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雪峰背后沉落,沙漠在闪烁的群星下面呈现出紫红色。挂在天井墙壁上的温度计中,水银柱骤然下降,一阵急风掠过荒凉的原野,寂寞笼罩着整个世界。

“现在该吃些热的东西了,”陈说,“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去开些罐头。”

“随便,只要不是砒霜就行。”伊登说。陈起身朝厨房走去。

霍利走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鲍勃·伊登独自坐在窗前,凝望着外面广袤的世界,寂静的沙漠。美国还有很多人没地方住呢,伊登想着。在这个时候,有多少人正一窝蜂地拥挤着冲向地铁,在嘈杂的饭馆里寻觅座位,在车辆堵塞的街角耐心等候着指示灯发出信号,最后筋疲力尽、无精打采地爬回被称之为家的鸽子窝里。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吗?沙漠中有绝对自由的空间,人的心胸会变得更加开阔。但时时也会有一种不安感,意识到自己正在面对那些阴谋诡计是那样的可笑、那样的渺小。

陈端着一个堆满碗筷的托盘走进来,在桌子上放下两个热气腾腾的汤盘。

“请赏光,”他说,“现在上的第一道菜需要借助于开罐器。”

“罐头有年头了吧,查理。”伊登微笑着站起来,“好吧,我敢打赌,味道一定不错。你在厨房里还真有些魔法呢。”他们吃着。“查理,我一直在想,”年轻人说,“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在沙漠上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了,因为我觉得自己太渺小。看看我再看看窗外,我怎么能昂首挺胸、纵横四海呢!”

“对于羽翼未丰的人来讲,有这种感觉不是件坏事。”陈安慰道,“中国人自古就有这种感觉,他们知道,在一望无际的海边,自己只不过是其中的一粒细沙。结果呢?他会变得冷静、安详、谦恭,不像白种人那样勇气十足、又蹿又跳、骚动不安。生活对他来讲就不需要承受那么多严酷的考验。”

“他也就更快乐。”伊登说。

“是的。”陈边说边弄出一大盘罐头鲑鱼。“我在旧金山总能看到激动亢奋、躁动不安的白人。生活对他们来讲就像是发烧,只会越来越糟。这又何必呢?到头来又会怎样呢?我想还不是和中国人一样有着相同的归宿。”

他们吃过饭,伊登想帮忙收拾碗筷,被陈婉言谢绝了。他坐下来打开收音机,于是一个男播音员浑厚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朋友们,在这个温馨的加利福尼亚夜晚,我们现在为您献上一个名副其实的精彩节目。正在梅森演出的《六月的夜晚》剧组的诺玛·菲茨杰拉德小姐将为大家演唱一首歌——嗯,你打算唱什么呢,诺玛?诺玛说还是让大家自己听听再说吧。”一听到姑娘的名字,伊登立刻唤来陈侦探。陈走进来侧耳倾听。“嗨,朋友们,”菲茨杰拉德小姐在向大家致敬,“我非常高兴能重返古老、迷人的洛杉矶。”

“嗨,诺玛,”伊登说,“先别管什么歌不歌的,沙漠中有两位先生想跟你说句话。和我们谈谈杰瑞·德拉尼吧。”

姑娘当然听不到他的话,她开始唱歌,是一种清亮、醇美的女高音。陈和年轻人默默地听着。

“白人创造的又一个奇迹,”她唱完后查理说道,“我们和她相距遥远,却感觉如此亲近。我想我们必须尽快拜访一下这位女士。”

“哦,是的——可怎么去呢?”伊登问。

“一切都会安排好的。”陈说着一转身不见了。

伊登拿起一本书翻看着,一小时后,他的思路被一阵电话铃声所打断。他拿起电话听到一个愉快的声音。

“你还在明亮的灯光下坐着吗?”

“是的。”

“好吧,摄制组进城来了。”波拉·温德尔说,“过来吧。”

伊登飞快地跑到自己房间。陈已在天井里生了一堆火,他正端坐在火堆旁,温暖摇曳的火光映照着他那张圆圆的、不动声色的脸。

“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你是指我们那个谜团吗?”陈摇摇头,“不,我现在已经远离迈登庄园,而是在檀香山那温柔甜蜜的夜色中了,那里与沙漠寒气袭人的黑夜大相径庭。我必须承认我的心由于想家变得有些沉重。我在想我在蓬奇鲍山的简陋的房子,房上挂着灯笼,十个孩子围坐在一起。”

“十个!”伊登喊道,“我的上帝,你作父亲了!”

“是的,不错,我是个骄做的父亲。”陈说,“你要走吗?”

“我想进城逗留一会儿。温德尔小姐刚刚打来电话,好像是摄制组到了。对了,我刚刚想起来——迈登答应过他们,他们明天可以到这儿来拍片。我敢打赌,这老家伙肯定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很有可能。最好还是先别告诉他吧,否则他会不让他们来的。我自打出生以来就一直渴望着能看到拍电影。这次我回家后能把我的体验讲给我的大女儿听了,她总是把自己埋在电影杂志里。在我们家里,祖先崇拜早已经被打破了。”

伊登大笑起来,“那好吧,我希望你有机会看到电影。我不会回来太晚的。”

几分钟后,在银白色的星光下,他又坐上了那辆敞篷车,不由自主地想起现在已被埋在埃尔多拉多一小块荒凉的坟地中的路易·王。但他很快就去想一些高兴的事了。他满怀期盼,生气勃勃地开车翻越大门口的两座姊妹山。沙漠城镇的黄色灯光在远处向他眨着眼睛。

他一跨过“沙漠边缘”的门槛,就发现对埃尔多拉多来讲,今天可不是个寻常的夜晚。从左手的会客厅里传来阵阵轻佻的、不和谐的乐器声,和笑声混杂在一起。波拉。温德尔上前把他引进房间。

房间不大,空气浑浊,四处摆放着笨重的家具,天花板上有几处墙皮脱落了,左一块右一块地耷拉着。但是现在,房间里聚集着欢乐的人群,使房间又重现出往昔青春的风采。鲍勃·伊登见到了那群无忧无虑、孩子般快乐的电影人。一个非常美丽的姑娘向他伸出一只手,令他回想起他父亲的珠宝店。随后姑娘把手缩回去接着弹她的尤克里里琴①。一个被称作拉尼的高个子青年男子衣着华丽,领子和衬衫是那种令加利福尼亚的天空都为之逊色的湛蓝色,他暂时放下手里的萨克斯管,“嗨,老定时器,”他喊道,“你把我的竖琴带来了吧?”随即又胡乱地玩弄起萨克斯管来。

①一种类似吉他的夏威夷四弦琴。——译注

一个有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古铜色面孔的中年男演员正在弹奏钢琴。远处的一个角落里,一位仪态万方的夫人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伊登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把手放在耳后问,“哦,我很高兴见到波拉的朋友。伊登先生,今晚我们在这儿有些过于吵闹了,这和我早期在剧组的时候一样——过去我们经常在站台上引吭高歌。我们那时可真快活——那会儿还没电影呢,是这样吧?亲爱的。”他朝一旁的妇人问道。

她略一低头,“是的——可我在剧组里没怎么干过。感谢上帝,过去我可以经常逃避那些可怕的镇子,柏拉库先生很少让我离开纽约。”她转头朝着伊登说,“我已经在柏拉库剧团呆了十五年了。”

“真了不起!多宝贵的经验啊!”年轻人回答。

“那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学校,”她说,“柏拉库先生对我的工作非常赞赏。我记得有一次在时装排练中他跟我说,除了我之外,他永远不想让那套服装穿在别人身上,他还给了我一个大红苹果。你知道这是柏拉库先生独特的方式——”

嘈杂声突然之间有了片刻停顿,只听剧组的头儿喊道:

“嗷嗷叫的野猫!这个可怜的家伙刚到这儿,她就对他讲起苹果的事情来,接着说啊,范尼,谈谈你当时扮演波西亚的情况吧。查理·弗罗曼刚到这儿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

“哼!”范尼耸耸肩,“要是你们这些干这一行当的年轻人具有一点我们当时的传统的话,电影也不会被人当笑话取笑了,感谢上帝——”

“都别再说了,”波拉·温德尔插了一句,“有请迪安娜小姐演奏好莱坞最受欢迎的乐器——尤克里里琴。”

她所指的那位姑娘微笑着,一阵沉默过后,她开始演唱一首伦敦室内乐曲。和这类风格的大多数作品一样,其含义不适宜在社交场合加以表现,但是她唱得很好,歌声中时时流淌着甜蜜的音调。她又唱了一首风格相似的曲子,接着音调一转唱起了《苏维尼河上的大路》。此时,她的音调里饱含泪水,一种深深的感伤在房间中徐徐荡漾开来。对拉尼来讲,这首歌未免太肃穆了。

“艾迪·波斯顿先生弹奏钢琴,鲁道夫·雷诺吹萨克斯管,”他喊道,“现在他们要为大家献上一首动人心弦的民歌《你的老曼陀林》,大家都同意吧——让她快下去吧,教授。”

“不要以为他们总是这个样子的,”在喧闹声中,波拉·温德尔对伊登说,“只有在他们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饭店时才会这样,比如在这里吧。”

这家饭店的确成了他们的了,只有从村子里来的男孩子们除外。这些孩子们突然发现大厅里一时忙得不可开交,客厅的门忽开忽关,他们全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掌声表明器乐二重奏还远远不够,“到点了,”雷诺先生建议,“该来点儿专业的了。”

“我们的下一个节目马上就开始了,”他宣布,“名叫《现在来谈谈我的心肝宝贝》。准备好,艾迪。”

“不行!”名叫迪安娜的姑娘高声喊道,“我今天还没上查尔斯顿课呢,可现在已经晚了。好,艾迪,答应了吧。”

艾迪应允了。转眼间,除了墙角处坐着的两位老人外,其他人全都行动起来。窗户在摇晃,挂在墙上的由其他著名影星签名惠赠给“沙漠边缘”饭店的相框被振得嘎嘎作响。突然,门口出现了一个眼神忧郁的光头男人。

“上帝啊,”他喊道,“这让我怎么休息啊?”

“你好,迈克,”拉尼说,“你干什么了需要休息?”

“你指挥这帮家伙再疯一会儿就明白了。”迈克淡淡地答道,“现在是十点钟,如果你们肯听我的话,就快去睡觉吧。明天早上八点半,每个人都要穿好服装在大厅里集合。”

这个消息一传达,人群中就传来一片低声的呻吟声。

“你是说九点半吗?”拉尼问。

“八点半,听清楚了。谁要是迟到,就得甘愿受罚。现在,请大家上床休息去吧,让规矩人睡个安稳觉。”

“规矩人?”拉尼待演奏结束后重复了一句,“他又在自吹自擂了。”但晚会还是结束了,大家全都极不情愿地爬上二楼。雷诺先生把萨克斯管放回到桌子上。“嗨,店主,这玩艺儿有个音不准,”他抱怨道,“在我回来之前把它调好。”

“好的,雷诺先生。”店主答应着。

“不管迈克怎么说,现在就去睡觉未免太早了。”伊登边说边陪着波拉·温德尔来到大街上。“我们散散步吧。埃尔多拉多看上去和联合广场不大一样,但是这里夜晚的空气的确是很宜人的。”

“我倒庆幸自己不是在联合广场上,”姑娘说,“要是在那儿,我才不会陪你蹓跶呢。”

“是这样吗?”

他们沿着中心大街漫步走着,月光皎洁清亮。点点零售店明亮的橱窗里悬挂着一条精美的踏花被。

“橘花俱乐部的女士们为孤儿院举行义卖活动。”伊登念道,“明天我也去碰碰运气。”

“最好别跟橘花俱乐部的人有什么瓜葛。”波拉·温德尔提出建议。

“哦,我会看好自己的。而且,你也知道,这全是为了那些孤儿们。”

“你的心地真善良。”她答道。他们走上一条狭长的沙路,这时,从前方一间平房里泻出来的黄色灯光突然熄灭了。

“你看那月亮,”伊登说,“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一片甜瓜。”

“你很喜欢吃东西,对不对?”姑娘说,“我总是想起你跟那块牛排较劲的模样。”

“民以食为天吗,要不是那块牛排,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见面呢。”

“不见面又怎样呢?”

“我在这儿会感到孤独寂寞的。”他们两人默默地走着。“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伊登继续说,“我们早晚会将庄园的事情搞清楚,到那时,我就得回去——”

“回去拥有你的自由,那不是很好吗?”

“是不错,同时,我走以后,我不想让你忘记我。我想继续做你的——嗯——你的朋友。”

“好极了。人总是需要朋友的。”

“时不时地给我写封信吧,我想知道威尔伯的情况。你从来不告诉我——他过马路的时候是不是很小心?”

“我肯定威尔伯不会有事的。”他们在饭店门前停下脚步。“晚安。”姑娘说。

“要是没有威尔伯——”

“可是有个威尔伯啊。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想可能是月亮的缘故,像片甜瓜似的月亮——”

“不是月亮,是你。”

“沙漠边缘”的店主走到门口,从门里面透出一道黯淡的灯光。

“上帝啊,是温德尔小姐。”他说,“我差点儿把您锁在外面。”

“我就来,”姑娘说,“明天庄园里见,伊登先生。”

“好的。”伊登答道。他朝店主点点头,于是饭店的前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

伊登一边驱车驶过荒凉的沙漠,一边想着到庄园该怎样对惶惶不安的匹·杰·迈登交待。现在百万富翁该到家了,他本来应该在帕萨德那与德菜科特碰头的。可德莱科特那时还远在旧金山,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名字会出现在一个百万富翁的珠宝交易中。匹·杰·迈登肯定会大发雷霆,让他对此作出解释的。

可是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庄园里的房子漆黑一片,只有阿康守在那儿。

“迈登和其他人都去睡了。”阿康说,“他们一到家就回房休息去了,一个个筋疲力尽、灰头灰脑的。”

“哦,我现在可以先不用发愁了,不管怎样,还有明天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伊登回答,“我也要进去睡了。”

星期四早上,当他来到桌边准备吃早餐时,那三个人已经坐在他面前了。“昨天在帕萨德那一切都还顺利吧?”他兴致勃勃地问。

桑恩和甘伯尔用眼睛盯着他,迈登皱起眉头,说:“哦,是的,当然。”他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明明在说“闭嘴”。

早饭后迈登来到院子当中,站在了青年人身旁。“德莱科特的事不许张扬,你自己知道就行了。”他命令道。

“你昨天肯定见到他了吧?”伊登问。

“没有。”

“什么?哦,真是糟糕透了。我想要是两个人素不相识——”

“没有一个人像是你说的那家伙。你知道吗,我现在开始怀疑你——”

“可是,迈登先生,我的确是让他去那儿见你的。”

“哦,其实我倒不是非常在意,事情有时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我想你现在最好找到他,让他到埃尔多拉多来。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可能吧。我昨晚到镇上去了。不管怎样,他很快还会再打电话过来的。”

“哦,如果他不打电话来,那你最好亲自去趟帕萨德那找到他——”

一辆卡车停在庄园前,车上满载着拍电影的摄影师、道具以及打扮得稀奇古怪的演员们。卡车后面还跟着两辆汽车。有人跳下车打开大门——

“这是怎么回事?”迈登喊道。

“今天是星期四,”伊登回答,“您忘了吗?——”

“忘得一干二净。”迈登说,“桑恩!桑恩在哪儿?”

秘书从屋里闪出身来。“是来拍电影的,先生。他们约好今天——”

“去他的,”迈登咆哮着,“嗯,我们得把这件事敷衍过去。马丁,你去招呼他们吧。”他说着走进屋去。

与头天晚上无拘无束的狂欢相比,今天上午摄影组的成员一个个都严肃认真、不苟言笑。天井一侧已架起摄像机,演员们穿着西班牙人的服饰准备就绪。鲍勃·伊登走到波拉·温德尔面前。

“早上好,”她说,“我怕迈登食言,所以就跟他们一块儿过来了。你看,我现在越来越了解他了——”

导演从他们身旁经过,“一切顺利。”他对姑娘说。

“这可是第一次让他感到满意。”她对伊登微笑着说,“真应该把这件事儿登在报纸上。”

剧本只是一个老加利福尼亚人的故事,现在他们正忙着在宽敞的天井里拍片。

“不,不对!”导演在那儿大呼小叫地,“拉尼,你今天早上有什么烦心事儿?你正在跟那姑娘道别——你爱她,爱她,爱她,你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我他妈的才不会呢。”演员答道,“就这么着吧。”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想像今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她的父亲刚刚把你从这所房子里赶出去,永远不许你再回来。一位吹毛求疵的父亲。好了,来吧,你们在依依不舍地告别,你的心都碎了,孩子——你在那儿咧着嘴笑什么?”

“来吧,迪安娜,”男演员说,“我今后永远也见不到你了。我要为此感到伤心难过。老天,这就是那些剧作家的想像力。行了,我们开始吧。我的演技是独一无二的。”

伊登朝白发苍苍的族长和艾迪·波斯顿走去,他们两人正坐在谷仓旁的一堆木头上。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阿康正站在高处,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白人们怪里怪气的举动。

波斯顿把身子往后一靠,点燃一支烟斗。“提到迈登,”他讲道,“让我想起杰瑞·德拉尼。你认识杰瑞吧?”

伊登吃了一惊,身子往前挪了挪。老人把手放在耳后。

“他是谁?”他问道。

“德拉尼,”波斯顿大声喊道。陈也一点点儿凑到近前。“杰瑞·德拉尼,他在他们那行里是个高手。但愿我有机会能问问迈登他还记不记得——”

天井里有人在大声喊着波斯顿先生的名字,他放下烟斗,一溜烟地跑掉了。陈和鲍勃·伊登互相看了看。

剧组有条不紊地工作着,一直到午饭时分,然后大家在院子和天井中四散开来,各自忙着咀嚼大块的绿洲三明治,喝着从保温瓶里倒出来的咖啡。突然,迈登出现在客厅门口,他的情绪很好。

“我只是想对大家表示欢迎,”他说,“请大家不要客气。”他和导演握了握手,四处走动着,轮流和每位剧组成员说了会儿话,那个叫迪安娜的姑娘颇为引起他的注意。

这时他走到艾迪·波斯顿跟前。伊登作出一副很随便的样子蹓跶到近前,这样他可以听到两个人的谈话。

“我叫波斯顿,”男演员说,他那张冷峻的面孔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我一直希望能见到您,迈登先生,我想问问您是否还记得我的一位老朋友——杰瑞·德拉尼,从纽约来的。”

迈登眯起眼睛,而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德拉尼?”他茫然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杰瑞·德拉尼,他过去经常住在纽约四十四大街杰克·麦克奎尔那儿。”波斯顿毫不罢休,“你知道,他——”

“我不记得他了,”迈登说着朝一边走去,“我见过的人太多了。”

“也许是你不愿意想起他吧,”波斯顿说着,话里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我并不是要责怪您,先生。不,我想您并不在乎德拉尼。他对您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一种罪恶——”

迈登不安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问:“你对德拉尼都了解些什么?”

“我知道他的很多事。”波斯顿答道。他凑到迈登跟前,伊登几乎分辨不出他们俩在谈些什么。“我了解德拉尼的一切,迈登先生。”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两人站在那儿,彼此盯着对方。

“到里面来吧,波斯顿先生。”迈登说。伊登望着他们走进客厅,消失在门口。

阿康手里端着一个放有雪茄和香烟的盘子走进天井,是主人叫他送来的。他在导演面前停下脚步。这时,那位先生敏锐地上下打量着他,“上帝啊,这儿有个角色。”他大声喊道,“嘿,约翰,想不想演电影?”

“你疯了,先生。”阿康大笑着说。

“不,我没疯,我们可以让你在好莱坞露面。”

“您一定是在跟我开玩笑。”

“不是这样的,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他在一张卡片上写了几个字,“你要是改变主意了,就来找我,行不?”

“恐怕不会的,先生。我现在就已经很高兴了。”他说着端着盘子走到一边。

鲍勃·伊登挨着波拉·温德尔坐下来。他表面上看上去很平静,但内心却心潮澎湃。“你看,现在出了点儿事,你又可以帮我个忙了。”他讲述了一下杰瑞·德拉尼的事,然后又向她重复了一遍他刚刚从迈登和艾迪·波斯顿那儿偷听来的谈话。姑娘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伊登接着说:“陈和我都不是爱随便打听的人,但是我们想知道波斯顿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不招人喜欢的人。”她说,“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他。”

“哦,你能不能一有机会就去问他几个问题,我猜想这要等你们回到镇上以后了。探听一下他对杰瑞·德拉尼都了解些什么情况,但一定要尽可能地避兔让他起疑心。”

“我去试试,”她答道,“但我可不太聪明——”

“谁说的?你非常地聪明,而且善良。你一跟他谈完就赶快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赶到镇上去的。”

导演站起身来。“好了,来吧,我们把这个镜头拍完。人都到齐了吗?艾迪?艾迪到哪儿去了?”

波斯顿先生从客厅里走出来,他的脸上像是带了副面具,不露半点声色。鲍勃·伊登思忖着,要橇开艾迪·波斯顿的嘴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小时以后,摄制组卷着滚滚尘土消失在大路上,波拉·温德尔开着她那辆敞篷车跟在后面。鲍勃·伊登找到查理,两人在厨房后面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伊登把波斯顿所讲的话全盘托出,侦探的小黑眼睛一亮。“我们又前进了一步,”他说,“艾迪·波斯顿可以作为我们最好的证人,一定要让他把事情说出来,可怎么才能让他开口呢?”

“波拉·温德尔会去试着摸摸他的口风的。”伊登回答。

陈点点头。“这主意不错。哪个男人会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保持沉默呢?我们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波拉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