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以后,两个年轻人手臂肘搁在桌子上,躺坐在生得旺旺的炉火前面,开始享受这种年轻人的好胃口得到满足以后所常有的舒适感觉。

“现在,将军,”罗朗说,“您已经同意让我看看我可以向第一执政报告的事情了。”

“而您,您已经同意不反对、不干扰这些事情。”

“是的,可是我有点儿保留,如果您给我看的东西过于违背了我的良心,我就告辞。”

“那么您只要把马鞍子扔在您的马背上;如果您的马太累,那就扔在我的马背上,您就自由了。”

“这样很好!”

“正巧,”卡杜达尔说,“对这些事情您是会感到兴趣的;我在这儿不但是将军,而且还是一个最高法官。很久以来我就想作一次裁决。您对我说过,上校,布鲁纳将军在南特:这我知道;您对我说过他的先头部队离这儿四法里,在拉罗歇-贝尔纳尔,这我也知道;可是有一件事您也许并不知道,那就是这个先头部队的指挥官不是像您我一样的士兵,而是由执行委员托马斯·米利埃尔公民指挥的。另外还有一件事,您也许也不知道,那就是托马斯·米利埃尔公民决不像我们一样,用大炮、长枪、刺刀、手枪和军刀打仗,而是用由你们共和派的一位博爱者所发明的一件大家称作断头机的器械来打仗。”

“这是不可能的,先生,”罗朗叫道,“在第一执政领导之下,不会有人打这样的仗。”

“啊,我们要听清楚了,上校,我不是对您说是第一执政打这样的仗,我是对您说,这样的仗是以第一执政的名义打的。”

“那么是哪一个坏蛋滥用了别人委托给他的权利,用一批刽子手去打仗?”

“我已经对您说过了,他就是托马斯·米利埃尔公民;请您打听一下,上校;在整个旺代、在整个布列塔尼,对这个人只会有一个意见。从旺代和布列塔尼起义第一天起,也就是说,六年以来,这个米利埃尔,不论在什么地方,一直是恐怖时期的一个最活跃的分子。对他来说,恐怖时期根本就没有随着罗伯斯庇尔的死去而结束。向上级告发,或者让别人向他告发那些布列塔尼或者旺代的士兵,他们的亲属,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姐妹,他们的妻子,他们的女儿,一直到伤员和奄奄一息的人,他命令不经审判全部枪决,全部上断头台。比如,在多梅莱,他留下了一条还没有抹去,而且永远抹不掉的血迹。八十多个居民在他面前被杀死;一些抱在母亲怀里的婴儿也遭到了杀戮,这些母亲直到今天都在徒然地向上天举起血淋淋的手臂祈求复仇。旺代和布列塔尼相继平定,可是并没有能平息那一股在他心里燃烧的杀人欲望。一八00年,他还是和一七九三年一样。因此这个人……”

罗朗看看将军。

“这个人,”乔治非常平静地接着说,“因为我看到社会没有惩处他,那么就让我,让我来惩处他;这个人将死去。”

“什么!他将死去,死在拉罗歇-贝尔纳尔,在共和分子中间,还有他的杀人犯组成的卫队,刽子手组成的侍从保护他?”

“他的时间到了,他将死去。”

卡杜达尔讲这些话的时候神色非常庄重,因此在罗朗的脑子里已经不存在任何疑问了,不但对他宣布的判决没有疑问,而且对这个判决的执行也没有疑问。

他想了一会儿。

“可是不管这个人的罪恶有多么大,您以为您有权审判,有权判决这个人吗?”

“是的,因为这个人也曾经审判和判决过别人了,而且他审判和判决过的不仅不是有罪的人,还是无辜的人。”

“如果我对您说:‘我回到巴黎以后,我就要求对这个人提出控诉或审判。’您会不相信我的话吗?”

“我会相信您的话的;可是我也会对您说:‘一只发疯的野兽会逃出樊笼,一个杀人犯可以越狱。人总是人,没有不犯错误的。他们有时候会判处一些无辜者,他们也可能放掉一个有罪的人。’我要伸张的正义比您的更有把握,上校,因为这是天主的正义,这个人将要死去!”

“您也和其他人一样会犯错误的,您有什么权利说您的正义是天主的正义?”

“因为在我的裁判里面有一半是天主的裁判!哦,他不是昨天才被裁判的。”

“怎么一回事?”

“在一次雷声隆隆,闪电连连的大雷雨中,我双手举起向天主说:‘我的主啊!闪电是您的眼睛,雷霆是您的声音,如果这个人应该死去,您就暂停十分钟不要打雷闪电。天空中的寂静和大地上的黑暗将是您的回答!’接着我把表拿在手里,一直数到十一分钟,没有看见一道闪电,没有听到一声雷鸣……在又一次可怕的暴风雨中,我在一座大山顶上看到有一个人驾驶着一条小船,他随时都有灭顶的危险;一个浪头像小孩子吹气把羽毛吹起来一样把小船掀了起来,让它摔落到一块岩石上。小船粉身碎骨,这个人趴在岩石上,大家都在叫喊:‘这个人完了!’他的父亲在那儿,他两个兄弟也在那儿,可是不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兄弟都不敢去救他。我举起双手向天主说:‘我的主啊!如果您对米利埃尔的判决和我对他的判决一样,我将救起这个人,除了您以外不靠别人的帮助,我自己也要得救。’我脱去衣服,把一根长绳子的一端绕在胳膊上,一直游到岩石那儿。就好像大海在我胸口下平息下去了,我游到了这个遇难的人那儿。他的父亲和两个兄弟拉住了绳子的另一端。他游到了岸上。我原来也可以把我手里的绳子系在岩石上,像他一样回到岸上;可是我把绳子扔得远远的,把自己交托给天主和浪涛;浪涛把我轻轻地推向岸边,稳当得就像尼罗河的河水把摩西①的摇篮推送到法老的女儿身边一样。……一个敌人的哨兵被布置在圣诺尔夫村前面;我和五十个人躲在冈尚树林里面。我把我的灵魂托付给天主以后一个人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一面说:‘天主,如果您决定处死米利埃尔,就让这个哨兵向我开枪,可是又打不中我,我也不伤害他,因为您曾经附在他身上,随后我再回到我的人那儿去。’我向这个共和分子走去,在离他二十步的时候,他向我开枪,可是没有打中。您看这顶帽子上的枪洞,离我的脑袋只有一寸距离;是天主的手把枪往上拨了一下。这件事是昨天发生的。我原来以为米利埃尔在南特。今天傍晚,有人通知我说,米利埃尔和他的断头机在拉罗歇-贝尔纳尔。我就说:‘天主把他给我送来了,他将死去!’”

罗朗以某种尊敬的态度听着布列塔尼首领的迷信的叙述。他对这个生活在汹涌的大海面前,卡尔纳克石棚中间的人的信仰和动听的故事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他知道米利埃尔确实已经被定罪了,只有似乎已经三次赞同了对他的判决的天主才能拯救他。不过,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提。

“您怎么惩罚他呢?”

“喔!”乔治说,“对这一点我毫不担心,他会受到惩罚的。”

刚才端夜餐桌子进来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这时候走了进来。

“蓝见愁,”卡杜达尔对他说,“通知国王的心,我有一句话要对他说。”

①摩西:《圣经·旧约》中古代犹太人首领,利未部落人。当时利未人风俗,生下儿子要扔在河里。摩西生下后放在一只小木箱里后被扔在尼罗河里漂流,被法老的女儿捡去。

两分钟以后,那个布列塔尼人来到了将军的面前。

“国王的心,”卡杜达尔问他,“是不是你对我说过杀人犯托马斯·米利埃尔在拉罗歇-贝尔纳尔?”

“我看到他和共和国的上校肩并肩地走进了拉罗歇-贝尔纳尔,上校似乎显得对他的同行者并不十分满意。”

“你不是还说,他还带着他的断头机?”

“我对您说过,这架断头机跟随在他身后的两门炮之间;我相信,如果这两门炮可以和它脱离,断头机也会自个儿往前滚动的。”

“米利埃尔在他所居住的城市里采取了一些什么安全措施?”

“他身边有一个特别卫队;他封锁了所有通向他住所的街道,手头总是放着一对手枪。”

“尽管有这支卫队,尽管通往他家里的道路都被封锁,尽管他有一对手枪,你还是有办法到他那儿去吗?”

“我能行,将军!”

“由于他的罪行,我已经判决了这个人;他一定得死!”

“啊!”国王的心大声说,“正义的日子终于来到了!”

“你能负责执行我的判决吗,国王的心?”

“我可以负责,将军。”

“去吧,国王的心,带多少人由你自己决定……把你的计划好好设想一下……不过一定要到他那儿去,惩罚他。”

“如果我死了呢,将军……”

“请放心,勒盖尔诺的神父会根据你的愿望替你做足够的弥撒,不让你可怜的灵魂受苦;可是你不会死的,国王的心。”

“好,好,将军!如果有弥撤,我对您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了。我的计划已经想好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夜里。”

“他什么时候死?”

“明天。”

“去吧,通知三百个人准备好,半小时以后跟我走。”

国王的心像他进来时一样随随便便地出去了。

“您看,”卡杜达尔说,“我指挥的就是这样一些人;您的第一执政的手下是不是和我的手下一样能干,德·蒙特凡尔先生?”

“有几个是这样的。”

“可是我,我不是有几个,而是全部。”

贝内蒂西泰走进来,用眼光询问乔治。

“好,”乔治回答说,同时点了点头。

贝内蒂西泰出去了。

“您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人吗?”

“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我已经通知,半小时以后我要三百个人,这些人到时候就会来到这儿;我可以要五百、一千、两千,他们也可以同样迅速地准备好。”

“可是,”罗朗说,“由于数量少,有些地方您就难以通过。”

“您要不要知道我有多少兵力?这很简单:我不自己告诉您,您也许不会相信我的;请等等,我可以叫人告诉您。”

他打开门叫道:

“金树枝!”

两秒钟以后金树枝来了。

“他是我的参谋长,他在我身边担任的职务就像贝尔蒂埃将军在第一执政身边担任的职务一样。金树枝!”

“将军!”

“从拉罗歇-贝尔纳尔到这里,也就是在这位先生来找我的一路上,一共有多少梯队,多少人?”

“在阿尔扎尔荒地有六百个人,在马尔藏灌木丛里有六百个人,在佩奥勒有三百人,在皮利埃有三百人。”

“一共是一千八百人;在诺瓦耶尔和米齐拉克之间有多少人?”

“四百。”

“两千二百;从这儿到瓦恩有多少人?”

“在泰克斯有五十人,在拉特里尼泰有三百人,在拉特里尼泰和米齐拉克之间有六百人。”

“三千二百;从昂蓬到勒盖尔诺呢?”

“一千二百。”

“四千四百;在村里,我身边,房子里,花园里和地窖里呢?”

“五六百人,将军。”

“谢谢,贝内蒂西泰。”

他点了点头,贝内蒂西泰出去了。

“您看到了,”卡杜达尔简单地说,“将近五千人。那么,有了这五千人,全是当地人,他们熟悉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丛荆棘,我就可以和第一执政扬言要派来和我作战的十万人打一仗了。”

罗朗微微一笑。

“是的,力量很强了,是吧?”

“我想您大概有点儿夸大,将军,也就是说,您对您的人数有点儿夸大。”

“不,因为全部居民都是我的辅助部队;你们随便哪一位将军有所行动我都会知道;他派出的任何一个传令兵我都会截获;不论他躲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他;甚至土地也是保皇的,也是信奉基督的!没有居民的时候,连土地也会对我说:‘蓝军从这儿经过了,杀人者躲在那儿!’再说,您可以自己去判断。”

“怎么判断?”

“我们到六法里以外去远征一次。几点钟了?”

两个年轻人同时掏出了他们的表。

“半夜十二点差一刻,”他们说。

“好!”乔治说,“我们的表上时间相同,这是个好兆头;也许有一天我们的心也会像我们的表一样一致跳动。”

“您说,将军……?”

“我说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差一刻,上校;清晨六点钟拂晓以前,我们应该赶到离这儿七法里的地方;您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我!”

“是的,您可以睡一个小时。”

“谢谢,用不到。”

“那么,您愿意什么时候动身,我们就走。”

“您那些人呢?”

“喔!我那些人已经准备好了。”

“他们在哪儿?”

“到处都有。”

“我想看看他们。”

“您会看到他们的。”

“什么时候?”

“在您想看到他们的时候,嗯,我的人都是很谨慎的;他们只在我发出暗号要他们露面的时候才出来。”

“那么,在我想看到他们的时候……?”

“您就对我说,我发一个暗号,他们就出现了。”

“我们走吧,将军!”

“我们走吧。”

两个年轻人披上斗篷,向外走去。

在门口,罗朗遇到了一个五个人的小队。

这五个人穿着共和国军队的制服;其中一只袖口上还有标志中士军衔的饰带。

“这是怎么回事?”罗朗问。

“没有什么,”卡杜达尔笑着说。

“可是,这些人,他们是什么人?”

“国王的心和他一起的几个人,他们出发到您知道的地方去。”

“那么他们准备借助这些制服?……”

“噢!您什么都会明白的,上校,我对您没有任何秘密。”

接着,他对这些人转过头去。

“国王的心!”卡杜达尔说。

那个袖子上有两条饰带的离开了那一小群人,向卡杜达尔走了过来。

“你叫我吗,将军?”那个假中士问。

“是的,我想知道你的计划。”

“噢,将军,这很简单。”

“嗯,我要听听行不行。”

“我把这张纸插在我长枪的通条里……”

国王的心拿出一只盖有红封印的大信封,这里面肯定有某个被朱安党分子截获的共和国的命令。

“我走到哨兵面前去说:‘师长的命令卫’这样我就通过了第一道岗哨,我再请人告诉我委员公民住在哪里,有人指给我看了,我就谢谢他:始终要有礼貌;我走到他的屋子前面,遇到第二个岗哨,我像对第一个岗哨一样跟他吹一通,随后我就走进他的家里,如果他住在谷仓里我就上楼,如果他住在地窖里我就往下走,我毫无困难地便进去了;您知道:师长的命令!不管我在他的办公室里还是在别处找到他,我把我这封信递给他;在他拆封印的时候,我就用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捅死他。”

“好,那么你和你那些人怎么办?”

“啊,是啊!天主保佑!我们保卫的是天主的事业,应该由天主来关心我们。”

“那么,您看到了,上校,”卡杜达尔说,“就是这点儿困难。上马,上校!祝你走运,国王的心!”

“这两匹马我应该骑哪一匹啊?”罗朗问。

“随便骑:两匹马一样好,每匹马的枪袋里都有一对英国造的手枪。”

“全上好子弹了吗?”

“都上好了,上校;这件事我从来不交给别人做。”

“那么,上马。”

两个年轻人翻身上马,向通往瓦纳方向的大路走去,卡杜达尔充当罗朗的向导;而金树枝,也就是被乔治叫作参谋长的,拉开二十步的距离跟在后面。

走到村子的尽头,罗朗向一条从米齐拉克通向拉特里尼泰的笔直的大路上极目往前看去。

大路上无遮无盖,仿佛杳无人影。

大家往前走了将近半法里路,这时候罗朗问道:

“您的人究竟在哪儿?”罗朗间。

“右面,左面,前面,后面都有。”

“啊!真是开玩笑!”罗朗说。

“这决不是玩笑,上校;您是不是想到,我如果没有侦察兵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岂不太危隆了。”

“我想,您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我想看到您的人,我只要对您讲一声就行了。”

“我是对您这么说过的。”

“那么,我希望看到他们。”

“全部还是部分?”

“您说您带来了多少人?”

“三百。”

“那么,我想看看其中的一百五十个人。”

“停!”卡杜达尔说。

于是,他把两只手放到嘴边,发出一声灰林鸽的叫声,又发出一声猫头鹰的叫声;不过他灰林鸽的叫声是向右边发出的,猫头脚的叫声是往左边发出的。

几乎就在同时,可以看到大路两边人影晃动,他们越过道路和矮丛林之间的土沟,过来分列在马匹的两边。

“右边是谁指挥?”卡杜达尔问。

“我,胡子,”一个农民走过来回答说。

“左边的是谁指挥?”将军问。

“我,冬之歌,”一个农民过来回答说。

“你带了多少人,冬之歌?”

“一百个。”

“你带了多少人,胡子?”

“五十个。”

“那么,一共是一百五十人?”乔治问。

“是的。”两个布列塔尼首领回答说。

“这是您的数目吗,上校?”卡杜达尔问道。

“您是一个魔术师,将军。”

“啊,不,我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可怜的农民;不过我指挥的是这样一支队伍,队伍里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每一颗心都为这个世界上两个伟大的原则跳动:宗教和王权。”

随后他回头对他的人说:

“先头部队是谁指挥的?”卡杜达尔问。

“劈空。”两个朱安党人回答说。

“后卫部队呢?”

“弹盒。”

第二个回答也和第一个回答一样,都是两个人一起说的。“那么,我们可以继续平安地赶路了?”

“啊,将军,就像您去您村里教堂望弥撒一样。”

“那么我们继续赶路吧,上校。”卡杜达尔对罗朗说。

随后,他转身对他的人说:

“去玩儿吧,我的孩子们。”

顿时,他们全都跳过土沟,消失了。

在几秒钟里面,可以听到矮树林里的树枝客翠声和荆棘丛里的脚步践踏声。

接着,便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那么,我有了这样一些人,您以为我对您的蓝军还有什么可怕的,不管他们有多么勇敢?”

罗朗叹了一口气,他完全同意卡杜达尔的意见。

他们继续往前走。

离拉特里尼泰大概还有一法里路,他们看见大路上有一个迅速增大的黑点。

这个黑点显得比较清楚以后,似乎突然停止不动了。

“这是什么?”罗朗问。

“您看得很清楚嘛,”卡杜达尔回答说,“这是一个人。”

“当然是人;可是,是什么人呢?”

“从他飞奔的速度来看,您完全可以猜出,他是一个信使。”

“为什么他停住了?”

“因为他也发现了我们,因此他不知道他应该前进,还是后退。”

“他将干什么?”

“他在等待,随后再决定怎么干。”

“他在等待什么?”

“一个信号。”

“他会回答这个信号吗?”

“他非但会回答,而且还会服从。您要他前进呢,后退呢,还是跑到旁边去?”

“我希望他前进,这样我们便可以知道他送来的消息。”

卡杜达尔学了一下杜鹃的叫声,叫得那么像,使罗朗往周围望了望。

“是我,”卡杜达尔说,“别找了。”

“那么,信使会过来吗?”

“他就要过来的,他来了。”

果然,信使又开始奔跑,飞快前进:几秒钟以后便来到了他将军的身边。

“啊!”将军说,“是你,向前冲!”

将军俯身过去;向前冲在他耳边讲了几句话。

“贝内蒂西泰已经告诉过我了。”乔治说。

随后,他回头对罗朗说:

“一刻钟以后,在拉特里尼泰村要发生一件严重的事情,您必须去看看;快跑!”

他带头策马飞奔。

罗朗跟在他后面。

快跑到村子的时候,远远地就可以从一些树脂火把的照耀之下看到广场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一群人的叫声和行动的确说明发生了一桩严重的事件。“快跑!快跑!”卡杜达尔说。

罗朗求之不得:他用马刺猛刺他的马腹。

听到马的奔驰声,农民们都让开了,他们至少有五六百人,都带着武器。

卡杜达尔和罗朗走进了火光的圈子里面,来到了这群骚动嘈杂的人群当中。

在通向特里东村的路口喧闹得特别厉害。

一辆公共马车从这条街上过来,由十二名朱安党人陪送着:车夫两旁各有一个,其余十个守着车门。

马车在广场中间停住了。、

所有的人都在注意马车,几乎没有人理会卡杜达尔。

“喂!”乔治叫遭,“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听到这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大家都转过头来,脸色也平静了一些。

“大圆头!”大家都在低声地说。

“是的。”卡杜达尔说。

有一个人走近乔治。

“贝内蒂西泰和向前冲没有通知您吗?”他问。

“通知了;那么你们带来的是从普勒安梅尔驶往瓦纳的公共马车吗?”

“是的,将军;它是在特莱弗莱昂和圣诺尔夫之间被截住的。”

“他在里面吗?”

“我们相信他在里面。”

“按你们的良心办事吧;如果这件事在天主面前有罪,那么这个罪过是你们的;我只对人类负责;我将观看这儿发生的事情,可是我不参与,既不阻止,也不赞助。”

“喂,”许许多多声音在问,“他说什么,乱刀斩?”

“他说我们可以按我们的良心办事,他与此事无关。”

“大圆头万岁!”所有在场的人高呼着,一面向公共马车奔去。

卡杜达尔在这汹涌的人流中显得很平静。

罗朗站在他旁边,也像他一样平静,他显得很好奇,因为他一点儿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过来对卡杜达尔讲话的,他的同伴叫他乱刀斩的人打开了马车门。

这时候可以看到公共马车里的旅客都缩在里面,挤在一起,浑身哆嗦。

“如果您对国王和天主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乱刀斩声音响亮地说,“请下来,别怕;我们不是强盗,我们是基督徒,我们是保皇分子。”

他的声明肯定使旅客们安心下来了,因为有一个人出现在马车门口,走了下来,接着是两个妇女,后面是一个紧紧地抱着孩子的母亲,跟着又是一个男人。

朱安党分子在踏脚板前面看着他们下来,仔细地打量他们,接着,看出下车的不是他们寻找的人,便说一声:“过去!”

只有一个人还留在车子里面。

一个朱安党分子把一个火把伸进马车里,大家看到这人是个教士。

“天主的使者,”乱刀斩说,“你为什么不和其他人一起下来?你没有听到我刚才说我们是保皇分子和基督徒吗?”

教士还是没有动;不过他的牙齿在打战。

“为什么这样怕啊?”乱刀斩接着说,“你的衣服不能为你辩护吗?……穿教士服的人不会做出任何反对王权,反对教会的事来的。”

教士缩成一团,喃喃地说:

“饶命!饶命!”

“为什么要饶命?”乱刀斩问;“那么你觉得自己有罪罗,坏蛋!”

“哦!哦!”罗朗说,“保皇分子和基督徒先生,你们原来是这样和天主的人讲话的!”

“这个人,”卡杜达尔回答说,“不是天主的人,而是魔鬼的人!”

“那么他是谁?”

“他既不信神,又是一个弑君者;他否认了他的天主,投票赞成杀死他的国王:他是国民公会会员奥德兰。”

罗朗哆嗦了一下。

“他们要把他怎么样?”他问。

“他散布了死亡,他也将接受死亡,”卡杜达尔回答。

这时候,朱安党分子已经把奥德兰拉出了马车。

“啊!原来真是你啊,瓦恩主教!”乱刀斩说。

“饶命!”主教叫道。

“我们预先知道你要在这儿经过,我们就是在这儿等你的。”

“饶命!”主教第三次叫道。

“你带着你的主教服吗?”

“是的,我的朋友们,我带着。”

“那么,把教士服穿起来;我们已经有好久没有看见了。”

有人从公共马车上拿下一只教士的箱子,把它打开,拿出一整套主教服,随后把它递给奥德兰,让他穿了起来。

这套衣服全部穿好以后,农民们围成一圈,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枪。

火把的光辉在枪管上反射出阴森森的闪光。

两个人抓住主教,把他带到这个圈子当中去,抓住他的胳膊扶着他。

他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

一下于鸦雀无声,静得可怕。

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那是乱刀斩的声音。

“我们要,”这个朱安党人说,“对你进行审判;天主的教士,你背叛了教会;法兰西的孩子,你判决了你的国王。”

“唉!唉!”教士结结巴巴地说。

“这是真的吗?”

“我不否认。”

“因为这是不可能否认的。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公民们……”

“我们不是公民,”乱刀斩以雷鸣般的声音吼道,“我们是保皇分子。”

“先生们!”

“我们不是先生,我们是朱安党分子。”

“我的朋友们……”

“我们不是你的朋友,我们是你的审判官;你的审判官们在审问你,回答!”

“我对我的所作所为表示懊悔,我向天主和人类要求宽恕。”

“人类不能原谅你,”同一个无情的声音回答道,“因为今天宽恕了你,你明天又会重新开始;你可以换去外衣,可是永远换不了心。在人类面前,等待着你的只有死亡;至于天主,你就恳求他的赦免吧。”

弑君者低下了脑袋,叛徒弯下了膝盖。

可是突然,他又站了起来:

“我是投票赞成了处死国王,”他说,“这是事实,可是是有保留意见的……”

“什么保留意见?”

“对执行的时间有保留意见。”

“时间不管迟早,你总是赞同把他处死,而国王是无辜的。”

“是的,是的,”教士说,“可是我害怕了。”

“那么你不但是一个弑君者,不但是一个背教者,还是一个懦夫。我们,我们不是教士,可是我们比你公正;你投票赞成处死无辜者,我们投票赞成处死有罪的人,给你十分钟准备的时间到天主那儿去。”

主教发出一声惊叫,双膝跪倒在地;教堂里的钟就像自动摇晃起来一样响了起来,两个似乎听惯了这种教堂钟声的人开始反复念诵临终祈祷。

主教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他用惊恐万状,哀求乞怜的眼神向他的审判官一个个看过去,可是在任何一张脸上都没有可以使他感到安慰的温和的怜悯表情。

相反,在风中颤抖不已的火把使所有这些脸都显得非常野蛮和可怕。

这时候,他决定把他的声音也加进为他祈祷的人的声音里去。审判官们让临终祈祷全部做完。

有一些人在准备一个柴堆。

“喔!”教士叫道,着到这种准备工作,他心里越来越感到恐怖,“你们怎么这样残酷,要我死得这么惨?”

“不,”控诉人坚定地说,“殉教者才用火烧死,你不配这样死,喂,叛教者,时间到了。”

“啊,我的主啊!我的主啊!”教士举手向天叫道。

“站起来!”朱安党分子说。

主教想服从,可是他没有力气,于是他跌跪在地。

“您是想让这次谋杀发生在您的眼前吗?”罗朗问卡杜达尔。

“我已经说过了,我与此事无关。”卡杜达尔回答说。

“这是彼拉多①说的话,而彼拉多的手上沾满了耶稣-基督的鲜血。”

“因为耶稣-基督是正义的;可是这个人,他不是耶稣-基督,他是巴拉巴②。”

“吻你的十字架!吻你的十字架!‘’乱刀斩说。

教士惊恐地看着他,可是没有照他说的做;很明显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了。

“啊!”罗朗叫了一声,他做了一个动作想跳下马来,“不能让人说,有人在我面前谋杀人,而我不去救他。”

罗朗周围响起一片轻轻的威吓声;他刚才讲的话被他们听见了。

这些威吓激怒了性格暴躁的年轻人。

“啊,是吗?”他说。

他把右手伸向手枪皮袋。

可是卡杜达尔迅如闪电般地一下子把他的手抓住,像铁箍一样把他箍住,罗朗挣脱不了。

“放!”卡杜达尔说。

二十支长枪同时开火了,主教像一块无生命的东西一样瘫倒在地上。

“啊!”罗朗高声说道,“您刚才干什么啊?”

“我刚才强制您遵守您自己的誓言,”卡杜达尔说,“您曾经发誓要一切都看一切都听,什么也不反对……”

“任何天主和国王的敌人都将这样死去。”乱刀斩语气严肃地说。

①彼拉多:罗马帝国驻犹太的总督,据《圣经·新约》载,耶稣是由他判决后钉死在十字架的。可是他说:“此事与我无关!”

②巴拉巴:《圣经·新约》中一个被判死刑的强盗。耶稣受审时,他正待处决。根据犹太人的规矩,每逢逾越节都要释放一名囚犯。祭司长和长老挑唆众人要求释放巴拉巴而处死耶稣。于是他被释放,耶稣被处死。

“阿门①!”所有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说,声音阴森可怕。接着,他们剥去尸体上的教士的装饰,扔在柴堆的火焰里,让其他旅客重新登上公共马车,帮车夫坐到他的位置上,闪开了一条路让马车通过。

“和天主一起走吧!”他们说。

公共马车迅速驶走了。

“喂,喂,上路!”卡杜达尔说,“我们还有四法里路要赶,我们在这儿损失了一个小时。”

随后他对刚才行刑的人说:

“这个人是有罪的,这个人已经受到了惩罚;人间的正义和上天的正义都得到了伸张。你们要对他的尸体念亡魂经,让他有一个教会仪式的葬礼。你们听到了吗?”

他们表示服从以后,卡杜达尔又策马往前奔去。

罗朗似乎犹豫了一下是否再跟他走,随后他好像决定要完成自己的职责一样。

“一干到底!”他说。

于是,他也向卡杜达尔的方向冲去,猛赶儿下以后,便追上了他。

两个人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他们离那个火把照耀着的死去的教士,柴火燃烧着他的衣服的广场越远,黑暗也越加显得浓重了。

①阿门:希伯来语。意即“诚心所愿”,基督教天主教祈祷的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