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中旬,冈本收到邮差送来的五月号“新流”。

看到封面时,冈本“咦”了一声。以往每一期“新流”的封面都是由画家画出的女人面孔图,这一期却改为风景,近景是杂木林,形成“V”字型,其间出现山峦。

多无聊的封面,冈本想。构图本身十分平凡,第一,杂木林之间出现的山的形状就极其平凡,那是到处可见的山,整个图看起来就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实在不明白特地将美女图改为风景的原因何在。图一角的签名是白井,那是冈本认识的画家。

白井为什么会画这种作品?了解白井画风的冈本感到奇怪,这与白井向来作画的主题全然不同。也许白井是推辞不掉,勉强接受,因而才画出这种作品?

收到这杂志后过了一周,“新流”的中村来访。

“冈本先生,您的大作风评太好了。因此,总编辑让我来请求您,下期再继续捧我们的场,赐我们原稿,拜托拜托,冈本先生。”

中村与上回同样恭敬地邀稿。

“让我考虑考虑。”冈本回答。

上回是第一次邀稿,冈本相当用心的执笔。因为多少有些要胜过其他执笔者的心理。刊出后得到某种程度的反应,不能说没有满足感。

“不,冈本先生,请不要这样说,您务必要答应。总编辑吩咐过,一定要邀得您的大作。您如果拒绝,总编辑一定会大发脾气,责怪我。”

“青塚这位总编辑仍是老样子?”

“是的,愈来愈独裁了。”

“不过,这一期的封面是什么意思?好像很无聊吧?”

“是吗?”

“难道你不觉得吗?”

“总编辑的意思是说,以往都是美女图,所以想革新一下。”

“这个构想一点没有从那张图中表现出来。我认识白井君,这张图简直不像他的作品。”

“不晓得是不是这个原因,下一期又要换回原来的美女图了。”

“什么?风景图只用一期?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编辑方针摇摆不定。是不是全凭青塚这个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本人倒很努力的在做。老实说,我们并不赞成那风景图,但因为这一期的效果不好,就立刻恢复美女图是不智之举,所以表示反对,但总编辑不是肯接受别人意见的人。”

谈着青塚的事,冈本想起有一次听说的关于青塚太太的传闻,便问中村,中村不但没有否定,而且说:

“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总编辑会被这样的太太控制得服服贴贴的,总编辑的收入好像全部交给太太,他自己连零用钱都只有一点点,所以从来没有请过我们。”

“那真过分。那么,青塚君对女人没有兴趣吗?”

“不,我想大有兴趣,只是怕太太不敢出手而已。因为太太年纪比他大,而且并不漂亮,总编辑不可能不被别的女人吸引。事实上,他也喜欢女人。”

这是男人至上的冈本无法了解的事。

各人的生活方式不同,但青塚的情形似乎有些让人无法了解。只是人各有所好,别人认为他的太太不美,说不定人家夫妇自有夫妇缘。

“说的也是。”中村忽然想起地说:“对了,最近市坂社长好像又给总编辑一笔钜额编辑费的样子。因此,近来总编辑的情绪特别好。金钱上的事,我们向来不过问,但凭态度就可以看出来。”

“嗬,一旦缩紧的钱袋绳现在又松开了?是不是餐馆或保龄球馆的生意重新兴隆了?”

“不可能兴隆得这么快吧?尤其是保龄球馆方面的经营,好像相当艰困的样子。因为投资大资本,设备更进步的保龄球馆逐渐的在增加。”

“那不是奇怪吗?既然景气不好,为什么会增加编辑费?看样子青塚这个人相当会向社长挖钱。”

“可能。不过,钱从来不用在编辑方面,所以对我们毫无益处。”

“太不应该了,这种情形社长知道吗?”

“好像知道,看样子有人直接告诉过社长。但社长照样一点不干涉,所以大概当做不知道吧。”

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人?冈木想。

其后在一次聚会席上,冈本遇见白井。

“我看到你为‘新流’杂志画的封面图了。”冈本不客气地说:“那是你失败的作品吧?因为是那种杂志,你就马马虎虎的画?”

“你看到了?”白井低着头抓抓长发。

“对。老实说,这个杂志我也写过一期。”

“本来我是不愿意画的,因为那是总编辑自己来要求的,所以效果更差。”

“叫做青塚的总编辑吗?难道指定要画那种山吗?”

“对方拿照片来的。”白井皱着眉头说。

“照片?……那么平凡的山景照片?”

“对啊,带了五、六张那座山的照片来,要我从其中挑一张出来画,不过付了加倍的费用,所以没有办法,只好画了。”

“我也这样猜想。这照片是那里的风景?”

“我也问了,但对方不愿意坦白说出来。不过,那种风景日本到处可见。”

“‘新流’的封面以往都是美女图,听说下期开始又要恢复美女图了。”

“真的?看样子我的画风评很不好。”

——遇见白井后过了两天,冈本收到九州寄来的一封长信,寄信人的名字叫做野崎千枝子。冈本不认识这个名字。

“请原谅我冒昧的写这封信,我是因为在‘新流’这本杂志上看到先生的大名,所以才决定写这封信的。我时常拜读先生的大作,这是我给先生写信的原因,但这封信却与先生的芳作无关……”

咦?这是什么意思?冈本在心中打着问号,但再看下去,他就被信的内容吸引住了。

“我写这封信的目的,是要向先生请教一件事。如果先生愿意把信看完,给我答覆,我会感激不尽。事情是关于‘新流’五月号的封面,相信先生也已经看过,是一张山景图,这张山景图引起了我极大的关心。

“在这里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我的家庭,我有一位今年由公务员退休的父亲,和母亲,以及比我大六岁,在一家公司任职的姊姊。姊姊叫做野崎滨江。姊姊于两年前的五月八日黄昏离开家里,至今消息杳然。当时姊姊二十七岁,未婚,在公司任职。

“离家时,姊姊没有详细说明去处。她带着小型皮箱一只,和照相机,向公司请假,预定旅行四夜五天。姊姊爱好旅行,那一年的年假时也出去旅行过,回来后说她到四国各地绕了一圈。这三、四年来,姊姊常常独自出去旅行,没有固定的目的地,随兴之所至而起。五月那次出门后,至今下落不明。

“写到这里,令人想到的是姊姊的恋爱情形。姊姊自从多年前恋爱的对象去世以来,就不再谈恋爱。姊姊失踪后,我们各方面打听的结果,仍然打听不出真相。

“姊姊失踪后,我们也曾报警寻找,但始终没有消息。不过,姊姊于前年过年到四国旅行时,拍回来的山景照片尚存在。那是到处可见,极其平凡的山景,我觉得并不值得拍摄,姊姊却很细心地把它贴在相簿上。

“根据我的直觉,姊姊的失踪和这些照片似乎有关连。当然这是没有证据的——反正因为是姊姊说她在四国拍摄的,所以我把它复印后,拿到四国交通公社、铁道管理局、各地的观光课去查询,但都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山景。因为那座山本身就平凡,加上杂木林也没有特色。因此,毫无线索可寻。

“后来我开始想,也许这座山不在四国,而是在别的地方。因为除了这座山以外,没有一张足以表示四国景色的照片。年假旅行回来后,姊姊说她是到四国旅行,但我认为也许是到别的地方。因此,我改向全国的交通、观光机构查问,但结果仍然相同。不是著名的山,所以没有人知道。

“不过,这次年假旅行回来后,姊姊发生了变化。有时显得非常开朗,有时却若有所思,这是姊姊唯一与从前不同的地方。我们曾向姊姊的公司询问过,姊姊办公桌的抽屉里虽然有一些寄到公司的私人函件,但都是认识的人,与姊姊的失踪不相干。

“由于这样,我们对于姊姊的失踪已经毫无蛛丝马迹可查,正当我们绝望之际,忽然在书店看到‘新流’五月号的封面。先生想必已猜到,这封面的山景与姊姊相簿所贴的照片一模一样,我惊讶的程度可以想像而知。

“我把杂志买回来,拿出照片来与封面比较,山的形状丝毫不差。画与照片的角度略有不同,但中央凹入的部份,以及两边垄起的棱线,都一模一样。

“我踌躇起来,告诉自己这种形状的山日本到处都有,所以只是碰巧画了相同的山景做为封面罢了。不过,加上山下展开的杂木林,使我忍不住想要探究这张图到底是根据什么而画的?假使是画家凭着想像而画,当然没有话说,只好死了这条心。

“本来我想询问‘新流’编辑部,但不知怎么有些害怕。到底怕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突然觉得似乎隐藏着可怕的秘密。我又想直接询问画家,但目录只有画家大名,没有住址。因此,毅然决然写给‘新流’执笔者之一的先生,也许先生可以若无其事地向编辑部或画家打听。不过,我郑重的请求先生,我写信请教的事,以及关于姊姊的事,务必绝对保密。在先生百忙中来打扰,实非得已,敬请原谅。不论这张图是画家的想像画,或确有其他,如果知道盼赐告。”

看完这封信后,冈本落入沉思。

白井说起,这张封面图是青塚总编辑拿照片去让他画的,但青塚没有说出地点。

这确实奇怪,青塚为什么不说出照片的地点?把地点告诉画家,应该没有任何不妥当的地方。难道说,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冈本想起了中村说过的奇怪事实。“新流”向来采用女人的面孔做封面,这一期突然改用山景。而山景也只限于这一期,下期起又要恢复原先的美女图。为什么山景图只限于这一期。

开头冈本归罪于总编辑的方针不固定,如果因为杂志的销路不好而改变封面,将美人图改为风景图,那就应该连续采用几期风景封面。只用一期就改变,未免太奇怪。再说,青塚总编辑独裁到样样事都可以一意孤行,也太不自然了。

接着,冈本又从中村的话中,发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由于杂志连续赤字,市坂社长想要缩减编辑费用,但最近却反而增加经费。这是因为封面采用那张山景图的关系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可以认为这张图对市坂的心理产生了某种影响。据说,青塚因市坂不肯多投资而发牢骚,说不定青塚是为了让市坂多拿出钱来而以那山景做为杂志的封面。

山景图一定隐藏着秘密,冈本想。这秘密也许关系着写信来的那位野崎千枝子的姊姊滨江失踪的秘密。

假使画与照片是同一座山,那么地点就是野崎滨江前年年假时去过,五月八日又去的地方。滨江把照片贴在相簿上,却不告诉妹妹地点。前年年假时,滨江在那里发生了某种事,她忘不了这件事,所以五月八日再度到那里去。滨江说她去的地方是四国,这是谎言。她不惜说谎,可见那里对她非常重要,而且不能告诉人的地方。五月八日滨江第二次去时,在那里一定发生了事。

这事与青塚有关系。不,应该是与市坂秀彦有关系。青塚掌握了市坂的弱点,因而让市坂出资办杂志,任意而为吧?青塚发挥独裁总编的霸道,把编辑费用纳入私囊,以及市坂一言不发的原因都可以得到解释。

不,还有,冈本想。市坂开始不愿意拿钱出来,是因为保龄球馆的生意不景气。可是,封面改为山景后,市坂又立刻给杂志投入钜款。景气转坏的生意人怎么会突然拿出钱来投资?这不是很奇怪吗?……

好奇心极强的冈本第二天打电话给“新流社”,把中村请到家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