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看到,罗朗回来的时候就要见第一执政,有人回答他说,第一执政正在和警务部长谈公事。

罗朗在第一执政家里是熟不拘礼、不受约束的;不管波拿巴是在和哪一个官员谈话,罗朗只要是出远门回来,或者仅仅是一般的外出办事回来,他总是把第一执政的书房门打开一些,把头伸进去。

第一执政经常由于太忙而并没有注意到那个伸进门来的脑袋。

这时候罗朗就叫一声“将军!”这一句仅仅只有一个词的亲密语言对这两位校友来说就意味着:“将军,我来了,您是不是需要我?我等着您的命令。”如果第一执政这时候不需要罗朗,他就回答说:“好,我知道了。”如果相反,他需要他,他就说一句:“进来!”罗朗便走进去,在窗洞里等着将军对他说为什么叫他进去。

罗朗依他的老习惯把头伸进门去叫了一声:

“将军!”

“进来,”第一执政带着明显的高兴情绪说,“进来!进来!”

罗朗进来了。

就像别人刚才对他说的,波拿巴正和警务部长一起谈工作。第一执政现在仿佛非常专注地在关心的事情和罗朗也是有关系的。

他们在谈耶户一帮子最近几次拦劫公共马车的事情。

桌子上有三份调查笔录:一份是有关拦劫一辆公共马车的,另两份是有关拦劫两辆邮车的。在其中一辆邮车上坐着意大利远征军的财务出纳员特里贝尔。

那几起拦劫,第一起发生在从梅克西米安到蒙吕埃尔的大路上穿过贝利尼安市镇的一条支路上,第二起发生在靠南蒂昂湖一边的西朗湖湖畔;第三起发生在圣埃蒂埃纳到布尔的大路上一个叫做卡洛尼埃尔的地方。

这几次拦劫事件中有一件有些特殊情况。

有一笔四万法郎的款子和一箱首饰被不小心混在政府公款里面,也被从旅客那儿抢走了;失主们以为这笔钱肯定追不回来了,可是南特的治安法官接到了一封匿名信,这封信告诉了他这笔款子和首饰埋藏的地点,并请求他把这些财富交还给它们主人,因为耶户一帮子只跟政府作对,不和普通老百姓为难。

另一方面,在卡洛尼埃尔那起事件中,强盗们命令邮车停下,可是邮车反而加快了速度,强盗们为了拦住它,不得不向驿马开了枪;耶户一帮子认为他们应该赔偿释站长死马的损失,驿站长收到了一笔五百法郎的款项。

这匹马是一星期前买的,价钱刚巧是五百法郎,这件事证明了那些人对马匹是非常内行的。

调查报告是地方政府写的,还附有旅客们的陈述笔录。

波拿巴哼起了我们上面谈到过的一支别人听不懂的歌曲,这说明他心里非常恼火。

由于罗朗也许会带来最新消息,他便一连喊了三声叫罗朗进来。

“喂,”他说,“你那个省在造反,反对我,喏,你看。”

罗朗在那些文件上扫了一眼,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就是为了跟您谈这些事才来的,将军。”他说。

“那么,我们就来谈谈,不过首先到布利埃纳那儿把我的分省地图要来。”

罗朗去拿来了地图,他猜出了波拿巴心里在想什么,把地图翻到安省那一页。

“就是这页,”波拿巴说,“指给我看事情发生在什么地方。”

罗朗指指地图边上靠近里昂的地方。

“这儿,将军,第一起拦劫事件就发生在这儿,贝利尼安镇前面。”

“第二起呢?”

“第二起发生在这里,”罗朗指着这一个省另一边靠近日内瓦的地方;“这是南蒂昂湖,这是西朗湖。”

“那么,还有第三起呢?”

罗朗的手指指向地图中间。

“将军,在这儿;卡洛尼埃尔因为地方太小,地图上没有标。”

“卡洛尼埃尔是什么意思?”第一执政问。

“将军,在我们那儿,人们把一些砖瓦工场叫作卡洛尼埃尔;它们是属于泰利埃公民的。这儿就是那些工场在地图上应该占据的地方。”

罗朗用铅笔尖指指发生拦劫事件的确切地点,并在地图上留下了铅笔划下的线条。

“什么,”波拿巴说,“这起事件发生在离布尔几乎还不到半法里的地方?”

“差不多,是的,将军;所以那匹受伤的马被送到了布尔,死在好姻缘客店的马厩里。”

“这些细节您都听到了吗,先生?”波拿巴对警务部长说。

“听到了,第一执政。”警务部长回答说。

“您知道我不希望这些抢劫活动再继续下去了。”

“我一定要尽力而为。”

“问题不在于尽力而为,而在于一定要成功。”

部长鞠了个躬。

“只有成功了,”波拿巴接着说,“我才会承认您真正像您自己所吹嘘的那么能干。”

“我将助您一臂之力,公民。”罗朗说。

“我不敢烦劳您。”部长说。

“是的,可是我自愿协助您;别做任何妨碍我们合作的事。”

部长瞅瞅波拿巴。

“好吧,”波拿巴说,“就这样。罗朗会到警务部去的。”

部长行了个礼出去了。

“的确,”第一执政接着说,“消灭这些强盗有关你的荣誉,罗朗。首先,这些事都发生在你那个省里;其次,这些人似乎对你和你的家属心怀不满。”

“恰恰相反,”罗朗说,“我恼火的就是这一点,他们老是放过我和我的家属。”

“我们再来谈谈这些事情吧,罗朗;每个细节都有它的重要性;那是一场我们要重新开始的和贝督因人的战役。”

“请注意这一点,将军:我到赛荣修道院去过了一夜,因为有人对我说,那儿肯定有鬼魂出现。果然我看到了一个鬼魂,可是它根本不伤人。我向它开了两枪,它甚至连头也不回。我母亲乘的公共马车被拦劫了,她晕过去了:有一个强盗非常殷勤地照料她,用酸醋替她擦脑门,给她闻嗅盐。我弟弟爱德华尽他所能进行了自卫,他又抱起他,吻他,一个劲地称赞他勇敢,就差没有给他糖吃,奖赏他的良好品行。可是相反,我的朋友约翰爵士学我的样也到我去过的地方去,别人就把他当奸细对待,用匕首捅他!”

“他没有死吗?”

“没有,相反,他身体很好,他还想娶我的妹妹呢。”

“噢,噢,他提出来了吗?”

“正式提出来了。”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说要娶我的妹妹取决于两个人。”

“你母亲和你,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的,取决于我妹妹自己……还有您。”

“她自己,我懂;可是怎么还有我?”

“您不是对我说过,将军,要由您把她嫁出去吗?”

波拿巴抱着两条胳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面在思索,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站停在罗朗面前说:

“你的英国人是怎么样一个人?”

“您已经看见过他了,将军。”

“我不是说他的相貌;所有的英国人都长得一般模样:两只蓝眼睛,储红的头发,肤色白哲,下巴瘦长。”

“那是因为the①的缘故。”罗朗一本正经地说。

“什么,茶叶②?”

“是啊,您学过英语吧,将军?”

“也就是说我曾经试过。”

“您的教师一定对您说过,在发‘the’这个音时应该把舌头顶在牙齿上;因此,就在发‘the’这个音的时候,由于他们的牙齿受到了舌头的压力,到头来英国人就变成长下巴了;就像您刚才所说的那样,长下巴变成了他们的显著的面貌特征之一。”

波拿巴瞅瞅罗朗,想知道这个一刻不停打哈哈的人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正经话。

罗朗神色镇静。

“这是你的看法吗?”波拿巴说。

“是的,将军,从生理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看法,我有很多像这样的看法,只要有机会我就要一个一个讲出来。”

“我们还是来谈你的英国人吧。”

“太好了,将军。”

“我刚才问您他是怎样一个人。”

①the:英语中的定冠词,经常使用。

②茶叶的法语是“the”,与英语中的“the”形似音近,波拿巴误以为罗朗讲的是法语。

“嗯,他是一个标准的绅士:勇敢,镇静,冷漠,高贵,富有,而且——这也许用不到向您介绍的——他是英国国王陛下的首相格兰维尔①勋爵的外甥。”

“什么?”

“我说他是英国国王陛下的首相的外甥。”

①格兰维尔(一七七三——一八四六):英国政治家和外交家。

波拿巴又踱起步来,随后又回到罗朗面前说。

“我能见见他吗,你的英国人?”

“您完全知道,将军,您什么都可以做到。”

“他在哪儿?”

“在巴黎。”

“去找他来见我。”

罗朗对将军一向唯命是从;他拿起帽子向门口走去。

“叫布利埃纳到我这儿来。”第一执政在罗朗快要走近他秘书的办公室时说。

罗朗走后五分钟,布利埃纳来了。

“坐在这儿,布利埃纳。”第一执政说,“请写。”

布利埃纳坐下,准备好纸张,把羽笔插在墨水里,等着。“您准备好了吗?”波拿巴问,他就坐在布利埃纳写字的那张办公桌上面,这又是他一个习惯,这是一个使他的秘书很发愁的习惯,波拿巴在口授的时候身子不停地摇晃,摇得那张办公桌就像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洋面一样。

“我准备好了,”布利埃纳回答说,他好好歹歹总算已经适应了第一执政的所有的古怪举动。

“那么,写!”

于是他就开始口授。

“波拿巴,共和国第一执政,致大不列颠兼爱尔兰国王陛下。

遵照法国人民的意愿,我当上了共和国第一行政官员,我相信这件事由我直接通知陛下是合适的。

战争已经持续了八年,在世界各地造成损害,战争是不是应该永远打下去?就没有办法相互了解了吗?

欧洲两个最文明、最强盛——比它们的安全和独立所要求的更加强大——的民族,怎么会牺牲了商业的利益,国内的繁荣和家庭的幸福,而去追求虚假的伟大和平白无故的敌意。他们怎么会感觉不到和平是最最光荣的第一需要。

陛下心里一定会有所同感,因为陛下治理着一个自由的民族,唯一的目的是要使他们得到幸福。

陛下在我的这封推心置腹的信里所看到的,只能是我的诚挚的心愿,即我愿再次做出有效的努力,以一种完全信赖、抛除一切官样文章的迅捷手段来实现全面的和平。对于那些装作唯唯诺诺、依附他人的弱小国家来说,这样的官样文章也许是不可缺少的;但对于大国来说,它表现的却只能是相互欺诈的企图。

虽然法国和英国无视各国人民的苦难,滥用其人力物力,但它们还可以苟延残喘很长时间;可是我敢说,所有有文化的民族的命运都和一场烧遍全世界的战争的结果息息相关。”

波拿巴停住了。

“我相信这样写很好,”他说,“再念一遍给我听听,布利埃纳。”布利埃纳开始念他刚才写的这封信。

每念完一段波拿巴都点点头,一面说:

“念下去!”

信还没有全部念完,他就从布利埃纳手里拿过信来,用一支没有用过的羽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他的习惯:一支笔只使用一次;他最最讨厌在手指上留下墨水迹。

“好,”他说,“盖上封印,写上收信人名字:交格兰维尔勋爵。”

布利埃纳根据他的命令办事。

这时候,可以听到有一辆马车停在卢森堡宫的院子里。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罗朗进来了。

“怎么样?”波拿巴问。

“我跟您讲过了,您想办的事总能办到的,将军。”

“你的英国人找到了吗?”

“我在布西街街口遇到了他;我知道您不喜欢等人,我就逼着他就穿着身上这套衣服坐上了车子。天啊,有一会儿我真相信我也许不得不让他从马萨林街那个哨所进来;他穿着皮靴和大礼服。”

“叫他进来。”波拿巴说。

“请进,爵爷。”罗朗回头说道。

塔兰爵士出现在门口。

波拿巴只要向他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一位完美的绅士。

面容稍许清瘦苍白了一些,使约翰爵士看上去更显得高贵。

他弯弯腰,等待介绍,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英国人。

“将军,”罗朗说,“我荣幸地向您介绍约翰·塔兰爵士,他为了能得到看到您的荣幸,宁愿等到生第三期白内障;而今天,他却不肯爽爽气气地到卢森堡宫来。”

“请过来,爵爷,请过来,”波拿巴说,“我们既不是第一次见面,我也不是第一次表示要认识您的愿望;您不愿意满足我的愿望,几乎显得有点辜负了我一片情意。”

“我刚才之所以有些犹豫,将军,”约翰爵士像平时一样用他一口纯正的法语回答说,“那是因为我难以相信您给我的荣誉。”

“而且,由于民族感情,您一定像您所有的同胞一样,非常恨我,是吗?”

“我应该承认,将军。”约翰爵士微笑着回答说,“他们还只不过是对你感到欣赏罢了。”

“而您也和他们一样,也有这种荒谬的偏见,认为民族的荣誉要求人们今天恨一个明天也许会成为我们的朋友的人?”

“对我来说,法国几乎是我的第二祖国,而我的朋友罗朗将对您说,我渴望着的是,在这两个祖国之中,法国将是最最有恩于我的国家。”

“那么,您如果看到法国和英国为了世界的幸福相互伸出手来一定不会不高兴吧?”

“能看到这样的日子到来,对我来说将是最幸福的一天。”

“那么,如果能为达到这个结果而出一把力,您一定会乐意的吧?”

“我愿意为此献出生命。”

“罗朗对我说,您是格兰维尔勋爵的亲戚。”

“我是他的外甥。”

“您跟他关系好吗?”

“他非常尊敬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他的姐姐。”

“您有没有继承了他给您母亲的情意?”

“是的;不过,我相信他大概把这种情意保留着,要等我回英国的时候再给我。”

“您能不能为我送一封信给他?”

“给谁的信了”

“给乔治三世①国王的。”

“那对我是一个极大的荣幸。”

“您能不能负责把我不能写在信里的话口头上讲给您舅父听?”

“我可以逐字逐句,一字不改地告诉他:波拿巴将军的话就是历史。”

“那么,请告诉他……”

可是他又停住了,回头对布利埃纳说:

“布利埃纳,把俄国国王最近寄给我的一封信找出来给我。”布利埃纳打开文件夹,他根本没有找,随手就拿出一封信交给了波拿巴。

①乔治三世(一七六0——一八二0):大不列颠和爱尔兰国王。

波拿巴一看,把信递给塔兰爵士:

“请告诉他,”他接着说,“您首先要告诉他的,就是您已经看过了这封信。”

约翰爵士弯了弯腰,便念了起来:

“第一执政公民:

我收到了在荷兰被俘的九千名俄国士兵,他们都穿着新衣服,装备着新武器。每人都有合身的制服,您把他们送还给我,既没有要赎金,也没有任何交换条件。

这完全是骑士风度,而我也想做一个骑士。

我想我所能够给您的最好的东西,第一执政公民,作为对这一珍贵礼物的还礼,莫过于我的友谊。

您是否接受?

作为这个友谊的定金,我把英国驻圣彼得堡的大使惠特华滋打发回去了。

此外,如果您愿意,请您做我的证人——我甚至不是说做我的副手——,我个人要和所有不愿意反对英国,不向它封闭自己的港口的所有的国王进行决斗。

我先从我的邻居丹麦国王开始,您可以在《宫廷报》上看到我寄给他的挑战书。

我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对您说吗?

没有了。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为全世界制定法律。我很欣赏您,我是您真诚的朋友。

保罗①”

①保罗:即保罗一世(一七五四——一八0一):俄国沙皇(一七九六——一八0一)反对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在苏黎世败于法国后,改变对外政策,和法国联合,反对英国。

塔兰爵士回头对第一执政说:

“您知道,俄国皇帝疯了。”

“是这封信告诉您他疯了吗,爵爷?‘’波拿巴问。

“不是的,它只是证实了我的看法。”

“兰加斯特王朝①的亨利六世②就是从一个疯子手里接过圣路易③传下来的王冠的;英国的国徽上至今还刻着法国的百合花,一直要留到我以后用我的剑去把它们刮去。”

①兰加斯特王朝:英国封建王朝。由兰加斯特公爵约翰之子亨利四世(一三六七——一四一三)建立,亨利五世(一三八七——一四一三)时曾征服法国,亨利六世(一四二一——一四七一)时人民不断起义,一四八五年后由都铎王朝取代。

②亨利六世:英国国王(一四二二——一四六一;一四七0——一四七一)。一四三一年时曾被加冕为法国国王。

③圣路易:即路易九世(一二一四——一二七0)。法国国王(一二二六——一二七0)。

约翰爵士微笑了,他那骄傲的民族感情使他对金字塔的战胜者的奢望根本听不进去。

“可是,”波拿巴接着说,“今天不谈这个问题,每一件事情到时间都会来的。”

“是啊,”约翰爵士咕噜着说,“我们离阿布基尔的日子还不远。”

“噢!我不会在海上打你们的,”波拿巴说,“要使法国成为一个海军强国要五十年;而是在那儿……”

他用手指指东方。

“眼下;我再对您说一遍,问题不在于战争,而在于和平:为了完成我的计划我需要和平,尤其是跟英国的和平。您看到,我是打明牌的:我相当强大,完全可以公开讲。哪一天某个外交家讲真话,他将是世界上第一个外交家,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他,因此他就会毫无困难地达到他的目的。”

“那么我可以对我的舅父讲,您希望和平?”

“同时要对他说,我不怕战争。我不和乔治国王一起干的事情,您看到了,我可以和保罗皇帝做。可是俄国还不够文明,因此我不愿意和它结成联盟。”

“一个工具有时候比一个盟国更有用。”

“是的,可是,您刚才已经说了,皇帝疯了;而去武装疯子,爵爷,还不如解除疯子的武装。我要对您说,像法国和英国这样两个国家应该成为好朋友,不然就应该成为死敌。作为朋友,它们是地球上的两极,以相同的重量来平衡地球的运动;作为敌人,它们一定要拚个你死我活,然后自己成为世界的轴心。”

“如果格兰维尔并不怀疑您的才能,而怀疑您的力量;如果他和我们的诗人柯勒律治①意见相同,如果他相信海涛呜咽的大西洋像壁垒一样防护着它的岛屿,那么我对他说什么呢?”

“替我们打开世界地图,布利埃纳。”波拿巴说。

布利埃纳展开一卷地图;波拿巴走了过去。

“您看到这两条河吗?”

他把伏尔加河②和多瑙河指给约翰爵士看。

“这是通向印度的道路。”他补充说。

“我原来以为是通过埃及呢,将军。”约翰爵士说。

“我原来也是像您这样想的;更可以说,我走那条路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沙皇替我打开了这条路;希望您的政府决不要逼着我去走它!您听懂我的话吗?”

“懂,公民;请继续讲。”

“是这样的,如果英国逼着我去打它,如果我不得不和叶卡特琳娜③的继承者联盟,我就要这样干:我要让四万个俄国人在伏尔加河上船,顺流而下一直到阿斯特拉罕;他们渡过里海,到阿斯塔腊④等我。”

①柯勒律治(一七七二——一八三四):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文艺批评家。早年同情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后转向封建立场。

②伏尔加河:欧洲第一大河,俄国内河航行干道。源出瓦尔代丘陵,流经森林带注入里海。

③叶卡特琳娜(一七二九——一七九六):俄国女皇(一七六二——一七九六)。保罗一世的母亲。

④阿斯塔腊:俄国与伊朗北部接界之边境城市。

约翰爵士弯弯腰,表示他注意地在听。

波拿巴接着说:

“我让四万名法国人在多瑙河上船。”

“对不起,第一执政公民,可是多瑙河是奥地利的河流啊!”

“我到时候已经取下维也纳了。”

约翰爵士看看波拿巴。

“我到时候已经取下维也纳了,”波拿巴说,“因此我就让四万名法国人在多瑙河上船;我在多瑙河河口会找到一些俄国船,俄国船把他们运到塔甘罗加①;我让他们上岸沿着顿河走向帕拉蒂斯皮昂斯卡亚,从那儿再去察里津②,再从那儿乘上运送四万俄国人到阿斯塔腊的船也顺伏尔加河而下;半个月以后我在西部波斯已经有了八万个人。然后这两个在阿斯塔腊集会的军向印度进发;波斯③是英国的冤家,是我们的天然盟友。”

“是的,可是一到旁遮普④,您就得不到和波斯联盟的好处了,没有粮食给养,八万名士兵可不是好带的。”

“您忘记了一件事情,”波拿巴说,“如果真的进行了这次远征,那么我已经把一些银行家留在德黑兰和喀布尔,还有,请记住九年以前在康沃利斯⑤和蒂布-萨伊布⑥这场战争中发生的事:总司令缺少粮食;有一个普通的上尉……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

①塔甘罗加:俄国重工业城市,在亚速海塔甘罗加湾东北部。

②察里津:后改名为斯大林格勒及伏尔加格勒。

③波斯:伊朗的旧称。

④旁遮普:今巴基斯坦东北部的省,当时属印度。

⑤康沃利斯(一七三八——一八0五):英国将军。

⑥蒂布-萨伊布(一七四九——一七九九):印度迈索尔苏丹。学过法国军事技术,一七八四年曾把英国人赶出迈索尔,后又被康沃利斯击败。

“马尔科姆上尉。”塔兰爵士说。

“对啊,”波拿巴高声说道,“您知道这件事!马尔科姆上尉求助于贱民布兰雅里种姓,这些印度的波希米亚人,他们的帐篷遍布印度斯坦半岛各地,他们在那儿主要是做粮食生意的;这些波希米亚人,对付钱给他们的人是忠心耿耿,老少无欺的:就是这些人将供应我们粮食。”

“还得渡过印度河。”

“好,我在德拉伊斯梅尔汗和阿托克①之间有六十法里的展开地带;我熟悉印度河就像熟悉塞纳河一样。这条河流速很慢,一小时一法里,它的平均深度,我说的是这儿,是十二到十五尺,在我的战线上估计有十个浅滩。”

“那么说您的战线也已经定下来了?”约翰爵士微笑着问。“是的,这条战线展开在一大批连绵不断的土地肥沃、灌溉方便的省份前面;我避开了分开拉杰普塔纳②和印度河下游河谷的沙漠地带;最后,也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几个世纪以来——从公元一000年的穆罕默德·德齐安尼③到一七三九年的纳第尔-沙赫④——对印度的入侵才取得了某些成功。在这两个时代之间,有多少人走过了那条我准备走的路啊……我们来计算一下,在穆罕默德·德齐安尼以后是——八四年的穆罕默德-古里⑤,他带了十二万人;在穆罕默德-古里以后是帖木儿⑥,或者跷脚帖木儿,我们叫他泰梅尔朗,他带了六万人;在帖木儿以后是巴布尔⑦;巴布尔以后是于马荣⑧;我还知道些什么呢,我!印度不就是属于那些想征服它并且会征服它的人吗?”

①德拉伊斯梅尔汗和阿托克:均是今巴基斯坦城市,当时属印度。

②拉杰普塔纳:印度西北地区,在旁遮普南面。

③穆罕默德·德齐安尼(九六九——一0三0):阿富汗苏丹。曾侵入印度,占领印度盆地。

④纳第尔沙赫(一六八八——一七四七):波斯国王。曾征服中亚及一部分印度领土。

⑤穆罕默德-古里(?——一二0六):土耳其苏丹,生前曾多次率领军队骚扰印度旁遮普地区和恒河流域。

⑥帖木儿(一三三六——一四0五):帖木儿帝国的创立者,跛足。十四世纪末曾袭击印度,焚掠德里。

⑦巴布尔(一四八三——一五三0):蒙古苏丹。一五二六年,曾击败德里苏丹,侵入印度。

⑧于马荣(一五0八——一五五六):蒙古苏丹,巴布尔的儿子。一五五五年曾重新征服印度德里

“可是您忘记了,第一执政公民,所有您刚才提到的那些征服者所对付的只是些土著部落;而您,您要对付的是英国人,我们在印度有……。”

“两万到两万两千人。”

“还有十万印度兵。”

“我各方面都盘算过了,我对英国是抱着尊敬的态度对待的,我对印度是怀着它应该受到的蔑视态度对待的:在任何可能遇到欧洲步兵的地方我就准备好第二条、第三条,如果需要的话,还有第四条防线,以防前面三条顶不住英国刺刀;可是在我只可能遇到印度兵的地方,我给这些混蛋准备的是赶车的鞭子,对他们来说这些就够了。您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爵爷?”

“还有最后一个,第一执政公民:您是真正希望和平吗?”

“就在这封信里,我向您的国王要求的就是和平;也就是为了让这封信肯定能交在大不列颠国王陛下的手里,我才请求格兰维尔的外甥做我的信使。”

“您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公民;如果我是舅舅而不是外甥,我也许可以做得还要好些。”

“您什么时候可以动身?”

“一小时以后我就走了。”

“在您离开之前,您对我没有任何要求吗?”

“没有。无论如何,即使我有要求,我让我的朋友罗朗全权处理。”

“请把手伸给我,爵爷,这是一个好兆头;因为我们是两个代表,您代表英国,我代表法国。”

约翰爵士接受了波拿巴给他的荣誉,他的神态非常有分寸,既带有对法国的好感,又含有民族的尊严。

随后,他又带着兄弟般的激情和罗朗握握手,向第一执政最后一次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波拿巴一直看到他出去,随后他似乎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他说:

“罗朗,我不但同意你的妹妹嫁给塔兰爵士,而且我还希望这件婚事能够成功:你听到了吗?我希望这件婚事成功!”

他最后一句话讲得着重有力,对任何一个了解第一执政性格的人来说,他这句话的意思非但是希望这次婚事成功,而且是“我一定要这件婚事成功!”

他的这种专制态度在罗朗看来显得很温和;因此罗朗带着深切的谢意接受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