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讽喻

我真不明白,美国是怎样成其为美国的呢?我指的是它如何逐渐形成了它与众不同的国家特色——和全世界都有某种“邻居”关系。随着岁月的流逝,一个个年代甚至几个世纪过去了,现在我们可以看出美国与众不同的这一面了,这在任何其他国家的历史上都是看不到的。

这个国家不是皇天后土,事实上它压根儿就没有国王君临天下,它不过是不同的价值观、厄运和好运互相融合的特殊产物。全世界的人——无论是被称为“中国佬”的中国人,还是被称为“爱尔佬”的爱尔兰人——“都仰仗美利坚合众国”,把它视为可以求助和借东西的邻居,就像在美国的早期定居者中盛行的那样。

噢!对了!我现在明白了——该看看早期定居者。答案得从他们那儿找。

我想在乡间十字路口一定有一家小商店——我指的是当年那个拓荒时代——你知道那种店是副啥模样。我说的是那么一个商店、邮局和农店合而为一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山姆的店子。经管它的那个男人被称作山姆大叔。在他还是一个懒洋洋的高个儿小伙子的时候人们就这么称呼他了,一直称到他后来变成一个懒洋洋的高个子中年人,最后又变成一个懒洋洋的高个子老头——显者或真的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曾看起来老态龙钟。不过人们历来都称他为山姆大叔。

店子里无论何时都有那么一两个闲人,他们正坐在装钉子的桶上面削棍子玩哩。山姆大叔什么东西都卖得好,不过说老实话,邻居们向他借的东西好像比买的东西多得多。

也许会有一个小姑娘跑进店来:“山姆先生,麻烦您啦,我妈想从您的几把茶壶中借一把。”

“啊,你是谁家的闺女呀?”山姆大叔说,“你是小尼加拉瓜吧,对吗?嗨,回去告诉你妈,她还没还我那个铁锅哩。”

邻居们或者是来买东西,不过也只是“记账”而已。

许进来的是一个又大又黑的女孩,她穿着荷叶边裙子,一身色彩亮丽,入时极了。

“山姆大叔,”她说,“我想再买一码红印花布。”

山姆大叔于是拿起剪刀。

“付现金吗,墨西哥小姐?”

“不,记账。”

“行吧,我猜这布你急着用,告诉你爹,就说这是我付他的煤油钱,不过他还没给我送油来哩。”

反正山姆大叔的日子还是过得挺红火的——噢,简直是太红火了。你瞧,他农场的土地是那么宽广,另外他还拥有一家制革厂和一家锯木厂——噢,他什么都有!好像根本不用去费劲,钱就会滚滚而来。“这儿可是块风水宝地。”他说。

左邻右舍在山姆大叔面前当然难免显得穷酸,因此,他们经常沾他的光也就不足为怪了——他们向他借东借西,找他记账买货而不付钱,还从敞开的糖桶里拣糖果吃(这可是“聊天的嚼头”啊)。他对这一切很看得开。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他的邻居呀。他对他们当然是一视同仁,不过有些常来常往的人是比较特殊的,他们显然是最讨他欢心。这些人住在北边,夏天来临时常常南下。“他们是我的亲戚,”山姆大叔说,“他们上北方定居去了,不过说不定哪一天会再回来哩。”

山姆大叔和邻居们相处得很好,也许只有一个例外——或许还够不上称为例外——称之为特例是说得过去的。这当然指的是年长的布尔老爷,他住在一个又大又好的地方,和山姆大叔的距离还真不近哩,因为中间隔着磨坊的大水塘,它大得简直像一个湖。从山姆的店子你可以看见布尔老爷的大厦和马厩的重重屋顶。

布尔老爷本名约翰·布尔,他喜欢自称为“清贫的约翰·布尔”,不过所有的邻居都清楚这完全是瞎说,因为谁都知道他可是发了“横财”的,再怎么装穷也“清贫”不了。山姆大叔就是和他合不来,这说起来真是可笑,因为他们俩本来是表兄弟——他们的祖辈父辈来自这个国家的同一个地区,渊源关系可长哩。山姆过去总是不承认这一点——至少在他年轻的时候是如此。“他不是我的表兄,”他那时候这样说。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口气稍有改变,他说:“他也许是我的表兄。”再往后,他的说法又进了一步:“噢,对此我无需置疑了。”不过说这话时他是语带怨恨的。

布尔老爷有一个做法叫山姆大叔大为恼火,那就是,在提到山姆大叔时他总是说“那个年轻人”或“年轻的山姆”,好像山姆不过是个小孩儿似的。其实嘛,他们俩都是老头了,或者说差不多是老头了。另外,布尔老爷总是不愿承认山姆在金钱、地位和名望方面和他旗鼓相当。

反正他们俩这样互不买账地过了好长时间,直到最后才以一种最奇怪的方式和解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帮匪徒闯到了定居地,或者说已有他们前来骚扰的风声。据报道他们不是在这里打家,就是在那里劫舍。人们晚上开始锁门了——以前是从不这样做的——另外你出门在外也难保不出事了。有好些人挨了抢,有一两个人还送了命。

有些人想组织起来,大伙儿联手把匪徒们消灭掉。可布尔老爷不相信有关匪徒的故事。“全是瞎编的,”他说,“假如那些家伙有谁胆敢来骚扰我,等着他们的枪子儿可是不长眼的。”

山姆大叔也没采取什么行动。他是一个和事佬,从不愿干涉别人的事。他的座右铭是:“远离纠纷”。不过他的店里挂着一支滑膛枪和一角火药,人们说一旦干将起来,他的枪法是整个定居点最棒的。他从不谈自己的身手,不过他年轻时参加过印第安战争是一点儿也不假的。

有一天下午很晚的时候,天快要黑了,一些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店里。“山姆先生,山姆先生,”他们喊道,“山姆先生,匪徒来了,那帮匪徒来了,他们在布尔老爷那儿。”

“怎么回事呀?怎么回事呀?”山姆大叔问道,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那些匪徒,他们在布尔老爷那儿。我们看见他们在朝院子里开火。我们听见了他们的枪声。噢,山姆先生,他们会杀了布尔老爷吗?”

“呃,什么?”山姆大叔说。“在朝门开火?”——他好像在犹豫——“别出声!那是什么声音?天啦!是枪声,我听得一清二楚。”

又有一个孩子跑进来,他因害怕而眼睛睁得大大的。

“山姆先生,快点,他们在攻打布尔先生家,把一些去帮忙的人干掉了。”

“布尔老爷被干掉了吗?”

“没有,他还没有。他背靠着墙在院子里反击……他头上到处是……不过他打得好苦,好吓人哟。”

“是吗,啊?”山姆大叔说,现在他再也不犹豫了。“把那角火药取下来给我,小妹妹。”他从墙上取下那支滑膛枪,又从他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把大口径短筒手枪——谁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枪。

孩子们看着他迈大步穿过田野,他走得比别人跑步还快。不久他们就听到了叫喊和更多的枪声,然后就沉寂下来了。

山姆大叔回来的时候天刚好黑了。他脸色阴沉,浑身都是尘埃,双手被火药熏得黑黑的。在他挂滑膛枪和火药角的时候,孩子们都愣愣地站在旁边围观。

“您抓到那些盗贼了吗?”他们壮着胆子怯生生地问道。

“那些该死的恶棍,”山姆老头回答说,“他们有的再也偷不了啦,其他的往后可以安然无事地在牢里了。太糟了,”他补充说,“他们有的也是出身于体面人家。”

“布尔老爷怎么样啦,他被打死了吗?”吓得要命的孩子们问道。

“打死?没有,先生!”山姆大叔笑道。“他可是根老胡桃木,硬着哩。他的脑袋用浸了酷的布带包扎起来了,不过他没事儿。对此我们笑了半天。他说我不必去帮忙的,而我说是我赢得了整个战斗。我们为此大争了一场。噢,孩子们,别拦我的路。把衣服刷子递给我,把桶那边的蓝外套拿来,就是那件长燕尾服——还有那顶帽子。”

“您该不是又要出去吧,山姆先生,是吗?”

“没错,是要出去。我要上布尔老爷那儿去。他要举行一个晚会。现在给我把架子上那些罐头拿下来。”

说着山姆大叔就开始从货架上拿鲑鱼罐头和桃子罐头了。“我想我还是把它们带去吧,”他说,“那个该死的老笨蛋——他为什么不说他正需要救济呢?我相信他府上的人有好几个月没吃饱饭啦……自负,我想是这样!……不过他仍然是个好人,毕竟是布尔老爷嘛。你们知道的,孩子们,他可是我的亲表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