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读者们允许我们把国王留在卢佛宫,把亨利·德·纳瓦拉留在卡奥尔,把希科留在大路上,把德·蒙梭罗夫人留在街上,到弗朗德勒去寻找德·安茹公爵,这位公爵新近被封为德·布拉奔公爵,我们前面曾经看到法兰西海军大元帅德·儒瓦约兹公爵安纳·戴格正在前进去援助他。

在巴黎北边八十法里以外,讲法国话的人声和法国国旗在埃斯考河两岸的法国军营上空飘荡着。

这时候正是夜里,在安特卫普前面那条十分宽阔的大河的河边,有一堆堆布置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形的簧火,火光倒映在深深的河水里。草木茂盛,一片暗绿色的沿海圩地惯常有的寂静,被法国的军马嘶鸣声打破。

哨兵们从城墙上面,看见法兰西哨兵的火枪被簧火照得闪闪发光,这种在远处一闪一闪的光芒,由于在这支军队和城市中间横着一条很宽的大河,变得像晴朗的夏夜里在天边闪耀的那些火光一样不能伤害人。这支军队是德·安茹公爵的军队。我们得向读者们交代一下,它们来这儿干什么。这也许并不十分有趣;不过,读者们会原谅我们:事先不打招呼却把人搞得厌烦不堪的也大有人在呢!

读者中间有人曾经愿意浪费时间去读《玛戈王后》和《蒙梭罗夫人》,他们已经认识德·安茹公爵,这位嫉妒心重、自私自利、野心勃勃而又性情急躁的亲王。他出生在国王宝座的紧跟前,每发生一次事件似乎都使他更接近宝座一步,他从来不能安分守已地等待死亡来为他扫清道路。因此我们曾经看见过,他先是在查理九世统治时期觊觎过纳瓦拉王位,后来又觊觎过查理九世本人的王位,最后又觊觎前波兰国王他的哥哥亨利占有的法兰西王位。他的哥哥戴过两顶王冠,而他却一个也没有捞到,因此他嫉妒得要命。

他一度把眼睛转向由一个女人统治的英国。为了得到王位,他向这个女人求婚,尽管这个女人叫做伊丽莎白,比他大二十岁。

在这一点上,命运曾经开始向他微笑,如果娶亨利八世的高傲女儿还能算是幸运的一个微笑的话。他一生中有过许多操之过急的欲望,结果连自己的自由也没有保住。他看着他的心腹拉莫尔和柯柯纳被杀死,也许是他派人杀的。后来又用卑鄙可耻的手段牺牲了他最勇敢的一个绅士比西,而这一切对他的上升非但无益,反而对他的荣誉有害。这个被命运抛弃的人看到自己受到了一位伟大的女王的恩宠,这位女王在当时是任何凡人的眼光所不能见到的,同时又看到自己被一个国家的全体人民拥上这个国家人民所能给予的最高位置。弗朗德勒人献给他一顶王冠,而伊丽莎白已经把自己的戒指给了他。

我们并不想当历史学家,如果我们有时不得不当历史学家,这是因为历史偶尔会降到小说的水平,或者说得好听一些,是小说升到了历史的高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把我们好奇的眼光投向德·安茹公爵的王侯生活。他的一生经常不断地走在王权的那条显赫道路旁边,充满了许许多多事件,有的阴暗,有的辉煌,这些事件通常只有在王家生活中才能看见。

因此让我们简单地谈一谈他的这段历史。他看见他的哥哥亨利三世跟吉兹家族不和,处境困难,就跟吉兹家族结成联盟。可是不久,他发现他们真正的目的仅仅是要取代瓦罗亚家族登上法兰西的王位。于是他又跟吉兹家族分手。但是,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这次分手并不是没有危险的,在河滩广场处了磔刑的萨尔赛特证明了容易生气的洛林家族的那些先生们多么看重德·安茹公爵的友谊。另外,亨利三世很久以来就已经睁开眼睛,在这段历史开始前一年,德·安茹公爵就给流放了,或者脱差不多等于流放了,隐居在昂布瓦斯。

这时,弗朗德勒人向他伸出胳膊。弗朗德勒人对西班牙的统治感到厌倦,很多人在德·阿尔贝公爵任总督期间大批被杀,唐·瑛·德·奥地利的虚假和平又欺骗了他们,他们用这种虚假和平夺走了那慕尔和查理蒙。因此弗朗德勒把奥兰治亲王威廉.德·纳索请来帮助他们,让他做了布拉邦省总督。

稍微介绍一下这位新人物,他在历史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但在我们的书中却不过露一下面。

奥兰治亲王威廉·德·纳索当时五十岁到五十一岁之间。他是人称衰老者的威廉·德·纳索和朱莉安娜·德·斯托尔博的儿子,在圣迪齐围城战中阵亡的勒内·德·纳索的堂弟,从他那儿继承了奥兰治亲王的称号。他年纪还很轻的时候受到宗教改革运动的最严格的原则的教育,我们是说,他在年纪还很轻的时候就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估计到自己的使命有多么重大。他相信这个使命是从上天那儿得来的,一生忠实地执行它,像殉教者那样为它献出了生命。这个使命就是建立荷兰共和国,而且他也确实建立成功。他年轻时曾经被查理五世召进宫廷。查理五世善于识人,曾经对威廉进行过评定。这位年迈的皇帝当时手里拿着一个重得任何皇帝的手都从来不曾拿过的金球,就荷兰政治中最微妙的问题征询年轻人的意见。不仅如此,年轻人刚满二十四岁,当著名的菲利贝尔一埃马纽埃尔·德·萨瓦不在时,查理五世把统率弗朗德勒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他。威廉没有辜负对他的器重,他牵制住了当时两位最了不起的统帅德·内韦尔公爵和科利尼;在他们眼睛底下加固了菲利普维尔和查理蒙的城防。查理五世让位的那天,他就是让威廉·德·纳索搀扶着从宝座的台阶上走下来的;查理五世甘心放弃的那顶皇冠,也是他负责送给费迪南的。

于是菲利普二世来了,尽管查理五世叮嘱儿子要他把威廉当作兄弟看待,可是威廉很快就感觉到菲利普二世却是那种不愿意要子女的国君。从这时起,威廉头脑里牢固地有了一个想法:解放荷兰和给弗朗德勒自由。如果这位既是他的朋友又是他的父亲的年老的皇帝没有一时心血来潮,把皇袍换成修士的长袍,威廉的这个想法也许会永远深藏在心底。荷兰于是在威廉的建议下,要求把外国军队遣送回去;西班牙于是开始了激烈的抵抗,它要留住打算从他们手里溜走的战利品;玛格丽特·德,奥地利的女副王统治和德·阿尔贝公爵血腥的行省总督统治于是压在这一直受到法国和帝国两面夹击之苦的不幸的人民头上;那场既是政治的又是宗教的斗争于是组织起来了,居朗堡府提出的抗议,要求在荷兰废除宗教裁判所,是这场战争的借口;四百名绅士于是穿着极其朴素的衣服,两人一排,列队游行,来到女副王宝座前,来表达在那份抗议里概括了的普遍的愿望;看见这些如此严肃、如此衣着朴素的人,女公爵的一位顾问巴莱蒙脱口说出“乞丐”这个字眼,弗朗德勒的绅士注意到,并且接受了它,从此以后在荷兰就被用来称呼爱国派,在这以前,爱国派还没有名称。

从这个时候开始,威廉扮演了一个使他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政治演员之一的角色。在这反对菲利普二世的占压倒优势的力量的斗争中,他一次又一次地被打败,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站起来,而且在每次失败之后反而比以前更加强大。军队或者逃散或者给歼灭而消失以后,他每一次都能征集一支新的军队来代替被击溃或者被歼灭而消失的军队,以比失败前更强大的面目重新出现,而且始终被当成救星一样受到欢迎。

如果可以这么说,就是这精神胜利和肉体失败轮番交替中,威廉在蒙城听到了圣巴托罗缪大屠杀的消息。

这是一个可怕的伤口,几乎一直深入荷兰的心脏。荷兰和属于加尔文教派的这一部分弗朗德勒从这个伤口流失了他们天然盟友中最勇敢的血液,法兰西的胡格诺派教徒。

威廉对这个消息的反应首先是撤退,正像他惯常做的那样,从他所在的蒙城,一直退到莱茵河。他等着新的事件发生。

对高尚的事业来说总会有新的事件发生的。

一个料想不到的消息突然传播开来:有些海上乞丐——当时有海上乞丐和陆上乞丐——被逆风吹进布里尔的港口,他们发现无法再回到大海,于是听任自己随风漂流,在绝望中他们占领了这座已经做好准备要把他们送上绞架的城市。他们占领城市以后,把附近一带的西班牙驻军赶走。他们在自己人中间看不到一个强有力的人物,可以巩固发展他们偶然赢得的胜利,于是邀请奥兰治亲王。威廉连忙赶去了,必须采取断然措施,必须把整个荷兰牵连进去,使它永远不可能跟西班牙和解。

在威廉建议下,颁布了一道法令,禁止荷兰人信奉天主教,正像在法兰西不准信奉新教一样。

这个宣言一发表,战争又开始了。德·阿尔贝公爵派他亲生的儿子弗雷德里克·德·图莱德来对付叛乱者。他从叛乱者手里夺回苏芳纳尔当和哈莱姆。不过,这次胜利非但没有打垮荷兰人,反而好像给他们带来了一股新的力量。从苏易德尔塞到埃斯考河,人人都愤起杀敌,人人都拿起了武器。西班牙有一度害怕了,召回德·阿尔贝公爵,让勒邦特战役的胜利者之一唐·路易·德·勒凯桑接替了他.

威廉于是遇到了一连串新的不幸。卢道维克·德·纳索和亨利·德·纳索带兵来援助奥兰治亲王,在尼迈格附近受到唐·路易的一个副将袭击,吃了败仗,阵亡了。西班牙人进入荷兰,包围了莱顿,洗劫了安特卫普。都陷入绝望之中,这时天主第二次来援助这个新生的共和国。勒凯桑在布鲁塞尔去世。

就在这时候各省在利益一致之下联合起来,在一致同意下起草了一个条约,于一五七六年十一月八日,也就是安特卫普给洗劫后的第四天,签订这个条约叫做“根特和约”。根据这个条约,各省保证互相支援,拯救被西班牙人和“其他外国人”奴役的国家。

唐·璜重新出现,他给荷兰带来了不幸。不到两个月,那慕尔和查理蒙被攻占了。

弗朗德勒人对这两次失败作出的回答是任命奥兰治亲王担任布拉邦的总督。

接着唐·璜也去世了。天主坚决地表示支持荷兰的自由。亚历山大·法尔奈斯继承了他。

这位亲王精明强干,态度和蔼可亲,同时又温和又坚强,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杰出的将军。弗朗德勒人第一次听见他那甜蜜的意大利嗓音把他们称作朋友,而不把他们看作叛乱者,都浑身打颤。

威廉懂得,法尔奈斯用许愿比德·阿尔贝公爵用酷刑能让西班牙得到更多的好处。

一五七九年一月二十九日,威廉使各省签订了乌德勒支联盟,这个联盟奠定了荷兰公法的基础。就是在这时候,他担心自己单独一个人不能执行他十五年来一直为之奋斗的这个解放计划,于是让人提出把荷兰的最高统治权送给德·安茹公爵,条件是德·安茹公爵要尊重他们的信仰自由。

这对菲利普二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的回答是悬赏二万五千埃居收买威廉的人头。

在海牙召开的议会于是宣布菲利普二世丧失荷兰的最高统治权,并且下命令从此以后向议会,而不可向西班牙国王宣誓效忠。

德·安茹公爵就在这时候进入了比利时,弗朗德勒人怀着对待一切外国人都少不了的那种怀疑的心情接待了他。不过这位法国的亲王答应法国支持他们,这对他们太重要了,所以他们至少在表面上不得不既友好又恭敬地接待他。

然而菲利普二世的许诺产生了结果。在他的欢迎会上,一发手枪子弹在奥兰治亲王的身边射击。威廉站立不稳,人们以为他的伤势是致命的,但是荷兰还需要他。

刺客的子弹只不过射穿了他的面颊。开枪的人是让·若勒居伊,他是巴尔塔扎尔·热拉尔的先驱,正像以后的让·夏泰尔是拉瓦雅克的先驱一样。

所有这些事件给威廉留下了一种阴沉的忧郁,难得有一丝沉思的微笑来打破它。弗朗德勒人和荷兰人像尊敬神一样尊敬这个沉思者,因为他们感到他们的未来完全寄托在他身上,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当他们看见他裹着一件宽大的披风,前额被毡帽的影子遮住,左手抱着胳膊肘,右手托着下巴,往前走的时候,男人纷纷退向一旁给他让路,母亲们怀着一种宗教迷信的心情,把他指给自己的孩子,说:

“瞧,孩子,沉默者来了。”

弗朗德勒人在威廉的建议下,把弗朗索瓦·德·瓦罗亚选为德·布拉奔公爵,德·弗朗德勒伯爵,也就是说选为国君。完全相反,伊丽莎白并没有因此让他断了得到她的允婚的希望。她从这个联姻中看到了一个把英格兰的加尔文教徒和弗朗德勒以及法兰西的加尔文教徒联合起来的手段。聪明的伊丽莎白也许梦想着一顶三重王冠。

奥兰治亲王表面上支持德·安茹公爵,用他的声望为德·安茹公爵制成一件暂时的外套,当然等到他认为像摆脱西班牙专制统治那样摆脱法国势力的时机来到,他再把这件外套收回来。

不过,这个虚伪的同盟者,对德·安茹公爵来说,比敌人还可怕。他使任何能够让德·安茹公爵在弗朗德勒得到太大的权力,或者太高的威信的计划,都无法执行下去。

菲利普二世看见一个法兰西亲王进入布鲁塞尔,于是要求德·吉兹公爵前来援助他。他是根据唐·璜·德·奥地利和亨利·德·吉兹两人之间从前订立的条约要求这次援助的。

这两个年轻的英雄,年龄几乎相同,彼此猜中了对方的心思,他们相遇,把他们的野心结合在一起,相约各自征服一个王国。

菲利普二世在他可怕的弟弟死后,从这个年轻亲王的文件中发现了亨利·德·吉兹签字的条约。他看来并没有感到不安。再说,何必为一个死人的野心而不安呢?能使文字具有活力的那把剑,坟墓不是已经把它埋起来了吗?

不过,菲利普二世这样强大的国王,深知有些人写的三两行字在政治上具有怎样的重要性。他不会让亨利·德·吉兹的签字闲搁在来埃斯居里阿尔的参观者所喜爱观看的那些抄本和手稿的收藏品里。亨利·德·吉兹的签字在被人称为奥兰治家族、瓦罗亚家族几哈瓦斯堡家族和都铎家族的这些王位掮客们中间已经开始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影响。

因此菲利普二世说服德·吉兹公爵继续跟他履行和唐·璜订立的条约,条约内容是洛林支持西班牙占领弗朗德勒,而西班牙帮助洛林完成从前红衣主教在他家族里企图完成的那个一代代传下来的主张,那个主张不是别的,就是一刻也不要中断一桩长远的工作,这桩工作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导致进行这桩工作的人把法兰西王位篡夺到手。

吉兹同意了,他没有别的办法,菲利普二世威胁要把条约的副本送给亨利·德·法兰西。就是在这时候,西班牙和洛林派出萨尔赛特去刺杀在弗朗德勒的得胜者和国王德·安茹公爵。萨尔赛特是西班牙人,属于洛林家族。事实上,如果谋杀成功,一切全会在西班牙和洛林满意的情况下结束。

德·安茹公爵一死,就不会再有弗朗德勒王位的觊觎者,也不会再有法兰西王冠的继承人。

当然还剩下奥兰治亲王。不过,正如我们已经知道了的,菲利普二世准备好了另外一个萨尔赛特,他叫让·若勒居伊。

萨尔赛特被逮捕,在河滩广场受了磔刑,他的计划没有能够实现。

让·若勒居伊把奥兰治亲王打成重伤,可是也仅仅是打伤而已。

德·安茹公爵和沉默者因此仍旧活着。他们表面上是好朋友,实际上是比那些要让人杀死他们的人还要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们曾经说过,德·安茹公爵受到不信任的接待。布鲁塞尔向他打开了城门,可是布鲁塞尔既不是弗朗德勒,也不是布拉邦。因此他开始或者用说服方式,或者用武力向荷兰境内推进,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地,一块一块地夺取他这个难以制服的王国。奥兰治亲王深知弗朗德勒人很敏感,在他的建议下,德·安茹公爵,像恺撤·波尔奇亚所说的,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吃味美可口的弗朗德勒菊蓟。

弗朗德勒人这方面并没有进行太猛烈的抵抗。他们感到德·安茹公爵胜利地保卫了他们,来对付西班牙,他们不慌不忙地接受他们的救星;不过,他们终于接受了他。

弗朗索瓦看着他只能一步一步前进,急得直跺脚。“这些百姓又迟钝又胆小,”弗朗索瓦对他几个好朋友说,“别性急。”

“这些百姓又奸诈又多变,”沉默者对这位王爷说,“加把劲。”

公爵天生地自尊心很强,他还把弗朗德勒人的迟缓夸大成为一次失败,他于是并始用武力夺取那些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自动投降的城市。

他的盟友沉默者奥兰治亲王和他的最阴险的敌人菲利普二世,他们彼此监视着,正在那儿等着他。

获得几次成功以后,德·安茹公爵来安特卫普前面安营扎寨,打算强行夺取这座城市。德·阿尔贝公爵、勒凯桑、唐·璜和德·巴马公爵,曾经相继使这座城市屈服在他们的桎梏之下,但是从来没有能削弱它,一刻也未能降服它,使它成为奴隶。安特卫普曾经请求德·安茹公爵帮助他们对付亚历山大·法尔奈斯。等到德·安茹公爵也想进入安特卫普的时候,安特卫普却把炮口对准了他。

我们在这段历史中重新见到弗朗索瓦·德·法兰西的时候,也就是儒瓦约兹带着舰队跟他会合的第二天,他所处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