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明信片来自福弗尔。它是这样开始的: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福弗尔的一张照片。你总是对苏格兰如此感兴趣,那也是我对你感兴趣的一个原因。我喜欢你写的每一本书,但你真的认真处理好了里面的人物吗?我很怀疑。

---试着把这看作是与你的忠实仰慕者W. S. 的一次握手

像其他小说家一样,沃尔特·斯特里特经常收到陌生人的信件。通常他们是友好的,但有时也对他持批评态度。不论是哪种情况,他总是给他们回信,因为他是诚心诚意的。但是,写回信总会占去他写作的时间和精力,令他宽慰的是,W. S. 没留下地址。福弗尔的照片并没有引起他的兴趣,他把它撕了。然而,匿名来信者的批评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难道他真的没有认真处理好角色吗?也许是的。他知道,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要么融入了他自己的个性,要么是他不同形式的对立面。即“我”和“非我”,也许W. S. 发现了这一点,沃尔特不止一次地发过誓,说他要更加客观。

大约十天之后,他收到了另一张明信片,这次是从特威德河畔贝里克[49]寄来的。

你觉得特威德河畔贝里克怎么样?和你一样,它也在“边界”上。我希望这听起来不会不礼貌,我并不是说你是边缘人!你知道我多么推崇你的小说,有些人称它们超脱尘世。我认为你应该选择一个或另一个世界。

---来自W. S. 的又一次温暖的握手

沃尔特·斯特里特因此陷入了沉思,他开始对这个寄信人感到奇怪,来信者究竟是男是女?看上去像是男人的笔迹——商务气质,不装腔作势,批评也像是男性的。在另外一方面,它又像是一个女性的试探——想让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又感到不自信。他的内心被搅起了几分好奇,但很快就把这弃之脑后,他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不过,想到这个他确定不了的人在猜测他,打量他,还是觉得很奇怪。超脱尘世,真的!他重新读自己写好的两个章节,也许它们是有点虚无缥缈,没有脚踏现实的土壤。也许他已经准备好了,像当下的其他小说家一样,要逃进一个模棱两可的世界,在那里,神志清醒的头脑没有太多的施展空间。但那有关系吗?他把特威德河畔贝里克的照片扔进十一月的炉火里,试图动手写作,但他的句子断断续续,仿佛在和自我批评这个特别强大的障碍物作对抗。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开始不安地意识到自己的分裂,仿佛有人抓住了他的个性,正在把它撕开。他的作品也不再是均衡的,里面有两个张力,是不一致和相互对抗的,他试图解决这些不调和,但其过程非常缓慢。别在意,他想:也许我正在进入一个最佳状态,也许我获得了一种新的动力来源。只要我能把这两者联系起来,使它们的冲突富有成果,就像很多艺术家一样!

第三张明信片显示了一张约克大教堂的照片。

我知道你对大教堂饶有兴趣。我相信就你而言,这不是自大狂的表现,但较小的教堂有时更值得一看。在往南的路上,我看到很多教堂。你是在忙于写作?或者是在四顾中寻找灵感吧?

---来自你朋友W. S. 的又一次由衷的握手

这倒是真的,沃尔特·斯特里特确实对大教堂感兴趣。林肯大教堂曾是他年轻时心驰神往的景观之一,他在一本游记中写过它。但仅限于对教堂规模的欣赏,他对教区的小教堂颇为轻视,这也是真的。但是W. S. 怎么可能知道?这真的是一种自大狂的表现吗?总之,这个W. S. 是谁呢?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姓名的首字母正是他自己的。不,不是第一次,之前他就注意到了,但它们是如此常见的姓名首字母,它们可以是吉尔伯特[50]的,可以是毛姆[51]的,也可以是莎士比亚的——它们是普通的姓名简写,任何人都可以拥有它。然而,现在似乎和他是个奇怪的巧合;一个想法闯入他的脑中——会不会是我在一直给自己写明信片?人们有时做这样的傻事,特别是那些人格分裂者。当然,他还不属于这样的人,然而却有一种无法解释的发展趋势——他在写作中的两极状态,现在已从他的思想延展到了他的风格,比如既用分号和从句使得一个段落松弛而无力,又用主动词和句号使另一个段落尖锐而深刻。

他再审视那笔迹,它似乎极其普通,可以出自任何人之手,也许是伪装得如此平凡吧。而现在,他在恍恍惚惚中觉得看到的笔迹很像是自己的。就在他要把明信片投入火中的时候,他改变了主意,他想:何不拿去让别人看看。

他的朋友说:“我亲爱的伙伴,一切都很清楚,这女人是个疯子,我能肯定是个女人。她可能爱上了你,想要引起你的兴趣。不管怎样,我认为这很正常,受公众瞩目的人往往会收到疯子的来信。如果它们让你心烦,那么读都不用读就把它们毁掉吧。那种人经常有一点精神问题,如果她觉得你被惹怒了,她会更加来劲。”

沃尔特·斯特里特得到一些短暂的安慰。一个女人,一个小老鼠般的女人不知怎么地喜欢上他了!那有什么可担忧的呢?然后,在潜意识里,他在寻找一些东西来折磨自己,并充当逻辑权威,他对自己说:假定那些明信片来自一个疯子,而它们是你写给自己的,根据推理,难道不意味着你是个疯子吗?他试图驱逐这种想法;他试图像对其他几张明信片一样,把这张也毁了,但内心有一种想要保存它的意识,他觉得那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他屈服于一种让他害怕又不可抗拒的冲动,他发现自己把它放到了壁炉架上,放在一口钟的后面。他看不到它了,但知道它在那里。

现在他不得不暗自承认,明信片的事情已经主导着他的生活,使他的思想和情感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但它们是毫无益处的。他的整个身心被悬系在对下一张明信片的期待上。

然而,像其他几张明信片一样,它完全是突如其来的,他都不敢去看那张图片。明信片上说:

我来了,已经距离考文垂越来越近了,你曾经被人送往考文垂吗?我有过,事实上是你送我去的。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个令人愉快的经历,也许我们最终会认真解决。我劝你认真对待你的角色,不是吗?我给了你什么新主意吗?如果给了,你该谢谢我,因为我明白,这正是小说家们想要的。可以说,我一直在重读你的小说,生活在它们之中。

---Je vous serre la main(法语:给予你我温暖的握手)

一如既往的 W. S.

恐慌的波浪在沃尔特·斯特里特的心中涌起。一直以来,他怎么从没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每一张明信片寄出的地方都比前一张离他更近?“我越来越近了”,难道不知不觉之中他的自我保护意识让他的大脑戴上了有色眼镜?如果是,他希望他能摘下它。他拿起一本地图册,漫不经心地追踪W. S. 的行程。距离考文垂有大约八十英里[52]这么远,沃尔特就住在英国西南部的一个大城镇里。

该不该把这张明信片拿给一个精神病医生看看?但医生又能告诉他什么呢?他不知道沃尔特想知道些什么,他是否对W. S. 抱有恐惧。

最好去警察局,警方是惯于处理匿名信的,如果他们嘲笑他,那倒好了。

然而,他们没有笑他,他们说明信片是个恶作剧,W. S. 自己是永远不会现身的。他们又接着问他,是否有人对他怀恨在心。“据我所知没有。”沃尔特说。他们也认为写明信片的人可能是个女的,要他别担心,但若是再有明信片寄来的话,务必让他们知道。

沃尔特揣着小小的安慰,回到了家里。和警方的谈话对他是有好处的,让他考虑清楚,他对警方说的是真话——他没有敌人。他不是一个有强烈个人感情的人,就像他流露在书里的这种感情。在书中他倒是刻画了一些可恶的人物,然而,这也不是最近几年的事,近几年他不再愿意刻画特别坏的男人或女人:他认为这在道德上是不负责任的,在艺术上也难以令人信服。每个人都有善的一面:伊阿古夫妇[53]是虚构的人物。可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动笔了,明信片这件事如此荒诞,弄得他魂不守舍,背负沉重的压力。如果他必须刻画一个真正邪恶的人,就把他描写成一个激进的理想主义者或纳粹党人——某个故意泯灭自己人性的人。在过去,当他更年轻、更倾向于把事情看得非黑即白的时候,他曾经放任过自己一两次。他对自己的旧作也不太记得了,在一本名叫《放逐者》的书里,有一个真的被他捅了刀子的角色。他以极端怨恨的笔墨写到此人,就好像那是一个他试图揭露的真实对象。在把所有邪恶归结于这个人的过程中,他体验到一种奇特的快意。对此人从来没有作无罪推定,甚至在对此人施以绞刑处罚时,他也从来没有对此人感到有一丝的怜悯。他是那样激动,一想到这个充满恶意的黑东西在周围爬来爬去,他几乎被吓住了。

奇怪,他竟然不能记起这个角色的名字。他从书架上拿下这本书,翻开里面的书页,甚至直到现在,他们都让它感到很不舒服。对了,名字在这里,威廉……威廉……他得回头去找此人的姓。威廉·斯坦斯福思。

是他自己的姓名首字母。

他不认为这个巧合暗示着什么,但搅乱了他的思路,削弱了他对困扰的抵抗。他是如此不安,以至于下一张明信片来时,感到如释重负。

“是不是这提醒了你什么事情?”他读着,无意中把明信片翻了过来。他看见了一张监狱的照片——格洛斯特监狱。他注视着它,仿佛它能够告诉他一些事情似的,然后他鼓着劲继续读下去。

我现在非常近了。正如你可能已经猜到的,我的行动不是完全处于我的控制之下,但一切都顺利,我有望在周末的某个时候见到你。然后我们可以认真地解决问题,我怀疑你是否认得出我!这不是你第一次殷勤好客地对我。

---Ti stringo la mano(意大利语:握你的手)

一如既往的 W. S.

沃尔特拿着明信片直奔警察局,问周末能不能派警察来保护他,负责此事的警官笑着对他说,可以很确定,这是一个恶作剧,但他会告诉相关人员密切注意这个地方。

“你还是想不出可能是谁?”

沃尔特摇摇头。

这天是星期四,沃尔特还有大量时间考虑周末的事情。起初,他以为自己活不过这段时间,但是说来奇怪,他的信心非但没有减弱反倒增强了。他开始认真工作,像是终于能做些事了,很快他发现自己确实能够——而且他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他能工作得更好了。仿佛他承受的紧张情绪是一种酸,溶解了他和他的主题之间的思想绝缘层:他现在离主题更近了,他的人物全身心地投入他给予他们的所有考验,而不只是对他的舞台指导做出过于鲁莽的反应。日子就这样过去了,星期五的黎明似乎和其他日子的黎明是相同的,直到有什么东西把他从自我昏睡中拉醒,他突然问自己:“周末什么时候开始?”

从星期五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周末,然而,他的恐惧感又回来了。他走到临街的大门口,看着外面。这是一条人迹稀少的郊区街道,周围全是和他家一样的房子。它们是摄政时期的独立屋,有高大的方形门柱,一些柱顶上有支撑门灯的半圆形金属架,大多数都破损失修,只有两三盏灯亮着。一辆汽车在街上慢慢地行驶,有人在过马路:一切都很正常。

那天他向外张望了几次,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星期六到了,并没有明信片送来,他的恐慌差不多平息下来了。他几乎想要打电话给警方,告诉他们不用再费心派人过来。

但他们信守承诺,派了人来。下午茶和晚餐之间,是最常有周末客人到访的时间,沃尔特走到门口,看见一个警察,站在两根亮着灯的门柱之间,这是他第一次在夏洛特街看到警察。此情此景,以及由此给他带来的宽慰,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焦虑不安。此刻他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安全,同时还有一点羞愧,因为给一个努力工作的人带来额外的麻烦。他想,该不该走过去,和这个素未谋面的保卫者交谈,给他一杯茶或饮料?如果能听到他对沃尔特式幻想开怀大笑,感觉也不错。但不能这样做——他总觉得当担任保卫的那一方不带个人感情、不露真实姓名时,他的安全更有保障。“警员史密斯”的震慑力在某种程度上远不如“警方保护”。

有好几次,他通过上面的窗子(他不喜欢打开门看),确定他的守卫者还在那里;有一次,为了进一步证实,他让女管家去察看这个陌生人。令人沮丧的是,她回来说没有看到警察;但她的眼力不太好,所以几分钟后沃尔特又自己去看,非常清楚地目击到了此人。当然,这个人必须四处走动,也许肯德尔太太出门看的时候,他正在漫步。

晚餐后工作是违反他日常惯例的,但是今天夜里他要工作——他感到血管里有如此多的冲动。其实,一种超越自我的意识支配着他,句子从他的笔底喷涌而出,为了多睡一会儿而抑制创作冲动是愚蠢的。继续!继续!他们说的没错:凌晨正是工作的时间。当女管家进来说晚安的时候,他勉强地抬了抬头。

在这间温暖、舒适的小屋里,寂静像是一只水壶在他周围咕咕作响。他甚至没有听到门铃声,直到它响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会来客人?

他颤抖着双膝,向大门走去,也不知道自己期望发现什么,所以当打开门,看到堵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他欣慰不已。不等那人开口说话,他就大声喊着:“进来,请进,我亲爱的朋友。”他伸出手,但是那警察没有回应。“你站在外面肯定很冷,我之前不知道外面在下雪,”他又说,看着雪花落在那警察的披肩和头盔上,“进来暖暖身子吧。”

“谢谢,”警察说,“我是无所谓的,在哪都行。”

沃尔特对警察标志性的口头语知道得够多,不至于误以为他是勉强接受。“这边走,”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我正在书房里写作。天啊,太冷了,我会把暖气开大。现在你不脱下衣服让自己放松一下吗?”

“我不能待太久,”警察说,“我有任务在身,这你知道。”

“哦,是的,”沃尔特说,“这样一个无聊的任务,一项闲差,”他停下来,怀疑这个警察是否知道是什么闲差,“我猜你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事——明信片?”

警察点点头。

“但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不会有事,”沃尔特说,“我会安全得……像屋子一样安全。你尽可能多待些时间,喝上一杯。”

“我执行公务时从不喝酒,”警察说。他还穿着披肩,戴着头盔,回头看了一看。“那么,这里是你工作的地方?”他说。

“是的,你按门铃时我正在写作。”

“我想,一定有个可怜的混蛋在做这事。”警察说。

“哎呀,为什么这样说?”沃尔特被这不友好的语气挫伤了,注意到这个人醋栗般的眼睛是多么的冷酷。

“我一会儿就告诉你。”这个警察说,然后,电话铃响了。沃尔特说了声抱歉,匆匆离开房间。

“这是警察局,”一个声音说,“是斯特里特先生吗?”

沃尔特说他是。

“嗯,斯特里特先生,你家里情况怎样?我希望没有事吧?我要告诉你为什么我这样问,很抱歉,我们忘了去你那里执行这项琐碎的任务。我想,恐怕是调度上的失误。”

“但是,”沃尔特说,“你们派了一个人来。”

“没有,斯特里特先生,恐怕我们没有。”

“但有一个警察在这里,就在我屋里。”

电话出现一个停顿,然后他的对话者用比较严肃的声音说:“他不可能是我们的人,你有没有看过他的警号?”

“没有。”

又一个停顿之后,那声音说:“你希望我们现在就派人来吗?”

“是的,请——请快点。”

“那么好吧,我们一会儿就到。”

沃尔特放回话筒,现在怎么办?他问自己。他应该关上门吗?他应该跑到街上去吗?他应该叫醒女管家吗?任何一个警察都是可以打交道的:但是一个流氓警察!一个执法者变成了违法者,四处游荡,残害他人!要过多久真正的警察才会到达?他正在盘算的时候,门开了,他的客人走进来。

“一旦打开了大门,就没有一个房间是私密的了,”他说,“你忘记我曾是一个警察了?”

“曾是?”沃尔特说,慢慢从他身边走开,“你是一个警察。”

“我也是其他玩意儿,”警察说,“小偷、皮条客、勒索者,乃至杀人犯。你该知道。”

那个警察——如果是的话——似乎正朝他走来,沃尔特突然意识到保持一小段距离的重要——餐具柜和桌子之间的距离,一把椅子和另一把椅子之间的距离。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他说,“为什么你那样对我说话?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你,以前也从没听说过你。”

“哦,你没有吗?”那个人说,“但你想到了我,而且,”他的声音提高了,“你写过我。你拿我寻开心,难道不是?现在我要拿你来开心。你竭尽所能把我写得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这难道不是对我的伤害?你没有想过成为我的感觉,是吗?你从没设身处地为我着想,是吗?你对我没有丝毫同情,是吗?好了,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同情。”

“但是我要告诉你,”沃尔特喊着,紧紧抓着桌子的边缘,“我不认识你!”

“现在你竟然说你不认识我!你对我做了你所能做的所有,然后忘记了我。”他的声音变成哭诉,充满了自怜,“你忘记了威廉·斯坦斯福思。”

“威廉·斯坦斯福思!”

“不错。我是你的替罪羊,不是吗?你把你的所有自我厌恶转移到我的身上。你在写我的时候感觉非常好,现在,当一个W. S. 面对另一个W. S.,我该做什么,才算我的举动符合我的性格?”

“我……我不知道。”沃尔特咕哝着。

“你不知道?”斯坦斯福思冷笑着说,“你应该知道,是你生了我。如果威廉·斯坦斯福思在一个寂静的地方遇到他的老爸,慈爱的、让他荡秋千的老爸,他会做什么?”

沃尔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你和我一样知道我会怎么做。”斯坦斯福思说。然后他的脸色变了,突然说道:“不,你不知道,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我,我并不像你描画的那样黑暗。”他停下来,希望的火焰在沃尔特胸中摇曳。“你从来没有给我一个机会,是吗?好吧,我给你一个机会,这说明你根本不了解我,对吗?”

沃尔特点点头。

“还有另一件你忘记的事情。”

“是什么?”

“我曾经是个孩子。”这个前警察说。

沃尔特没有吭声。

“你承认这点了?”威廉·斯坦斯福思冷冷地说,“嗯,如果你能告诉我你赋予我的一项美德——哪怕是一个善念——哪怕一个可取的长处——”

“真的吗?”沃尔特说,他打起了颤。

“嗯,那么我就饶了你。”

“如果我说不出呢?”沃尔特轻声说。

“喔,那么,太糟糕了。我们必须认真解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卸下了我的一只胳膊,我还有另一只。你称我为‘铁臂斯坦斯福思’。”

沃尔特开始喘气。

“我让你想两分钟时间。”斯坦斯福思说。

他们两人看着钟。起初,那只鬼鬼祟祟动着的手使沃尔特的思想陷入瘫痪。他注视着威廉·斯坦斯福思的脸,那张冷酷的、狡猾的脸好像总是在阴影中,仿佛它是不能接触光的东西。他拼命搜索他的记忆,寻找一个例子来拯救自己;但是他的记忆像拳头似的紧紧攥着,不放下任何东西。“我必须找到些什么。”他想,突然,他的脑子松弛了下来,他看到了那本书的最后一页,就像照片印在脑中似的。然后,以梦幻般的速度和魔力,每一页都完整而清晰地显现在他面前,直至检索到第一页,无可怀疑,他意识到他寻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在所有那些邪恶中,没有一丝善良的迹象。他禁不住涌起一种欣喜的感觉,除非他找出证明,否则所有善良的动机都将遭其背叛。

“对你没有什么可说的!”他大声喊着,“在你所有的肮脏把戏中,这是最肮脏的!你想要我粉饰你,是吗?哎呀,你身上的雪花都变黑了!你怎么敢问我要名声?我已经给了你一个!上帝不允许我对你说一句好话!我宁可死!”

斯坦斯福思伸出一只手臂。“那么,去死!”他说。

警察发现沃尔特·斯特里斯瘫倒在餐桌上,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但他死了。他的死因很容易看出,那因为挣扎而伤痕累累、疲软无力的手,再加上他喉咙上的痕迹。他是被勒死的。他的攻击者没留下线索。而且他的身上怎么会有雪花,这是一个谜,因为他死的那天,没有任何地区有下雪的报道。