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报社城西分社的吉田有些害羞地站在涩谷站的“忠犬八公”铜像前,他周围满是约会的情侣们。

吉田的话跟在电话里所说的没大差别,说是目击人通报的内容也很短。随后,吉田反而询问起修二来:“山边先生,您似乎对投河自杀的那件事很是怀疑啊,是不是手里有其他线索?”

修二还无法跟他讲很多,他之所以特意来见吉田,实际上是想让他帮忙调查一件事。毕竟自己的相貌别人看一眼就知道是画家,所以十分不便。而且今后恐怕还要当面去见那个出租车司机胜又,所以他不想过早就让胜又注意到自己。

“其实没什么线索,只是听到一件奇怪的事。”他对吉田说道,“我听说,中野的丸京出租车公司里有一个司机用了两天往返长野县。虽然并不清楚他往返的确切日期,不过,如果是四月六日或七日的话,我想这或许跟停在目黑川投河自杀现场的那台出租车有些关联。”

“咦?往返长野的出租车与在目黑川的出租车为什么有联系?”

吉田的额头上已经汗涔涔了。

“那名自杀的妇女是山梨县人吧?她来到东京后立刻就自杀了?”

吉田点点头。

“因此,倘若那投河的女性就是由停在目黑川岸边的那辆出租车载来的话,这说明什么?”修二问道。

“说明什么……您的意思是,是那出租车把在别处溺死的尸体运到这里来,又投进了目黑川?”

“不,不是这样的。死者喝的是目黑川的水,这一点已被证实。我想说的是,那名山梨县的妇女有没有可能是被人强行塞进那辆出租车里,然后又拉到东京来的呢?”

“请先等等。”新闻记者用手摸着肥硕的下巴思考起来,“……那名妇女名叫高森初江吧。那篇报道是我写的,应该是这个名字。这名高森女士在此之前就在西山失踪了。她死的那天是七日晚上,所以,六日晚上她肯定是住在东京的某处……按照你的说法,如果她是六日被强行带进出租车离开西山的话,那么六日的晚上她也可能没住在东京?”

“没错。要我猜的话,那出租车很有可能会停在从山梨县前往东京途中的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

“啊,是吗?也就是说,如果您刚才所说的那辆出租车是六日七日往返长野县的话,那就十分可疑了,对吗?”

“我还并不清楚他去了长野县的哪里。不过,从东京到西山的往返距离大致为四百公里,而到长野县的下诹访一带往返一趟也正好是这个距离。所以,司机只需在每日报告上把目的地改写一下就行了。”

“司机的名字您知道吗?”吉田顿时提高了嗓门。

“知道。他叫胜又。您是新闻记者,能否请您找个适当的理由去一趟出租车公司帮我问一下?问问办公人员,胜又往返长野县是哪一天,目的地又是长野的哪里,搭载了什么乘客,又是从哪里出发的。”

“知道了。”吉田浑身充满了干劲,朝车站里走去。

二人在新宿换乘后在中野站下了车。找人一打听,得知丸京出租车公司在出口向北步行五分钟左右昭和大街一带。赶去一看,那是一家只拥有六十辆左右出租车的小规模公司。停车场里并排停着十五六台车子,四五名司机正在打扫卫生。

吉田径直走进办公室里。修二则站在出租车公司前的公交站牌处,装着等待公交车的样子注视着丸京出租车公司。

那里的出租车是最普通的国产车型,车体深蓝色,正中央画有一个圆,里面写着一个白色的“京”字。这种颜色的车子在街灯暗淡的地方熄灯停下来一定不会惹眼。

修二担心胜又本人就在打扫卫生的几名司机中,于是他尽量躲在电线杆的后面,以免被对方看到。

二十来分钟之后,吉田摇晃着粗短的脖子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似乎有收获。

“大体上弄清楚了。”吉田急切地说道。

“是吗?什么结果?”

“咱们边走边说吧。”吉田催促着修二。因为在出租车公司前不适合说话。

“真是太神奇了。”吉田边把肥胖的身体挨向修二边说道,“正如您所推定的一样,胜又司机在四月六日下午两点左右从外面给公司打电话。那天早晨,他是八点左右到公司,九点左右出去拉客的。”

“是吗?”

“他从外面打电话,说有位客人要他到下诹访跑一趟长途,他现在就载客人前去。公司问是什么客人,胜又说是一名年龄四十岁左右的公司高层与一名三十来岁的貌似职员的人。当然,客人的姓名他并未说明。”

“果然是下诹访啊。从行驶距离来看,无论车子是走东海道,还是走甲州街道从甲府进去,大致上都与到西山是同样的距离。”修二边走边计算着。

“我也觉得。后来公司方面叮嘱他路上小心。然后胜又说,他去公司签约的加油站加油后就出发。”

“胜又的那通电话,是从东京哪一带打的?”

“说是新宿。”

“也就是说,公司签约的加油站在新宿?”

“这一点我也问过了,他们说加油站在新宿那边有两家,可胜又未必一定在新宿加油,因为加油站在中野那边也有,荻漥那边也有,所以不好说他到底在哪儿加的。不过这点回头调查一下就会明白。”

“当时胜又有没有说他要在外面住一晚上?”

“说了,是在从甲府打来的电话里说的。”

“也就是说,他果然走甲州街道了。到下诹访一般要走沿着中央线的国道,一路经过甲府、韭崎、富士见、茅野等地方。不过,他很可能会在甲府向南拐弯沿身延线进入西山。那么,胜又有没有说他住的是下诹访的什么旅馆呢?”

“没说。听办公人员说,客人拜托胜又在下诹访一起住下,因为客人想在那边游览一下,次日返回东京,所以想一路雇他的车。这是一件近来少有的活儿,接电话的人员体谅胜又想赚钱的心情,只嘱咐了他路上多加小心。”

二人边走边说,每次遇到对面来人,都会中断对话。

“看他的每日报告,他往返新宿至下诹访的距离是五百二十公里,客人大约要支付两万六千日元的费用。”吉田继续说道,“由于司机在那边住了一晚上,所以还要算等待费。公司方面也说这真是近来少见的出手阔绰的乘客。不过据说现在仍有一些客人会带酒吧女什么的到热海、箱根一带瞎搞,也不是新鲜事。”

“您刚才说他行驶了五百二十公里对吧?新宿到下诹访之间大概是二百公里左右吧?”

“我刚才也在出租车公司调查过了。新宿与下诹访之间的铁道距离是一百九十六公里。不过走公路的话就长多了,起码得有二百三十公里吧。这样一来,一来一回差不多要四百六十公里。此外再加上转来转去观光游览的车程,五百二十公里左右大体上也能说得过去。”

“那到西山呢?”

“从新宿到甲府是一百二十公里,我说的是铁道距离。从甲府到西山,大致上也会有五十公里左右吧。如此算来,新宿到西山大约就是二百公里了,跟到下诹访的距离没多大差别。另外,如果走东海道线,那从东京到静冈的富士是一百四十六公里,再从那儿到西山差不多是五十公里,加起来还是二百公里。这么看来,胜又司机所称的往返下诹访,与走中央线或走东海道线从东京到西山,这三者的距离大体上都是一致的。”

胜又去西山把高森的妻子带回东京的推定变得越来越合理了。胜又是普陀洛教的信徒,自然会对教团的指令言听计从。

“胜又是七日的几点左右回到东京营业所的?”

“这些都记在每日报告中,是七日晚上十一点。”

七日晚上的十一点。这么说来,比在目黑川溺死的高森妻子的死亡时间要稍微往后一些。如果说他把她载到目黑川,然后干了点其他事再回到营业所的话,时间就差不多了。这点也与修二的想象吻合。

“有没有能够印证他真去了下诹访的证据呢?”

“据工作人员说,他带回了一些煮贝土产。”

“煮贝是什么?”

“据说是甲府的特产。好像是用酱油煮过的鲍鱼。也就是说,并非是下诹访的土产。下诹访那边的话,应该是酒糟腌渍的公鱼啦、蜜饯木梨什么的。可他却并未买这些,而是把煮贝带回来。想来,这或许也可以说明,他并没有从甲府继续往前走吧。”

“如此说来,他去西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修二想了一会儿,又说道,“吉田先生,除此之外,他的车体有没有可疑之处呢?从甲府到西山路不大好走,他的车子有没有轮胎受损或者车体蒙灰了?”

“这一点倒是没说。只是有一件事情很奇怪。第二天交班的司机对他同伴说,在车的座椅上落了一些女人的头发。”

“女人的头发?”

“胜又司机说他从东京拉走的乘客是两个男的,可座椅上却落有女人的头发。据那位司机推测,可能是乘客在半路带上了一名女性乘客兜了一圈吧。”

一说到女人的头发,修二的大脑中又浮现出了高森妻子的影子。

“胜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我没能问到胜又司机,因为他已经从那家出租车公司辞职了。”

“什么,辞职了?什么时候?”修二吓了一跳,顿时问道。

“今天早晨。我听了之后也吓了一跳。”吉田说道。

“今天早晨?”

胜又司机在溺死尸体被发现的八日歇班了,第二日便来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然后今天早晨正式结算了工资辞职了。

“他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啊?”修二问道,他的脚步也不由得朝吉田所走的方向紧跟了上去。眼下已通过了昭和大街的北端,不觉间,两人已经走上一条静谧的街道。没有了车流和行人的干扰,正适合说话。

“据说他工作了两年,健康状况出了点问题,家里也有点事,就想辞职不干了。由于公司方面眼下正缺司机,所以拼命挽留,可他最终还是没有答应。胜又是名善良的司机,无论在上下级还是同事之间关系都不错,所以工作人员都很舍不得他。”

“胜又有没有说辞职之后打算干什么呢?”

“好像是要回到乡下务农,不过这个理由有点牵强。现在的人谁不想从乡下往大城市里跑?公司那边也说那只不过是托词而已。”

“胜又住在哪里?”

“我们现在正往那儿去呢。”吉田笑着说道。他已经把从营业所打听来的胜又的住址记了下来,现在正在搜寻那地方。

“应该就在这附近。门牌号近了。请稍等一下,我到那边的酒馆去问一问。”

吉田身体肥胖,工作却很卖力。他走进了酒馆里,修二则趁这个空隙思考了起来。

新宿到下诹访跟新宿到西山的行驶距离相同,四十岁上下的公司高层乘客与那名三十来岁的貌似职员的同伴,胜又那夜不明的住宿地,甲府的土特产,残留在座椅上的女人头发,胜又七日晚上十一点回公司的出租车,熄了灯的出租车停在目黑川河畔的时间,胜又的突然辞职——所有的一切同时浮现在修二的脑海里,并不断地彼此搭配组合起来。

这四十岁的公司高层的客人,似乎像是光和银行的花房行长,三十岁前后的职员模样的男子也可能是秘书室的加藤。不过,六日那一天自己明明在热海看到了那二人,而且,花房行长也不可能亲自到西山的御岳教道场把高森妻子带走啊。或许胜又只是随口说说的。因为他若是要隐瞒西山之行的话,是不可能老实说出客人的真实身份的。

落在座席上的女人头发或许是高森妻子的吧,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通常,女人若正常坐着是不会在座席上留下头发的。而车上面却找到了头发,这不正显示出女人并非正常坐在车内的吗?如果是被绑架状态,女人势必会抵抗,如果她预感到危险将要降临到自己头上,更是会拼命挣扎。莫非是在目黑川的河边被拽下车时,女人挣扎起来,结果头发就在那时落了下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吉田从酒馆里走了出来。

“说是胜又已经搬家了。”吉田把从酒馆打听来的话告诉修二。

“哦?”修二也愣住了。

“幸好那酒馆老板是胜又所租公寓的房东,因此比较了解情况。酒馆那边说,昨天早晨胜又忽然说要搬到别处去,于是就整理行李把房子腾了出来。”

“他到哪里去了?”

“说是小田原。”

“小田原?”修二的大脑想起普陀洛教本部就在真鹤。真鹤离小田原不远,是不是对方唯恐说真鹤太直接,所以就说了个小田原?

“行李是委托运输公司搬的吧?”

“他们让运输公司搬运了一些小家具,什么柜子啦、电视啦、桌子之类。毕竟只有夫妇二人。剩下的好像就塞进后备箱拿走了。”

他们可能先让运输公司把家具运到小田原,在那儿暂放一下,然后再运到真鹤。

“看来山边先生您的推理很准确啊。”

由于吉田自己也在对案子进行调查,因此他的兴趣更浓了。

“胜又司机的行动的确很可疑。接下来,我想调查一下这胜又,您看怎么样?”吉田用商量似的口气对修二说道。

“这个嘛,倒也行。”

修二有些左右为难。虽然他想由自己单独调查胜又,但这样一来既会浪费时间,自己一个人到小田原或真鹤那么远的地方去调查也不现实。如果拜托吉田,既能增强调查能力,又能节省时间。不过,修二还是想自己去做。毕竟一旦报社出动,对方也会警惕起来,事情会变得棘手。在事情尚不明朗的现阶段,如果由报社爆出一条醒目的特讯,那可就麻烦了。

高森的妻子所加入的西山道场属于御岳教。那么,御岳教与普陀洛教究竟有什么样的关联呢?如果让吉田调查一下这一点的话或许会更快些。吉田知道高森妻子是从西山的道场出来的,他去调查也显得自然。只是,普陀洛教的事情最好还是先不告诉他为好,这件事肯定会通过吉田的调查弄明白的。

此外,如果吉田去调查胜又的去向,一定要让他赶快告诉自己结果。

“那么,吉田先生,您能否帮我调查一下胜又的行踪,并打探一下缘由?”

修二一说,吉田当然满口答应。看他那样子,就算修二不求他,他也想一个人飞到小田原去。

“山边先生,多亏了您,一篇有趣的报道眼看就要成了。”吉田高兴不已。

“不过吉田先生,如果弄明白结果,在写稿子之前能否先通知我一声?”

“知道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啊,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这次事件没想象得那么简单。我觉得不要纯粹只调查投河妇人的死因,应该更仔细地调查。也就是说,要以‘调查报告’的形式来研究,这样说不定还能摸出更有趣的真相。”

“山边先生,您是不是手里掌握着什么秘密?”

吉田再次提起这个问题。他眯起眼睛,用平和的笑脸注视着修二。

“也不能说一点没有,只是眼下这个阶段不便透露。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秘密。现在您去调查胜又的事情,我这边也有一些事情要调查。说不定我们两人的调查能互补。那时,我会跟您挑明一切的。”

“是吗?听您这么一说,我似乎越来越有干劲了。”

二人商定今后要不时保持电话联络,如果多少摸清了一些眉目,就马上决定调查方向。随后两人告了别。

修二刚回到家里,看门的大婶立刻告诉他:“大概一个小时前,您姐姐打来电话,叫您回来之后赶紧回她电话。”

修二有些纳闷,今早才刚从姐姐那里离开,莫非又发生什么怪事了?

“修二,你早上刚走,那个叫西东的刑警先生就又来了。”姐姐在电话里说道。

“哎?他来说了些什么?”

“真是奇怪。他问我,此前有没有人给我丈夫的灵前送花?”

“哦,他是怎么知道的?那么,姐姐是怎么说的?”

“我以为刑警是在调查后才来的,就照实说了。”

“你有没有说我在调查的事?”

“这种事怎么能说呢。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有,那花的事跟我丈夫被杀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结果刑警并未回答,只是默默地笑了笑。真让人有点别扭。”

“唔……”

“然后,关于那溜门贼的事,刑警又问我,还有没有其他东西遭窃。我说没有,只有报案的那些东西,结果他又说,应该还有一些我并未留意的东西,问我能不能想起来……”姐姐说道。

“并未留意的东西,也就是说,并不是值钱的东西咯?”

“没错。所以我就告诉他说,若是连自己都不留意的东西,即使被盗了也无所谓。结果那刑警说,不,这很重要。他说,即使对我来说只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说不定对对方来说却有着重大价值呢。”

“重大价值……什么意思?”

“不知道,总之,刑警刨根问底地问个不休。于是我就问那个溜门贼抓着了没有,但好像没有。我又问他为什么要问这些,他说也没什么,只是感觉而已。”

“真奇怪。”

“刑警还说,我们遇到案子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种类似气味的东西。打个比方,正如人各有自己特殊的体臭一样,案件也各有独特的气味。这不是靠逻辑推出来的,而是办案时间长了,凭直觉感知的。他是这么说的。”

“原来是这样。那他有没有说那个溜门贼的案子是何种‘体臭’?”

“这一点他倒没有明确说,只是频频强调应该有未留意的东西被盗了。他还说他以后或许还会顺便过来一趟,在此之前请先好好调查一下,说完就回去了。”

“那刑警为什么老盯着那个溜门贼的案子不放呢?”

“杀害我丈夫的犯人抓不出来,对这大案子不了了之,警察有时候也真奇怪。”

修二忽然意识到,西东刑警之所以揪住溜门贼的事情问个不休,或许也与姐夫被杀的案子有关联吧。可是,无论如何想,杀人案件与溜门贼案件也联系不起来。西东刑警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想不出。

“另外,说到我丈夫的事我忽然想了起来。”姐姐说道,“上一次,我们不是说到溜门贼看相册的事情吗?事后我一想起来就不舒服。一想到那相册被小偷翻弄过,我都不想拿到手里看。总感觉自己的脸像被小偷摸过似的。修二,我想把那些照片从相册上全揭下来消消毒,过后再买个新影集重新贴上。”

“既然你觉得那么别扭,或许那样做会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