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星期是复活节,每个人都决定尽快赶往乡村,就好像急着去看一出心爱的歌剧,迫不及待地投身于甜美温馨的音乐氛围之中那样。更何况那里的景象又特别的美妙,必须抓紧时间充分享受。因为樱桃树、苹果树和梨树身披雪白或粉红的轻薄裙纱流光溢彩的盛况只能维持几天的功夫。樱桃树的旁边绽放着柔弱的丁香花,丁香每年的花期可以持续好几个星期,面对这宛若仙境的美景,丁香花含着微笑躲闪一旁,就像那些时常欣赏另一位女子的女人——不胜娇羞的丁香花依然在那里姿态优雅地低垂着它们的紫色或天鹅般雪白的头颅。尽管丁香花的美显然不那么耀眼,可您也许喜爱丁香的美甚于樱桃树,您会发现丁香花的芬芳中有着一种独特的魅力。老栗树的每一层都布满了树叶,这些春天欢快的客人久久地享受着美好的季节,一些树叶比九月天的可怕大风摧残之下的其他树叶更加经久,衰败的树叶兀立在凋零的树枝上傲迎秋季的恶劣气候,努力地延长着自己的逗留时间。白天,太阳在沉寂的空中煎熬,彼此紧挨着的树叶一连几个小时静止不动地安然休憩。在微风徐徐吹来的其他时候,树叶悬挂在不知疲倦的柔软树枝上,被树枝从地面上高高撑起,弯曲自如地与擦身而过的气流嬉戏,每片树叶都紧跟着另一片树随波逐流,整串的树叶似乎在赏心悦目的一致首肯中摇曳。寄居在树叶间的飞鸟就好像一个毫无拘束的客人,可以随意地去它想去的任何地方散步,直到寂静的大树里面的一切全部沉沉睡去才返回家园,人们只能听见一片树叶翻卷时掠过的轻微震颤,抑或做梦的树枝的含混呓语和神秘骚动,路过的风的声音没有将它们惊醒。自由自在地栖息在树上的禽鸟是何等的娇媚可爱。欢快轻柔的飞鸟敏捷灵巧地与树叶嬉戏却又不伤害它们,宛如一个调皮淘气而又天资聪颖的大哥之于钦佩他的小妹。在这些漫长的白昼,禽鸟用它旺盛的精力为这些被囚禁的漂亮树叶有点单调的寂静带来欢娱。鸣禽啼啭,所有的树叶都在聆听它的歌声。它不时地与另一棵树上的另一只鸟儿对谈,就这样从一棵树谈到另一棵树,而身份高贵的树叶是不会从旁插嘴的。树叶仍然彼此紧挨着沉默不语,时而轻柔地晃动着以保持平衡。没有树叶的树木死气沉沉,犹如百叶窗紧闭的空房子。现在,透过打开的窗户,人们可以看见,勃勃生机重又回到了这幢房屋。就好像五百片树叶刹那间在这棵再次迎来居民的树上搭建起它们美妙的绿色帐篷。现在,暴风雨可以来了。人们感觉到青春、生命,明天即将在一个崭新的太阳底下闪耀光芒的生命就在这里。天空中云遮雾罩,下雨了。然而,树木却没有收起它蔚为壮观的绿叶,在雨天没有光照的晦暗气氛中,树叶也许会显得更加翠绿,一直绿到树叶的边缘,仿佛从里面迸发出一种光芒,一种生命,一个它们身上藏匿的夏季,对这浓艳而又匀称的翠绿感觉灵敏的树木让雨开怀大笑,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待乌云散去之后,太阳再现蓝天,阳光洒满路径,围绕着阴影的散步会重新开始。这个灰暗的白天几乎比金光灿烂和湛蓝的白天更加美好,因为有披挂树叶的树木给人带来强烈的快感。鸣禽仍然在继续啼唱,在这个雨天里,鸟儿出乎意料而又无伤大雅的歌声打破了宁静;犹如阴暗中悄悄散发幽香的花朵,这种香味要比大白天滚烫的太阳逐渐暴晒之下的花香更令人回味。沉浸在幸福之中,茫然的焦虑更是一种享受,忧郁也比幸福更加令人迷醉。常常有这样的事,当大雨迟迟不下的时候,鸣禽通常会一分钟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啼鸣,结果却像一个人自说自话,不断地重复着简短的祈祷那样令人疲惫;有时,一个沉闷的语句可以让人感觉到一种迷茫的骚动逼挤下鼓胀的咽喉。在其他人看来,鸣禽的啼叫声是如此的尖利刺耳,以致让人怀疑它们是否弄痛了自己。白天仍然炎热。午饭后只能稍微走一走。如果想要在烈日当空之下喘过气来,就必须试着去一里之遥,另一个行政区的小树林。小时候,您永远无法走到那里,您对那个地方的人的生活想入非非,他们有时会在星期天来到您的小城镇,硕大的帽子和头饰底下流露出陌生的神情,他们生活在充满清泉和紫罗兰的小树林,那是一个您从未见过的必定凉爽的美好地方。走到他们最近的住宅大概要花费两个多小时。下午动身的时候,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抵达那里已是傍晚时分,那个地方显得愈加美丽,愈加神秘,愈加清新。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天,我被人领到卢瓦河的源泉旁边。那是一个长方形的小小洗衣池,成千条小鱼聚集在里面,好似一团黑簇簇、微微蠕动的东西围着人们扔下的最细小的面包碎屑。洗衣池周围有一条结实坚硬的小路,泉水和卢瓦河全都不见了踪影。沿着这条看不见泉水和卢瓦河的小路走上两里地,卢瓦河的源泉就在那里汇入伊利耶尔宽阔优雅的河流之中。我不明白为什么从这个小小的洗衣池底下前赴后继地涌现出来的小水滴,就像不断换水的玻璃鱼缸中看到的水珠,居然会是卢瓦河的源泉。然而,卢瓦河与这个小小的洗衣池之间缺乏任何联系,水池旁边任何时候都拉着禁止我触摸的绳索,这更增加了我对这个地方的神秘感,使之具有某种与自然生活的起源相关联的不可思议特征。在我眼里,从某种同样抽象、几乎同样神圣的意义上来看,这个充满蝌蚪的水池底端点点滴滴冒出来的泉水就是卢瓦河的源泉,正如某种图形对罗马人来说象征着河流。我隐约地感觉到,络绎不绝地前来此地浣衣的妇女之所以偏爱选择这里甚于其他任何地方,原因在于这里的泉水既出名又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