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年零八个月了,我没有朝这些摘记瞅一眼。现在,仅仅由于苦闷和无聊,想起要排遣一下心中的积郁,无意间重新翻阅了一遍。当时写到我将去高姆堡就停笔了。天哪!相对地说,我当时以多么轻松的心情写下最后几行!就是说,不是以轻松的心情,而是以多么强烈的自信,怀着多么坚定的希望写下了那几行!我对自己是否有过些许怀疑呢?一年半多过去了,我,照我自己的看法,比乞丐还要糟!乞丐算得了什么!乞讨根本不算一回事。我却把自己给毁了!不过,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比较的,也用不着对自己说教!在这样的时刻,没有比说教更荒唐的了!哦,踌躇满志的人们,这些饶舌鬼会以多么傲然自得的神气来说教!如果他们知道我对自己今日的可悲处境了解得何等透彻,他们自然也就不敢来教训我了。他们能对我说些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新东西呢?问题难道在这里吗?关键在于只要时来运转,一切全会改变,这些道学家们会首先(对此我深信不疑)跑来向我道喜,开善意的玩笑。大家不会像现在这样见了我转过身去。这些人通通去他们的吧!现在我是什么?零蛋!明天我能怎么样?明天我能死而复生,重新开始生活!眼前我还没有完蛋,我可以再爬起来成为一个人!

当时我果真去了高姆堡,不过……我后来又到了鲁列津堡,还到过斯帕,甚至到过巴登,我是以金茨顾问的仆从身份到那里去的;金茨是个坏蛋,从前我在这里的时候他是我的主人。是的,我当过仆役,当了整整五个月!我蹲过监狱之后马上去当了仆人。因为我在鲁列津堡欠了一笔债,我在那里蹲监狱。不知什么人把我赎了出来,此人是谁呢?阿斯特莱先生?波丽娜?我不知道,但是债务还清了,总共才两百塔勒,于是我被释放出狱。我到哪里安身呢?我去找这位金茨。他年轻佻,喜欢偷懒,而我能说和写三种语言。起先我在他那里充当秘书之类的人物,月薪三十盾,但到后来真正成了他的仆役,因为他无力雇用秘书,减了我的薪水;我则无处可去,留在他身边,这么一来,我自然而然降格成了仆人。给他当差,我吃不饱,喝不够,不过五个月中我积攒了七十盾。有一天晚上,在巴登,我对他说,我打算跟他分手了;当天晚上我去轮盘赌场。啊,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我看重的不是钱!当时我只希望明天这些金茨们,侍役领班们,巴登的服饰华丽的贵妇们,全都会谈论我,议论我的发迹,对我惊讶、赞叹,对我的又一次大赢表示敬意。这通通是孩子气的幻想和心事,然而……谁知道呢,也许我会和波丽娜相遇,我会向她诉说,她也许会看到我比命运的荒唐播弄高明……哦,我看重的不是钱!我相信,我又会把钱滥花在哪个勃朗希身上,又会去巴黎鬼混三个星期,用一万六千法郎购置一对骏马。我深知我并不吝啬,我甚至认为自己是喜欢胡花滥用的;——然而,当我听着庄家吆喝“三十一”“红”“单”“大数”或者,“四”“黑”“双”“小数”时,我简直心惊肉跳!我异常贪婪地望着赌台,那上面摊着金路易、弗里德里希金币、塔勒以及一堆堆的金币,庄家用小耙把它耙成黄灿灿如同火光般的一堆堆,还有围着轮盘摆成长龙般的白花花的银币。走近赌场,还隔着两个房间,一听见倒腾银钱的叮叮当当声,我就几乎浑身哆嗦起来。

哦,我身怀七十盾去赌台的这一天晚上也是难以忘怀的。我以十个盾押大数开始。我对大数有偏爱。我输了,身边只剩下六十盾的银币了。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押零。我以五个盾一次在零上下注,到第三次,零突然出现,我赢了一百七十五盾,我高兴得要命,以前我赢到十万盾时也未必有这么高兴。我随即押一百盾在红上,——中了;把两百盾全押在红上,——又中了;再把四百盾都押在黑上,——中了;又把八百盾通通押在小数上,——也中了;我数了一下,连本带赢,有一千八百盾,——总共不到五分钟!是的,在这样的片刻间,过去的种种不如意通通忘记光!我冒着比丢掉性命还要大的危险才赢到这些钱的,我敢于冒险,故而我又跻身于人的行列!

我租了个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清点钱钞,直到深夜三点钟光景。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已经不是仆人了。我决定当天就去高姆堡,我在那里没有当过仆人,也没有蹲过监狱。开车前半小时,我去赌场赌上两盘,只赌两盘,结果输了一千五百弗罗林。但我终究去了高姆堡,现在我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

我自然经常在惴惴不安中过日子,玩玩最起码的小赌博,等待着什么;我成天站在赌台旁观察,心里盘算着,连做梦也看见赌钱,但同时我也觉得我似乎麻木了,陷在泥淖中而不能自拔。我根据遇见阿斯特莱先生时的印象作出这样的结论。我们从那次以后没有见过面,现在无意间相逢;情况是这样的。我到花园里去,一边心里在盘算,现在我几乎没有钱了,不过还有五十盾,此外,好在前天我就跟下榻的旅馆结清了账目。因此,现在我只剩下一种可能,就是再去赌一次轮盘赌,——如果能赢点钱,可以继续赌下去;如果输了,而一时又找不到需要聘请教师的俄国人家,那我只好再去当仆人。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我穿过每天散步经过的公园和森林,往邻近的公爵的领地走去。有时候我常常这样走上四个小时光景,又累又饿地回到高姆堡。我步出花园,刚走进公园,忽然看见阿斯特莱先生坐在长椅上。他先发现我,喊了我一声。我在他身旁坐下。我发现他有几分摆架子,我的兴致顿时大减;否则的话,我倒是要为见到他而高兴得不得了啦。

“那么,您到这里来了!我早料到我会遇见您的,”他对我说,“不用您劳神细说!我知道,我全知道,您这一年零八个月的生活我了如指掌。”

“噢!原来您是这样关心老朋友!”我回答说,“您不忘朋友,应当赞扬……不过,慢着,您使我想起一件事情:我因为欠了两百盾的债而在鲁列津堡蹲监狱,是不是您赎我出狱的?一位不知姓名的人赎我出狱。”

“不是我,噢,不是的。您因为欠了两百盾的债而蹲鲁列津堡的监狱,我并没有赎您出狱,但是我知道您蹲监狱是因为欠了两百盾的债。”

“这么说,您还是知道是谁赎我出狱的喽?”

“噢,不知道;我不能说我知道是谁赎您出狱的。”

“这就奇怪了。这里的俄国人,我一个也不认识,而且他们大概也不会来赎我。那么是国内的人了,正教徒是会赎正教徒的。可我原来以为是哪个脾气古怪的英国傻子干的事哩。”

阿斯特莱先生略带几分惊讶听我说话。大概他原以为他会看见我一副悲观失望、垂头丧气的样子。

“不过,看见您充分保持着心灵的完全独立,甚至心情愉快,我感到非常高兴。”他说,可是神色很不痛快。

“那就是说,您心里懊恼得要死喽:为什么他没有一副穷愁潦倒、卑躬屈节的可怜相?”我笑着问。

他没有马上明白我的意思,等明白过来,他莞尔一笑。

“我倒是挺喜欢您的高见。我从这番话里知道我从前的老朋友是聪明的、热情的,同时又是放浪不羁的;唯有俄国人才能够兼有这么矛盾的品格。确实,人总是喜欢看到知己朋友在自己面前自卑自贱的;大部分友谊建立在别人的自卑自贱之上;这是聪明人都知道的古老的真理。不过在眼前的情况下,您相信我的话,因为您没有灰心泄气,我由衷地感到愉快。告诉我,您打算不打算戒赌?”

“哦,见它的鬼去!我马上就戒,只不过最好……”

“只不过最好现在去翻本?我正是这样想的;您不必说了,我知道,您是无意间说这话的,因而您说的是真心话。告诉我,除了赌钱之外,您什么也不干吗?”

“是的,什么也不干……”

他开始考我。我什么也不懂,我几乎不看报纸,整个这段时间内我没有翻过一本书。

“您麻木不仁了,”他指出,“您不仅与生活隔绝,放弃自己的利益和社会的利益,放弃公民的责任和人的责任,您也与自己的朋友——您总还是有朋友的吧——隔绝;除了赢钱,您不仅抛弃了任何目的,甚至不肯去回顾自己的过去。我记得您的生活中热烈而强大的时刻;但是我相信,您把当时最美好的感受全忘记了;我确信,您的理想,您眼前最迫切的需要无非是去赌双数和单数,红与黑,十二个中间数等等,等等。”

“别说了,阿斯特莱先生,对不起,请别说了,别提它了,”我懊恼地大声说道,口气几乎是恶狠狠的,“您要知道,我恰恰什么也没有忘记;只不过我暂时将这一切置之脑后,甚至不去回想它,直到我的境况基本好转;到那时……到那时您会看到,我会死而复生!”

“十年以后,您还会再来到这里的,”他说,“我跟您打赌,那时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我会提醒您咱们打的这个赌,就在这条长椅上。”

“行啦,”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为了向您证明我对往事并不是那么健忘,请允许我打听一下,现在波丽娜小姐在哪里?既然不是您赎我出狱,那一定是她了。从那时以来我就没有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

“不是,哦,不是的!我不认为是她赎您出狱。她目前在瑞士;如果您不向我问起波丽娜小姐的话,您就使我十分愉快了。”他斩钉截铁地、甚至气愤地说。

“那意思是,连您也被她深深地伤害了喽!”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波丽娜小姐是值得崇敬的人当中最值得崇敬的,不过,我再对您说一遍,如果您不再向我问起波丽娜小姐的话,您将使我感到极大的愉快。您从来都不了解她,从您嘴里听到她的名字,我觉得对我的道德感情是一种侮辱。”

“原来如此!但是您这话说得不对。请您想一想,除了她之外,我还能跟您谈什么呢?我们对过去的回忆不就在她身上吗?但是您放心,我并不想知道你们的私情,内心的秘密……我感兴趣的只是,这么说吧,只是波丽娜小姐的大致情况,仅仅是她目前的处境。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

“那好吧,就说三言两语吧。波丽娜小姐生了很久的病,目前还病着;她和我母亲及妹妹在英国北部住了一些时候。半年前,她的奶奶——记得吗,就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死了,留下七千镑的财产归她个人独得。现在波丽娜小姐和我的已经结婚的姐姐一家人正在旅行。她的弟弟和妹妹根据老奶奶的遗嘱也得到一笔钱,眼下正在伦敦求学。她的继父,那位将军,一个月之前在巴黎中风死了。勃朗希小姐待他甚好,不过他从老太太那里得到的全部财产,她都已经过户到了自己名下……大概就是这些情况。”

“德·格里呢?他是不是也在瑞士旅行?”

“没有,德·格里没有在瑞士旅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此外,我严肃地正告您,不要作类似的暗示和粗鲁的联系,否则咱们俩没完!”

“怎么,您不顾咱们过去的友好情谊?”

“是的,连咱们过去的友好情谊也不顾。”

“千万请您原谅,阿斯特莱先生。但是对不起,这里面丝毫没有粗鲁的、侮辱人的地方;我可是一点儿也不怪波丽娜小姐。此外,阿斯特莱先生,法国人和俄国小姐,概而言之,这种联系不是你我能够讲得清楚或彻底了解的。”

“既然您不再把德·格里的名字和另一个人的名字并提,那么我倒要向您请教,您说‘法国人和俄国小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联系’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恰恰是法国人和必定是俄国小姐呢?”

“瞧,您也感兴趣了。阿斯特莱先生,这事情说来话长了。先要了解许多东西。不过这个问题很重要,无论粗看起来是多么可笑。阿斯特莱先生,法国人是极其完美的形式。作为英国人,您可能难以同意;我,作为俄国人,也难以同意,唔,可能是出于忌妒;但是我们俄国小姐可能持有不同看法。您可能觉得拉辛矫揉造作,很不自然,有脂粉气,您甚至不想去拜读他的作品。我也觉得他矫揉造作,很不自然,而且有脂粉气,从某一观点来看是可笑的。但是他迷人,阿斯特莱先生,主要的是,他是一个大诗人,不管咱们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当我们还是狗熊的时候,法国人的,即巴黎人的民族形式就已经臻于优雅精致的境界。革命继承了贵族的遗产。现在,连最粗俗的法国人也可能具有形式十分雅致的风度、举止、谈吐甚至思想,却没有用精神和心灵主动去发展形式。一切都得之于继承。自然,他们可能是最空虚、最卑鄙不过的人。嗯,阿斯特莱先生,现在我告诉您,世界上没有比俄国小姐更直爽、更轻信的人了,俄国小姐聪明、善良、不过分矫情。德·格里以某种角色出现,戴着假面具出现,可能以他非凡的潇洒把俄国小姐的心征服。他有雅致的形式,阿斯特莱先生,而俄国小姐错把这种形式当作他的内心,当作他的精神与心灵的天然形式,却没有看作是他继承得来的衣衫。您可能会极不愉快,但我应当据实相告,大部分英国人棱角分明而并不优雅;俄国人则善于辨别美,异常敏感,并且特别爱美。但是,为了识别精神的美与个性的独特,需要具有比我国妇女,尤其是比俄国小姐更大的自由和更强的独立自主精神,而且无论如何要有更丰富的经验。波丽娜小姐——对不起,无法回避,——则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认定您比德·格里这个坏蛋好。她会器重您,成为您的朋友,向您敞开整个心灵,可是卑鄙下流的德·格里,渺小的高利贷者,这可恨的坏蛋终究会去控制这颗心的。仅仅由于所谓固执和爱面子也会如此,因为从前这个德·格里曾经以风度优雅的侯爵的荣耀,以失意的自由主义者的姿态,来到她的面前,他破了产(好像如此?),却乐于帮助她一家人和轻浮的将军。这些行径后来被识破了。但是被人识破也没什么嘛,现在您给她一个从前的德·格里,——正中她的下怀!她越是憎恨现今的德·格里,便越是想念从前的德·格里,尽管从前的德·格里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阿斯特莱先生,您是经营糖业的吧?”

“是的,我在著名的洛韦尔与康普糖业公司有股份。”

“哦,是这么回事,阿斯特莱先生。您一方面是经营糖业的,另一方面是阿波隆·贝尔维岱尔斯基;这两方面好像有点联系不起来。而我根本不是糖商,我仅仅是轮盘赌台上渺小的赌徒,甚至还当过仆人,这一节,波丽娜小姐一定已有所闻,因为她身边似乎有着精明过人的耳目。”

“您一肚子怨恨吧,所以您才这么胡言乱语,”阿斯特莱先生思索了一下,冷冰冰地说,“再说您的话里也并没有什么独到之见。”

“我同意!不过,尊贵的朋友,我的看法不管怎样陈腐,不管怎样琐碎,不管怎样轻飘飘、不正经,其可怕之处在于它毕竟是真实的!我跟您到底还是话不投机啊!”

“这是卑鄙的胡说!……因为,因为……您可要知道!”阿斯特莱先生瞪着眼睛,声音发抖地说,“您可要知道,您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倒霉的家伙,我是受了她的委托特地到高姆堡来的,为的是见见您,跟您作一番亲切的长谈,把您的感情、思想、希望以及……回忆通通转告她!”

“难道真的是这样?难道真的是这样?”我失声叫道,眼泪夺眶而出。我控制不住,大概也是我生平第一次泪如雨下。

“是的,倒霉的家伙,她爱过您,这一点我可以向您公开,因为您是个堕落的人!而且,因为您反正还会在这里待下去的,所以我还要告诉您,她到现在还爱着您!是呀,您把自己给毁了。您有一些才干,生性活跃,人又不笨;您甚至有可能对您的祖国作出贡献,您的祖国是多么需要人才呀,可是您却滞留在这里,您这一辈子完蛋了。我并不怪罪于您。据我看,所有的俄国人都是这样,或者倾向于这样。假如不是轮盘赌,那总有另外一种类似的玩意儿。例外的十分罕见。不懂得劳动是什么的,您不是第一个(我不是说你们的民族)。轮盘赌主要是俄国式的赌博。直到现在,您还是正直的,宁肯去当仆役而不愿去偷窃……然而我不禁惶惑地想到,将来会怎么样?好啦,再见吧!您一定需要钱用吧?我这里您拿十个金路易去,再多我不给,因为您反正会拿去输掉的。拿着吧,再见!拿去呀!”

“不行,阿斯特莱先生,在您说了这一番话之后……”

“拿去!”他提高嗓门说,“我确信您还是高尚的,我给您钱,像接济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如果我能够确有把握您会立刻戒赌,离开高姆堡,回您的祖国去的话,我愿意马上给您一千镑,供您开始新生之用。但是因为目前对您来说,一千镑也罢,十个金路易也罢,都是一样的,都是要输光的,所以我才不给您一千镑而只给您十个金路易。拿着吧,再见!”

“如果您允许我在告别的时候拥抱您一下,我就收下。”

“噢,很高兴和您拥抱!”

我们真诚地拥抱,然后阿斯特莱先生离去。

不,他说得不对!如果我谈到波丽娜和德·格里的那番话是愚蠢而尖刻的话,那么他对俄国人的讲法则是尖刻而无礼了。关于我自己,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不过……不过……这一切都不是这么一回事。这一切都是空话、废话、扯淡,而需要的是事实!现在最要紧的是去瑞士!明天,哦,如果可能的话,明天就动身!重新振作精神,重新做人。应当向他们证明……让波丽娜知道,我还能够成为一个人。只消……不过,现在……已经晚了,但是明天……啊,我有预感,事已如此,已经无可挽回了!现在我身上有十五个金路易,而过去我曾经从十五个盾开始!假如小心谨慎地开始……况且,难道,难道我是个小孩吗?未必我不知道自己是个堕落的人?但是,——我为什么又不能重新做人呢?行的!一生中只消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谨慎而耐心的话,就一切都妥了!只消有一次坚持到底,我就能在一个小时之内改变我自己的命运!要紧的是坚持到底。只要回想一下,七个月前我在鲁列津堡彻底输光之前也曾发生过的类似情况。哦,那真是坚毅果断的极好的例证:我当时输得山穷水尽……从游乐宫出来,一瞧,背心袋里还有一个盾,“呀,那么,吃饭的钱有了!”我心里想,但是走了百来步,转念一想,又折回去。我把这个盾押在小数上(这次是押小数),真的,当你独自一人,置身异国,远离祖国,远离朋友,不知道今天是否有饭可吃,却把最后一个盾,真正最后一个盾拿去下注,这时候是有一种特殊的感觉的!我赢了,二十分钟后我从游乐宫出来,口袋里有了一百七十盾。这可是事实!有时候最后一个盾就可能意味着柳暗花明!如果我当初灰心泄气呢?如果我不敢下决心呢?……

明天,明天一切都将见分晓!

(周朴之 翁文达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