句话说,他认为替义昭送这封信过来的光秀,是个「可以充分利用的男人」,想必他是如此看的了。  

他命令侍女们,一道道把食物端上来,这时信长眼中又露出想对光秀恶作剧的眼神。  

而光秀仅是在听到那声一万贯时,脸颊就不禁红了起来。  

对他而书,这已是足以令他大为诧异的事了。按照原先的计算,只要那一半的五千贯,他就已经有意思要为信长工作了呢!……  

「来,把这一大杯酒乾了,十兵卫!难道说你对一万贯还感到不满足吗?」  

「不!不是!」这个回答也算是他自负是个秀才所能回答的唯一字眼。本来他也想到,信长一定要试试他这个人,因此他也是经过一番考虑才来到这裏的。  

「我看你似乎感到有些不满足,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信长表情严肃地说道:「我现在只有一百二十万石,而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十分之一给了你。不过,十兵卫啊!那是因为你所提出来的话题太差的缘故,你要这么想啊!」  

「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实上,原本我心中是打算给你二万贯的,但是後来想想,觉得给你一万贯就够了。」  

「……」  

「原因是,你是筑这座城的道三入道的外甥,又是阿浓的表兄;如果你来到这裏之後,一开口就提有关斋藤家再兴的话题,然後才拿出义昭的书信给我;那么对於你讲情义的部分,我会给你一万贯,而你拿出义昭书信来,我会再给你一万贯,如此合起来不就是二万贯吗?然而刚开始的一万贯,可说完全是你自己舍弃的,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说到这里,已经三大杯酒下肚的光秀,脸上显得非常狼狈。  

(这个人是在嘲笑我啊!)  

但是,没有为斋藤家好好考虑,的确是自己失败之处。  

(现在他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只为本身利益考虑、自私又薄情的家伙。)  

但信长会这么想,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真是非常抱歉!」  

一口就喝乾了酒的光秀如此回答道。  

「就因为我本身也有所顾虑,所以才没有提到斋藤家的事情,没想到这反而使你不高兴。」  

「什么?你是说因为你有顾虑,才故意不提斋藤家的事情吗?」  

「是的。再怎么说,义昭公的事总是攸关天下的大事,而斋藤家的事却只是我个人的私事啊!因此我认为天下的事应该先谈。」  

信长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但是,你现在说已经太迟了,十兵衞!」  

「对於这件事情,既然你已经提了,我也就没有意思想要再提了。」  

「喔!你倒回答得很好。」  

「非常抱歉!对於我十兵卫光秀这么平凡的一个人,殿下你竟然如此礼遇,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为你效劳,我先为你立功,也希望能改变你对我的看法。」  

若是被对方认为自己是个薄情的人……那么对自己今後的生涯将是很大的损害……光秀的头脑也动得很快,毕竟不愧为有秀才美誉的人啊!不过这次的对手,却是在他之上的信长啊!  

信长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这么说来,十兵卫你已经心服了。既然心服了,做我信长的家臣也就没有话说罗!既然做了我的家臣,那我也不再跟你客气了。」  

他一如以往的调调,一副紧迫逼人的样子。  

「只要是我所知道的,我一定会尽力……」  

「好!那么我第一个要问你的就是,你认为朝仓家没有将来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当今家主义景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对於特地前来投靠朝仓家的公方先生……也就是义昭公十五代将军,他根本没有实力足以帮助其重返室町御所,这也是导致日本陷於混乱的原因所在。」  

他很流畅地这么回答之後——  

「你开什么玩笑?」  

信长尖然封他大声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