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刚才记述的那一次谈话的同时,拉莫尔和柯柯纳立在门口站岗,拉莫尔有点忧愁,柯柯纳有点不安。

这是因为拉莫尔有了时间考虑,柯柯纳对他的考虑又帮了大忙。

“您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我们的朋友?”拉莫尔问柯柯纳。

“我想,”皮埃蒙特人回答,“在这一切中间有宫廷阴谋。”

“如果真是如此,你打算在这桩阴谋中扮演一个角色吗?”

“我亲爱的,”柯柯纳回答,“仔细听我对你说,并且好好记住我的话。在所有这些王族的阴谋,王室的倾轧中,我们只能够,特别是我们也只应该被人当成是影子。在那里面纳瓦拉国王将损失他的一段羽饰,德·阿朗松公爵将损失一块披风,而我们呢,我们将损失我们的性命。王后对你一时有意,你对她又是一时有情,真是再好也没有了。你要为爱情丢掉脑袋,我亲爱的,可别为政治丢掉脑袋。”

这是一个明智的忠告。因此拉莫尔怀着忧郁的心情听从。他感到自己夹在理智和狂热之间,而自己将会听凭狂热支配,所以心情才这么忧郁。

“我对王后不是一时有情,阿尼巴尔,我爱她;是不幸也罢,是幸运也罢,反正我真心真意地爱她。你会对我说,这是疯狂,我承认,我是疯了。但是你是一个有理智的人,柯柯纳,你不应该受到我干的傻事和我的不幸的连累。你回去找我们的主人,别卷进来。”

柯柯纳考虑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回答:

“我亲爱的,你刚说的这番话完全正确;你是情人,你就作为情人那样去行动吧。我是,我是野心家,这个身份使我认为生命比女人的一吻更有价值。以后我冒生命危险的时候,我要提出我的条件。你呢,可怜的梅多尔②,你要尽量提出你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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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玛格丽塔是玛格丽特的爱称。

②梅多尔: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托的叙事诗《疯狂的奥兰多》中的人物,他是一个年轻貌美的撒拉逊人,受伤后为安热利格所救。安热利格将他收留在牧羊人的棚子里,替他治好伤,并接受了他的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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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这儿柯柯纳把手伸给他的伙伴拉莫尔,在交换了最后一瞥和最后一笑以后就走了。

在他离开岗位差不多十分钟m后,门开了,玛格丽特小心翼翼地出现了,她抓住拉莫尔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拉着他从走廊朝她的套房最深处走去,还亲手关上一道道门,那副仔细认真的态度表明将要举行的会谈十分重要。

到了卧房,她停下,坐在她的乌木椅子上,把拉莫尔拉到身边,将他的两只手攥在自己的两只手里。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她对他说,“让我们严肃地谈谈吧,我的好朋友。”

“严肃地,夫人?”拉莫尔说。

“或者是满怀情意地,你看,是不是对您更适合?在爱情中,特别是在一位王后的爱情中,可能有一些严肃的事。”

“那就让我们谈……这些严肃的事,但是有个条件,就是我会对陛下说些疯狂的话,陛下听了别生气。”

“我只会对一件事生气,拉莫尔,就是您如果叫我夫人或者陛下。对您来说,最亲爱的,我仅仅是玛格丽特。”

“是的,玛格丽特!是的,玛格丽塔!是的!我的珍珠!”年轻人一边说,一边贪婪地望着王后。

“这样才好,”玛格丽特说,“这么说您是嫉妒了,我英俊的绅士?”

“啊!嫉妒到了失去理智的地步。”

“再说一遍!……”

“嫉妒到了发疯的地步,玛格丽特。”

“嫉妒谁呢?请问。”

“所有的人。”

“究竟是谁?”

“首先是国王。”

“我原来以为在您刚才看到了和听到了以后,您可以对逛一方面放心了。”

“嫉妒那个德·穆依先生,我今天上午头一次见到他,今天晚上发现您对他是那么亲密。”

“嫉妒德·穆依先生?”

“是的。”

“您怎么会疑心到是德·穆依先生的呢?”

“请您听我说……我从他的身材,从他头发的颜色,从一种天生的仇恨感情,认出是他,今天早上在德·阿朗松先生住处的就是他。”

“好吧,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德·阿朗松先生是您的弟弟,据说您非常爱他。您很可能把您的心思隐隐约约地告诉过他;他呢,按照宫廷的习惯,很可能为了满足您的愿望,把蒋·穆依先生介绍到您身边来。现在,我怎么会这么幸运,国王和他同时在这儿?这是我没法知道的。但是,无论如何,夫人,请您对我要坦率。象我这样的爱情,有权利要求用坦率作为交换,因为它得不到另外一种感情。瞧,我拜倒在您的脚前。如果您对我感到的只是一时的喜爱,那么,我就把您的信任、您的诺言、您的爱情还给您,把德·阿朗松先生的宠爱、我的绅士的职务还给他,我要去战死在拉罗舍尔的围城战中,只要在我能够到达那里以前爱情没有把我杀死。”

玛格丽特面带笑容地听着这些充满魅力的话,目不转睛地望着这无比优美的姿势。接着她把她那陷入沉思的、美丽的脑袋俯在灼热的手上,说:

“您爱我吗?”

“啊!夫人!胜过我的生命,胜过我的灵魂得救,胜过一切,但是您,您……您不爱我。”

“可怜的疯子!”她低声说。

“噢!是的,夫人,”拉莫尔大声叫起来,他仍旧跪在她面前,“我已经对您说过我是疯子。”

“这么说您生命中的第一件事就是您的爱情,亲爱的拉莫尔!”

“是唯一的一件,夫人,是仅有的一件。”

“好吧!我将把其余的一切仅仅作为您这种爱情的附属品,您爱我,您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我向天主提出的唯一祈求,就是永远别让我远离您。”

“好吧,您不会离开我;我需要您,拉莫尔。”

“您需要我?太阳需要萤火虫?”

“如果我对您说我爱您,您会对我完全忠诚吗?”

“啊!夫人,我不是已经如此,对您无限忠诚了吗?”

“是的,但是您还有疑心,天主饶恕我!”

“啊!我错了,我忘恩负义,或者不如说,正如我对您说过的,正如您也说过的,我是一个疯子。但是德·穆依先生他怎么会今天晚上在您这儿?为什么我今天早上在德·阿朗松公爵那里看见他?这件樱桃红披风,这根白羽饰,还有对我的外表的这种模仿,又是为什么?……啊!夫人,我怀疑的不是您,是您的弟弟。”

“可怜的人!”玛格丽特说,“居然会相信弗朗索瓦公爵的心有这么好,甚至把一个求爱者送到他姐姐的住处!说自己嫉妒,又什么也猜不到的失去理智的人啊!您知道不知道,拉莫尔,如果德·阿朗松公爵知道您今天晚上跪在我面前,明天他就会用他自己的剑把您杀死,您知道不知道,我非但不会把您从这个地方赶走,反而会对您说:象您现在这样留在这里,拉莫尔;因为我爱您,我英俊的绅士,您听明白了吗?我爱您!嗯,是的,我再向您重复一遍,他会把您杀死的!”

“伟大的天主!”拉莫尔高声的叫了起来,他身子朝后仰去,恐惧地望着玛格丽特,“难道这可能吗?”

“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宫廷里,朋友,一切都是可能的。现在,仅仅再说一句:德·穆依先生穿着您的披风,脸藏在您的毡帽里,到卢佛官来,并不是为了我。这是为了德·阿朗松公爵。不过我以为是您,把他领到了这儿。他掌握了我们的秘密,拉莫尔,因此要迁就他。”

“我更喜欢把他杀了,”拉莫尔说,“这样比较干脆,比较可靠。”

“我是,我英勇的绅士,”王后说,“我更喜欢他活着,而且让您知道一切,因为他活着不仅对我们有用,而且是必需的。请您仔细听着,在回答我以前,好好掂量掂量您要说的话。您爱我,拉莫尔,能够爱到如果我真正变成了王后,也就是说变成一个真正王国的女主人以后,也会感到高兴吗?”

“唉!夫人,我爱您爱到您希望什么我也希望什么的地步,哪怕这个希望会给我的一生带来不幸!”

“好吧!您愿意帮助我实现这个将使您更加幸福的希望吗?”

“啊!我会失掉您的,夫人!”拉莫尔双手蒙住脸,大声叫起来。

“不会的,正相反,您现在是我的仆从中的为首者,将来是我的臣子中的为首者。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啊!别提好处……别提名利,夫人……请您别自己来玷污我对您怀有的感情……忠诚,只有忠诚!”

“高尚的品格!”玛格丽特说。“那么,好吧,我接受您的忠诚,将来我会报答的。”

她向拉莫尔伸出双手,拉莫尔连连地吻着。

“嗯?”她说。

“嗯!”拉莫尔回答。“是的,玛格丽特,圣巴托罗缪节以前在我们胡格诺教徒中间已经谈起的那个什么计划,我现在开始明白了;我跟许多地位比我高的人一样正是为了执行这个计划才被召到巴黎来的。要用真正的纳瓦拉王位来取代一个虚假的王位,您希望得到这个真正的王位,亨利国王在后面推动您。德·穆依和您进行密谋,对不对?但是德·阿朗松公爵,他在这件事里干什么?在这中间哪儿有他的宝座呢?我看不出。德·阿朗松公爵难道也是您的……朋友,他愿意从中帮助您,而且对他冒的危险并不要求什么作为交换?”

“朋友,公爵是为他自己搞阴谋。我们要让他估计错误。他的生命保证了我们的生命。”

“但是,我,我是他的人,我可以出卖他吗?”

“出卖他!您出卖他的什么呢?他把什么秘密告诉您了?他把您的披风和帽子给了德·穆依,作为潜入到他住处的一种工具,这不是他已经出卖您了?您是他的人,什么话!您在属于他以前,我的绅士,不是已经属于我了吗?难道他给了您一个友谊的证明,比您从我这儿得到的爱情的证明更大吗?”

拉莫尔脸色苍白,而且象遭雷击似的发了呆。

“啊!”他低声说,“柯柯纳说得不错。阴谋把我深深地卷进去了,将来非闷死在里面不可。”

“嗯?”玛格丽特问。

“嗯,”拉莫尔说,“请听我的答复:有人说,而且我在法国的另一头就曾亲耳听人说过,因为您的名字是那么显赫,您的美貌的声誉是那么远扬,它们曾传到法国的另一头,象对未知事物的朦胧想望一样,轻轻掠过我的心头;有人说,您有时也曾爱过,您的爱对您所爱的对象来说,总是注定带来不幸的。死神,毫无疑问是心怀嫉妒,他总是从您那儿把您的情人夺走。”

“拉莫尔!……”

“请别打断我,我亲爱的玛格丽塔啊,因为外面还传说您用金盒子保存着这些忠贞不渝的朋友的心脏①有时候您还向这些可怜的遗骸致以悲伤的问候,虔诚地望上一眼。您在叹气,我的王后,您的双眼蒙上了泪花;这是真实的,好吧!让我做您最心爱的、最幸福的宠臣吧。您刺伤别的那些宠臣的心,您保存着他们的心,我是,您对我还不止这样,您拿我的脑袋去冒险……好吧!玛格丽特,当着天主的像向我发个誓,这位天主甚至曾经在这儿救过我的性命。向我发个誓,如果我象不幸的预感向我宣布的那样为您死去,向我发个誓,您要保留刽子手从我身上砍下的这颗脑袋,好让您有时候可以把嘴唇贴在上面。发誓吧,玛格丽特;我的王后许下给我这种酬报的诺言,将会使我在需要的时候守口如瓶,甚至干出不讲信义和卑劣无耻的事,也就是说,象您的情人和同谋者应该的那样无限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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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她裙子里用一个很大的撑环,撑环四周有许多小口袋,每一个小口袋里她放一个装她死去的情夫的心脏的盒子,因为他们死了以后,她都很仔细地把他们的心脏用防腐香料保存起来,每天晚上这个撑环都挂在床后面的一个加了锁的挂钩上。(塔勒芒·德·雷奥:《玛格丽特·德·瓦罗亚传》——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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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惨的傻念头啊,我亲爱的人儿!”玛格丽特说,“不幸的想法啊,我温顺的爱人!”

“发誓吧……”

“我发誓?”

“是的,指着这个上面有十字架的银盒子发誓吧。”

“好吧!”玛格丽特说,“但愿你不祥的预感不会成为事实,如果它真的实现了,我英俊的绅士,我指着这个十字架向你发誓,只要我自己活着,不论你是死是活,你都将永远在我身边。如果我不能把你从你为我,我知道,仅仅为我而投入的危险中救出来,我将至少给你可怜的灵魂以你所要求的,而且也是你应该享受到的安慰。”

“再说一句,玛格丽特。既然我对我的死已经放心,我现在可以去死了;但是我也可能活着,我们可能成功:纳瓦拉国王可能当国王,您可能当王后,到那时候,国王会把您带走;你们之间有分开的誓言,有一天这个誓言会被放弃,并且导致我们的分开。好,玛格丽特,我心爱的玛格丽特,您已经用一句话使我可以放心地死去,现在请您用一句话使我可以放心地活着。”

“啊!什么也不必担心,我的肉体和灵魂都是属于你的,”玛格丽特嚷了起来,同时把手又伸到那个小盒子的十字架上;“如果我离开,你也将跟我走;如果国王拒绝带你走,到那时候我就不离开。”

“可是那时候您不敢违抗呀!”

“我心爱的亚森特,”玛格丽特说,“你不了解亨利;亨利眼下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做国王;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现在可以牺牲他已经到手的一切,更不用说他还没有到手的了。再见。”

“夫人,”拉莫尔微笑着说,“您打发我走了吗?”

“已经很晚了,”“玛格丽特说。

“对;但是您想要我上哪儿去呢?德·穆依先生跟德·阿朗松公爵在我的房间里。”

“啊,一点不错,”玛格丽特笑容可掬地说。“况且我还有许多与这个密谋有关的话要和您谈呢。”

从这天夜里起,拉莫尔不再是一个一般的宠臣,他可以把脑袋抬得高高的,不论是活着还是死了,他那颗脑袋都将有一个如此美好的前程。

然而,有时候他沉重的额头俯向地面,他的脸颊苍白,严肃的思考在他这个过去是如此快乐,而现在是如此幸福的年轻人的双眉之间刻下了一道深探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