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封丹①先生的葡萄酒

为了避免给人碰见,总监先生的快马沿着河边向巴黎方向飞驰,直奔市政厅;与此同时,富凯先生的宾客们已乘着马车来到圣芒代,整座府邸闹哄哄的,正准备举行晚宴。这时候是八点还缺一刻。富凯在长桥街拐角上下了车,和古尔维尔一起徒步走向沙滩广场。

在广场拐角处,他们看见一个穿着黑紫双色衣服的人,他神采奕奕正准备登上一辆出租马车,并告诉马车夫驶往凡森。他跟前放着满满一篮瓶酒,这些酒是他刚从“圣母像”酒店买来的。

“咦!那不是我的膳食总管瓦特尔吗!”富凯对古尔维尔说。

“正是他,大人,”后者答道。

“他到‘圣母像’酒店去干什么?”

“自然是去买酒罗。”

“怎么,他到这种小酒店去替我买酒?这么说我的酒窖真的已落到如此凄凉的地步!”富凯说。

接着,他向膳食总管走去,那膳食总管正小心翼翼地把酒往车厢里装。

“喂,瓦特尔!”他用主子唤奴仆的口气说。

“大人,请注意,您会被人认出来的。”古尔维尔提醒他。

“唷……!那有什么关系?瓦特尔!”

穿黑紫双色衣服的人转过身来。

这是一张毫无表情、和善谦虚的数学家的面孔。这个人眼睛里闪着火花,唇边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意,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火花、他的微笑并不照亮什么,也不起什么作用。

瓦特尔心不在焉地笑着,或者说象个孩子似的在嬉戏着。

听见有人喊,他转过身来。

“啊!是大人您呀!”他说。

“是啊,正是我,见鬼!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的?瓦特尔!……葡萄酒!您在广场的小酒店买,您还可以到更小些的酒铺子里去买呐!”

“可是,大人,”瓦特尔向古尔维尔瞪了一眼后,心平气和地回答,“大人到这儿来干什么?……难道怪我的酒窖管理得不好吗?”

“不,当然不是,瓦特尔,不过……”

“不过什么……”瓦特尔问。

古尔维尔碰了一下总监的手肘。

“瓦特尔,别生气;我以为我的酒窖,我是说,您的酒窖存货充足,大可不必来求助于‘圣母像’酒店。”

“啊!先生,”瓦特尔把称呼从大人降为先生,并且在语气上也略带几分轻蔑地说,“您的酒窖存货很足,只是您的某些贵宾来您府上用餐时,却没有他们要喝的酒。”

富凯摸不着头脑,望望古尔维尔,又看看瓦特尔。

“您这是怎么讲?”

“先生,我指的是您的膳食总管没有可以满足各种口味的酒,所以德·拉封丹先生、佩利松②先生以及孔拉尔③先生来时就没有什么可供他们喝的酒了。这几位先生不爱喝名酒,您看该怎么办?”

①拉封丹(1621-1695):法国寓言诗人。

②佩利松(1624一1693):法国诗人。

③孔拉尔(1603-1675):法国作家。

“那您说该怎么办呢?”

“喏,我在这里找到了他们爱喝的儒瓦尼酒,我知道他们每星期都要到‘圣母像’酒店来喝一次酒。现在您该明白,我到这里来办货的道理了吧。”

富凯无言可答……他几乎有些感动。

瓦特尔,他无疑还有很多话要说,看得出他心里有气。

“大人,就象您责备我为什么要亲自去普朗什一米布莱街买苹果酒给洛雷①先生来您府上用餐时喝那样。”

“洛雷在我家喝苹果酒吗?”富凯笑着喊道。

“啊!是呀,先生!是呀,这就是他喜欢来您府上用餐的原因。”

“瓦特尔,”富凯握着膳食总管的手叫起来,“您真行!我感谢您,瓦特尔,因为您知道,在我家里,德·拉封丹先生、孔拉尔先生和洛雷先生就象公爵、大臣,就象王子、太子那样,他们的地位比我还高。瓦特尔,您是我的好管家,我付您双倍的薪水。”

瓦特尔甚至连谢也不谢,他耸耸肩膀,嘴里咕噜着一句绝妙的话“我只不过尽职而已。无功受禄,等于耻辱。”

“他说得对,”古尔维尔说,同时做了个动作,把富凯的注意力引向别处。

他指给富凯看一辆用两匹马拉着的四轮大板车,车上一摇一晃地放了两座紧包着铁皮、用铁链背靠背锁在一起的绞刑架。一名弓箭手坐在粗粗的大梁上,神色阴沉、无精打采地用手扶着绞刑架;百来个游手好闲的无赖,在那里飞短流长,打听绞刑架送往何方。这伙人尾随着车子,一直跟到市政厅。

①洛雷(1595一1665):法国诗人。

看到这般情景,富凯不由得浑身一震。

 “您看,已经决定了,”古尔维尔说。

 “但,还不算数,”富凯回答。

 “噢!大人,您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人家就这样欺骗了您的友情,平息了您的猜疑;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您已经难以挽回了。”

“可我还不相信。”

“利奥纳先生会给您证明。”

“我要到卢佛宫去。”

“噢,不,您不能去。”

“您竟劝我做这等卑怯的事情!难道您劝我抛弃朋友?您劝我在还有力量进行战斗时,扔下手中的武器?”富凯嚷道。

“大人,我并不劝您这样做,难道您愿意在这种时刻放弃您总监的头衔吗?”

“不。”

“好!如果国王陛下想撤您的职,您又怎么办?”

“我在或不在他都同样可以撤我的职。”

“是的,但您从来没有得罪过他。”

“不错,可能我是个胆小怕事的;可是,我不愿让我的朋友们死去,他们也死不了。”

“就因为这个,您有必要到卢佛宫去吗?”

“古尔维尔!”

“您千万小心……一旦跨进了卢佛宫,您要么放开喉咙,明目张胆地袒护您的朋友,也就是说发表一个忠于他们的声明;要么被迫毫无挽回余地地抛弃他们。”

“绝对不会!”

“请原谅……国王陛下肯定要您在两者之间作出抉择。要不您自己也会向他建议。”

“这,您倒说对了。”

“大人,这就是为什么要避免冲突的原因……我们还是回圣芒代吧。”

“古尔维尔,我不会离开这个发生罪恶的地方,这个使我丢脸的地方,我对您说,不找到对付我的仇人的办法,我是决不会离开的。”

“大人,”古尔维尔回答说,“要不是我知道您是个明智的人,我几乎要同情您了。您拥有一亿五千万,您的地位相当于国王,而您的钱却比他多一百五十倍。柯尔培尔先生甚至没有要国王接受马萨林遗嘱的想法。不过,一个富可敌国的人,而且是想花掉一些钱的人,如果还不能随心所欲.那他真是个可怜人。我说,我们还是回去吧,回圣芒代去。”

“是不是去和佩利松商量商量?”

“不,大人,去算您的钱吧。”

“走吧!对,对!回圣芒代!”富凯双眼冒火,这样说道。

他重新登上马车,古尔维尔坐在他旁边。走到半路,在圣安托万城郊尽头,正好碰上瓦特尔那一伙人,他们正慢悠悠地运送着儒瓦尼葡萄酒。

突然几匹黑马在他们身旁象一阵风似地疾驰而过,把膳食总管那匹胆小的马儿惊着了。腊食总管把头伸出窗外,连声惊叫:

“当心我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