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潮水开始上涨的时候,那些海上的流浪汉将他们的纵帆船在深水区抛下锚,然后走进了我们中间。他们带来一些礼物,显得非常友好。于是,我们给他们腾出一些座位,然后像对待所有的来客一样,我也照样大方地送给他们一些谢礼,因为这是我结婚的日子,而且我还是阿卡坦的头领。那个头发长得像海狮的鬃毛一样的男人也来到了婚宴上,他又高又壮,让人觉得他一脚踏下去,地面都会跟着晃动几下。他交叉着两只胳膊,总是直勾勾地盯着恩卡。他一直在我们那里待到太阳西沉、星星出来,才回到他的大船上去。他走了以后,我拉起恩卡的手,带她来到我自己的家里。我的家里充满了歌声和热闹的笑声,女人们和我们开着各种玩笑,正像她们在这种时候通常习惯的那样。可是,我们并不介意。后来,人们就留下我们两个人单独在一起,各自回家去了。

“最后的笑闹声还没有完全消散,那个海上流浪汉的首领就走进了我的家门。他带来一些黑色的瓶子,我们喝着瓶子里的液体,感到非常高兴。你们很清楚,我当时只是一个小伙子,一直居住在世界的边缘,所以我的血热辣辣地变得像火在烧,我的心轻得好像海浪飞上悬崖溅起的泡沫。这时,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恩卡静静地坐在一堆皮毛中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她好像非常害怕。那个头发像海狮鬃毛的人,直勾勾地看了她很长时间。后来,他的水手们带着一捆捆货物走了进来,他把这些货物堆在我的面前。这些东西都是阿卡坦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其中有两支长枪和一把短枪,有子弹和炮弹,有明亮的斧头和钢刀,有各种漂亮的工具,还有很多陌生的东西都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用手势表示,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了。我当时认为,他这样慷慨大方,一定是一个伟大的人物。可是,他又用手势表示,恩卡要上船跟他一起走。

“你们明白了吗?——恩卡要上船跟他一起走。我带有先辈血统的血液猛地沸腾起来。我拿起长矛投向他,想要把他刺穿,可是瓶子里的鬼怪已经夺走了我胳膊上的力气。他抓住我的脖子,就这样,把我的头向房子的墙上撞去。我被撞得全身发软,就像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孩,我的两条腿再也站不起来了。在那个人把恩卡拖向门口的时候,恩卡尖叫着,用手胡乱抓着房子里的东西,直到那些东西在我们周围倒了一地。后来,他用两只大胳膊把恩卡抱在怀里,她就开始撕扯他的黄头发,他却大笑起来,正像雄海豹发情的时候那样。

“我爬到海滩上,招呼我的族人投入战斗,可是他们都害怕了。只有亚士·努士算得上是一个男人,可是那些家伙用一根船桨打他的头,直到他脸朝下扑倒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了。然后,那些家伙就扬起船帆,唱着他们的歌,在风的吹送下启航离开了阿卡坦。

“人们都说这样也好,因为在阿卡坦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打架出血的事了,可是我一个字都没有说,直等到满月的那一天,我把鱼和鱼油装上我的皮舟,然后就动身向东方划去。我看见了很多岛屿,也看见了很多人,这时候我这个生长在边缘的人,才明白世界原来很大很大。我用手势和人们交谈,可是他们既没有看见过一艘双桅纵帆船,也没有看见过那个长着一头海狮鬃毛的人,不过他们总是对我指向东方。我在各种不舒服的地方睡过觉,吃过各种奇怪的食物,遇见过各种奇异的脸孔。很多人嘲笑我,因为他们认为我的头脑出了问题,可是有时候,一些老人让我的脸转向阳光,为我祝福。当有些年轻的女人询问我有关那艘陌生的轮船、恩卡和那些航海人的事情时,她们的眼睛就会潮湿起来。

“就这样,我穿过了风大浪急的海面,穿过疯狂的暴风雨,来到了阿纳拉斯卡。那里有两艘双桅纵帆船,可它们都不是我要找的那艘船。于是,我继续一路向东航行,世界也随着变得更大了。可无论是在犹那莫克岛,还是科迪卡岛,或者是在阿托格纳克岛,我都没有打听到那艘轮船的消息。有一天,我来到一个岩石很多的岛屿,那里的人们在山上挖了很多巨大的山洞。那里有一艘双桅纵帆船,可是还不是我要找的那艘船。人们正把他们挖出来的石头装满船舱。我认为,他们这样做简直太幼稚了,因为整个世界都是用岩石造成的。

“可是,他们给我食物,让我为他们干活儿。当那艘纵帆船吃水很深后,船长给了我一些钱,告诉我可以走了,我却问他这艘船要去哪儿,他指向了南方。我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我要跟他一起到南方去,他开始还嘲笑我,可是后来船上缺少人手,他就把我带到船上帮他干活儿。于是,我开始照着他们的样子学说话、拉绳索、在暴风雨突然发作的时候收起绷紧的船帆,而且还轮流去掌舵。不过,这些活计我并不陌生,因为我先辈的血统和这些航海人的血统是一样的。

“我以为,一旦我到了和他一样的那些人中间,找到他会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天,当我们看到地平在线隐隐出现陆地的时候,我们的轮船就穿过海峡,驶向了一个港口。我以为,这里的双桅纵帆船或许只有我手上的手指那么多,可是几英哩长的码头停靠的全都是这种船,它们塞满了港口,多得简直就像小鱼一样。当我走到这些轮船中,打听那个一头海狮鬃毛的男人的时候,他们都大笑起来,然后用很多很多语言来回答我。我发现,原来他们来自世界的各个地方。

“后来,我走进城市,观察着遇见的每一个人的脸。可是那里的人就像不断涌上海岸的鳕鱼一样,我无论如何也数不清楚。各种喧闹声不断冲进我的耳朵,直到我最后什么都听不见了,被各种各样的场面弄得头昏脑胀。就这样,我不停地向前走去,穿过在温暖的阳光下回荡着歌声的地方,穿过堆满庄稼的富饶的平原,穿过很多大城市,那里的男人们都很肥胖,他们过着像女人一样的日子,他们满嘴说的都是毫不可信的假话,对金子的贪欲使他们的心都变成了黑的。这时候,我的那些阿卡坦族人却在打猎、捕鱼,生活得快快乐乐。在他们的头脑里,世界不过是一块很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