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斯的同意

拉乌尔走出王宫,脑子里思绪万千,他认为事情要付诸实施,决不能有半点拖延。

朝臣们欢天喜地地在庆祝王太弟和英国公主的婚庆,唯独德·吉什和白金汉陷入了无比的忧伤之中,拉乌尔在庭院里跨上了马,朝往布卢瓦的路上飞奔而去。

一路上,拉乌尔马不停蹄,只花了十八个钟头就到达布卢瓦。

一路上,他己准备好了最有说服力的理由。

狂热也是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拉乌尔正受到狂热的袭击。

格力磨把拉乌尔领进来时,阿多斯正在书房里续写他的回忆录。

有着敏锐洞察力的伯爵一眼就看出,儿子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看来,您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找我,”阿多斯跟拉乌尔拥抱后,指着一张椅子让他坐下,对他这样说。

“是的,先生,”年轻人回答,“我请您象过去一样的关心我。”

“您说吧,拉乌尔。”

“先生,恕我免去开场白,我知道您不在乎这一套!我就开门见山地把情况直说了吧。拉瓦利埃尔以公主的侍从女伴身分来到巴黎了,这件事我已反复思考过。我爱拉瓦利埃尔小姐胜过一切,我觉得把她留在一个她的名誉,甚至她的贞操都会遭致危险的位置上是不妥当的。因而,我想娶她为妻,这是我的愿望,我特地前来请求您同意这桩婚事。”

在这次交谈中,阿多斯保持着绝对的矜持和缄默。

拉乌尔沉着、镇静地开始诉说起来,听他讲完后,使人感到他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情的流露。

阿多斯用探索的、蒙了一层淡淡的哀愁的眼光凝视着拉乌尔。

“那么说,您已经反复考虑过了?”他问道。

“是的,先生。”

“我相信您早已知道我对这桩婚姻的看法?”

“是的,我知道,先生,”拉乌尔低声地回答,“可您说过,如果我坚持的话……”

“那么说,您坚持罗?”

布拉热洛纳结结巴巴,几乎说不出一个字来。

“您的感情,先生,”阿多斯平静地接着说,“莫非真是非常强烈,因为,尽管我不满意这个结合,您还是坚持要娶她。”

拉乌尔举起颤抖的手,抹去挂滴在前额上的汗珠.

阿多斯满怀怜悯地望着他。

接着他站起身来。

“这没关系,”他说,“这是我个人的看法,无足轻重,只有您的看法才是重要的。您需要我帮助,我准备帮助您。噢,告诉我,您需要什么?”

“噢!我需要您的宽恕,先生,首先是您的宽恕,”拉乌尔拉着他的手说。

“您误解了我的看法,拉乌尔;我心中藏着比纯粹的宽恕更美好的东西,”伯爵回答。

拉乌尔吻了一下握在自已手中的伯爵的手,象一个充满了热情的爱人做的那样。

“来吧,来吧,”阿多斯接着说,“我说,拉乌尔,我已准备好了,您要我签什么字?”

“噢!没什么,先生,什么也不用签!要是您肯费神给国王写封信,那就太好了,我是属于国王的,务必请您替我恳请陛下恩准,允许我和拉瓦利埃尔小姐结婚。”

“好的,拉乌尔,这个想法很好。说真的,在我后面,不如说在我前面,您还有一位主宰要商量,这位主宰就是国王陛下,您自愿服从双重考验,这是您忠诚的表现。”

“噢!先生。”

“我立刻答应您的请求,拉乌尔。”

伯爵走近窗前俯身向外。

“格力磨!”他叫着。

格力磨从他正在那里修剪枝条的素香花栅架下探出头来。

“备马!”伯爵接着说。

“为什么下这个命令,先生?”

“我们在两个钟头之内动身。”

“上哪儿去?”

“上巴黎。”

“怎么,上巴黎,您说上巴黎?”

“国王不是在巴黎吗?”

“当然罗。”

“那么,难道我们不该去那儿?我说,您头脑是否清醒?”

“可是,先生,我不敢这样惊动您,我只希望有一封信……”拉乌尔说,他被父亲的这种屈尊态度几乎惊呆了。

“拉乌尔,您过高地估计我的地位了,象我这样一个普通贵族直接写信给国王陛下是不恭敬的。我希望也应该亲自向陛下面奏,我准备这样做,拉乌尔,我们一起去吧。”

“噢!您待我过分仁爱了,先生。”

“您认为陛下会施加什么影响?”

“是指对我的婚事吗,先生?”

“是啊。”

“噢!一定是最妥善的处理。”

“陛下跟您谈起过呜?”

“是他亲口说的。”

“在什么情况下说的?”

“在一次达尔大尼央先生向陛下禀告有关沙滩广场事件时,说我也曾有幸拔剑为陛下出过力,效过劳,因此我相信国王陛下是很器重我的。”

“那太好了!”

“可是,我恳求您,”拉乌尔接着说,“请您别对我这样严肃,不可通融,我以前感受过的是比任何一切都强烈的感情,请别让我抱恨终身。”

“这是您第二次对我这样说了,拉乌尔,其实完全没有必要;您要的是我的正式同意,而且,您已得到了我的同意,我们就不必再谈了。还是去看看我的新花草品种吧,拉乌尔。”

年轻人很知道伯爵的脾气,一经表态,就再也不用和他争辩了。

他聋拉着脑袋,跟着父亲向花园走去。

阿多斯慢条斯理地指给他看各种嫁接、刚绽出来的嫩枝和按梅花形栽植的花木。

阿多斯这种从容不迫的态度使拉乌尔越来越感到别扭,他心中充满了爱情,看来再也容纳不下天地万物了。怎么他父亲的心竟会如此空空如也,无动于衷呢?

于是布拉热洛纳鼓足勇气,突然提高嗓门,嚷道:

“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拉瓦利埃尔小姐,先生,她是那样善良、那样温柔、那样纯洁,象您这样思维敏锐的人,应该懂得欣赏她的品质。看在天主份上!请您告诉我,在您和她的家族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隐蔽的仇恨,世袭的宿怨?”

“拉乌尔,您看,多美的铃兰,”阿多斯说,“您看,浓荫和潮湿对它有多适宜,特别是那棵埃及无花果树的荫影,使温暖的日光透过树叶那半月形的缺口漏下来,却挡住了烈日的暴晒。”

拉乌尔止步不前了,只见他咬着嘴唇,一阵热血涌上他的太阳穴。

“先生,”他鼓起勇气说,“我求求您,请解释一下,您不能忽视您的儿子是一个人。”

“既然这样,”阿多斯恢复了原来的严肃,回答说,“那么,请给我证实一下,说明您是一个人,因为您并没有表现出您是一个儿子。我曾要求您等有机会联上一门显赫的婚姻,我会给您在最富有的贵族中找一门亲事;我希望您荣华富贵,光耀门楣,要知道,您本来就出身于名门望族。”

“先生,”拉乌尔一时冲动脱口而出,“那天,有人指摘我,说我连自己的母亲是谁也不知道。”

阿多斯脸色煞白;随后,紧蹙着眉头象至高无上的神明一样。

“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回答的,先生,”他以傲慢的态度询问。

“噢!请原谅……请您原谅我……!”年轻人一下子改变了他的激昂态度。

“您是怎么回答的,先生?”伯爵跺着脚继续盘问。

“先生,我立即抽出剑来,那个侮辱我的人也拔剑招架,我把他的剑挑出栏杆,接着把他的人也摔出去了。”

“您怎么不杀了他?”

“国王陛下是禁止决斗的,先生,再说,当时我是陛下的使者。”

“好极了,”阿多斯说,“那么,我就更应该去谒见国王陛下了。”

“您打算向国王陛下请求什么,先生?”

“请求国王陛下准许我用剑来处置那个敢于冒犯我们的人。”

“先生,如果我没有采取我该采取的行动,我恳求您原谅。”

“我责怪您了,拉乌尔?”

“您不是打算去请求国王陛下的准许吗?”

“我是去请求国王陛下签署您的婚约的,拉乌尔。”

“先生……”

“可得有个条件。”

“得有条件?那就请吩咐吧,先生,我一定服从。”

“这个条件是,”阿多斯继续说,“您得把这个提到您母亲的人的姓名告诉我。”

“您为什么要知道他的姓名,先生?他这样做是对我的侮辱,一旦获得国王陛下准许,复仇雪耻就是我的事了。”

“他叫什么名字,先生?”

“我不能让您遭受危险。”

“您把我当做堂·迪埃格①啦?他叫什么名字?”

“您一定要知道?”

“我一定要知道。”

“是德·瓦尔德子爵。”

“噢!”阿多斯平静地说,“那很好,我认识他。您看,先生,我们的马都准备好了,与其推迟两个钟头动身,还不如说走就走。上马,先生,上马吧!”

①堂·迪埃格:法国古典主义作家高乃依的名作《熙德》中之人物。堂·迪埃格被人侮辱,因自己年老体衰,要求他儿子堂·罗狄克为他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