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麦安兑尔然著

昔有一帝、特爱新衣、尽耗财华、不问兵戎、亦不寄心于歌舞田猎之事、仅以新衣夸示于众、或偶一出耳。每时辄一易服、世言其君恒曰上内阁、今则不尔、但曰帝在更衣殿也。

都之为地、至极繁华、异域人士、日日纷集。一日、来二驵僧、自称织工、能制美锦、为世希有、色采文章、美艳特绝、制以为衣、复具神异、凡有不称其职、或愚蒙者、视之不能见也。帝忖曰、“此必极美、而况服此、得以遍验国人、孰不称职、或以识别贤愚、吾当立诏之织矣。”遂召二人、予以金资、俾速始事。二人置机二具、佯作织状、而梭上实无一物。又索金线佳丝甚多、悉匿囊中、但对空机、夜织不息。

帝自念曰、“吾不知织工制锦、今己何若?”又忆前言、凡不称厥职、或愚蠢人、虽视不见、复深异之。帝因自计、此不足惧、唯当先遣人觇之耳。乃思索曰、“吾将遣老丞相往视织者、锦美如何、量必能见。盖丞相智人、亦善尽职、人所弗及也。”丞相受命、往人其室、二人方对空机而织。丞相瞠目视之、心自念曰、“天乎天乎!何吾不能有所见也!”然不肯言。二人见客、邀之进、示以空机、问如此文采、合公意否?老人睁目力视、终无所见、乃自思惟曰、“嗟乎嗟乎!岂吾乃愚人耶?吾自意不至此、且当弗令人知。抑吾岂又不称吾职耶?慎勿言不能见锦也。”其一佯织、问之曰、“明公见锦、不置一辞、何也?”丞相出眼镜审视之、曰、“此锦甚美、大可人意、文采俱佳、吾当奏之皇帝。此锦甚悦我矣。”二人曰、“闻明公言、令人欢喜。”因为之历言色采文章之目、丞相谨听、俾见皇帝时、得一一复述之。二人复乞资财及锦丝金线、云以织锦、而悉入私囊、不以一缕置机间、唯对空机织如故。

未几、皇帝复遣宠臣往、视锦如何、将告成未?其人就之、不异丞相所见、谛观良久、仅有空机、不赌他物。二人言曰、“此锦不亦美耶?”又为述文采华绣、而杳不可见。其人自计曰、“吾自知非不愚人、然则必是不称其职矣!此怪事也、然勿语人。”于是盛誉锦善、质美而文华、返报皇帝、言锦大佳。自此而后、市人聚语、无不言锦美者。

明晨、帝乃亲临、就机观锦、朝士从者无数、丞相宠臣亦在其中。既至、织者二人俱对空机、力作不息。丞相宠臣曰、“美矣哉!陛下视此、文绣佳丽、如何可言!”乃指空机、意当能见。帝愕然、念曰、“嗟夫!吾无所见、此事大恶、岂吾是痴、抑不称帝位耶?此不可堪也。”乃大言曰、“善哉、锦诚美丽、甚惬吾心。”引领视空机而颔其首、以示欣赏、而实无所见、则不肯言。朝臣环视久久、亦无所见、唯皆赞叹曰、“锦甚美!”又请帝制以为衣、日内大、当有行列、可御以出。众皆大悦、称锦美不绝声。帝于是赐驵僧以武士勋章、悬诸衣纽、又进职为织造大臣、锡号曰织科学士。

大酺之前二日、二人织愈力、彻夜不止、计燃十六烛、俾人知为皇帝制衣急也。未几、二人就机佯取锦出、又持大剪一只、作裁剪状、己而缝之、针亦无线。顷之、曰、“皇帝新衣、今告成矣。”帝率群臣往、二人举臂、如持物示人、曰、“此为裤、此为袍、此外衣也。轻如珠网、著物如无、而美即在此。”群臣皆曰、“然。”顾实无所见、因本无物可见也。

二人又曰、“乞陛下去其故服、就大镜前、为陛下加新衣也。”帝乃去衣、二人取所制衣物、一一授之、终乃为帝束带、又系一物、曳于地上、是为垂裾。帝裸立镜前、回旋不已。众欢呼曰、“帝御新衣、天颜益丽。衣甚称身、采色文章、莫不富美、盖华哀也!”

礼官启曰、“今华盖已候门外、请陛下行矣。”帝曰、“吾服已具、”又顾谓曰、“此衣不亦善耶!”复回身对镜、如自视其衣。侍中为君执裾者、乃俯伏、以手掬地、如掇拾状、即执之随帝行、不敢使人知其无见也。

帝复华盖、随行列而进。国人集于道旁、或在楼上聚观之、莫不叹曰、“美哉、帝之新衣!垂裾一何佳丽哉!盖尽美矣!”无人肯作诚实语者、盖若不见、则其人必不称职、或痴人耳。

皇帝之衣、善得民心、无如今日者。

有孺子曰、“然彼人实乃无所衣耳。”其父曰、“善夫、孺子无成心也、众其识之。”于是众皆耳语、述孺子言曰、“帝无衣、有孺子言、彼实无所衣也。”既而呼曰、“帝实无所衣耳!”帝闻之懔然、知所言诚、唯念行列方进、不可以止、则挺身径行、而侍中执空裾以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