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飞快,它的没有声响的跳动好像使生活的步伐越来越快,连一分一秒都不停顿,连回头看一眼都不可能。“停一下,停一下!”他想这样喊叫,可是,他知道,毫无用处。一切都在飞快地消失,人,季节,白云,都在奔逃。抓住石块,到某个峭壁顶上坚持不动,都无济于事,手指会因疲劳而松开,手臂会因再也没有力量而放开,仍然会被河水裹挟,水流看起来似乎不快,但它永不停步。

德罗戈感到,这种神秘的毁灭一天天在增长,想要制止它其实是白费力气。在这个城堡的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没有可以作为参照的标志点,时间在偷偷溜走,还没有来得及去计算,它已悄悄溜走不见了。

另外就是那个秘密的希望,正是因为它,德罗戈将最好的年华挥霍浪费了。为了满足这一希望,他在不声不响地一个月一个月地做出牺牲,但是,这牺牲好像老是不够。冬季,城堡的漫长冬季,只不过是一笔预先支付的款项。冬天过去之后,德罗戈依然在等待。

他想,美好的季节到来时,北方的人们可能会继续施工,修建那条道路。但是,到那时不可能再用西梅奥尼的望远镜了,用它才可以看清楚。然而,随着工程的进展——谁知道这工程还需要多长时间呢,北方的人就会很近了,有那么一天,他们可能就到达旧望远镜也可以看到的地方了,某些分队可能依然拥有那些旧望远镜。

因此,德罗戈不再将春季作为他等待的最后期限,而是又等着过了好几个月,他依然设想着,北方仍在继续修建那条道路。对他的所有这些想法必须严格保密,丝毫不能泄露,因为西梅奥尼因害怕而讨厌这些想法,他再也不想去了解。其他同伴会拿他开涮,上级更不容许有这类空想。

五月初,乔瓦尼用符合规定的最好望远镜仔细观察北方的荒原,依然未能发现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夜里也看不到亮光,尽管火光在很远的地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

渐渐地,信心慢慢消退了。如果有那么一件事只有一个人知道,不能同任何人商谈,那么很难对它抱有足够的信心。就在此时,乔瓦尼发现,尽管人们可以不错地对待他,但他们却总是同他保持距离。他发现,如果一个人在忍受痛苦,这痛苦就完全是他自己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分担哪怕很小的一部分。他还发现,如果一个人在忍受痛苦,别的人并不会因此而感到不痛快,尽管相互间也存在爱意:这会在生活中形成孤独感。

信心开始消退,不耐烦在增长,德罗戈感到时钟走动的声音越来越快。他开始懒洋洋地虚度时日,对北方连看也不看一眼(尽管有时他喜欢自己欺骗自己,相信自己已经把那里完全忘记了,而实际情况是,他是特意这样做的,为的是将来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的影子)。

终于有一天晚上——可是,那是多长的时间之后啊——一点隐隐约约的亮光在望远镜中出现了,那点亮光好像在轻轻地跳动,这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说明那是相当亮的光。

那是七月七日的夜里,多年之后德罗戈仍然记得,那是多么高兴,那种兴奋一直在他的心里蔓延;仍然记得,他真想跑着大声喊叫,好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仍然记得,他的克制多么吃力,这样的克制多么令人感到骄傲。他当时极力保持沉默,不向任何人透露一点风声,他是又迷信又害怕,害怕那点亮光消失后再也不会出现。

每天晚上,德罗戈都要来到围墙顶上等着,每天晚上那点亮光好像都在向近处移动了一点点,好像变得越来越亮。很多次好像觉得那只不过是幻觉,是因过分期望造成的幻觉,但有时又觉得确实是在向近处移动,甚至有一个哨兵终于用肉眼也可以看到了。

后来,白天也可以看到了,白茫茫的沙漠作为背景,可以看到,一些小小的黑点在慢慢移动,很像去年的情况,只是现在的望远镜倍数不够大,所以应该说,北方的人已经来到很近很近的地方了。

到了九月,想象中的工地的亮光可以看得很清楚了,天气好的夜里,普通人只用肉眼也可以看到了。渐渐地,军人们又开始谈论起北方的那片荒原、那些身份不明的人、那些可疑的东西的移动和夜间的那些亮光。很多人说,确实是一条路,尽管还弄不清它的目的是什么。说那是军事工程好像有点儿荒唐。另外,尚未完工的这一段还很长,这样说来,工程进展好像很慢。

一天晚上,有人含含糊糊地谈到了战争,于是,稀奇古怪的希望又使城堡大墙之内一片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